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入）【增订版】名联观止（求校对）

春水煎茶

六四八 六经自我开生命
　　        
　　在各种各式的对联中，自挽联是颇为特别的一种。它可以是自述平生的“小传”；可以是自陈抱负的“书怀”；可以是留给后人的“遗嘱”；还可以是用来表达自己参透了人生的“哲理”……其内容则有自评、自赞、自嘲，甚或借挽联而大发牢骚……总而言之，自挽联的多姿多彩，是绝不输于任何其他一类对联的。
　　        
　　按照惯例，先谈“正格”的自挽联。
　　        
　　王夫之（船山）自挽联云：
　　
　　            六经自我开生命；
　　            七尺从天乞活埋。
　　        
　　船山先生是明清之际的大思想家（一六一九——一六九二），近代学者认为，他在哲学上的主要贡献是总结和发展了中国传统的唯物主义。他认为“尽天地之间，无不是气，即无不是理也”，“气”是物质实体，“理”是客观规律。他的学说是和程、朱的“理气”说对立的，一扫宋明理学家之弊。故“六经自我开生命”云云的“自我学术评价”，亦非过于自夸。
　　      
　　他在反清活动失败后，窜身瑶洞，伏处深山，自署所居为“活埋庵”。这是下比“七尺从天乞活埋”的“本事”。
　　
　　

春水煎茶

六四九 朝闻道夕死可矣
　　   
　　翁同龢在“戊戌变法”（清光绪二十四年，一八九八年）中，是赞同康、梁的“维新”主张的，因而获罪于西太后，被开缺（当时他任户部尚书、军机大臣）回籍（江苏常熟），交地方官管束。到了光绪三十年（一九〇四年），他获悉有上谕：“戊戌案内革职者，皆开复；监管者，概省释。”即从此他可以不再受地方官管束，而且还可以官复原职了。这一喜自是非同小可，但可惜其时他已有病在身，不能起床，遑论“回朝”。悲喜交集之下，病况加剧。撰联自挽云：
　　
　　        朝闻道夕死可矣；
　　        今而后吾知免夫。
　　   
　　上下联都是“双关”的，“闻道”指已奉诏开复处分；“免”则指免于祸也。
　　   
　　俞樾（一八二一——一九〇七）号曲园，浙江德清人，清代学者，平生著作甚丰，其《春在堂全书》有二百五十卷之多。自挽联云：
　　
　　        生无补乎时，死无关乎数，辛辛苦苦，
　　        著二百五十余卷书，流播四方，是亦足矣；
　　        仰不愧于天，俯不祚于人，安安稳稳，
　　        数半生三十多年事，放怀一笑，吾其归乎！
　　

春水煎茶

六五〇 左宗棠自挽联
　　   
　　王湘绮（壬秋）自挽联云：
　　
　　            春秋表仅传，幸有佳儿学诗礼；
　　            纵横志不就，空留高咏满江山。
　　        
　　“佳儿”指湘绮的次子代丰，著有《春秋例表》。另有版本，“表仅传”作“表未成”，当系较早拟的未定稿。“纵横志不就”则系他本人的遗憾了。他初出道时为曾国藩的幕客，尝劝曾“自立”，曾不纳；后又曾劝川督丁宝桢经营西藏，丁未置可否即去世了。另一版本，“志不就”作“计不就”，“计”可以当作旁人的评论，“志”“计”之间，深浅不同。
　　        
　　左宗棠雄才大略，自负极高，有自挽联云：
　　
　　            慨此日骑鲸西去，满腔血洒向空林，七尺躯委残芳草，
　　            问谁来歌蒿歌薤，鼓琵琶冢畔，挂宝剑枝头，凭吊松楸魂魄，
　　            愤激千秋，纵教黄土埋余，应呼雄鬼；
　　            倘他年化鹤东归，一瓣香祝还真性，三分月悟出前身，
　　            愿从兹为樵为渔，结鹿友山中，订鸥盟海上，消磨锦绣心肠，
　　            逍遥半世，惟恐苍天厄我，再作劳人。
　　      
　　“蒿里”“薤露”，均系古代挽歌。前者言人死魂魄归乎蒿里也，其地在泰山之南，故又名《泰山行吟》，见《乐府诗集》。后者谓人命如薤上之露易晞灭也，其次章即《蒿里》。“三分月悟出前身”亦有版本作“十个月现出金身”者，意谓死后十个月又能重生了，但不及“悟出前身”之佳。
　　  

春水煎茶

六四一回 P673——“斅”字书上左侧为简体的“学”

春水煎茶

六五一 胡汉民自挽联
　　        
　　胡汉民是人所共知的国民党领袖人物，孙中山先生的左右手（当年与汪精卫并称），蒋介石还是他的晚辈。不过，蒋介石夺得军权，后来居上，将他压了下去。一九三一年，他与蒋介石争权，被蒋囚于汤山。他曾经在孙中山北上时做过代理大元帅（一九二四年），孙中山逝世后，历任国民党中央常务会议主席、立法院院长等要职。还做过短时期的国府主席。一九三五年，他因与蒋政见不合，不愿奉蒋之召入京（南京），遂借出国考察的名义避开，同年冬天回粤。第二年五月十二日就病逝于广州了，逝世前撰自挽联云：
　　
　　        抱道独能坚，险阻半生完大节；
　　        救亡空有愿，归来万里负初心。
　　   
　　“抱道”云云是指他忠于孙中山的三民主义，坚持革命主张；“险阻半生”说他在“革命历程”中所受的困阨，当然包括上述的被蒋排挤、囚禁等“情节”在内。下比说的则是当时（一九三五——一九三六）的历史背景。一九三五年华北汉奸组织“冀东防共自治政府”，引发“一二·九”爱国运动，此一运动起于北平，迅即在全国开展。一九三六年春，平津学生组织南下宜传团，上海成立“全国各界救国联合会”，胡与学生组织并无关系，但他从海外归来，却是声言要参加救亡的。
　　

春水煎茶

六五二 关于“一二·九”运动
　　   
　　一位曾经参加“一二·九”学生运动的前辈和我说，这个运动是针对国民党当局准备在一九三五年十二月九日那天成立的“冀察政务委员会”的（己定由何应钦主持典礼，宋哲元任委员长）。其成立的目的是为了适应日本提出的“华北政权特殊化”的要求。在中华书局出版的《中外历史大事年表》（樊茹编著）里，一九三五年这年的“大事”记载，不提“冀察政务委员会”，有关“一二·九”运动的说明也很简单，只说：“华北汉奸组织‘冀东防共自治政府’成立。北平学生发动‘一二·九’爱国运动。”似嫌“疏失”了。上面我谈“一二·九”的起因，根据《年表》说法，理合补正。据那位前辈说，以殷汝耕为首的那个华北汉奸组织“冀东防共自治政府”虽然成立在前，但当时学生运动正陷于低潮，故并无激发成为一个“运动”。关于“一二·九” 学生运动，新编《辞海》的说明似乎比较全面，是包括了从“九·一八”事变以来，日本对华的一系列侵略的。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参考。
　　        
　　胡汉民是国民党右派，和学生运动沾不上边，但因学生爱国运动迅速发展而成为全国性的救亡运动，故即使只是为了争取政治资本，他的自挽联也要表明他从海外归来的愿望是为了参加救亡也。
　　

春水煎茶

六五三 五四运动的名联
　　        
　　谈两副和五四运动有关的对联。此一运动最初亦系由北京学生发动，其后迅速展开，成为全国性的反帝反封建的民族解放运动（新文化运动只是它的一个方面，有人将五四运动名为新文化运动，那是缩小它的意义了）。
　　        
　　当时历史背景是：欧战结束后，协约国（胜方）于一九一九年一月在巴黎召开和会，四月间日本以退出和会要胁，和会乃循日本之请，将德国在中国山东的一切权利由日本全部继承。消息传来，北京学生数千人遂于五月四日那天，在天安门会合，举行示威运动。有一学生名谢绍敏者，啮指血书“还我青岛”四字，又用布揭一联云：
　　
　　            卖国求荣，早知曹瞒遗种碑无字；
　　            倾心媚外，不期章惇余孽死有头。
　　        
　　“曹瞒遗种”指曹汝霖，“章惇余孽”指章宗祥（当时学生向总统府请愿，其中一条就是要求严惩卖国贼曹汝霖、陆宗舆、章宗祥）。此联平仄虽稍有不协，但“气势则磅砖可喜”（吴恭亨评语）。
　　        
　　学生运动起后，商界亦举行罢市支援。有联云：
　　
　　            罢学救亡，罢市救亡，我两界挺身先起；
　　            民心不死，民国不死，愿诸君努力进行！
　　

春水煎茶

六五四 吴熙自挽联
　　   
　　清末民初，有一位最擅长写挽联的文人，叫做吴熙（字劭之，湖南湘潭人），据说当时稍有地位的丧家，都以求得他的挽联为荣。本书曾经介绍过他的一副挽王壬秋联：“文章不能与气数相争，时际末流，大名高寿均为累；人物总看轻宋唐以下，学成别派，霸才雄笔固无伦。”当时就被人认为是挽王联之冠的。辛亥革命时，他已年逾七十，困于生计，赖门生馈献度日，而诗酒风流，不减往昔。有自挽联云：
　　
　　        平生惟作挽词多，试看吴道子临到盖棺，
　　        能有几十幅佳章，送来悦目？
　　        今世已拼穷饿死，非得赵元帅亲自画押，
　　        许我数十万家产，誓不投胎！
　　   
　　“吴道子”是唐代著名书画家，“赵元帅”即俗以为财神的赵玄坛也。此联出以诙谐语，尤见豁达。
　　   
　　类似的联语还有衡山罗敬卿联云：
　　
　　        名利启万物争端，看破此二字关头，才算好汉；
　　        去来顺两间定数，还了这一回俗债，再问阎王。
　　   
　　又许芝瑛联云：
　　
　　        既死莫伤心，好料理身后事宜，莫弄得七颠八倒；
　　        再来还是我，且抛下生前眷属，重去寻三党六亲。
　　

春水煎茶

六五五 一死便成大自在
　　        
　　自挽联多作旷达语，如杨荣绪（清番禺人，咸丰三年，即一八五三年进士，曾任扬州知府）联云：
　　
　　            一死便成大自在；
　　            他生须略减聪明。
　　        
　　清诗人陈梓涛（有《古香阁诗集》行世）自挽联云：
　　
　　            五十年经史罗胸，也喜饮酒，也喜看花，升平丧乱饱经过，
　　            百事无成，只诗卷长留天地；
　　            八十载光阴弹指，不愿升仙，不愿作佛，富贵功名如梦幻，
　　            一端最好，有书香付与儿孙。
　　        
　　邓烛先（清末文人）自挽联云：
　　
　　            已做皇帝，又想神仙，纵能永远长生，欲望难填无底洞；
　　            便到百年，只争一瞬，曷若逍遥归去，精魂终隐莫愁湖。
　　        
　　但也有到死也“看不开”的，《楹联丛话》录有一病死于旅途的落第士子的自挽联云：
　　
　　            五千里北辙南辕，看人富贵受人怜，
　　            落拓穷途，何处洒狂生涕泪？
　　            十一试东涂西抹，呕我心肝摧我命，
　　            仓皇歧路，再休提名士风流。
　　
　　

春水煎茶

六五六 这回不算 切莫雷同
　　   
　　作旷达语的自挽联还可再举一副。某佚名文士联云：
　　
　　        放眼千秋，说什么天上人间，到此无非幻境；
　　        回头一笑，历多少尘途魔劫，而今还我前身。
　　   
　　如此联语，真可说是“去得潇洒”了。
　　   
　　自挽联亦每有作“幽默”语者，如下面一联就是令人忍俊不禁的：
　　
　　        百岁一刹那，把等闲富贵功名，付之云散；
　　        再来成隔世，似这样妻儿子女，切莫雷同！
　　   
　　联额并题“这回不算”四字。
　　   
　　又有一穷学究的自挽联云：
　　
　　        想吾生竭力经营，无非是之乎者也；
　　        问此去何等快乐，不管他柴米油盐。
　　   
　　此联则是在自嘲中亦有自伤了。
　　   
　　三十年代南京有个中医兼名票友叫叶古红，妻名魏新绿，子女二人，一名绛，一名青，一家人好像颜色的大配合。其自挽联云：
　　
　　        两个宁馨儿，曰绛曰青，到头只好由他去；
　　        一篇糊涂账，是红是绿，结算终须待你来。
　　   
　　叶古红死后，其妻魏新绿别嫁，时人以为叶之自挽联甚有“先见之明”。
　

春水煎茶

六五七 姜宸英自挽联
　　        
　　姜宸英（一六二八——一六九九），字西溟，号湛园，浙江慈溪人。工诗词古文，且精书法，与朱彝尊、严绳孙齐名，称“江南三布衣”。不过，他虽然早负文名，仕途却很不得意，年七十始中进士，授编修。第二年奉派做顺天府的考官，因涉嫌科场舞弊案，被累下狱，死于狱中。有自挽联云：
　　
　　            这回算吃亏受苦，乃因入了孔氏牢门，坐冷板凳，作老猢狲，
　　            是只说限期弗满，竟挨到头童齿豁，
　　            两袖俱空，书呆子何足算也！
　　            此去却喜地欢天，必须假得孟婆村道，赏剑树花，观刀山瀑，
　　            方可称眼界别开，和这些酒鬼诗魔，
　　            一堂常聚，南面王无以加之。
　　        
　　上比自嘲，下比以死亡当乐事，在“豁达”的后面实含愤激也。姜氏曾参与《明史》纂修，所作《刑法志》揭露了明代厂卫之害，是一部颇有价值的历史著作。诗文集有《湛园文稿》《苇间诗集》（附词）等。今录其《蝶恋花》一首，以见其风格：
　　
　　            浪逐韶光朝复暮，手把金卮，暗识歌声误。
　　            十二朱阑红一树，梦魂又向花间去；
　　            堪叹浮生萍梗聚，回首斜阳，又隔西陵渡。
　　            哪有临邛芳草路，三春只是和愁度。
　　   

春水煎茶

六五八 朱珪自挽联
　　        
　　朱珪字石君，清乾隆进士，官至体仁阁大学士，死后追赠太傅，谥文正。死前有自挽联云：
　　
　　        酸苦记心中，吃点儿，喝点儿，讲究点儿，
　　        百岁几何时，提起老奴，
　　        也能放，也能收，算来作嫁从公，朱氏这支深愧我；
　　        死生抛度外，说自由，爱自由，尽管自由，
　　        一朝千古恨，叫声小子，
　　        无用忧，无用哭，论到在家如客，青山何处不埋人。
　　   
　　身为大官，自挽联却作放荡不羁的文士口吻，是亦颇奇也。而以新名词“自由”入联者，恐亦是他首创。《联海》编者陈应性深喜此联，曾广其意，替一朱姓友人拟自挽联云：
　　
　　        举世甜酸苦辣，都记在心中；看得宽，扣得紧；衣着谋蔽体，
　　        未求革履西装；饮食图免饥，勿讲山珍海味；安步而行，
　　        足以当车；容膝即居，目空华屋；抚育非贤，
　　        素少高朋贵戚；养怡乐圣，
　　        夜常观剧含杯；试问活到百岁，欢洽几多时？提起老奴才，
　　        也能放，也能收，算来裁裳作嫁，压线从公，
　　        朱氏这支深愧我；
　　        平日死生荣辱，均抛之度外；存如寄，殁如归；意志爱自由，
　　        最厌摩顶洗脑；性情本仁厚，怕看削足断胫；读中文书，
　　        羞称博士；急国家难，仿佛义民；淡名轻利，
　　        视得失若无关；励俭砥廉，
　　        认富穷之有命；迄今气绝一朝，永诀千古恨，叫声小孙子，
　　        莫用忧，莫用哭，毋论返里住家，出门为客，
　　        青山何处不埋人！
　　

春水煎茶

六五九 自夸德行的自挽联
　　        
　　自挽联往往有个“美化自己”的毛病。以杨士骧的自挽联为例：
　　
　　            平生好读游侠传；
　　            到死不闻罗绮香。
　　        
　　杨系清末安徽泗县人，官至直隶总督。他在官场是以怕老婆著名的，故平生绝口不谈纳妾事。此联可列入“自夸德行”一类，但其人亦是以贪财著名的。他死后，清廷卹典甚隆，赐谥文敬。有好事者嘲以联云：
　　
　　            何谓文？曲文、戏文，声出若金石；
　　            乌乎敬？冰敬、炭敬，用之若泥沙。
　　        
　　上联云云，则因杨好玩胡琴，据说他死的那天，曾自拉自唱，讵“先帝爷”三字甫出口，就中风死了。
　　        
　　以“纵容拳匪”而被八国联军指名严惩处死的毓贤，在临刑时，作自挽联云：
　　
　　            臣死君，妻妾死臣，谁曰不宜？最堪怜老母九旬，
　　            孤女七龄，耄稚难全，未免致伤慈孝治；
　　            我杀人，朝廷杀我，夫复何憾，所自愧奉君廿载，
　　            历官三省，涓埃莫报，空嗟有负圣明恩。
　　        
　　义和团在山东兴起时，毓贤为山东巡抚，主张朝廷利用拳民“扶清灭洋”，曾在山东大杀“洋人”教士及教徒。但慈禧杀他，实质上却是拿他作替罪羊的。此联虽把自己打扮成忠臣孝子模样，但“臣死君”三字，却是恰当的。
　　

春水煎茶

六六〇 毕沅自题生圹联
　　   
　　古人每有筑生圹（即在生前建好自己的坟墓）者，自题生圹联亦是自挽联一类。
　　   
　　毕沅（字秋帆，乾隆二十五年，即一七六〇年状元，官至湖广总督）筑生圹于邓尉山，题联云：
　　
　　        读书经世即真儒，遑问他一席名山，千秋竹简；
　　        学佛成仙皆幻境，终输我五湖明月，万树梅花。
　　   
　　毕沅是个有学问的大官，于经、史、小学、金石、地理之学无所不通，尝谓经义当宗汉儒，说文宗许氏（慎）。有《传经表》《经典辨正》《续资治通鉴》等著作，上比的“读书经世即真儒”云云，乃夫子“自评”也。
　　   
　　俞曲园题生圹云：
　　
　　        自筑行窝旁生圹；
　　        兼营书冢在名山。
　　      
　　又联云：
　　
　　          不妨姑说梦中梦；
　　          自笑已成身外身。
　　   
　　“书冢”，造语颇新；第二联则兼有“禅味”。又，西湖诗僧小颠的“预题生圹联”亦具妙趣。联云：
　　
　　        老屋将倾，只管淹留何日去？
　　        新居未卜，不妨小住几时来。

春水煎茶

六五三回 P684——“曹瞒遗种’
引号错误

春水煎茶

六六一 知生知死 且醉且醒
　　        
　　古代文人对死生问题看得最洒脱的，似当推晋代的著名酒徒刘伶，他尝乘鹿车携三壶酒，使人荷锸（铁锹）随之，曰：“死便埋我。”故自挽联常有用此一典故者。如吴明卿自题墓柱联云：
　　
　　            陶元亮属自祭之文，知生知死；
　　            刘伯伦荷随行之锸，且醉且醒。
　　        
　　“伯伦”是刘伶的字；“元亮”是陶潜的字，即晋代的大诗人陶渊明也。“自祭之文”指陶渊明的《挽歌》（三首），录其中一首：“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昨暮同为人，今旦在鬼录。魂气散何之，枯形寄空木。娇儿索父啼，良友抚我哭。得失不复知，是非安能觉！千秋万岁后，谁知荣与辱？但恨在世时，饮酒不得足。”
　　        
　　用刘伶典故入诗的亦甚多。著名的如宋代诗人范成大在重九之日经营寿藏之地，赋诗曰：“家山随处可松楸，荷锸携壶似醉刘。纵有千年铁门限，终须一个土馒头。”“醉刘”即刘伶也。又如敦诚挽曹雪芹诗，亦有“牛鬼遗文悲李贺，鹿车荷锸葬刘伶”之句。
　　        
　　又，另一清代文人徐瘦生自题生圹联云：
　　
　　            埋忧待荷刘伶锸；
　　            行乐先题表圣诗。
　　        
　　“表圣”是唐代诗人司空图的字。他主张及时行乐，诗中多表现消极思想。
　　
　　

春水煎茶

六六二 他生未卜此生休
　　   
　　有一佚名狂生自题生圹联云：
　　
　　        月白风清，此处更容谁卜宅；
　　        灿阴焰聚，平生喜与鬼为邻。
　　   
　　此联不但把死生当作等闲，且饶有“鬼趣”。不过，他的灵感可能是从归玄恭的门联得来的，归联云：“两口寄安乐之窝，妻太聪明夫太怪；四邻接幽冥之宅，人何寥落鬼何多！”归联前曾谈过，不赘。又，《西湖楹帖集》载有清诗人兼画家王仲瞿的门联，亦与归联相类。联云：“两口居碧水丹山，妻太聪明夫太怪；四围皆青磷白骨，人何寥落鬼何多！”
　　   
　　表面“看得开”，实际“放不下”的自挽联，可以鲍桂星（清歙县人，嘉庆四年，即一七九九年进士，官至工部右侍郎）的为例。联云：
　　
　　        功名、事业、文章，他生未卜；
　　        嬉笑、悲歌、怒骂，到此皆休。
　　   
　　叶绥祖的自挽联则是大发牢骚的了。联云：
　　
　　        半生豪气销杯酒；
　　        垂老愁怀托砚田。
　　   
　　叶是清临安贡生，性嗜酒，不事生产，家道中落，晚以授徒自给。
　　

春水煎茶

六六三 一径松风处士坟
　　   
　　生圹联十九是自题的，但亦有请友人代题者，例如张其淦（东莞人，清光绪二十年，即一八九四年进士）就曾应友人徐炳璈之请，为他的孤山生圹题联。联云：
　　
　　            有客梦中来，为说二百年因果；
　　            待君天上去，更栽三万树梅花。
　　        
　　“戊戌六君子”之一的谭嗣同为友人仲文泗题生圹联云：
　　
　　            恨血千年，秋后愁闻唱诗鬼；
　　            空山片石，苍然如待表阡人。
　　        
　　“阡”在此处作墓道解，“表阡”即叙述墓中人的行状也，欧阳修《泷冈阡表》：“始克表于其阡。”仲文泗不知何许人，从联语看来，似是和谭嗣同志同道合的朋友。
　　        
　　自挽联亦每有谈及自己的“专业”的，如清代文人名徐大椿（一六九三——一七七一，字灵胎）自题生圹联云：
　　
　　            满山灵草仙人药；
　　            一径松风处士坟。
　　        
　　徐灵胎多才多艺，通文辞，擅音律，但以医术最精，《伤寒类方》即是他的医学名著之一。上联切合他的名医身份。古人称有才德而隐居不仕的人为“处士”，他以吴江布衣终其身，故下联以“处士”自傲。
　　  

春水煎茶

六六四 发牢骚的自挽联
　　        
　　文人每多牢骚，这类自挽联也选录几副。近代学人胡耐安在台自挽联云：
　　
　　        生当乱世，著什么书？立什么说？累自己妻儿啼饥号寒，
　　        问店掌柜学术啥行情，究值几文大？
　　        死有余辜，既不事主，又不事夷，误人家子弟履仁蹈义，
　　        请阎罗爷律条重修订，加深十九层。
　　   
　　有一自负不凡的穷士作自挽联云：
　　
　　        烦恼皆由自取，英雄气，儿女情，历尽了无数酸辛，
　　        今朝脱却牢笼，得冲霄汉升箕尾；
　　        文章本是天成，六经义，百家言，辨正他许多疵谬，
　　        异日藏于石室，定有灵光射斗牛。
　　   
　　但亦有自惭所学无成的自挽联：
　　
　　        休来休来，哪知为人这样苦；
　　        完了完了，自惭所学竟无成。
　　   
　　另一所学甚杂而一事无成的文士自挽联云：
　　
　　        想生前如经史如诗文，未用功也曾用功，却是功夫欠足；
　　        记闲日若医卜若命数，非正业乃作正业，到来业多不精。
　　   
　　又有一佚名联则把自己的无成归咎于懒：
　　
　　        非无福泽，也有才华，误去半生都是懒；
　　        既到人间，终归地下，从来万古总难逃！
　　

春水煎茶

六六五 来世莫作先生
　　        
　　最辛酸的则是一个穷塾师的自挽联：
　　
　　            仰弗足事，俯不能蓄，空余青毡一片，今朝亏得早死；
　　            两袖清风，满身臭汗，枉费寒窗十载，来世莫作先生！
　　        
　　有一穷士吃了几天稀饭，四肢无力，脚步虚浮，跌了一跤，昏了过去，醒后作自挽联云：
　　
　　            不跌死，必饿死，同一死，迟死何如早死；
　　            悔前生，怨今生，莫再生，有生熟若无生！
　　        
　　有一中年作家，四十过后，方始稍有名气，其人颇自负，常叹社会对他不公。病中作自挽联云：
　　
　　            后青年而名，先高年而去，名何在？去安归？
　　            算赢得一事胜人，清贫二字；
　　            做人之时少，做鬼之时多，少似此，多可知，
　　            但又怕大造厄我，灵爽重来。
　　        
　　其人父母尚在，本是不应厌世的，但怕“灵爽重来”云云，简直是不想做人了。据说其父见之大怒，骂他道：“你连我都不顾了，死就死吧。”其人大病一场，终脱险境。有人谓应归功于其父之一骂，鼓起他的求生意志云。
　　        
　　倒是下面一副留给子孙的自挽联，虽发牢骚，却较“积极”：
　　
　　            吃一世亏，受千般气，俟命考终，赖有乾坤大父母；
　　            快读诗书，早成事业，敦宗睦族，便是继述好儿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