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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水煎茶

七三四回 P766——民国并人吴县。
应为并入吴县

春水煎茶

七四一 官至知府犹嫌小
　　   
　　清代翰林出身的大官，以“前辈”一词入联的，还有李尧栋的六十自寿联：
　　
　　            三馆六曹，十七科竟称前辈；
　　            一官万里，二千石遂老斯人。
　　        
　　李尧栋，浙江上虞人，乾隆三十七年（一七七二年）进士。他的“官运”颇为特别，二十多岁中进士，但到了六十岁时，还只是当成都知府。“二千石”是汉代对郡守的通称，汉代的郡守相当于清代的知府。李尧栋大概觉得这个官对他而言，是过于委屈了，故借自寿联来发牢骚。上联炫耀资格，下联自觉不值（万里为官，只终老于二千石）。不过，他过了六十岁后，“晚运”却是极佳，官至湖南巡抚。“三馆”，学子之馆，唐以弘文馆、崇文馆、国子馆为“三馆”。“六曹”亦是唐代定下的官制，即：功曹、仓曹、户曹、兵曹、法曹、士曹，为各州佐治之官。此处借来自道履历。乾隆一朝，合“正科”“恩科”共二十七科，李尧栋是第十一科中的进士。
　　        
　　有一曾为县令的佚名联，对功名倒是看得颇淡。联云：
　　
　　            笑从前蛮触微名，先教官，继部曹，终县令，南船北马，
　　            铸就劳人，忆当边徼投荒，生怕阳明吊瘗旅；
　　            留是后崦嵫晚景，屋数椽，米五斗，菜一畦，布袜青鞋，
　　            还吾真面，自此楹书授读，天教彭泽赋归来。
　　        
　　王阳明有《瘗旅文》，“彭泽赋归来”指陶渊明的《归去来辞》。
　　   

春水煎茶

七四二 齿牙摇动叹早衰
　　        
　　古人以五十岁为知命之年（语出《论语·为政》：“五十而知天命”），不知是否因此，见之于前人联话或笔记的五十自寿联特别多。选谈几副。
　　        
　　清人吴步韩联云：
　　
　　        学昌黎百无他长，只这般视茫茫，发苍苍，齿牙摇动；
　　        慕庄周万有一似，可能够梦蘧蘧，觉栩栩，色相皆空？
　　   
　　此联作者名吴步韩，可知他是要“学昌黎”的。昌黎即韩愈。上比句出韩愈的《祭十二郎文》：“吾年未四十，而视茫茫，而发苍苍，而齿牙动摇。”此人年五十始有韩愈所说的那些“衰态”，健康状况倒是比韩愈好得多了。但以现代人看来，五十岁就成“老翁”却是早衰可叹矣！下比典出《庄子·齐物论》：“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胡”通“蝴”。
　　   
　　此联颇有文采，但于“五十自寿”却不算很切，另一佚名五十自寿联则是切“天命”二字的。联云：
　　
　　        假我数年，学于古训乃有获；
　　        问心无愧，乐乎天命复奚疑。
　　   
　　“古训”指孔子说过的一段话：“假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所以此联的上下比都是扣“五十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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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三 四十九年穷不死
　　   
　　五十岁有两个代词，一为“知命”，一为“知非”。“知非”典出《淮南子·原道训》：“故蘧伯玉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之非。”意思是说：到了五十岁，才知道以前四十九年中的错误。后人因谓五十岁为“知非之年”，故有一五十自寿联云：
　　
　　          已过一万八千日；
　　          应知四十九年非。
　　
　　此联就是用上述的“知非”典故的。另一酒徒的五十自寿联也是用蘧伯玉的典故，并把诗仙李白拉来作陪以自况的。联云：
　　
　　            太白当醉三万六千日；
　　            伯玉已知四十九年非。
　　        
　　李白尝“自称臣是酒中仙”，故酒徒多奉他为“偶像”也。
　　        
　　又有个名叫蔡佛田的酒徒，他用白话写五十自寿联，更有趣。联云：
　　
　　            四十九年穷不死；
　　            三百六日醉如泥。
　　        
　　还有个秀才的五十自寿联，也颇有趣。联云：
　　
　　            内无德，外无才，并无好无恶、无是无非，
　　            更无点些些产业，直等到无米无柴，五十载光阴荏苒；
　　            老有母，长有兄，尚有妻有女、有子有孙，
　　            还有个小小功名，也算得有福有寿，两三代骨肉团圆。
　　        
　　有一洋场才子的五十自寿联，倒是得一“真”字。联云：
　　
　　            诗酒烟花，百年过半；
　　            妻财子禄，四大皆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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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四 无闲无钱 嫖赌不沾
　　        
　　有一清人的五十自寿联，极富自嘲意味，联云：
　　
　　        嫖无闲，赌无钱，试为无赖，气力如棉，
　　        无瑕可寻，检点何劳蘧伯玉；
　　        进过学，补过廪，取消过后，头除结顶，
　　        过去回想，功名早于朱买臣。
　　   
　　蘧伯玉年五十而知四十九之非，典故上篇已述。此联上比的“嫖无闲，赌无钱，试为无赖，气力如棉”云云，即是说他并非不想做坏事，而是没有条件做坏事，所以到了五十岁自己细想，并无瑕疵可寻，这就无须劳烦蘧伯玉来叫他检点了。下比云云，则须稍为谈谈清代的“补廪”制度。“廪生”是有公家补助生活费的，称为“廪膳”。廪生有定额。清代生员（秀才）于岁科两考取在一等前列者，方能补为廪生。廪生多为资历较深的秀才，科举时代，中了秀才，就叫做“有功名”了。秀才载方巾，“头除结顶”，即被革去功名之意。本联作者是被革去功名的，秀才做不成，“廪膳”的优待当然也被取消了。不过，他总算有过“功名”，而这“劝名”是五十岁以前就有的，所以自认为还胜于朱买臣也。朱买臣是汉代名臣，家贫，四十九岁的时候，他的妻子以家贫为耻，求去。朱买臣说：“我年五十当富贵，今已四十九年矣。”但他的妻子还是不肯多等一年。后来他五十岁时，果然得到汉武帝赏识，任他为会稽太守。其妻自缢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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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五 半百平头非少壮
　　   
　　还有一副清人的五十自寿联，也是用朱买臣的故事的：
　　
　　        后生转瞬即衰颓，而无闻焉，安知后生之可畏；
　　        翁子行年当富贵，倏又过矣，况薄翁子而不为。
　　   
　　“翁子”即朱买臣的字。本联作者到了五十岁还没功名，故朱买臣说的“翁子行年当富贵”（此处的“行年”指到了五十岁那年）这句话，在他身上并没应验。不过他是自鸣清高的，故曰“薄翁子而不为”，即：如朱买臣的那般富贵，也并不放在他的眼内也。
　　        
　　有一寿联，颇为特别，它是既以寿人，亦以自寿的。本事是此人有一老友，同年同月生，生辰则他早三日。他在老友五十生辰时，写了一联，当作他们二人共同的寿联。联云：
　　
　　            与我同庚，恭居三日长；
　　            得君知己，共作百年人。
　　        
　　还有一副佚名的五十自寿联，颇饶文采，并录如下；
　　
　　            五岁即知书，弹指到五十年，半百平头，非我童时非少壮；
　　            千秋仍幻梦，放眼观千万辈，寻常色目，几人传世几神仙！
　　        
　　“半百平头”句出白居易诗：“青山举眼三千里，白发平头五十人。”“色目”，此处作人品、身份解。唐人传奇《霍小玉传》有云：“不邀财货，但慕风流，如此色目，共十郎相当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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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六 四十自寿联
　　        
　　四十岁称为“不惑之年”，语出《论语·为政》：“四十而不惑。”下面这副四十自寿联就是在“不惑”这两个字上面做文章的。
　　
　　            今已无闻，再十年恐亦无闻，着意功名徒费力；
　　            未能不惑，只一点堪称不惑，存心仁厚自延龄。
　　
　　按传统习惯，因四十岁未足言寿，在四十岁就做生日的人是很少的。因此四十自寿联也很少见。本联作者大概是因为怀才不遇，失意之余，借个题目发发牢骚而已。
　　   
　　年满六十为“花甲”，一般而言，古人的寿命比今人短，活到花甲，已经是非常值得庆贺的事，因此六十自寿联特多。本栏曾经谈过郑板桥、康有为、易大厂等名人的六十自寿联，现再补谈几副不是“大名人”的联作。
　　   
　　王銮（号徒州，清黄冈人）六十自寿联云：
　　
　　        夙有才名，哪提防一事无成，空受用半方山水；
　　        今当寿宇，愿馨祝长生不老，好商量千古文章。
　　   
　　王徒州少有才名，但科场失意，中年即隐居，自号“白羊山人”。他活到多少岁，不详，但亦似无传世之作。“千古文章”云云，看来是有点自视过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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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七 乾隆自寿联
　　   
　　清湘阴名流吴似鸿六十自寿联云：
　　
　　        有许多高寿老人，我这周甲年华，还算是后生小子；
　　        就讲到称觥挂匾，自觉满容羞愧，对不起宗族乡邻。
　　   
　　此联六十岁而不认老，倒是有现代人的气概。
　　   
　　自寿联本来是不能由别人代写的，但也有例外，儿子可以为父亲代笔。吴恭亨的《对联话》就收有一副江津钟耘纺代父撰的六十自寿联：
　　
　　        自惭一世虚生，不堪刘季万钱贺；
　　        难得六亲共聚，愿作平原十日游。
　　        
　　七十岁的自寿联又较少了，原因大概是因古人寿短，“人生七十古来稀”；而古人一般到了七十岁，健康状况也是不及今人的，即使能文之士，到了那时，也没精神作自寿联了。在这方面，乾隆皇帝倒是得天独厚的，他活到八十八岁。七十岁时，自撰寿联云：
　　
　　        七旬天子古六帝；
　　        五代孙曾予一人。
　　        
　　《龙眠联话》作者一九六四年在台北过七十生辰时，撰自寿联云：
　　
　　        毕生为稻粱谋，喜当风烛瓦霜，负米析薪有后起；
　　        何处寻干净士，难得天涯海角，赋诗饮酒度余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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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八 挽汪兆镛联
　　        
　　一九八五年五月份的北京《人物》杂志，有史直写的一篇文章《汪精卫和他的哥哥汪兆镛》。文章说：“大汉奸汪精卫名兆铭，字精卫，汪兆镛是他的胞兄，两人志趣相异，结果兆铭遗臭万年，不齿于人类；兆镛则高风亮节，令后人怀念。”用“高风亮节”四字评论汪兆镛，非常恰当。
　　        
　　汪兆镛生于咸丰十一年（一八六一年），光绪十五年（一八八九年）举人。未曾为官，一生从事著述，精经史，擅诗词，为近代著名词家，有《雨屋深灯词》传世。当汪精卫在政坛上翻云覆雨的时候，他就曾对人说：“精卫心术不端，他日不仅贻羞汪氏，且将为国家罪人。”其时汪精卫尚未做汉奸，他已有先见之明了，家人甚至不敢在他面前提及精卫的名字，因一提及他就要大骂也。后来汪精卫投敌，他和这个不肖胞弟更是断绝往来了。
　　
　　抗战期间，汪兆镛迁避澳门，宜称：“汉贼不两立，我宁死不能为虎作伥！”一九三九年卒于澳门，各方致送挽联甚多，现选录几副。
　　                  
　　光绪举人、燕京大学教授张尔田联云：
　　
　　         国仇家恨，萃于一身，居夷廿余年，何惭西山高卧；
　　         孔思周情，期望终古，著书数百卷，卓然东塾正传。
　　               
　　“国仇家恨”即指汪精卫叛国事，“东塾”是清末广东的学者、教育家陈澧的别号。
　　               
　　史学家陈垣联云：
　　
　　        节拟西山，学传东塾；
　　        词刊雨屋，诗著晴簃。
　　               
　　“词刊雨屋”指汪兆镛的词集《雨屋深灯词》，“诗著晴簃”的“晴簃”指徐世昌编著的《晚晴簃诗汇》。《诗汇》收录的本来都是前人（已经去世的）之作，但却破例收有今人汪兆镛《微尚斋诗文集》中的诗。
　　               
　　陈垣与汪兆镛是忘年交，一九三九年十月五日，他得知汪去世消息后，曾有家书云：“知憬老（按：汪兆镛号憬吾）去世，至为感怆。卅年前，憬老见予所写作小品，以为必传。当时受宠若惊，不审何以见奖至此，然因此受暗示不少。今日虽无成，不能如老人所期，然三十年来孜孜不倦，未始非老人鼓舞之效也。”
　　               
　　商务印书馆创办人张元济联云：
　　
　　        阅世感沧桑，别有伤心在怀抱；
　　        招魂荐泉菊，忍来挥泪对河山。
　　                  
　　汪在抗战期间逝世，故联中有“忍来挥泪对河山”之语。汪逝世时，在重庆的“国民政府主席”林森曾送了一方题为“儒林硕望”的匾额。
　　        
　　切地（澳门）切时（抗战期间）的还有王惺岸、徐佩芝一联：
　　
　　        岭南文献赖公传，惊闻绝笔空山，薄海共悲颓鲁殿；
　　        濠上风烟堪自悦，留得避兵故宅，小楼长记榜湖船。
　　        
　　前清翰林张学华联云：
　　
　　        水云大隐，志节皎然，著述有千秋，身后益为公论重；
　　        汐社旧游，凋零尽矣，迁流方万变，海内弥伤吾道孤。
　　        
　　“水云”指宋遗民汪元量（别号水云），“汐社”为宋遗民在元初所结的文社。张学华因汪兆镛是前清举人，同属“遗民”身份，故引为同调。
　　        
　　近代诗人吴用威联云：
　　
　　        藕孔寄吟身，海国尘扬，仙踪定蹑罗浮蝶；
　　        药州沉旧梦，风微人往，诗事长留癸酉笺。
　　        
　　“仙踪定蹑罗浮蝶”的本事是：汪兆镛曾得罗浮山道士赠以蝶茧，挂于树上，茧化为蝶，其大异常蝶。“诗事长留癸酉笺”的本事是：一九三三年（癸酉）吴用威来穗访汪，是年广州西村出土晋墓，砖文“永嘉七年，宜君子”，永嘉七年（三一三年）亦是岁属癸酉。两人有诗记其事。“药州”是广州名胜之一，汪曾陪吴往游。
　　        
　　陈鸿慈（曾任广东高等法院推事）联云：
　　
　　        子美卧沧江，寄身濠镜烟波，钓罢严滩客星殒；
　　        仲宣哀故国，惨目海珠烽燧，归来华表鹤声凄。
　　
　　此联亦是切地切时的。杜甫字子美，人所共知；“仲宣”是“建安七子”之一王粲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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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九 集彊村词挽彊村
　　   
　　我曾谈过朱彊村集宋人词句的寿潘（兰史）联。朱彊村于一九三一年十一月卒于上海，友人朱大可就用彊村本人的词，集句为联以挽之（限于篇幅，不详列出处了。有兴趣的读者，可查阅《彊村语业》）。集死者之词挽死者，我所见的唯此一副。录如下：
　　
　　        繁忧沉陆，孤梦攀天，白发重来，傍沧江
　　        经年坚卧，山河异，风景是，愁着倚栏时，
　　        千首填词，谁家喷起中原笛；
　　        故国骖鸾，飞仙控鹤，紫云一去，莽乱云
　　        残照无情，尘世事，水云乡，怕说菟裘计，
　　        百身何赎，瞥眼惊藏巨壑舟。
　　   
　　“白发重来，傍沧江经年坚卧，山河异，风景是，愁着倚栏时”等句，可以龙榆生在《近三百年名家词选》中为他作的《小传》中的一段话作为注释：“晚处海滨（指上海），身世所遭，与屈子泽畔行吟为类。故其词独幽忧怨悱，沉抑绵邈，莫可端倪。”
　　   
　　彊村词中，我很喜欢《浣溪沙》一词中的两句：
　　
　　        禅悦新耽如有会；
　　        酒悲突起总无名。
　　   
　　“会”作会心解，这两句也是可以当作抒怀联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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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〇 袁寒云挽况蕙风联
　　        
　　民初寄寓上海的著名词人还有一个况蕙风（周颐），广西临桂人，曾官内阁中书。入民国后，居上海以鬻文为活。一九二六年七月十八日卒，年六十八。袁寒云挽以联云：
　　
　　        比梦窗白石，老宿成家，尽低唱浅斟，一代词人千古在；
　　        溯沤尹缶庐，殷勤共话，怆小楼清夜，十年江国几回逢。
　　        
　　“梦窗”系宋代词人吴文英的号。况蕙风很欣赏梦窗词，曾推许云：“近人学梦窗，辄从密处入手。梦窗密处，能令无数丽字一一生动飞舞，如万花为春，非若碉瑙蹙绣，毫无生气也。如何能运动无数丽字？恃聪明，尤恃魄力。如何能有魄力？唯厚能有魄力。梦窗密处易学，厚处难为。”他对梦窗词的评价和前人所说的“梦窗词如七宝楼台，拆下来不成片段”截然两样。“白石”即宋代词人姜夔，也是况蕙风欣赏的词人。故袁寒云将此二人与他相比。“沤尹”是朱彊村的另一个别号。“缶庐”是吴昌硕，书画篆刻，皆自成家。我曾屡屡谈及，不赘。
　　        
　　况蕙风有词九种，合刊为《第一生修梅花馆词》，后又删定为《蕙风词》一卷。他是“专业词人”，致力五十年，而且特精评品，所为词话，朱彊村推为绝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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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一 成惕轩挽陈含光联
　　        
　　近代精于联语的名家，除吴熙、方地山、袁寒云等人之外，陈含光也算一个。陈含光，扬州人，工诗善画，其所制联语，以赠妓嵌名联最为脍炙人口，前面曾介绍过他的“赠莲芳”一联：“摘莲子，问心苦因谁？梦去无痕，又对朱颜惊绝艳；算芳年，正月圆晚夜，花开当折，不歌金缕更何时？”陈含光于一九五六年二月卒于台北，成惕轩（台北政府“考试委员”）挽以联云：
　　
　　        逝矣孝廉船，数江关词赋，淮海风流，今日真成广陵散；
　　        凄其乡国梦，剩千树绿杨，二分明月，遗编犹纪汉家春。
　　   
　　陈含光是前清孝廉。“江关词赋”指庾信（杜甫诗：“庾信平生最萧瑟，暮年诗赋动江关。”），“淮海风流”指秦观（秦观词集名《淮海词》）。此联将陈含光比作暮年的庾信，颇切；比作秦观（少游）则似嫌较泛了。下联的“凄其乡国梦”就是特别着重写陈含光晚年客居台北的思乡心情的。“千树绿杨，二分明月”切扬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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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二 江孔殷挽简照南联
　　   
　　挽联而作轻薄语的极少见，但在近代名人所作的挽联中，却有两个这样特殊的例子。其一是江孔殷（即港人熟悉的江太史）挽简照南联。先说本事：简照南是南洋兄弟烟草公司的老板，江孔殷则是英美烟草公司的顾问。在民国初年，这两个公司的竞争是很激烈的，江、简之间，亦常有互相嘲骂之事。简去世，江挽以联云：
　　
　　        蔺相如与廉颇交，方之古人宁无愧色；
　　        诸葛亮哭周瑜故，从此天下更少知音。
　　   
　　上比用蔺相如折节以交廉颇的典故，自惭比不上古人的修养，用典是恰当的；但下比却用孔明柴桑口吊丧的故事，自比孔明，而将简照南比作周瑜，则他哭简照南之泪，亦只是“作状”而已。故当时公论，认为此联实是有伤忠厚。
　　   
　　江孔殷是光绪三十年（一九〇四年）进士。据说他中举人的文章是请枪手做的，但他本人亦曾为别人做过枪手，并且颇为自负，自称“作手”。他之所以请人捉刀，乃是因为临到自己头上，信心不足云云。中举后，他题联云：
　　
　　            作手请枪，要瞒人非为好汉；
　　            阔老响炮，过得海便是神仙。
　　        
　　另一副刻画世态的广东话对联，据说亦是出他的手笔：
　　
　　            贫穷说话牙无力；
　　            富贵骄人鼻有声。

春水煎茶

七五三 章太炎挽伍廷芳联
　　        
　　江孔殷挽简照南联，还只是有伤忠厚而已；章太炎之挽著名外交家伍廷芳一联，则更简直是刻薄了。章、伍本是好友，后不知何故相忤，竟至不交一言。伍逝世，其子念章为父执辈，持讣闻谒章，言其父晚年忧心国事，须发尽白，章曰：“此事我国古已有之，即君家伍子胥过昭关故事也。”伍子又告以丧事拟照西俗火化，章又笑曰：“此亦君家故事，盖伍大郎即系火化也。”（按：伍大郎即《水浒传》中武松的哥哥武大郎。伍、武谐音。章太炎故意说成是“君家的伍大郎”），伍子虽怒亦无可如何。不料到出殡之日，章竟然就用这两个“君家故事”，制成挽联，遣人送至灵堂。联云：
　　
　　            一夜变须眉，难得东皋公定计；
　　            片时留骨殖，不用西门庆化钱。
　　        
　　章太炎还有一副挽郑汝成的对联，亦是极尽嘲讽能事。不过却是讽得大快人心的。郑是袁世凯的亲信，任上海镇守使。一九一五年十一月十日，正当袁准备称帝前夕，为刺客所杀。袁氏挽词中比郑为周宣王之尹吉甫，汉光武之岑彭（尹、岑皆名将）。章为联讽云：
　　
　　        世无光武，何有岑彭，其曹孟德之典韦乎？
　　        刺客亦英雄，破壁竟来盗双戟；
　　        时非周宣，怎生吉甫，乃赵匡胤之郑恩耳！
　　        君王休痛哭，杀身犹胜斩黄袍。
　　

春水煎茶

七五四 世无光武 何有岑彭
　　   
　　上述章太炎挽郑汝成一联，可说是极尽嘲讽能事。其中的“世无光武，何有岑彭”，“时非周宣，怎生吉甫”，简直是指着袁世凯的鼻子来骂。其意谓袁世凯自比为汉光武帝和周宣王，不伦不类。因此，他认为袁、郑的关系，倘若要比的话，充其量只能比作曹操的典韦，赵匡胤的郑恩，怎能和岑彭、尹吉甫两位名将相比？典韦是曹操麾下的勇将，是实有其人的。郑恩则只是戏曲的虚构人物。京剧《斩黄袍》，赵匡胤误杀盟弟郑恩，郑妻陶三春率兵围京城，赵匡胤脱黄袍予陶斩之以示赎罪。章太炎用这一虚构人物来切郑汝成的姓，那也是“嬉笑怒骂”的一种手法。
　　   
　　郑汝成死后，袁世凯追封他为一等彰威侯。那是民国四年（一九一五年）十一月十日的事。其后到了十二月二十一日，袁世凯才下令大封各省文武人员，授以公、侯、伯、子、男等爵位。所以郑汝成实是第一个受封的地方军人，时人认为，第一个受“袁皇帝”封爵的就是死人，实乃不祥之兆。袁世凯亦曾命杨士琦撰了一副挽郑联送往上海，联云：
　　
　　          心伤浑濬平吴后；
　　          肠断岑来入蜀年。
　　
　　“浑”“濬”指晋代的王浑、王濬，他们是为晋灭吴的功臣。“来”岑”指东汉的来歙和岑彭，均以伐公孙述为蜀刺客所杀。袁氏“御挽”，自当如此立论。
　　  

春水煎茶

七五五 挽于式枚联
　　        
　　于式枚，广西贺县人，光绪六年（一八八〇年）进士，官至邮传部侍郎、学部侍郎及修订法律大臣等显职。他曾经做过李鸿章的幕客，据说在李幕时，曾草有参劾袁世凯的弹章，因而其后与袁成仇。他卒于民国五年（一九一六年），享年六十三岁。他的同年郭曾炘（福建侯官人，光绪六年进士，官至礼部右侍郎）挽以联云：
　　
　　          箧中疏稿病时贤，杜渐防微谋不用；
　　          天上巢痕犹昨梦，倾河注海泪难干！
　　      
　　上比云云，说的就是于式枚对袁曾有弹章一事。
　　        
　　于式枚因慕顾炎武之为人，晚年卜居昆山（县名，在江苏省，顾炎武故乡）。一九一六年六月，王存善（大汉奸王克敏父）约他游太湖，归来就暴毙了。王存善是袁世凯一党，时人怀疑是袁世凯授意王存善毒死他的。陈宝琛（溥仪师傅）的挽联就有影射语，联云：
　　
　　          满腹史才甘槁卧；
　　          一瞑世事断知闻。
　　        
　　陈衍（号石遗，闽侯人，光绪八年举人，大学教授）挽联云：
　　
　　          摩诘于僧多一发；
　　          少陵垂死入扁舟。
　　   
　　摩诘即唐诗人王维，“少陵野老”是杜甫别号，杜甫醉后死于耒阳舟中。
　　

春水煎茶

七五六 易顺鼎挽梁巨川联
　　   
　　于式枚是广东学者陈澧（兰甫）的得意门生，学问很好，尤精史学，但并无著述传世。死后，其知交罗惇曧挽以联云：
　　
　　        国故罗胸，惜哉不就横云稿；
　　        陆居无地，凄绝难寻野史亭。
　　   
　　“横云”是清代史家王鸿绪别字（号横云山人），著有《明史稿》。二十四史中的《明史》即以其为底稿。袁世凯欲修清史，曾请于式枚为“总阅”（总编辑），于不就。罗之上联，说的即是此事。
　　   
　　下联将他比作金的元好问，但惋惜他不能如元好问之有著述。元好问字遗山，在金官至尚书省左司员外郎。金亡不仕。他认为金代的典章制度，几及汉、唐，不可泯而不传，乃构亭于家，作著述之所，名为“野史亭”。
　　   
　　于式枚死后三年（一九一九年），他的广西同乡梁济（号巨川，现代学者梁漱溟之父），以厌世投水自杀，易顺鼎挽以联云：
　　
　　        右江道谢恩折奏，曾借重法书，癸卯年，
　　        初与我题襟，介绍人，桂林侍郎于晦若；
　　        广德楼改良剧文，皆有裨风化，庚娘传，
　　        更推君绝笔，私淑者，梨园弟子鲜灵芝。
　　   
　　此联格式很特别，可称为以文为联。晦若是于式枚的字，鲜灵芝是北京广德楼（戏园）坤伶，易实甫捧之最力，曾邀梁为其编新戏《庚娘传》。易号哭庵，逝世时，有好事者代鲜灵芝撰挽联云：
　　
　　            灵芝不灵，百草难医才子命；
　　            哭庵谁哭，一生只惹美人怜。
　　  

春水煎茶

七五七 康有为挽谭嗣同联
　　        
　　近年内地出版的历史小说甚多，其中任光椿著的《戊戌喋血记》（湖南人民出版社一九八三年九月初版）是颇为受人注意的一部。此书以谭嗣同为主角，评论家（何孔周）认为是“在非常广阔的历史背景下完成了对谭嗣同性格的塑造”。
　　        
　　戊戌政变事败时，梁启超在谭家中，谭促梁速走，曰：“不有生者，无以图将来；不有死者，无以召后起。”赋绝命诗云：“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张俭，东汉人，建宁二年（一六九年）因反对宦官操纵朝政被追捕，所经之处，人们重其名行，皆愿为隐匿，虽破家灭族，亦所不顾。杜根也是东汉人，永初（安帝年号）年间因要求邓太后归还政权，被邓太后下令把他装到布袋里，就在金銮殿上当场扑杀。杜根大难不死，在被“弃尸”荒野时，悠悠醒转，隐姓埋名十五年，到邓姓外戚失败后才敢露面。至于“两昆仑”，坊间野史多认为是指当时的“江湖侠客”胡七与王五，此说只对了一半；据梁启超在《饮冰室诗话》里说，应该是指康有为和王五。康有为有挽谭嗣同联云：
　　
　　            逢比孤忠，岳于冤狱，昔贤尚尔，于汝何尤，朝局总难言，
　　            当随孝孺先生，矢口问成王安在？
　　            汉家党锢，唐代清流，自古维昭，于今为烈，海疆正多事，
　　            应共子胥相国，悬眸看越骑飞来。
　　
　　

春水煎茶

七五八 陈述叔挽康广仁联
　　   
　　康有为挽谭嗣同一联的“岳于”指岳飞和于谦；“孝孺先生”即不肯为明成祖起草登极诏书因而被杀的方孝孺；“子胥相国”即伍子胥，他因劝谏吴王夫差，忠言不为所纳，愤而言曰：“我死后你把我的眼睛挖出来，悬在城门吧！我要看越兵入吴国的京城。”康有为将谭嗣同比作上述诸人，就气节方面说是恰当的；但谭嗣同的思想，恐怕还不仅只是对于光绪皇帝的“孤忠”，而是有其更高度的爱国热情以及追求民主的理想的。任光椿的《戊戌喋血记》对谭嗣同的性格和思想，有较深度的刻画。
　　   
　　康有为有个弟弟名广仁，也是“戊戌六君子”之一。康广仁本习西医，因照料其兄的疾病赴京，戊戌“百日维新”期间，他留京佐理康有为的文书私事。殉难时，因母老，家人未敢以闻。阅数年，始营奠事于广州。新会词人陈述叔（洵）挽以联云：
　　
　　        佳儿早已成仁，秋草茫茫慈母梦；
　　        衰世更无可说，夕阳黯黯党人碑。
　　   
　　陈述叔（一八七一——一九四二）为近代一大词家，朱彊村非常推许他的词，认为他与临桂的况蕙风是“并世两雄，无与抗手”。并为其《海绡词》题句曰：“雕虫手，千古亦才难。新拜海南为上将，试要临桂角中原，来者孰登坛？”
　　

春水煎茶

七五九 黄兴挽林述庆联
　　      
　　在民国伟人中，黄兴较多联作。他最著名的一副对联是挽黄花岗七十二烈士的。联云：
　　
　　            七十二健儿，酣战春云埋碧血；
　　            四百兆国子，愁看秋雨泣黄花。
　　        
　　此联知者甚多，本事不必说了。另外两联，则知者可能较少。其一为挽林述庆联。林述庆，福州人，原任清军十八协三十六标第一营官（按：“协”相当于旅，“标”相当于团），驻防镇江。武昌起义时，他率新军响应，被推为镇江都督。袁世凯就任民国大总统后，聘他为总统府高等顾问。民国二年（一九一三年）三月，宋（教仁）案发生，林述庆其时住在北京山本医院疗伤，闻讯拟南下讨袁。袁听到风声，使梁士诒邀宴于将校俱乐部。宴罢，林回到医院，就七窍流血死了，传为袁毒杀。黄兴的挽联云：
　　
　　            风雨无情，落花满地惊春梦；
　　            江山如故，何日重生此霸才。
　　        
　　下比末句，出龚定庵诗：“万卷书生飒爽来，梦中喜极故人回。湖山旷劫三吴地，何日重生此霸才？”是袭怀念故友顾千里之作。顾是著名学者，于经史训诂，天算舆地，莫不贯通。读书过万卷，因而被称为“万卷书生”。黄兴借来悼林述庆，“霸才”则作别解。镇江在“三吴”之内。这样的借用前人诗句也还可以算得是恰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