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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水煎茶

六〇二回 P631 ——其会所就叫”南京湖南会馆“。
引号反

春水煎茶

六一一 日月两轮天地眼
　　        
　　朱熹的理学，是要维护封建伦理的准则的，当然有许多应受批判的地方，但他的博览和精密分析的学风，对后世学者也有其良好影响的一面。我认为新编本《辞海》对他的评价：“（朱熹）在宋儒中学问最称渊博，广注典籍，对经学、史学、文学、乐律以至自然科学有不同程度贡献。”是比较公允的。自然科学方面，《辞海》所举的例是：“如关于阴阳二气的宇宙演化学，如从高山上残留的螺蚌壳论证地质变迁（原为海洋）说等，都表达了对自然界矛盾进化的某些观测。”
　　        
　　梁章钜的《楹联丛话》（卷一）辑录有“朱子联语”十余副，除了上面所说的那一联外，还可以介绍两三副。
　　        
　　自题书舍联云：
　　
　　            十二峰送青排闼，自天宝以飞来；
　　            五百年逃墨归儒，跨开元之顶上。
　　        
　　他这书舍是建于漳州天宝镇山开元寺后顶的，上比写周围之景，下比则是夫子自述。“开元”“天宝”既是漳州的寺名和地方名，也是唐玄宗的年号。“跨开元之顶上”，有双关意义。
　　
　　            鸟识玄机，衔得春来花上弄；
　　            鱼穿地脉，挹将月向水边吞。
　　        
　　此联寓哲理于自然景象之中，亦少道学气。又一联云：
　　
　　        日月两轮天地眼；
　　        诗书万卷圣贤心。
　　   
　　虽有道学气，可作格言看。
　　

春水煎茶

六一二 章台柳 斑竹枝
　　   
　　每句押韵的对联甚少，我在本书《联语而有诗词韵味》中谈过的那副何淡如为佛山“春色赛会”写的对联是一佳例；上面谈的《朱熹赠寒士联》又是一例。现再谈一副比较有名的押韵联。谈联之前，先说故事：
　　   
　　唐代传奇中有一篇《章台柳传》，作者许尧佐，写唐诗人韩翃的妻子柳氏为番将沙吒利所夺，事闻于侠士许虞候，许自告奋勇，把柳氏劫了来还给韩翃。传中记韩翃得知柳氏消息时，曾寄她一诗云：“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亦应攀折他人手。”据说此乃实事，而此诗亦流诵后世。
　　   
　　到了清代，有好事者（何时何人已不可考）用此诗前半作为上联，以“竹枝词”（本系巴渝一带民歌，唐诗人刘禹锡根据民歌改作新词，歌咏三峡风光和男女恋情，盛行于世。后人效之，成为一种诗体）对之。
　　
　　        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春今在否？
　　        斑竹枝，斑竹枝，泪痕点点寄相思。
　　   
　　上联是男寄女，下联是女答男，可当作是无缘结合的男女在互诉衷情。据说此亦该佚名作者的实事。“斑竹枝”出唐诗人刘禹锡《潇湘神》第一首，全诗云：“斑竹枝，斑竹枝，泪痕点点寄相思。楚客欲听瑶瑟怨，潇湘深夜月明时。”
　　

春水煎茶

六一三 国魂嵌字联
　　        
　　清末还有个有名的征联，光绪末年，上海有个革命党人组成的文学团体，名“丽则吟社”，办一《国魂报》，主笔为俞少康。俞将“国魂”两字为题，征求嵌此两字之时事长联。章德俊联云：
　　
　　            国是未可为，德日英俄，实逼处此，识时称俊杰，纷纷竞尚维新，
　　            老成人回首前尘，剧怜祖国千年，无复文明辉上国；
　　            魂兮今安在，诗词歌赋，尽付沦胥，吾道叹凌夷，落落转惭寡合，
　　            有志者热心风雅，留得吟魂一缕，居然缥缈筮归魂。
　　        
　　此联对仗相当工整，并系首尾“双嵌”。但主旨只是提倡国粹，且是偏于文学方面的，和革命党人所要求的“国魂”不符。
　　        
　　应征联以下面一联最切时事。联云：
　　
　　            改守旧曰维新，同声相应，顿开起四百兆人忙忙碌碌的名利
　　        心，学务设所，标统征兵，东西卒业生，满汉游历官，以及地方自
　　        治议员，就若辈表面言，俨然名利非求，两字口头禅，惟云爱国；
　　            变专制为立宪，流血成功，竟演出十八行省昏昏沉沉之杀戮
　　        界，戊戌六烈，庚子三忠，湖北唐才常，安徽徐锡麟，更有山阴秋
　　        瑾女士，逞霎时快意事，竟尔杀戮无赦，一块肝脑土，何处招魂？
　　        
　　《国魂报》征联之举，事在光绪三十三年（一九〇七年），革命党人徐锡麟和秋瑾就是在那年被捕就义的。此联上比概括自戊戌维新（光绪二十四年，即一八九八年）以来的所谓清廷“新政”设施，而以讽刺口吻，讽那些“卒业生”“游历官”“议员”之辈，只不过是把“爱国”二字，当作口头禅而已。下比则列举自戊戌维新以来，为挽救国魂而牺牲的志士仁人，从“戊戌六烈”到“山阴秋瑾女士”（山阴即今浙江绍兴），用这些血的事实，斥清廷的杀戮之惨。“戊戌六烈”是变法失败后被慈禧太后所杀的谭嗣同、杨锐、刘光第、林旭、杨深秀和康广仁六人。此联作者名袁保香，是清诗人袁枚后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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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四 国魂嵌字冠军联
　　   
　　因《国魂报》征联之时，正是在秋瑾被害之后。故又有一署名“稽山一鹤”者撰首尾双嵌“国魂”二字联云：
　　
　　        国以教育隆，今朝廷锐意维新，男校十之七，女校十之三，
　　        脂奁粉匣，屏弃时妆，血性效罗兰，各抱热忱思爱国；
　　        魂从躯壳出，在闺阁自由已惯，一则曰平权，再则曰平等，
　　        革履操衣，酿成奇狱，风潮起秋瑾，谁依冷歠赋招魂？
　　   
　　一九〇七年，秋瑾回绍兴主持大通学堂，“革履操衣”是该校学生上体育课（包含有军事训练）时的装束。“歠”，羹汤，古代以冷歠为祭品。
　　   
　　不知是否出于秋瑾在那年牺牲的缘故，“国魂”嵌字征联的冠军联，由一位芳名叫江纫兰的女士取得。其联云：
　　
　　        内界木兰，外界罗兰，壮气压千军，
　　        谁言生作裙钗，不能与有志男儿，同心爱国？
　　        吴宫西子，卫宫南子，芳姿传万古，
　　        即今薄施脂粉，亦足令多情仙侣，注目销魂。
　　   
　　“内界木兰”是中国的花木兰，“外界罗兰”是法国大革命时代（十八世纪后期）高呼“不自由，毋宁死”的罗兰夫人。《国魂报》主笔政的俞少康将此联取为冠军，据说是曾引起一些议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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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五 卫宫南子有问题
　　        
　　“国魂”嵌字冠军的上比，以花木兰和罗兰夫人作为女界的楷模，主张女子应与男儿一样“同心爱国”，这没有问题。引起议论的是下比：“吴宫西子，卫宫南子，芳姿传万古，即今薄施脂粉，亦足令多情仙侣，注目销魂。”这个下比是强调女子“美色”的一面的（“令多情仙侣，注目销魂。”用广东俗语来说，即是“引死人”也），联中并以两位历史上的名女人——“吴宫西子”“卫宫南子”——作为“美色天下重”的代表，说她们“芳姿传万古”，言下之意，自是引为“女界之光”了。
　　        
　　非议者认为，上比说“爱国”下比谈“美色”，这两者是不能“对称”的。而且用作例子的那两位名女人，其中一位也有问题。“吴宫西子”说的是西施。西施为了助句践复国，甘愿入吴宫做夫差的宠妃，也还罢了；但“卫宫南子”说的则是那位“子见南子，子路不悦”的卫灵公的夫人，这位南子，要“圣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而孔子为了想得到卫灵公的看重，也不能不去见她，此事岂仅令当时的子路不悦，后世的儒家也都是对她不悦的（历史记载，“子见南子”之后，卫灵公果然对孔子特别“好”了，当他与南子同车出游时，每邀孔子作陪）。
　　        
　　不过也有为这副冠军联辩护的。加以非议者可说乃是“文以载道派”，给它辩护的则是“艺术至上派”。后者认为，从对联艺术而言，它对仗工整，文采方面，也远胜于那些切时事的联语。而且，叠句嵌字的技巧，尤见功力（这是该报主笔俞少康的评语）。若就联论联，以“内界木兰，外界罗兰”来对“吴宫西子，卫宫南子”，确是颇具巧思。这副嵌字联能获冠军，可能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国魂报》虽是革命党人所办，但还是不想做得“太露”的，若用斥责清廷、歌颂革命的联语作冠军联，恐招清廷的罗织。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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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六 香奁体国魂嵌字联
　　        
　　《国魂报》征联结束后，还有“下文”。当时上海有“花国选艳”之举，所谓“花国”之“花”，直白地说，即是妓女。有人就用“国魂”二字嵌入联中，作“花国选艳”联。联云：
　　
　　        选艳得神人，争羡冰肌浣月，玉貌羞花，
　　        经者番着意评量，秋水芙蓉比倾国；
　　        钟情宜雅士，曾记红袖添香，绿窗联句，
　　        悔前度轻言离别，春风杨柳暗销魂。
　　   
　　当然这是无聊文人所为，有意和一本正经的“国魂”联开玩笑的。不过亦够得上“联趣”的条件，足资谈助；而且也反映当时的一种社会现象，因此我就并录了。
　　   
　　还有人用来作“香奁体”。把严肃的主题变为吟风弄月，此亦帮闲文人之惯技也。但亦不妨选录一二，以见当时另一类“雅得那样俗”（语出《儒林外史》）的文人心态。其一云：
　　
　　        恨海茫茫，国色人间谁得似，追溯东邻女，西子颦，
　　        南朝金粉，北地胭脂，无限繁华无限恨，古今风韵事，
　　        只争此香国神仙，会心处万种相思，再顾须防即倾国；
　　        情丝袅袅，魂灵儿实在他行，试观巫峡缘，高唐梦，
　　        楚馆停云，秦楼待月，几多欢笑几多情，天下温柔乡，
　　        最易惹芳魂缭绕，司花尉三生有幸，一逢畴谓不销魂。
　　   
　　就对联艺术言，此联集“古今风韵事”入联，是费了一番心思的。但以“香国神仙”对“芳魂缭绕”则欠工整了。又一联云：
　　
　　        好事苦多磨，同心无结，拭泪有痕，
　　        几番款款拜来，祝上天赐我国香，温添宝鸭；
　　        春光怜欲老，芳草含愁，落花写怨，
　　        一霎沉沉睡去，怕向晓惊人魂梦，打起黄莺。
　　        
　　“宝鸭”指鸭形香炉。此联对仗较上一联工整，但亦是同样地把肉麻当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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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七 江山船联
　　        
　　清末有个满洲才子，叫宝竹坡（廷），同治七年（一八六八年）进士，累迁礼部右侍郎。光绪七年（一八八一年），典试福建，归过江山（县名，属浙江省衢州），买船女为妾。还朝自劾，罢官归隐。吴其敏先生有《侍郎婿渔家》一文，言之甚详，我因而联想到题江山船的两副对联。先谈江山船的来历，江山船之名，始自明代，相传陈友谅之族戚，共“九姓”，为明太祖贬落于江山县为船户。江山船的后舱，皆有渔妇，率以艳装对客，客习称之为“同年嫂”（或云因明太祖限“九姓”自为婚姻，皆桐庐严州人，故相呼为“桐严嫂”，外人乃讹“桐严”为“同年”耳）。江山船后来渐演变成制作精美的画舫，而渔妇亦多兼为舟妓，其名大彰，而江山船亦不止于江山才有了。
　　        
　　有题江山船联云：
　　
　　            泛宅便为家，有红粉青娥，长新风月；
　　            他乡忘作客，看千岩万壑，如此江山。
　　        
　　上比就是写江山船上的艳装渔妇的，用“风月”二字，则是点明舟中之“红粉青娥”，与寻常渔妇有别也。下比则写两岸风景，而结句之“如此江山”则扣船名。而以“如此江山”对“长新风月”，亦可见令客人心醉者，非仅风景也。
　　        
　　另一题江山船集句联云：
　　
　　        游目骋怀，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
　　        赏心乐事，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上比出王羲之的《兰亭集序》，下比则是集汤显祖《牡丹亭》中的句子，对仗工丽。上比写景物之美，下比写人物（船娘）之美，亦切江山船“特色”。我以前曾经谈过袁枚的随园联，其上比也是用“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这一《兰亭集序》的句子（下比则为：“其人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
　　   
　　吴老《侍郎婿渔家》一文曾谈及，宝竹坡买江山船之船女为妾后，时人有以诗讽之者，曰：“宗室八旗名士草，江山九姓美人麻……为报朝廷除属籍，侍郎今已婿渔家。”因此诗之一二两句对仗工整，故亦常为人写入联话。例如吴恭亨的《对联话》，即把此两句诗列入“嘲讽联”一类，但“名士”则作“才子”，并附加注解云：“盖侍郎尝自刊诗草，有才子之目，而所纳九姓妓面麻故也。”吴老文章又转述狄平子之言曰：“当时竹坡所娶船女凡二，分以‘倩兮’‘盼兮’名之。巧笑美目，何麻之有？”江山船女，素以美艳著名，则美人不麻，似亦可信。宝竹坡的《江山船曲》有句曰：“那惜微名登白简，故留韵事记红裙。”“本来钟鼎若浮云，未必裙钗皆祸水。”亦可佐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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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八 湖总宜船联
　　   
　　船之制作精美者曰“画舫”，此名由来甚古。白居易即有“春池八九曲，画舫两三艘”的诗句。画舫除制作精美外，并系专供游客之用的。这类有名堂的游艇，除江山船外，还有西湖的总宜船，船名取苏东坡诗“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诗意。我在以前谈过的那副何蝯叟集词句联：“双桨来时，有人似桃根桃叶；画船归去，余情付湖水湖烟。”即系题总宜船的。
　　   
　　题总宜船的对联，还可续谈两副。其一云：
　　
　　        依然水枕风船，重向烟波寻旧梦；
　　        何必淡妆浓抹，一空色相见天真。
　　
　　吴恭亨激赏此联，在《对联话》中评为：“特若轻灵，不着迹象。”下比紧扣东坡诗意，可喻西湖，亦可喻舟中美女。上比虽稍逊，但其写舟中之客，“重向烟波寻旧梦”，则此客亦非凡客也。“不着迹象”，尽得风流矣。惜作者已不可考。
　　        
　　另一联的作者则系郭沛霖，清蕲水人，道光十八年（一八三八年）进士，曾任两淮盐运使。联云：
　　
　　            载酒来游，助画意诗情，歌声笛韵；
　　            引人入胜，在湖光山色，鸟语花香。
　　        
　　与上一联相对而言，此联似较平凡，但亦不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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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九 珠江画艇联
　　        
　　清末民初，广州珠江的画艇也是很出名的，谈珠江风月者每及之。据前辈言，其豪侈处远过于南京秦淮河的画舫。清光绪二十年（一八九四年），火烧一次，死妓女数十；不久，又复旧观。但到了光绪三十四年，再遭大火，这才衰落。题珠江画艇的名联亦甚多，选录几副。
　　        
　　姜自驺（阳江人，光绪十二年进士）题联云：
　　
　　          明月不常圆，醒复醉，醉复醒，愿为蝴蝶一生思量都是梦；
　　          好花难入眼，意中人，人中意，试把鸳鸯两字颠倒写来看。
　　        
　　“意中人，人中意”，属于文字游戏一类，此一妙句，至今尚流传人口。而以“醒复醉，醉复醒”对之，亦极具巧思。
　　        
　　刘学询联云：
　　
　　        泛宅逍遥，愿终老是乡，座上主人灯下酒；
　　        归帆无恙，问寻幽何处，荔湾春涨柳波风。
　　   
　　刘学询生平，见本书前谈的西湖刘庄联，不赘。另一广东名人江太史（孔殷）亦有题珠江画艇联，据说是当他赴京会试，告捷荣归之日，亲友宴之于画艇题的。联云：
　　
　　        蓬岛客初还，一卷新诗三尺剑；
　　        珠江春共醉，满船明月四围花。
　　   
　　读者宝山读此联后，说江还有另外一副题珠江画舫联，他觉得也很好，我同意他的“也很好”评语，因并录如下：
　　
　　        怕听曲板当筵，流水大江，别有闲情淘不尽；
　　        况对离樽今夜，酒阑灯灺，可无细语慰相思。
　　   
　　谈起珠江花艇的题联，还可以补录三副。
　　
　　        （一）笑携仙子同舟，一曲未终，明月替人圆好梦；
　　              怕对离筵今夕，三杯更尽，春风吹我上长安。
　　   
　　据说此联作者乃是在上京考试前夕，撰此联赠其“相好”的。“长安”在此处是用作京都的代称。
　　
　　        （二）最怜卿对酒当歌，蹙损眉峰伤坠絮；
　　              莫笑我逢场作戏，放开眼界看名花。
　　   
　　曹操的“对酒当歌”是在船上做的，史称其“横槊赋诗”是也。故“花艇” 联用此一典故是颇合适的。但“当歌”的地方，易战船为花艇，若今曹操闻之，亦当气短也。一笑。
　　
　　            （三）出岫笑闲云，居然大白狂浮，小红低唱；
　　                  入帘怜瘦燕，却好桃儿粉薄，杏子衫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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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〇 秦淮画舫联
　　        
　　珠江画舫，其实即是“花艇”，前已言之矣。同类的画舫，历史最长、名气最大，自当推秦淮画舫。故题秦淮画舫及水榭的联亦最多。选录数则。
　　        
　　题秦淮河停云画舫：
　　
　　            一曲后庭花，夜泊销魂，客是三生杜牧；
　　            东边旧时月，女墙怀古，我为前度刘郎。
　　        
　　杜牧有《泊秦淮》诗云：“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上比即用此一诗意。“女墙”为城墙上的短墙。刘禹锡《石头城》诗：“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下比即用此一诗意。“前度刘郎”句出刘禹锡《再游玄都观绝句》：“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
　　        
　　题箫鼓画舫：
　　
　　            艳迹易消磨，老吾重来，喜烟月如新，钩起卅年绮梦；
　　            名区资点缀，干卿底事，对鸳鸯莫打，留伴六代风流。
　　        
　　题双龙水榭：
　　
　　        何处寄闲情，亚字阑干心字水；
　　        此间无俗韵，梨花院落枣花帘。
　　   
　　“水榭”本为建筑在临水处的敞屋，但秦淮河的豪华画舫，亦有名为水榭者。这几副题秦淮画舫的联语，都写得很典雅。
　　   
　　有一副集词曲句的题秦淮画舫联亦颇佳，并录如下：
　　
　　        澄碧生秋，闹红驻景；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又有某文士作月下泛舟赠妓联云：
　　
　　        岐王宅里，崔九堂前，好景忆江南，曾经沧海难为水；
　　        群玉峰头，瑶台月下，轻妆倚飞燕，除却巫山不是云。
　　   
　　上比用杜甫《江南逢李龟年》诗意，原诗云：“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下比用李白《清平调》之一、之二：“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等句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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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一 陈方镛赠妓联
　　   
　　旧日文人，每喜作赠妓嵌名联，尤以清末民初，此风最盛。我以前曾经谈过曾国藩、方地山、于右任等人此类作品，现再补谈一二。《楹联新话》作者陈方镛亦有赠妓联，妓名林仙，联云：
　　
　　            我本林下书生，登百尺高楼，尝遍览六朝金粉；
　　            卿是仙曹谪吏，听几声长笛，且同歌一曲霓裳。
　　        
　　陈方镛晚年退出政界，曾撰书怀联云：
　　
　　            野鸥不竞，云鹤不羁，到处尽堪游，怕遇彼党员政客；
　　            以画陶情，以诗言志，闲人自有乐，奚问他世变时危。
　　        
　　陈方镛有很多朋友是革命党人，我不知他本人是否是同盟会会员，至少他在清末是赞成革命党人的主张的。入民国后，他“怕遇彼党员政客”，当是有感于民国之换汤不换药也。因对时局失望，而从热心国事走到另一个“另谈风月”的极端，这在旧知识分子中也是屡见不鲜的。曾今可的“名句”：“国家事，管他娘，打打麻将。”就是这种情绪的发泄。陈联中的“奚问他世变时危”当然亦是此种情绪的表露，不过没有“国家事，管他娘”讲得那样直白而已。他另有诗联云：“知己无才甘淡泊，逢人不党任清狂。”亦是因失望而激成的消极语。
　　   

春水煎茶

六二二 流水因缘休眷恋
　　        
　　《楹联新话》录有清末民初的文人赠妓联甚多，可观者亦不少，选谈几副。
　　
　　            小凤本无愁，更愿卿珍重年华，流水因缘休眷恋；
　　            宝蟾曾有约，可怜我荒凉席帽，惜花心事费思量。
　　        
　　据说本联作者与一名叫小宝的妓女有约，待他中举之后，就回来娶她。结果落第。而他又是一个家况萧条的贫士，故一片相思，只能付之流水了。科举时代考试中式称为“蟾宫折桂”，“荒凉席帽”即落第也。“宝蟾曾有约” 云云，即上述本事。
　　   
　　沈卫（号淇泉，光绪进士）赠妓银珠联云：
　　
　　        银烛高烧，只恐夜深花睡去；
　　        珠帘半卷，似曾相识燕归来。
　　   
　　又赠妓小银子联云：
　　
　　        闻说是乡亲，何明月二分，小时不识；
　　        谁能不离别，正秋星一点，银汉无声。
　　   
　　张峰石集《诗经》赠妓玉春联云：
　　
　　        悠悠我思，其人如玉；
　　        耿耿不寐，有女怀春。
　　   
　　妓女的名字大都是很俗的，赠妓嵌名联虽属无聊，但其化俗为雅的文字技巧，却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春水煎茶

六二三 一楼春梦太玲珑
　　   
　　有“近代联圣”之称的方地山，最喜作赠妓联。我以前曾经谈过他赠“来喜”“月红”诸联，都是嵌字的。但他还有一类虽不嵌字，但却紧扣芳名的联更佳。如赠嫦娥联云：
　　
　　        灵药未曾偷，看碧海青天，夜夜此心何所寄？
　　        明月几时有，怕琼楼玉宇，依依高处不胜寒。
　　
　　又赠寒珠联云：
　　
　　        疑自玉京来，眼底花枝谁仿佛；
　　        不愁明月尽，人间烟气太迷离。
　　        
　　上联扣一“寒”字（“玉京”所在，自是高处不胜寒也），下联扣一“珠”字。（宋之问诗：“不愁明月尽，自有夜珠来。”）
　　        
　　他的得意弟子袁寒云也是个中高手。袁寒云在上海卖文时，征歌选色，宴饮无虚日。有赠名妓湘云联云：
　　
　　        湘妃身世明妃泪；
　　        云想衣裳花想容。
　　        
　　又赠艳玲珑联云：
　　
　　        三月诗情多艳冶；
　　        一楼春梦太玲珑。
　　        
　　又赠碧珠联云：
　　
　　        碧草暗侵香雨路；
　　        珠帘不卷枕江楼。
　　  

春水煎茶

六二四 经学家的赠妓联
　　        
　　清季经学家孙诒让，字仲容，浙江瑞安人，专治《周礼》，有《周礼正义》一书传世。他的夫人才貌兼备，且善治事。孙诒让专心著作，家务都委托夫人。据说他著《周礼正义》时，独居楼上，七年足不出户。其书楼唯夫人能登，此外任何亲朋都不许进（见刘禺生著的《世载堂杂忆》）。章太炎曾以师礼事之。像这样的一位经学家，想象中大概应该是“道貌岸然”的吧。但孙诒让也曾涉足风月场中，《楹联新话》就收有他一副赠妓女月梅的嵌字联：
　　
　　        不知月色为谁好；
　　        要与梅花作伴来。
　　   
　　清末扬州文士曹雨人，与一个秦淮名叫小金的妓女相好，赠以联云：
　　
　　        小楼一夜雨；
　　        金粉六朝人。
　　   
　　《楹联新话》作者陈方镛评此联云：“只十字，能将两方名字嵌入，如天衣无缝，可称绝唱。”
　　   
　　另一扬州文士郑燕余有赠妓曰明珠者的嵌字联，当时亦颇脍炙人口，联云：
　　
　　        杨柳万千丝，从兹京洛风尘，未知明年在何处；
　　        莺花二三月，多少楼台烟雨，卷上珠帘总不如。
　　   
　　上比“未知明年在何处”云云，盖因作者将有远行也。
　　

春水煎茶

六二五 黄绝命竟成联谶
　　   
　　近代有“国学大师”之称的章太炎，是很推崇孙诒让的。这里说他一段趣事。众所周知，章门弟子，首推黄季刚（侃）。章太炎在东京讲学，黄季刚跟他三年，始终没提“拜师”事。章太炎非常欣赏这个弟子，当黄季刚说要回国和他告别时，章太炎说：“你学问已有基础，应该求个名师，更可大成。”黄说：“什么人好呢？”章说：“你到北京找刘申叔吧。”黄说：“暂时不想去北京。”章说：“浙江瑞安去拜孙诒让也好。”黄说：“我也不想去浙江。”章太炎又说了几个人，黄季刚都不同意。最后章说：“那怎么办呢？万不得已，就是我勉强点吧。”黄季刚这才猛地省起，原来自己一直忘记拜师。这才认真起来，向章太炎行磕头的拜师礼。
　　        
　　黄季刚五十生辰时，章太炎赠以联云：
　　
　　            韦编三绝今知命；
　　            黄绢初裁好著书。
　　        
　　古代用竹简写书，简用熟牛皮编联，叫“韦编”。《史记·孔子世家》说孔子读《易》，“韦编三绝”。五十是“知命”之年。老师这副给弟子的祝寿联，用到孔子的典故，可说是奖励逾格了。
　　        
　　黄季刚精音韵训诂之学，章太炎曾夸奖他道：“历来治小学者，未若你之精深也！”这“历来”二字，是包括了做老师的章太炎自己在内的。章太炎的著作，往往在列举各家学说之后，最后殿以黄季刚的说法，说：“吾弟子黄季刚所云如是，如是，遂作定论。”但黄季刚穷于钻研，疏于著述，章太炎因此常勉他速著书，曰：“人轻著书，妄也；子重著书，吝也。妄，不智；吝，不仁。”（此处的“轻”字，作“太过随便”解；“重”作“太过谨慎”解）但黄季刚并没有遵命“速著”，却这样回答老师：“吾年五十，当着纸笔矣。”因此到了民国二十四年（一九三五年），黄季刚五十生辰之时，章太炎给他题了上述那副寿联。
　　        
　　黄季刚得了老师此联，初时十分欢喜，但后来发现联中有“黄绝命”三字，认为不祥，遂不复悬挂。不久，他就因患肺病呕血而亡，平生所学，竟然不得尽传。时人以为“联谶”。
　　
　　

春水煎茶

六二六 一心只念波罗蜜
　　   
　　朱昌颐，号朵山，浙江海盐人，清道光六年（一八二六年）状元。他的叔父虹舫有个侍婢名叫“多多”，他见而悦之，不敢请耳（其时他还未中状元），因题一联云：
　　
　　        一心只念波罗蜜；
　　        三祝难忘福寿男。
　　   
　　“波罗蜜”系梵文pāvamitā之略，若以音译，本应为“波罗蜜多”（意译即是佛家的“度”）的；“三祝”为多福、多寿、多男。朱昌颐此联上下比均隐一“多”字，可称隐字嵌名联。其叔父见此联而知其意，遂以“多多”赐之。
　　   
　　到了清末民初，许多风流名士也喜欢作隐字的赠妓联，除了前述的方地山之外，蔡枚功亦擅此道。蔡枚功，湘潭人，光绪六年（一八八〇年）进士，据说他少年得意，且又是个美男子，因而每至风月场所，歌姬、妓女群集求联。有个名叫“青青”的请他嵌字赠句，他题联云：
　　
　　        清斯濯缨，奚取于水；
　　        倩兮巧笑，旁若无人。
　　   
　　上比“清”字去“水”便是“青”字，下比“倩字”无“人”，亦是“青”字。此事与朱昌颐之题“多多”联类似，但隐字的手法则不同。
　　

春水煎茶

六二七 尽在深深不语中
　　   
　　蔡枚功另有赠妓月初嵌字联云：
　　
　　            相逢在天上人间，银汉月圆，樽搏月满；
　　            最好是昨宵今夕，海棠初睡，木笔初开。
　　        
　　“木笔”即辛夷，花名，俗称木兰花。
　　        
　　与朱、蔡所题隐字嵌名联类似者，还有方世龙的赠北京名妓明明联：
　　
　　            三五月圆，三五月缺；
　　            九十日春，九十日秋。
　　        
　　方世龙，桐城人，曾任冯国璋做“代总统”时的秘书。此联的隐字法别创一格，上比两个“月”字，下比两个“日”字，合为“明明”二字。
　　        
　　联中未嵌名字，联意则紧扣“芳名”的隐字联较好的还有下面两副。其一是赠妓竹琴联：
　　
　　            与古柏长松为友；
　　            奏高山流水之音。
　　        
　　另一是赠妓阿二联：
　　
　　            顾影只输花第一；
　　            问名未到月初三。
　　        
　　输给“第一”，未到“初三”，当然是“阿二”了。
　　        
　　有一副并非嵌字但却颇为“特别”的赠妓联，也无妨介绍一下，联云：
　　
　　            须知默默含情处；
　　            尽在深深不语中。
　　
　　“特别”者，该妓女乃是哑女也。
　　

春水煎茶

六二八 露似真珠月似弓
　　   
　　集前人诗句的赠妓嵌名联亦可补谈两副。其一为方地山赠歌女朱花君联：
　　
　　        花开堪折直须折；
　　        君问归期未有期。
　　   
　　方地山与朱花君是江都（县名，属今江苏扬州市）同乡，此联寓有暗示未能即返故乡之意（当时他任袁世凯的家庭教师，与朱花君同在北京）。
　　   
　　另一佚名赠妓春美联云：
　　
　　        独有宦游人，秋月春花等闲度；
　　        与君离别意，良辰美景奈何天。
　　   
　　此联对仗稍欠工整，但颇有韵味。嵌“春美”二字，亦很自然。
　　   
　　另一妓女名叫“水仙”，亦有好事者赠以嵌字集句联云：
　　
　　        曾经沧海难为水；
　　        愿作鸳鸯不羡仙。
　　   
　　对仗工整自然，似更胜于王湘绮赠妓“得仙”之作。
　　   
　　又一佚名赠妓玉珠联云：
　　
　　        水如碧玉山如黛；
　　        露似真珠月似弓。
　　        
　　“露似真珠月似弓”句出白居易《暮江吟》：“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真珠月似弓。”
　　        
　　亦有人以诗仙李白的名句“云想衣裳花想容”来对“水如碧玉山如黛”的，故事见梁绍壬《两般秋雨盦随笔》卷四《临终对句》：“淳安方朴山先生病革时，门弟子咸在。有二人私语曰：‘水如碧玉山如黛，以何为对？’先生枕上闻之，曰：‘可对“云想衣裳花想容。”’言毕而逝。”
　　        
　　最后介绍一副并非集句但却饶有诗意的赠妓嵌名联，妓名雁菱：
　　
　　            雁影横秋，助我高吟对江月；
　　            菱歌唱晚，有人微醉倚斜阳。
　　   

春水煎茶

六二九 题妓馆联
　　        
　　题妓馆联亦有足观者，选录一二。
　　        
　　倪鹤笙（清代广西临桂人，光绪、宣统间曾任泉州知府）联云：
　　
　　            惟本色英雄，方能到此；
　　            是可怜儿女，何必荷求。
　　        
　　上比说嫖客，下比说妓女，联意深具恻隐之心。
　　        
　　旧日上海有家名叫“鸿月楼”的妓院，妓女多为粤人。有鹤顶格嵌字联云：
　　
　　            鸿雪乍留痕，忆从珠海评花，旧雨喜添今夕话；
　　            月华欣对影，听到苏台折柳，春风撩起故园情。
　　
　　题妓院联者多不肯署名，清末某文士有集词句题妓院联云：
　　
　　        酒微醒，香温处，留我住；
　　        人定后，月明时，只花知。
　　   
　　又一佚名联云：
　　
　　        明月自来还自去；
　　        暂时相赏莫相逢。
　　   
　　写得甚洒脱，其用意则为劝人不可对妓女用情。
　　   
　　旧日北平陕西巷春花院有联云：
　　
　　        我处无私，有钱任君自择；
　　        你休妄想，缺钞免费思量！
　　   
　　此联是用鸨婆口吻写的，撰出一副“明卖明买”格，堪称“坦白”。
　　   
　　台湾北投某一风月场所有人题联云：
　　
　　        未必佳人皆月貌；
　　        断无才子不风流。
　　   
　　据云作者因对伴浴女子不满意，作此联泄愤．亦笑话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