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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水煎茶

五九二 饶宗颐词 龚鼎孳联
　　        
　　一九七九年四月，饶宗颐教授漫游瑞士，某日，雨雪霏微，在琉森（Lu-cerne)湖畔觅旅舍不得，作《点绛唇》一阕纪之，词云：“寒雨连江，关心爱人迷离去。诸天凄苦，梦湿昆仑雨。雪岭黄昏，难贵诗人住。波如许。情深意古，处处春花舞。”附注云：“龚鼎孳题剧楼联句：‘五万春花如梦里，记得丁歌甲舞，曾睡昆仑。’”
　　        
　　饶师所摘联句，出龚鼎孳题北京某家剧楼（此一“某家”有云即京师著名的庆和园）联，其联云：
　　
　　            大千秋色在眉头，看徧翠暖珠香，重游瞻部；
　　            五万春花如梦里，记得丁歌甲舞，曾睡昆仑。
　　        
　　“曾睡昆仑”之“睡”，亦有版本作“醉”字者，但似不及“睡”字之佳。“瞻部”，一说指神话中的“南瞻部洲”，因该剧楼在庆和园南部，此处借用，即以“瞻部”称之，好与“昆仑”作对（地名对地名）；一说即系戏班的代称，因戏班起源于“梨园”，“梨园”是唐玄宗设于禁苑中作为教练歌舞的地方，那些艺人是受供养的，而“瞻部”之“瞻”近“赡”，讹谓有供养之意也。上比的“大千秋色在眉头”是阅遍人间诸种色相之意；“徧”与“遍”同义，“翠暖珠香”本义是用饰物来形容美女，此处则专指女伶。“秋色”与“春色”不同，“秋色”是更富于“成熟美”的。戏台上的诸般色相令人有沧桑感，用“秋色”比“春色”更佳。下比的“五万春花如梦里”说的是繁华如梦的意思，“五万”形容其多，并无特殊意义。“丁”状歌之声（丁东），“甲”状舞之形式。“丁歌”是以唱为主的“文戏”，“甲舞”则是“武打戏”（披甲而舞）。“昆仑”是神话传说中仙人的居处，戏曲有一类是演神仙故事的，“曾睡昆仑”是作者用象征手法，来写他看戏时的“投入感”。
　　   
　　龚鼎孳（一六一五——一六七三）字孝升，号芝麓，安徽合肥人，洽闻博学，诗文俱工，在清初与钱谦益、吴伟业齐名，称“江左三大家”。明亡后，降清任礼部尚书。秦淮名妓顾横波就是嫁给他做侧室的。龚定庵有一首《百字令》，其中有两句也是用此联联意。词云：“龙华劫换，问何人料理，断金零粉？五万春花如梦过，难遣些些春恨。帐亸春宵，枕攲红玉，中有沧桑影。定山堂畔，白头可照明镜？记得肠断江南，花飞两岸，老去才还尽。何不绛云楼下去，同礼空王钟磬。青史闲看，红妆浅拜，回护吾宗肯。漳江一传，心头蓦地来省。”“五万春花如梦过，难遣些些春恨。”下注云：“京师某家剧楼，有楹帖（即上联）曰：‘相传尚书作也。’”
　　   
　　龚定庵是因在友人蒋伯生处得见顾横波小像而作此词的，其时（道光二十年，即一八四〇年，定庵四十八岁）他亦因追求名妓灵箫，有偕灵箫归隐礼佛意，故借题发挥。“何不绛云楼下去，同礼空王钟磬”，是借别人（钱谦益）句来劝龚鼎孳，亦是他自己的心愿也。“空王”是佛之尊称，佛说世界一切皆空，故称“空王”。
　　   
　　读者宝山君又抄寄北京旧日广和园戏台鹤顶格嵌字联，亦甚佳，并录如下：
　　
　　        广厦集鸿宾，试看大启文明，金石千声，云霞万色；
　　        和风谐凤律，为问几多变化，古今一瞬，天地双眸！
　　

春水煎茶

五九三 圆明园戏台联
　　        
　　圆明园始建于清康熙四十八年（一七〇九年），其后历朝均有增建，尤以乾隆一朝修建最多。圆明园规模宏大，除了中国传统的园林风格外，还有西洋风格的建筑群，曾誉为“万园之园”。咸丰十年（一八六〇年）英法联军入北京，劫夺园中珍物，并纵火将此园焚毁。李翰祥制作、执导的电影《火烧圆明园》曾在香港上映。
　　        
　　圆明园戏台的一副对联，据说是出于乾隆年间协办大学士纪昀（晓岚）的手笔，纪昀即《四库全书》的总纂。联云：
　　
　　            尧舜生，汤武净，五霸七雄丑末耳，
　　            其余创业兴基，大都摇旗呐喊称奴牌；
　　            四书白，六经引，诸子百家杂说也，
　　            以外咬文嚼字，不过沿街乞食闹莲花。
　　        
　　圆明园戏台是专为皇帝而设的戏台，由于是“御用”戏台，因此联语的口气也是“至尊”口气。可说是古往今来、独一无二、口气最大的戏台联。此联亦有多种不同版本，比较流行的另一版本是：
　　
　　            尧舜生，汤武净，五霸七雄丑末耳，伊尹太公便算一只耍手，
　　            其余拜将封侯，不过摇旗呐喊称奴脾；
　　            四书白，六经引，诸子百家杂说也，杜甫李白会唱几句歪诗，
　　            此外咬文嚼字，大都沿街乞食闹莲花。
　　        
　　纪昀原作料想不会说李杜只会唱“歪诗”，此联文字稍增，当是后人改写的。
　　

春水煎茶

五九四 曾左题的戏台联
　　   
　　曾国藩有题金陵湖南会馆戏台联云：
　　
　　        荆楚九歌，客中聊作枌榆社；
　　        江山六代，劫后重闻雅颂声。
　　   
　　金陵即今南京，这副对联是曾国藩从太平军手中收复金陵之后写的，站在他的立场，当然要称太平天国起义为“劫”。“枌榆”意即家乡，典出《汉书》，因“枌榆”是汉高祖刘邦的家乡（刘邦是沛之丰邑人。“沛”是郡名，“丰”是邑名，“枌榆”则是丰邑的一个乡名。《汉书·郊祀志上》有“高祖祷丰枌榆社”条），所以汉代以后的文人，就把“枌榆”当作家乡的代名词。“荆楚九歌”指湖南的地方戏曲，曾国藩在金陵的湖南会馆听到“荆楚九歌”，当作是家乡的社戏。“江山六代”云云，则是因为金陵曾为六个朝代的首都。
　　   
　　左宗棠也有题甘肃戏台一联：
　　
　　        都要你拜相封侯，却也不难，这里有现成榜样；
　　        最好是忠臣孝子，看来容易，问他做几许功夫！
　　   
　　左宗棠曾任陕甘总督，官至军机大臣、东阁大学士。以他的“功名”而论，算得是“拜相封侯”的（他的封爵是恪靖侯，谥文襄）。有人说他写这副对联有双关意义，“拜相封侯”的“现成榜样”固然可指戏台上的角色，但也可说是他自己。
　　

春水煎茶

五九五 俞曲园的戏台联
　　   
　　有人说世界原是戏台，人生无非戏剧。因此戏台的楹联常有文人雅士，借题发挥，构成佳作。清代著名学者俞曲园题留园戏台联云：
　　
　　            一部廿四史，演成古今传奇，英雄事业，
　　            儿女情怀，都付与红牙檀板；
　　            百年三万场，乐此春秋佳日，酒座簪缨，
　　            歌筵丝竹，问何如绿野平原。
　　        
　　俞曲园（一八二一——一九〇七）名樾，清道光进士，官翰林院编修、河南学政，是清代一位大学问家。他治经、子、小学（文字学），撰有《群经平议》《诸子平议》《古书疑义举例》等学术著作。又能诗词，重视小说戏曲。所作笔记，搜罗宏富，为学术史、文学史提供不少参考资料。所撰各书，总称《春在堂全书》，共二百五十卷。“留园”是苏州的名园之一。
　　        
　　清代文人薛时雨有题戏台联云：
　　
　　            休羡他快意登场，也须夙世根基，
　　            才博得屠狗封侯，烂羊作尉；
　　            姑借尔寓言醒俗，一任当前煊赫，
　　            总不过草头富贵，花面逢迎。
　　        
　　此联颇有讽世意味。“烂羊作尉”出于东汉的长安民谣。谣曰：“灶下养，中郎将；烂羊胃，骑都尉；烂羊头，关内侯。”“屠狗封侯”则是指刘邦的手下樊哙，他本是以屠狗为业的。
　　   

春水煎茶

五九六 邯郸戏台联
　　        
　　曾任湖广总督的李瀚章有一戏台联云：
　　
　　        谁云皮里阳秋，直绘出圣贤面目，奸佞心肠，
　　        是是非非，凭半日小轮回，唤醒磕睡汉；
　　        我亦登场傀儡，须扮就名士风流，英雄气概，
　　        磊磊落落，做一个奇脚色，留与看戏人。
　　   
　　“皮里阳秋”是“言其外无所臧否，而内有所褒贬也”，语出晋代桓彝。他用这四个字来评论褚哀（季野）的为人，见《晋书·褚哀传》。“阳秋”亦即“春秋”。因晋简文帝皇后讳“春”，故晋人讳“春秋”为“阳秋”。李瀚章是李鸿章的哥哥，继其弟为湖广总督。有人说下联是他的夫子自道。但他在湖广总督任上，却似无甚政绩“留与看戏人”。
　　   
　　邯郸县有一戏台联云：
　　
　　        戏犹是梦耳，历览邯郸觉梦，蝴蝶幻梦，牡丹艳梦，
　　        南柯惊梦，百世即须臾，只是一场春梦；
　　        事生于情也，试看忠孝至情，儿女痴情，豪暴恣情，
　　        富贵薄情，万端观结局，不外千古人情。
　　   
　　邯郸是战国时赵国的都城，汉时改为县，今属河北省。明代汤显祖有《邯郸梦传奇》，写唐庐生在邯郸遇吕仙事。此联是只能用于邯郸县的戏台的。上联六个“梦”字，下联六个“情”字，工巧自然，堪称才人手笔，惜不知作者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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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七 琵琶记戏台联
　　   
　　有一类戏台联是只能用于演特定戏目的，例如清代文人张辅赟的题《琵琶记》戏台联：
　　
　　            最恨蔡中郎，身事权门，官不辞，禄不却，
　　            单爱千金，一笑春风倾粉黛；
　　            堪怜赵氏女，心存孝道，容可描，发可剪，
　　            独行万里，两行珠泪湿琵琶。
　　        
　　《琵琶记》是元代高则诚作的南戏剧本，取材自民间传说“赵贞女蔡二郎”故事。写蔡伯喈赴京应试，妻赵五娘在家奉侍翁姑；蔡在京中状元，招赘于牛相府，家中遭遇饥荒，二老都饿死。五娘求乞进京寻夫，最后得牛女之助，始得团聚。此联斥责“身事权门”的蔡中郎，表扬“心存孝道”的赵氏女，思想性比原作更胜一筹（原作写蔡之弃妇背亲为被迫，变谴责为同情）。
　　        
　　最特别的一副戏台联是清代文人张勖园为了“完蝗虫愿戏”而作的。“完蝗虫愿”何解？原来那年张的家乡闹蝗灾，乡民求神许愿，请助灭蝗，后来蝗灾过了，乡民演戏酬神，这台戏就叫“完蝗虫愿戏”（其实若讲究文法，应名为“完得灭蝗虫灾愿戏”。联云：
　　
　　            这班蠢类有何能，试问胡行乱搞，蔽日遮天，
　　            一经风雨飘摇，子子孙孙安在？
　　            若是衣冠休说坏，纵非铁板铜琶，鸾箫凤管，
　　            演出古今事业，善善恶恶无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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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八 蒲松龄的戏台联
　　        
　　蒲松龄有题戏台联云：
　　
　　            一曲歌来，文武衣冠皆入梦；
　　            三通鼓罢，达穷妍丑尽成空。
　　
　　又联云：
　　
　　        功名富贵尽空花，玉带乌纱，回头了千秋事业；
　　        离合悲欢皆幻梦，佳人才子，转眼间百岁风流。
　　   
　　蒲松龄（一六四〇——一七一五）是《聊斋志异》的作者，他的一生可说是时乖运滞，早岁即负文名，却屡试不第，到七十一岁始成贡士。这两副对联是否确实出于他的手笔，尚待考证。不过联语的借题发挥，却是合乎他的身份的。《聊斋志异》是一部谈狐说鬼的短篇小说集，写成于康熙年间，流传至今，是著名古典文学之一。郭沫若有题蒲松龄故居（在山东淄川）一联：
　　
　　        写鬼写妖，高人一等；
　　        刺贪刺虐，入骨三分。
　　   
　　另一佚名的戏台联云：
　　
　　        唤醒痴迷，上台容易下台难，看粉墨登场，优孟衣冠原是假；
　　        演成今古，一代兴亡千代恨，问文章名世，史迁纪传尚非真。
　　   
　　此联把戏剧所表现的“艺术的真”，放在正史之上，堪称卓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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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九 药王庙戏台联
　　   
　　有一类戏台联是题设在特定场所的戏台的。例如有一题药王庙戏台联云：
　　
　　            名场利场，无非戏场，做得出泼天富贵；
　　            冷药热药，总是妙药，医不尽遍地炎凉。
　　        
　　民国某年，长沙水灾，有一题“长沙水灾筹赈会”的戏台联云：
　　
　　            世事作如是观，大舞台开，数角色有几个本来面目？
　　            故国不堪回首，流民图上，请看官发一点慈悲心肠。
　　        
　　《流民图》是宋代郑侠所绘，当时（宋神宗时）发生大旱灾，郑侠绘此图献给皇帝。抗战时重庆某鼓书场有一联云：
　　
　　            风月话秦淮，豪竹哀丝，依然半壁升平象；
　　            莺歌连蜀道，金戈铁马，谱出全民抗战声。
　　        
　　此联和上一联亦可说是和时局有关的对联。
　　   

春水煎茶

六〇〇 未必若此 或者有之
　　        
　　有一些作者无从稽考的戏台联，用字浅白，但却很有趣。这里选几副谈谈：
　　
　　        你也挤，我也挤，此处几无立足地；
　　        好且看，歹且看，大家都有下场时。
　　        
　　此联上比写台下“看戏的”，下比写台上“演戏的”，借题发挥，都有双关意义。
　　
　　        想当年那段情由，未必若此；
　　        看今日这般光景，或者有之。
　　   
　　上下联自问自答，甚为有趣。戏的“情由”是未必符合史实的，因此作者有上联的疑问，但由于台上演得逼真，也就令他觉得“或者有之”了。
　　
　　        胜则为王，败则为寇，古今不过尔尔；
　　        红面孔进，白面孔出，妇孺亦复云云。
　　   
　　“成王败寇”的历史观虽然并不正确，但旧社会中的文士借题发挥，却是对现实有讽刺意味。
　　
　　        老的少的，村的俏的，睁睁眼，看他怎的；
　　        歌斯舞斯，哭斯笑斯，点点头，不过如斯！
　　   
　　“村的”即香港流行语“老土”之意。此联以五个“的”字对五个“斯”字，甚妙。
　　
　　        你一刀，我一枪，总杀不死；
　　        坐的轿，骑的马，非走不行。
　　   
　　戏台上的轿和马都是象征性的，此联写出演戏“以假作真”的特色，颇堪发噱。

春水煎茶

五九二回 P620——大千秋色在眉头，看徧翠暖珠香，重游赡部
根据后文，此处应为“瞻”部

P621——“五万春花如梦过，难遣些些春限。”
应为“春恨”

五九四回 P623——“枌愉”则是丰邑的一个乡名
应为枌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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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一 借题发挥的戏台联
　　   
　　戏台联亦常有因感怀时事而借题发挥者。民国四年（一九一五年），日本政府向中国提出《二十一条》，要求独占种种权益，如要求继承德国在山东一切权益；要求确定在南满与东蒙的一切权益；企图攫取汉、冶、萍三地资源；要求在经济、政治与军事各部门中皆须聘请日人担任顾问，等等。袁世凯政府为了要得到日本赞助他的帝制自为，竟不惜丧权辱国，在那年五月九日由外交总长陆征祥照会日使馆，承认《二十一条》。因此激发起抵制日货运动。在袁政府与日本交涉期间，准备屈辱求和的风声传出之时，有某君撰一戏台联云：
　　
　　            触景伤情，回首可怜歌舞地；
　　            感时溅泪，隔江犹唱后庭花。
　　         
　　又联云：
　　
　　            击鼓听三挝，想老贼阿瞒，曾经夺魄；
　　            误弦邀一顾，怜小乔夫婿，未免痴情。
　　        
　　下比用周瑜的“曲有误，周郎顾”故事，是陪衬。主旨则在上比的“骂曹”（曹操小字阿瞒），论政治上的作为，袁世凯本不足与曹操相比，但他们有一点作风是相同的，即“宁我负天下人”是也。袁世凯死时，有人撰一挽联云：
　　
　　            曹操云：毋人负我，宁我负人，唯公善体斯意；
　　            桓温谓：不能留芳，亦当遗臭，后世自有定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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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二 广州武林会馆戏台联
　　        
　　俗语云：“世界一舞台，人生如戏剧。”此一观点是否正确姑置不论，但戏台联之多姿多彩，则确是包罗万有。由于题戏台联的佳作甚多，所以还可以补谈一些。
　　   
　　戏台联中有一类比较特别的叫“会馆戏台联”，“会馆”即旧日的同乡会组织，例如湖南人在南京组成的同乡会，其会所就叫“南京湖南会馆”。会馆是常有故乡剧种演出的，如湖南会馆之演湘剧，广东会馆之演粤剧。故题会馆的戏台联，其所切之地，必须兼顾“故乡”与“客地”；并多有运用与两地相关的山川、人物典故，以添文采的。如本书以前谈过的曾国藩在“洪杨劫后”所题的金陵（今南京）湖南会馆戏台联：“荆楚九歌，客中聊作枌榆社；江山六代，劫后重闻雅颂声。”就是一例（上联切湖南，下联切劫后金陵）。
　　   
　　旧日广州武林会馆有一题戏台联云：
　　
　　        一阕荔枝香，听玉笛吹来，遍传南海；
　　        双声杨柳曲，问金樽把处，忆否西湖？
　　   
　　“武林”并非武侠小说中的世界，而是浙江杭县（一九五八年并入杭州市，一九六一年改并入余杭县）的别称，因杭州的灵隐山旧称“武林山”而得名。此联上比切广州，下比切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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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三 扬州江西会馆戏台联
　　   
　　扬州江西会馆有一题戏台联云：
　　
　　        胜概迹滕王，一曲鸣鸾，记否阁中歌舞；
　　        新诗吟杜牧，几人骑鹤，来听桥畔箫声。
　　   
　　上联典出王勃的《滕王阁序》：“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滕王阁系江西南昌名胜，阁中诸名联，我曾谈过。下联则是用唐代诗人杜牧（八〇三——八五三）在扬州题诗的本事。牛僧孺（唐朝名相）任淮南节度使出镇扬州时，杜牧在牛的幕府，“供职外，唯以宴游为事”，写下许多著名的题咏扬州的诗。其中一首七绝云：“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下面一副题扬州某姓戏台联也是用杜牧诗意的，作者是清人江都贡生李澄。联云：
　　
　　            座客为谁？听二分明月箫声，依稀牡牧；
　　            主人休问，有一管春风词笔，点缀扬州。
　　        
　　清代名士郑板桥（乾隆进士，诗、书、画称“三绝”）有题扬州两淮盐运使署戏台联云：
　　
　　            新声谱出扬州慢；
　　            明月听来水调歌。
　　        
　　“扬州慢”，词牌名。最著名一阕为宋代词人姜白石之作，即系吟咏扬州的。“水调”，曲调名，隋炀帝开运河通扬州，创此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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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四 瑶瑟清泠怀帝子
　　        
　　李寿蓉题汉口长沙会馆戏台联云：
　　
　　            画船烟雨下潭州，正此间檀板金樽，乐府翻成望湘曲；
　　            瑶瑟清泠怀帝子，更隔岸梅花玉笛，天风吹送过江来。
　　        
　　长沙古名潭州，李题此联时，正由长沙到汉口，赶上会馆演出的洲戏。“画船烟雨下潭州”云云，乃纪实也。“瑶瑟清泠怀帝子”的“帝子”指舜帝，相传舜帝南巡，死于苍梧之野。“苍梧”不是广西的那个苍梧县，而是山名，在今湖南省宁远县东南，又名九嶷山。舜帝的后妃湘君，即湘夫人哭他，血泪染成了斑竹，称为“湘妃竹”。此即“怀帝子”本事。《楚辞·远游》有“使湘灵鼓瑟兮”句，“湘灵”即湘夫人也（根据唐章怀太子李贤注。亦有以“湘灵”为百川之神者）。这一句是借湘夫人怀念舜帝的典故切湖南之地。“梅花玉笛”则是武汉黄鹤楼的典故，典出李白诗；“一为迁客去长沙，西望长安不见家。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
　　   
　　山东济南的江南会馆戏台，旧有一楹联云：
　　
　　        表海溯雄风，今乐何如古乐；
　　        明湖联旧雨，济南胜似江南。
　　   
　　山东为孔子出生地，孔子主张礼乐教化，后世祭孔，用的就是“古乐”。“明湖”指济南的大明湖。
　　

春水煎茶

六〇五 天仙茶园联
　　   
　　有一类戏台联是只能用于特殊场所的戏台的。某地有一戏院，与妓院为邻，名“天仙茶园”（旧日北方所谓茶园，即南方之戏院），有人为此茶园题嵌名联云：
　　
　　        天道好还，许多兴废存亡，造端皆由粉黛；
　　        仙才谁是，只此喜怒哀乐，中节便是文章。
　　   
　　“兴废存亡”都是在戏台上演出的，“喜怒哀乐”亦都是做戏。而“戏假情真”亦是妓女的惯技也。上比的“天道好还”寓有警世意味，是对客人说的；下比的“仙才谁是”则有双关意义，喻戏子，亦喻妓女（妓女如何才能称仙才呢？演得戏假情真就行了）。论技巧，此一戏台联堪称上乘。但“造端皆由粉黛”则不脱旧士大夫的“红颜祸水”的迂腐观点。
　　        
　　民初有林步青者，提倡改良滩簧。滩簧，曲艺的一个类别，苏州、上海、杭州、宁波等地均有流行。辛亥革命后，不少地区的滩簧相继发展为地方剧种，如苏州滩簧改称苏剧，杭州滩簧改称杭剧，宁波滩簧改称甬剧。民初，上海愚园内之桥亭，为林步青的改良滩簧上演处，刘葆良为题联云：
　　
　　            谈言微中可解纷，当入古史记滑稽列传；
　　            声音之道通乎政，请看新世界戏曲改良。
　　        
　　吴恭亨评此联云：“顾盼自喜，所谓独往独来者也。”
　　   

春水煎茶

六〇六 雅俗共赏的社戏联
　　        
　　旧日乡村，都有个土地庙。土地古称“社公”，故祭社之日演出的戏称为“社戏”，社有春社、秋社之别。社戏的戏台联多以通俗为主，间亦有甚雅的。现在选几副雅俗共赏的介绍。
　　
　　            谁苍鹘，谁参军，描摹得世间人须眉毕现；
　　            有院本，有杂出，难为他说戏的口舌都忙。
　　        
　　“苍鹘”和“参军”是古代“参军戏”中的脚色名称。“参军戏”原名“弄参军”，是唐、宋时流行的一种表演形式，渊源于秦、汉时的俳优。“参军”并非相当于现代做“参谋”的那种军事幕僚，而是在戏中扮演做官的脚色。“苍鹘”是和“参军”做对手戏的，以插科打诨为主的脚色，相当于丑生。“参军戏”主要就是由“参军”与“苍鹘”两个脚色作滑稽的对话或动作，引人发笑，以讽刺朝政或社会现象。唐诗人李商隐有“忽复学参军，按声唤苍鹘”的诗句。“院本”“杂出”，戏曲名词。前者是整套的杂剧（“院本”为金、元时演出所用的脚本，体制与宋杂剧相同，故元人陶宗仪《辍耕录》云：“院本、杂剧，其实一也。”），后者是杂戏中的一段，即“折子戏”。
　　   
　　另一联是专为在四月间演出的社戏题的：
　　
　　        旧雨尽来游，破些些忙里功夫，休说乡村四月闲人少；
　　        浮云俄顷过，看出出空中楼阁，须知世上千官似此多。
　　   
　　下面这副社戏联，也是雅俗共赏的。
　　
　　        湾有廿三，闹吵吵白叟黄童，赏此乍暖乍寒天气；
　　        班名四六，乱纷纷高冠长剑，演出半文半武排场。
　　   
　　这乡村有廿三湾，戏班则名“四六班”。吴恭亨评此联云：“摹写村场景象逼真。”
　　   
　　又联云：
　　
　　        会真古记性情多，小字低呼，北曲好如南曲；
　　        春戏今年重叠做，大家高兴，西村看到东村。
　　   
　　此联亦可当上述评语。
　　   
　　下面一联，虽然也是题社戏的，但用词十分典雅，恐怕只能为文人所赏了。联云：
　　
　　        万事皆雪浪淘沙，问谁铁板铜琶，为我唱大江东去。
　　        一年如春风过眼，只剩鲲弦羯鼓，留人到红日西斜。
　　   
　　社戏演出时，常有外乡人来看戏的。下面一联，即以此为题材：
　　
　　        此间花鸟本亲人，难得他社鼓多情，招游客添来热闹；
　　        半日歌声非卜夜，况又有茶棚歇脚，从开场看到团圆。
　　        
　　此联写得甚为亲切，从联中也可看到旧日社戏情景。
　　

春水煎茶

六〇七 题犯禁戏联
　　        
　　乡村演出的社戏，由于“山高皇帝远”的关系，每有演出“犯禁戏”的。有题“犯禁戏”的联云：
　　
　　            村号杏花，尚准那牧童横笛；
　　            地非幽谷，不许我老子牵牛？
　　        
　　但社戏中也不乏有艺术性颇高的雅戏；而戏班人才亦有不输于城市的大班子的。故有人题联云：
　　
　　            雅乐未云亡，即此是高山流水；
　　            人才随处有，莫漫夸秋菊春兰。
　　        
　　“菊部”（一作“鞠部”）为旧时戏班或戏曲界的泛称。据说宋高宗时宫内有菊夫人，善歌舞，精音律，宫人称为“菊部头”。“菊部”之称，源出于此。联中的“秋菊”是借用古代这一对戏班的别称的含意（“春兰”则只是为了凑合对仗的，与戏班并无典故关系），此处以“秋菊春兰”喻大戏班的名角。
　　        
　　社戏联佳作甚多，不能尽录。下面再说几副专用于在某一时地的“特殊演出”的戏台联。民初文人田东溪有《常澧镇守使授勋礼成演剧题联》云：
　　
　　        世界四海惊心，萃稗史四千余年，
　　        儿女英雄演出黄帝魂，顿令旧案翻新案；
　　        汉家旌旗在眼，看云台二十八将，
　　        公侯文武高陪紫微座，莫谓今人无古人。
　　   
　　此联的历史背景是在辛亥革命成功后，故有“演出黄帝魂”之语。但常澧镇守使为谁则不知矣。
　　

春水煎茶

六〇八 傀儡身上做文章
　　   
　　曾国藩督两江时，阅兵扬州。扬州湖南会馆为他作专场演出。何栻题联云：
　　
　　        后舞前歌，此邦三至；
　　        出将入相，当代一人。
　　   
　　史称周武王伐纣，前歌后舞。此联对曾国藩可谓极尽拍马屁之能事。何栻字廉舫，江阴人，道光进士。
　　   
　　民国五年（一九一六年），袁世凯帝制自为，是年正月一日，云南军政府成立，组护国军，由蔡锷任总司令，随即出兵入四川；贵州方面则在正月二十七日宣布独立，出兵入湖南。有人题贵州某地戏台联云：
　　
　　        今古事同悲，只自扮白脸出台，蓝面当道；
　　        西南方不靖，最好使拖刀一计，回马三枪。
　　   
　　解放前有人题上海大世界演出木偶戏的舞台联云：
　　
　　            舞台迭见英雄，愿同胞尚友古人，忠国爱民全种族；
　　            世界极臻险象，倘傀儡重描曲本，空前绝后大奇观。
　　        
　　上比从正面立论，下比则是借傀儡来做讽刺文章了。
　　        
　　另一在傀儡身上做文章的戏台联云：
　　
　　            是一般傀儡登场，漫道这台上衣冠是假；
　　            不要与痴人说梦，休认做眼前富贵为真。
　　   

春水煎茶

六〇九 对影莫言身外身
　　        
　　有一题酒业的戏台联云：
　　
　　            正值柳梢青，乍三叠歌来，劝君更尽一杯酒；
　　            如逢李太白，便百篇和去，与尔同销万古愁。
　　        
　　用李白诗句入联，写得甚潇洒。以“李太白”来对“柳梢青”亦堪称妙对。
　　        
　　含有哲理的戏台联，我已谈过若干，现再介绍三副：
　　
　　            （一）乾坤一场戏，请君更看戏中戏；
　　                  俯仰皆自鉴，对影莫言身外身。
　　            （二）必问是假是真，不免拘文牵义；
　　                  只要有声有色，便可悦目爽心。
　　            （三）爱看早点来，大文章全靠起首；
　　                  要去慢些走，好结局还在后头。
　　        
　　下面一联，则可作为概括戏台联的“正论”：
　　
　　        生平读野史稗官，凡可恨可悲可歌可泣之事，
　　        究竟是笔墨云烟；曷若此现身说法，借口传神，
　　        使妇人孺子，牧竖耕夫，亦懂得处世当家，莫要良心辜负；
　　        终岁走名场利路，以受饥受寒受惊受恐之躯，
　　        何曾减风尘面目；岂若今放开眼孔，停下脚跟，
　　        看忠孝褒封，凶奸诛戮，尚识些前因后果，且偷片刻安闲。
　　

春水煎茶

六一〇 朱熹赠寒士联
　　    朱熹（一一三〇——一二〇〇）字元晦，号晦庵，别号紫阳。如所周知，朱熹是宋代的大儒，宋代的理学就是到了朱熹始集大成，建立比较完整的理论系统的。理学亦称“道学”，是属于儒家的哲学思想。汉儒（主要是古文经学派）治经侧重名物训诂，宋儒则多以阐释义理，兼谈性命为主，故有此称。其学说的要点是强调“天理”和“人欲”的对立，要求人们放弃“私欲”服从“天理”。并认定“理”先天地而存在，把抽象的“理”（实指封建伦理准则）提到永恒的、至高无上的地位，为学主“即物而穷理”。朱熹又是一位大教育家，从事教育五十多年，有著名的一条“朱子语录”云：“为学之道，莫先于穷理；穷理之要，必在于读书；读书之法，莫贵于循序而致精；而致精之本，则又在于居敬而持志。”他的学说在明、清两代被提到儒学正宗的地位，后世读书人尊称他为“朱子”。
　　   
　　像这样的一位理学家，想象中应是不苟言笑、“道貌岸然”的了，但他偶尔也有风趣的一面，《楹联丛话》就载有他在漳州时赠某士子的一联：
　　
　　        东墙倒，西墙倒，窥见室家之好；
　　        前巷深，后巷深，不闻车马之音。
　　
　　用幽默的笔法描画该士子的居住环境，具体、生动；而且上下联又都是每句押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