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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水煎茶

四六〇 两个乖乖五十元
　　   
　　民国初年，由于男女社交尚未公开，北京的大学生颇有喜欢追求女艺人的（张恨水名作《啼笑姻缘》，主角樊家树就是一位大学生，他追求的沈凤喜是在天桥卖唱的女艺人）。《啼笑姻缘》只是反映社会现实的“虚构小说”，现在说件实事。
　　   
　　民初最著名的京剧坤伶为刘喜奎和鲜灵芝。有一大学生追求喜奎甚力，追求的方式亦很特别，每天都涂脂抹粉，扮成舞台上的小生模样，每晚在戏园前等候喜奎前来。喜奎一到，他就紧跟其后；喜奎在台上唱戏时，他在台下不断大声叫好，几乎从头叫到尾；散戏时，他又无言地尾随护送。某夕，喜奎演完戏出戏园将上车时，此人不知怎的大发神经，突然搂着喜奎大呼“乖乖”，强吻她两下。当场就被警察捉住，罚了五十大元。有人撰联云：
　　
　　        一见卿卿三生幸；
　　        两个乖乖五十元。
　　   
　　当时北京俚语，称接吻为“乖乖”。刘喜奎师事易实甫，能诗词，曾有诗云：“愁愁喜喜几经春，笑靥登场苦莫伦。半幅鲛绡数行泪，谁知侬是可怜人？”诗不能算很好，但她是农家女出身的，能为此诗，亦可算难得了。
　　

春水煎茶

四六一 是女是男生一个
　　   
　　近年内地提倡计划生育，香港“家计会”的口号是“一个娇，两个妙”，内地则是“只生一个”。目前内地正在大力提倡“只生一个就够”的新观念，不但见之于报刊文章，在新婚联中也可见之。现选录几副：
　　
            （一） 利国利家，是女是男生一个；
                  相亲相爱，同心同德绣三春。
            （二）独生子女最光荣，于国于民均有益；
                  双爱夫妻宜仔细，晚婚晚育产良婴。
        
　　提倡晚婚，也是近年内地在控制人口方面所采取的政策之一。
　　
            （三）新春佳节，爱侣重圆，应考虑人口普查，已超十亿；
                  吉日良宵，情人叙旧，莫忘怀计划生育，只许一胎！
        
　　这一联不是祝贺新婚的，而是对春节回家的丈夫给以“忠告”的。内地惯例，夫妻不在一地工作者，春节期间，男方或女方都有权利要求一个较长的假期，到对方居地与配偶团聚。但此联的“忠告”，却大有“你曾受警告”“小心火烛”的意味。妙极。
　　
            （四）男女合栽连理树，同心同德干四化；
                  夫妻共育一枝花，利国利民又利家。
   

春水煎茶

四六二 贺小伙子出嫁联
        
　　旧日习俗，女家无子，招婿入门，称为“赘婿”，俗称“招郎入舍”。“赘婿”的社会地位很低，常为人所轻视。见之史籍者，如《汉书·贾谊传》：“家贫子壮则出赘。”王先谦补注云：“淮南俗，卖子与人作奴，名曰赘子；三年不能赎，遂为奴婢。然则赘子犹今之典身，立有年限取赎者，去奴婢仅一间耳。秦人子壮出赘，谓其父子不相顾，捐弃骨肉，降为奴婢而不耻也。其赘而不赎，主家以女匹之，谓之赘婿，故当时贱之。”可见在旧社会中，“赘婿”的地位还比不上“赘子”，实与奴婢相同。解放后，男女平等的观念已逐渐为人接受，农村亦不以“招郎入舍”为耻了。在女多男少的地方，甚至还有提倡此一风气的。现选录两副反映这一风气的新联：
　　
　　        （一）小伙子出嫁，敲锣打鼓，全村相送；
　　              大姑娘招亲，鸣鞭放炮，合队欢迎。
　　        （二）出于两愿，男嫁女，可歌可贺可提倡；
　　              只生一个，女或男，利父利母利国家。
　　   
　　配合四化的新婚联，也录一副：
　　
　　              鱼跃鸢飞，滚滚春潮催四化；
　　              月圆花好，溶溶喜气入人家。
　　

春水煎茶

四六三 以龚词征联
　　   
　　龚自珍（号定庵，一七九二——一八四一）是清代嘉庆、道光年间的一位大诗人，他的诗风格独特，自成一家，有如天马行空，奇境独辟。喜爱他的诗的人是很多的，但也许正是由于他的诗名太大，他的词名遂被诗名所掩了，其实他的词也是写得很好的。他有一首题为《癸酉秋出都述怀》的《金缕曲》：“我又南行矣！笑今年、鸾飘凤泊，情怀何似？纵使文章惊海内，纸上苍生而已，似春水干卿何事？暮雨忽来鸿雁杳，莽关山、一派秋声里。催客去，去如水。年华心绪从头理。也何聊、看潮走马，广陵吴市？愿得黄金三百万，交尽美人名士，更结尽燕邯侠子。来岁长安春事早，劝杏花、断莫相思死。木叶怨，罢论起。”
　　   
　　《对联话》的作者吴恭亨很喜欢这首词中的“愿得黄金三百万，交尽美人名士，更结尽燕邯侠子”几句，因把这几句略为更换数字，并自己续了一句，作成一副上联，在报上悬赏征求下联。他改写成的这副上联是：
　　
　　　　　　　　愿得黄金无量数，交尽美人名士，
　　            结尽燕邯侠子，更填平世路不平处。
　　        
　　难对之处在于句句都押韵，且必须有“词味”才能与上联匹敌。应征者颇多，但他认为“尚可诵”的只有两联，其一云：
　　
　　            剩携绿酒几多觞，觅个月地花天，
　　            做个烟火神仙，且还了人生未了缘。
　　         
　　其二云：
　　
　　            纵观青史若干年，许多盗贼圣贤，
　　            几多诗酒神仙，总难了风尘未了缘。
　　        
　　联语而有诗词韵味的，我曾介绍过何淡如的题佛山春色赛会联（此联已见前）：
　　
　　            新相识，旧相识，春宵有约期方值，
　　            试问今夕何夕，一样月色灯色，该寻觅；
　　            这边游，那边游，风景如斯乐未休，
　　            况是前头后头，几度茶楼酒楼，尽勾留。
　　        
　　若论对仗的工丽与自然，上述那两副比起此联自是显见逊色，但一则潇洒（指“剩携绿酒”那联），一则感慨（指“纵观青史”那联），若非苛求，也该算不错的了。
　　        
　　吴恭亨，湖南慈利人，曾经做过《慈利县志》的总纂。他的诗文集总名《悔晦堂丛书》。
　

春水煎茶

四六四 百年淬厉电光开
　　   
　　我也是很喜欢龚定庵诗的人，六十年代初，我曾经作过一副集句联：
　　
　　        四海翻腾云水怒；
　　        百年淬厉电光开。
　　   
　　上联用毛泽东主席的《满江红》词句（在原词中这一联是：“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下联则出于龚定庵的《己亥杂诗》之七，原诗是：“廉锷非关上帝才，百年淬厉电光开。先生宦后雄谈减，悄向龙泉祝一回。”
　　   
　　我这副集句联，这二十年来，在海内外的报刊上都似乎颇有谈者，趁着今天国庆日，不如我自己来解释吧。
　　   
　　根据万尊嶷的《龚自珍己亥杂诗注》的注释，“廉锷”原指刀剑的锋棱，引申为词锋锐利；“百年淬厉”指作者（龚定庵）的家学渊源。“先生”两句指“（作者）自己做官以后，便减少了青年时代议论政治的锋芒。如今我私下祝愿旧日的锋芒重新回复。”
　　   
　　不过，我用作联语的“百年淬厉电光开”，则并非原来的诗意，而是把中国比作一把宝剑的。从鸦片战争起至一九四九年新中国成立止，它经过了百年（“百年”，取其成数）水深火热的淬厉，终于重露锋芒（“电光开”是形容宝剑的锋芒）。上联说的是空间，下联说的是时间，历史感寓于时空之中。不算得好，但自问似还有点新意。
　　

春水煎茶

四六五 集龚定庵诗句联
　　   
　　集龚定庵句为诗的甚多，为联的亦不少。选录几副。
　　   
　　袁世凯自题洹上卷寿园的楹联，就有一副是集龚之诗句的，联云：
　　
　　　　　　　　君恩彀向渔樵说；
　　            身世无如屠钓宽。
　　        
　　此联背景是：宣统帝登位之初，载澧摄政，载与袁有宿怨，欲杀之以立威，因张之洞力谏，乃饬袁回籍养疴。袁借此联向清廷表明心迹。
　　        
　　下面七联则是喜爱龚诗的文人所集，姓名难以稽考了。
　　
　　            （一）烈士暮年宜学道；
　　                  才人老去例逃禅。
　　            （二）客气渐多真气少；
　　                  他生缥缈此生休。
　　            （三）一寸春心红到死；
　　                  四厢花影怒如潮。
　　            （四）别有狂言谢时望；
　　                  莫抛心力贸才名。
　　            （五）十万狂花如梦寐；
　　                  九州生气恃风雷。
　　            （六）撑住东南全粉气；
　　                  能苏万古落花魂。
　　            （七）勉求玉体长生诀；
　　                  删尽蛾眉惜誓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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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六 龚定庵挽友妻联
　　        
　　龚定庵联作甚少，《龙眠联话》收有他挽吴红生之妻一联，本事是吴妻因无所出，为夫置妾，妾方娠即病逝。联云：
　　
　　　　　　风雨我来频，忆昨秋宾簋朋尊，屏后捣重阳菊叶；
　　        佩环仙去早，祝来岁绣绷文褓，墓前拜寒食梨花。
　　   
　　吴红生原名葆晋，河南固始人，道光九年（一八二九年）进士，官至江苏淮海道，他是道光年间一词家，著有《半舫馆词》一卷。今录他《蝶恋花·题孔星庐淮阴听雨阁》一首，以见其风格：“花萼楼台淮水照，何处池塘，绿到王孙草。风片雨丝情渺渺，晚秋阁画天然好，齐鲁云峰青未了。无数乡愁，并作联床槁。我亦梦飞淮上棹，相思一雁山阴道。”
　　   
　　集龚定庵句为联的，还可再谈一副。清末民初的文人吴伯揆集定庵句自赠云：
　　
　　        侠骨岂沉沦，耻与蛟龙竞升斗；
　　        人事日龌龊，莫抛心力贸才名。
　　   
　　“蛟龙”比喻豪强，上比云云，不屑与豪强“争食”也。

春水煎茶

四六七 读者对“神泉片玉”
　　   
　　培侨中学校长吴康民先生来函：“我是广东惠来人，惠来有一渔港叫神泉，因到处是咸水，独有一水泉味淡，故叫神泉。我已离家乡四十年，最近才有机会回去探亲，重访神泉时，乡亲说有一半对联，自清末至今，无人对得工整，嘱我携至香港求对。”这个上联是：
　　
　　        快取携而不竭，任卤浸盆蒸，独标平淡；
　　   
　　据吴君说此上联已刻石碑，下联石碑则付阙如，留待佳构。因此特将其刊出，希望好此道者令此“片玉”成为“双璧”。
　　
　　不到一个星期，即接到读者“无名氏”来函，对惠来县的“神泉片玉”拟了三个对句。最初拟的对句是：
　　
　　           观俯仰之无穷，视光浮影掠，徒感沧桑。
　　        
　　他自评此联：“‘沧桑’，实字，对‘平淡’，形容词，不工整；但作‘沧海桑田互变’解，亦可作为形容词的。后来我再一想，联尾大错，试问这类‘无病呻吟’的句子，如何能在泉水边刻石呢？”因此他又拟一对句：
　　
　　            观澄澈之无伦，喜茶甘酒洲，皆得来源。
　　        
　　但“仍自觉”是“平凡之下品”，希望更有高明对出“有气魄、有神韵的杰作”。
　　        
　　我觉得他的“自责”过苛，他所拟二联其实都是甚有水平的，而且我觉得第一联似乎更好一点。“沧桑”属于“中性”，而且从历史长流来看，沧桑变化总是向好的方面变的，毛泽东主席就有“人间正道是沧桑”的诗句，不能算是“无病呻吟”。不过“徒感”二字稍嫌消极，但用“沧桑”来对“平淡”则比用“来源”来对更好。因“平淡”是两个意义相近的单字组成的复数形容词（这两个字本身就是对称的），“沧桑”（沧海桑田简称）也是，“来源”则不是。又，用“俯仰”对“取携”也比用“澄澈”来对好。
　　        
　　第三联对句是：
　　
　　            欣挹注之无穷，听闾歌里颂，共庆清奇。
　　        
　　他自言是仿“台阁体”，“台阁体”是不避“合掌”的，故“挹注”（《诗经》有“挹彼注兹”之句）。虽然“其实亦不过取携之放大”，似有犯“合掌”之嫌，但“似仍可入中品”。我同意他的“自评”。撇开“合掌”这点“戒律”不谈，论对仗是比他的前两联稍胜的。
　　      
　　读者鲁扬君提出：“把无名氏拟的第一联中的‘视光浮影掠，徒感沧桑’的‘徒感’改为‘有感’是否较好一些？”“有感”属于中性，可减消极意味。不过在炼字方面，稍嫌“平”一点。
　　

春水煎茶

四六八 “神泉片玉”续对
　　   
　　陆续有读者来函，对“神泉片玉”。骆广彬拟的三联（为了节省篇幅，只第一联录上比）是：
　　
　　        （一）快取携而不竭，任卤浸盐蒸，独标平淡；
　　              舒怀抱于有涯，庆河清海晏，众表惠来。
　　   
　　转述骆君的解释。“有涯”指有涯之生命，典出《庄子·养生主》“吾生也有涯”“河清海晏”指今日升平盛世。“惠来”是恩惠、惠泽到来之意，亦是双关语，指惠来神泉（把地名变作动词用）。我觉得“舒怀抱于有涯”这句最好，以“舒”（舒有缓徐之意，但此处作舒展解）对“快”，以“怀抱”（作抱负解，但“怀抱”二字和“取携”二字一样，也都是意义相近，可成对称的动词）对“取携”，都颇具巧思。微疵是“惠来”对“平淡”稍欠工整。
　　
　　        （二）惜禀赋之有涯，访泉廉水让，同志清高。
　　   
　　自注：“‘泉廉水让’是倒装句，协声协字以对‘卤浸盐蒸’。”函中并有解释，指今陕西省之廉泉让水。“南朝刘宋时候，梁州范柏年因事谒见明帝，帝言及广州之贪泉，因问：‘卿州有此水否？’柏年对曰：‘梁州惟有廉泉让水。’联尾之‘同志清高’是说广东惠来神泉与陕西之廉泉让水皆清高之表征也。”此联亦颇具巧思，“访泉廉水让”的倒装句法也用得甚好。但以“惜禀赋之有涯”对“快取携而不竭”，在一、二、四、五位置的四个字都是仄对仄、平对平，虽说可以援用“拗救格”，但六个字中有四个字要“拗救”，则略嫌“破格”一些。总的来说，我觉得第一联较好（较有内蕴）；不过若只论对仗，则是第二联较平稳，但平仄的协调则又不及第一联。
　　
　　         （三）舒怀抱于有涯，腾渔歌棹语，同泛高潮。
　　        
　　我同意作者的自评，此联是较有地方特色的，因惠来神泉乃渔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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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九 “神泉”三对及嵌字联
　　        
　　署名“张三”拟的对“快取携而不竭，任卤浸盐蒸，独标平淡”的下联是：
　　
　　            喜改革之有成，看花开鹊叫，齐步繁荣。
　　        
　　字面对仗还算不错，但欠缺警句，似稍嫌“平凡”。
　　        
　　杨穆之拟的下联是：
　　
　　            抛营役之无聊，赏花香鸟语，远绝尘嚣。
　　        
　　字面和平仄的对仗都甚工整，“营营役役”指热衷名利，“役役”犹言劳劳，谓疲役而不休也。句出《庄子·齐物论》：“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但这个下联，最适合在山中隐居者用作门联，不知惠来神泉附近有没有山，若没有则不能应景了。
　　        
　　读者黄谈君也拟有三个对句：
　　         
　　其一是：
　　
　　            能挥洒之自如，则源通水活，长保清泠。
　　        
　　函谓：“朱熹诗云：‘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得一‘活’字，真是万象咸亨矣，以此意成下联。”这个下联含有哲理，可说是另创一格，但较“泛”，用之于特定的地方（惠来县的神泉）则不够贴切。
　　   
　　其二是：
　　
　　        犹交往之无瑕，宜晶壶玉钵，来汲深情。
　　   
　　其三是：
　　
　　        期嘉惠于将来，愿神泉胜迹，永注潺湲。
　　   
　　此联嵌“惠来神泉”四字。
　　   
　　上述两个对句，我比较喜欢“犹交往之无瑕”那句，因其借神泉以喻交情，有新意也。以“晶壶玉钵”来对“卤浸盐蒸”是两边各自成对，也用得好。李白诗：“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其情是从数量的“深度”着眼；黄君联中的“深情”则是从抽象的晶莹纯净的“纯度”着眼，可谓各具佳趣。
　　   
　　黄谈君又有自拟的“惠来神泉”嵌字联，亦甚佳。联云：
　　
　　        惠然肯来，留连佳客；
　　        淡以明志，寄托神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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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〇 流水是车龙是马
　　   
　　广东人熟悉的“江太史”（江孔殷）题广州南园（应为东园，见下篇）酒家一联：
　　
　　        立残杨柳风前，十里鞭丝，流水是车龙是马；
　　        望尽玻璃格里，三更灯影，美人如玉剑如虹。
　　
　　当时（民国初年）有人弹“流水是车龙是马”，此句欠通，其言曰：“李后主词：‘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用‘如’字连接来作形容则可，用‘是’字直指则欠解了，流水怎能是车，龙又怎能是马呢？”
　　        
　　“弹者”似乎所见不广了。这一句是有出处的，清代的纪晓岚（乾隆进士，官至协办大学士，乾隆修《四库全书》，任他为总纂）有一咏红章京（官名，清代在军机处办理文书的官员）的诗，其中就有句云：“流水是车龙是马，主人如虎仆如狐。”江的联语，其实是借用纪的诗句的。
　　        
　　以物拟物，用一“是”字，加强语气，并无不可，且是古已有之的。例如苏东坡的《卜算子》一词上半阕：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
　　        
　　比喻新鲜，意境空灵，韵味无穷，千古传为名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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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一 南园 东园
         
　　有一位署名“爱联人”的读者来函：
        
　　“近读大作‘联趣’，至多启发，获益匪尠，至佩至佩。惟关于江孔殷‘流水是车龙是马’一联，云在‘南园’，似误，应为‘东园’。系民国初年事。园是游乐场，在东堤，故名。‘南园’，在南堤二马路，旧是广东盐商孔氏南园别业，沿其旧名。孔氏别业原在太平沙（未开马路），因改为南园酒家，遂在后门二马路另开大门，以便出入，二马路甚窄，未能‘车如流水马如龙’也。”
　　
　　“爱联人”对我的称许，我愧不敢当。对于民国初年的广州情况，我是远远不及他熟悉的。他的来信，不但替我更正了“错把东园作南园”之误，而且为读者提供了一段有关广州名园的掌故，因此全函刊出。
　　
　　江孔殷除了题东园酒家的那副名联之外，还曾为一家名叫“安乐”的酒家题联：
　　
　　        安石东山丝竹；
　　        乐天江上琵琶。
　　   
　　用鹤顶格嵌酒家名。“安石”指东晋名臣谢安，他字安石，尝隐居东山，以丝竹自娱。“乐天”即唐代大诗人白居易，《琵琶行》是他的代表作。旧日的安乐酒家在广州东堤，附近多妓馆。联语是切“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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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二 东园酒家联的命意
　　   
　　读者无名氏来函谈及江孔殷题东园酒家一联的“命意”和评论“改作联”的优劣，都甚有见地，因转述之。江氏原联为：
　　
　　        立残杨柳风前，十里鞭丝，流水是车龙是马；
　　        望尽玻璃格里，三更灯影，美人如玉剑如虹。
　　   
　　改作是：
　　
　　        披襟珠海楼头，千里来宾，流水比车龙比马；
　　        着眼玻璃格里，满堂倩影，美人如玉酒如醪。
　　   
　　“无名氏”说，东园乃民初广州东郊之一大游乐场，酒家而外，环以妓院。知此环境，方能懂得江氏“命意所在”。盖“风前闲立，看柳枝攀折至‘残’；供作络绎十里之游客‘鞭丝’，此乃（妓女）送客之景，而非迎客之景也……是则望尽玻璃格，都是此等‘美人’。江氏此联之制，其命意并非为酒家‘引人入胜’，而欲令人‘警惕奔避’也。”江氏原联，曾被人弹为“不切”酒家，此说是为他辩护的。余生也晚，不知民初东园环境，初读江氏原联，也曾觉得文采斐然，“切题”处则似尚有“可议”。读无名氏函，可谓“顿开茅塞”矣。
　　
　　“无名氏”评题东园的改江氏联云：“此联起首甚佳（按：即“披襟珠海楼头”一句），较原作大胜；惟‘比车’‘比马’，则点金成铁矣……尾联则破绽更多，‘着眼玻璃……’指局外人隔窗所见，谓见其‘满堂倩影’亦可也，见‘美人如玉’亦可也；至谓酒之为醇‘醪’（改作结语为‘美人如玉酒如醪’），则惟亲尝者自知，非远望者所能见也，如易为‘酒如泉’或‘客如仙’，则无懈可击矣。”
　　        
　　正反两方面的意见都已有人说了，我也别无“新见”了。只想补充一点，“流水是车龙是马”固是前人诗句，“美人如玉剑如虹”亦是前人诗句，句出龚定庵的《夜坐》之二：“万一禅关砉然破，美人如玉剑如虹。”龚于佛学造诣极深（他是学天台宗的），诗中颇多谈禅说偈之语，这两句就是参禅的“悟道”语，“美人”和“玉”是比喻所追求的真理的。不过江氏题东园一联，借用龚之名句，则不是用原来诗意了。
　　        
　　若单说“流水是车龙是马”“美人如玉剑如虹”这两句，则可说是“集句联”（或简称“集联”）。江孔殷题东园一联，虽然只是部分“集句”，但若一副对联，在上下比的相应对句，都是“句出前人”的话，最好以不改动为宜。
　　   

春水煎茶

四七三 海山仙馆嵌名联
　　        
　　由南园、东园而想到广州的另一名园——荔枝湾的“海山仙馆”。它的主人是潘仕成，字德畲，清番禺人，以盐商致富。据熟悉广州掌故的汪杅庵先生说，他是在道光十三年（一八三三年），因京畿荒旱，他捐银一万二千两，而得恩赐举人的。后又捐纳道员，曾任盐运使等职，加布政使衔。海山仙馆所在，系广州之南汉昌华苑故址，亦名荔香园，擅山水园林之胜，有何绍基题联云：
　　
　　            无奈荔枝何，前度来迟今又早；
　　            又欲摇舸去，主人不饮客常醺。
　　        
　　何绍基（一七九九——一八七三）道光进士，官至编修，草书为一代之冠，通经史、小学（文字学），诗也作得很好。
　　   
　　上述何联固然出名，但还有一联，知者可能更多，因其只有八个字，易于记诵也。联云：
　　
　　        海上神山；
　　        仙人旧馆。
　　   
　　寥寥八字，已将“海山仙馆”之名分嵌其中，堪称极尽工巧能事。作者是谁，有两说，一云是清孝廉孟浦生，一云也是何绍基撰的。
　　   
　　潘仕成曾出资刻《佩文韵府》及“海山仙馆丛书”，故翁同书（同龢之兄）为其题联云：
　　
　　        珊馆回凌霄，问主人近况何如，
　　        刚逢官韵写成，丛书刊定；
　　        珠江重泛月，偕词客清游莅止，
　　        最好藕花香处，荔子红时。
　　

春水煎茶

四七四 陶陶居嵌字联
　　   
　　广州另一老字号的酒家陶陶居，也有一副很出名的对联：
　　
　　        陶潜善饮，易牙善烹，饮烹有度；
　　        陶侃惜寸，夏禹惜分，分寸无遗。
　　   
　　联中的“寸”“分”指光阴，“陶侃惜寸阴”“夏禹惜分阴”，是常见的典故。但用作酒家联语，“分寸无遗”却可有双关解释。“易牙善烹”也是一般人耳熟能详的典故。“陶潜善饮”或者不能算是普通典故，但在陶诗中是可以找到根据的。陶渊明有《饮酒》二十首之作，序云：“余闲居寡欢，兼比夜已长，偶有名酒，无夕不饮，顾影独尽，忽焉复醉。既醉之后，辄题数句自娱，纸墨遂多。辞无诠次，聊命故人书之，以为欢笑尔。”“无夕不饮”，可知其善饮矣，他的二十首饮酒诗，选录一首如下：
　　
　　            道丧向千载，人人惜其情。
　　            有酒不肯饮，但顾世间名。
　　            所以贵我身，岂不在一生。
　　            一生复能几，倏如流电惊！
　　            鼎鼎百年内，持此欲何成？
　　        
　　陶陶居嵌名联有一故事，据说是某年春节该酒家悬赏二千大洋征联，规定必须嵌入酒家名字，“陶”“陶”相对，甚难。所得皆不惬意，其后有一外省人以上述之联应征，获得冠军。此人正缺盘川，得此巨奖，遂赋归矣。
　　   

春水煎茶

四七五 襟江酒楼嵌字联
　　        
　　谈起广州的陶陶居，想到香港的襟江酒楼，因为它们都是著名的老酒家，并且都有一副脍炙人口的嵌字联。襟江酒楼的嵌字联如下：
　　
　　            襟青袖翠，履舄交错一堂，看举座欢呼，弗羡的、濠镜风光，
　　            弗爱的、海珠花韵，钱沽勿吝，只求襟影无惭，
　　            襟前有酒好谈天，与天同醉；
　　            江碧云蓝，帆樯远来万里，试凭栏顾盼，这边是、鲤门双峙，
　　            那边是、龙岭九回，国运终兴，勿谓江流不返，
　　            江上尽人皆见月，得月谁先？
　　
　　此联三嵌“襟江”二字，且在写景抒情之中兼有议论，堪称佳构，作者是报界老前辈三水欧博明。一九八二年英首相访华后，香港《文汇报》社长李子诵写的一篇谈论香港前途问题的文章曾引用此联，盖联中所说的“国运终兴，勿谓江流不返”正似预言也。
　　

春水煎茶

四七六 大同酒家嵌名联
　　   
　　广州大同酒家，战前曾有征联之举。冠军联为：
　　
　　        大包不容易卖，大钱不容易捞，
　　        针鼻铁，盈利只向微中削；
　　        同父饮茶者少，同子饮茶者多，
　　        檐前水，点滴何曾见倒流？
　　   
　　用鹤顶格嵌“大同”二字。余生也晚，原联我未见过，这个“版本”是文友杨柳风抄给我的。杨君的“版本”则是得自大同酒家一位旧股东之手，因杨君擅书法，该股东请他重书作纪念的。据杨君解释云，广州大同酒家，当年以“卖大包”作为号召，所卖的大包是超值的，志在引来食客，从其他食物取得弥补，故云“大包不容易卖”。这副对联，后来在香港有人将它“简化”，写成：
　　
　　        大包易卖，大钱难捞，针鼻削铁，只向微中取利；
　　        同父来少，同子来多，檐前滴水，几曾见过倒流？
　　   
　　一说“大包不容易卖”，一说“易卖”，各有各的造意，不必强分轩轾。原联较切合经营茶楼者的口吻，改作则较简洁流畅。原联与改作的上下联开首两句，是用“两边各对各的”格式。但原联的“微”字对“见”字，改作的“微中”对“见过”，都嫌稍欠工整。不过对“人情世故”的观察入微，却是堪称茶楼联的佳构。
　　   

春水煎茶

四七七 壶天酒家嵌名联
　　        
　　广州民初有一“壶天”酒家，名气虽然不及大同酒家之大，但也有一副有名的嵌字联，联曰：
　　
　　            壶里满乾坤，须知游刃有余，漫笑解牛甘小隐；
　　            天下无尔我，但愿把杯同醉，休谈逐鹿属何人。
　　        
　　上联用《庄子》“庖丁解牛”的典故（见《庄子·内篇·养生主第三》），庖丁解牛，“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无厚”指刀刃之薄，“有间”指骨节）。下联的“逐鹿”，典出《史记·蒯通传》：“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以“鹿”喻天下也。细味联意，酒家主人似乎是在政坛失意的人，我不知其详，盼有熟悉广州掌故的人指教。
　　        
　　广州还有家文园酒家，有江鹤琴题的两联，也颇有名，其一云：
　　
　　            得世外清凉境界，正好谈诗，况当荷露新烹，竹泉初热；
　　            浇胸中块垒闲愁，有何下酒，好把寒梅细嚼，秋菊狂餐。
　　         
　　其二云：
　　
　　            是梧桐庭院，是杨柳楼台，天开酒国长春，
　　            任教名士美人，勾留裙屐；
　　            有槐火石泉，有杏花村酿，地接南园故址，
　　            好趁秋风明月，重论诗文。
　　
　　文园酒家系广州西关文澜书院的一部分，故名“文园”，是西关第一家高贵雅洁的园林酒家，以“百花鸡”著名。
　　

春水煎茶

四七八 未曾呼酒已销魂
　　   
　　广州陈塘旧日有一万花酒楼，楼有联云：
　　
　　        万贯解腰缠，莫愁买醉无资，虚度春秋抛好景；
　　        花丛添眼福，但愿司香有主，都成眷属补情天。
　　   
　　此联也是用鹤顶格嵌该酒家之名的，作者徐琪。陈塘是旧日广州著名的风月场所。小说有“鸳鸯蝴蝶派”，此联也可说是联语中的“鸳鸯蝴蝶派”。但作为对“旧社会”的认识这个目的来说，似也不妨一录。
　　   
　　徐琪的生平，据汪杅庵先生来函说明，徐琪字花农，仁和（今杭州）人，光绪六年（一八八〇年）二甲六十一名进士，光绪十七年以编修放广东学政，官至内阁学士。汪先生并谈及徐琪一件趣事，“此公在粤取士甚有趣，凡取录皆年轻貌美者。是科东莞县案首（即县试第一名）为莫伯伊，是个麻子，本不在取录之列，但因伯伊是案首，照例学院试不能不取录，于是徐琪把伯伊列为‘包榜’，一时传为笑柄”。据此，徐琪之喜欢写“鸳鸯蝴蝶派”联语，也就不足怪了。
　　   
　　香港石塘嘴旧日有一酒家的题联，也可说是典型的“鸳鸯蝴蝶派”联，联云：
　　
　　        槛外蝶多情，拒为采香才入梦；
　　        筵前花解语，未曾呼酒已销魂。
　　   
　　旧日的石塘嘴，也是本港著名的风月场所。其地酒楼，是有女侍应陪酒的。从这副对联，可见当时的“场景”。酒楼即招蜂惹蝶之地，酒客亦大都“醉翁之意不在酒”也。
　　        
　　有一副佚名的路边酒家联云：
　　
　　            沽酒客来风亦醉；
　　            卖花人去路还香。
　　        
　　从侧面写酒香之浓（风亦醉），堪称妙笔。

春水煎茶

四七九 广州翠园酒家联
　　        
　　广州有家翠园酒家，是一九八一年正月在穗市南郊开业的。开业之初，在《羊城晚报》登广告征联，一位署名“一知”的广州读者把冠军联抄给我，并将有关该酒楼以及征联经过的剪报材料寄来，希望我谈一谈这副对联。
　　        
　　对头是该酒家请一位八十五高龄的朱国基老先生出的，联首嵌“翠”字，征联规定，下比的第一个字要嵌“园”字，使得整副对联成为鹤顶格的嵌字联。根据《羊城晚报》报道，应征的稿件超过三万。评选结果，得出的冠军联是：
　　
　　            翠阁我迎宾，数不尽，甘脆肥浓，色香清雅；
　　            园庭花胜锦，祝一杯，富强康乐，山海腾欢。
　　        
　　我认为这是一副很有水平的对联，在内容（思想性）方面来说，洋溢着欢乐气氛，从侧面反映出社会的新气象；在技术（艺术性）方面来说，对仗也很工整。上联的“甘脆肥浓”和下联的“富强康乐”是用“两边各自成对”格式，即“甘脆”对“肥浓”，“富强”对“康乐”。但在平仄方面，若严格讲究的话，上联的“数不尽”，三个字都是仄声，下联的“祝一杯”是“仄仄平”，六个字中有五个仄声字，稍嫌失调。对句的第一个字（“祝”字）可以不拘平仄，第二个字若能改用平声字较佳。当然，这是属于吹毛求疵的了，整体说来，这副对联是堪称佳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