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镜堂武侠评论】之司马紫烟《金陵侠隐》

水镜

文/水镜

金陵，六朝之都。自古以来便是繁华与文化的象征，有“天下文枢”之称。秦淮河畔莺声脆，乌衣巷中燕不归，发生了多少缠绵悱恻的动人故事，又引得多少文人豪客向往。然而也许是此地太过秀美，又多了一些脂粉气息，因此似乎较少在武侠小说中被作为主要的地点描写。而即使写到这里，多少也都离不开秦淮河畔的温柔乡。在笔者读过的武侠小说中，印象较深的，大概也就是黄易的《边荒传说》和司马紫烟这本《金陵侠隐》了。

然而《边荒传说》主要写边荒集的故事，之所以重点描写金陵，不过因为描写的是东晋时期的故事，必然要写。而《金陵侠隐》的故事则几乎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发生在金陵城内的！

本书讲述了潇湘美剑客杜青游侠江湖，不料在金陵卷入了谢、韩两家的恩仇之中。同时，他与谢家三位小姐之间也逐渐产生了感情。却不想当解决了两家的矛盾后，又引出了更大的麻烦。而这个麻烦，不但是杜青卷入谢韩两家恩怨的原因，更和十多年前江湖上一大批高手同时失踪、归隐有着千丝万缕的牵连。为了保护谢家三位如花似玉的小姐，更是为了查明这荼毒江湖的绝密阴谋，杜青与谢家小姐们连成一气，以金陵为大本营，与一干魔头展开了一场精彩的斗智斗勇。

总体来说，这本书可以分为两大部分。前半部分主要讲杜青卷入乌衣巷谢家，与莫愁湖韩之间数百年的比斗之中。从而和谢家三位小姐结识，更是对大小姐谢寒月一见倾心。

在这一部分中，写谢家与韩家因为组训而每三年举办一次比剑，然而要求只有家中的男性方有资格参加。而比剑失败的结果通常只有死亡！连败四场的谢家家中已没有一个男性，在无奈之下，想到招赘的法子。而杜青，就是被她们看中的最好的对象。然而却因为种种原因，最终杜青被否决了，谢夫人要求大女儿谢寒月嫁给另外一位剑手。可是杜青与谢寒月早已两情相悦。

这个结果对他们来说可以说是十分残酷的。尤其是对于谢寒月来说，无论她如何选择，结局都注定了是一场悲剧。因为，她若是选了其他人，那么她与杜青将会抱憾终身。而她若是选择了杜青，那么第二天杜青就要代替谢家与韩家比武。而杜青在之前的测试中已经受了伤。因此这场比武可以说是非死不可。那么，谢寒月依然将会痛苦一生。可以说两人的情感真的是一波三折，仅仅前半本书中，就夹杂了大量的误会、巧合。使得两人明知道对方的感情，却不得不分开。最终却苦了一心想拉拢二人的三小姐谢寒云。面对这样的两难选项，谢寒月会如果选择？而杜青又会如何做呢？谢寒两家究竟为了什么要举行这样的比武呢？司马紫烟先生在开篇就抛出一连串的疑问，令人不忍释卷。而且前半部书杜青与谢家三女之间的儿女情长，也与金陵这个地方颇为相配。

而书的后半部分，则重点写了在解决谢韩两家恩怨的时候，杜青发现韩家家主韩莫愁和一宗残忍的凶杀有关，由此而引出血魂剑的故事。这一部分主要写韩莫愁狼子野心，一心想要称霸江湖，视杜青与谢家三姐妹为眼中钉。至此，谢韩两家矛盾升级为正邪对决。然而在杜青等人与韩莫愁明争暗斗的同时他发现在韩莫愁身后还有一个隐藏的人物，此人物神秘莫测，武功高绝。前文中许多事件都与此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包括谢家选择杜青入赘这件事，都与此人有关。不仅如此，杜青等人还发现，此人与十几年前大批正邪高手同时归隐、消失有着极大关系。这人到底是谁？韩莫愁与此人的关系又是怎样的？正是下半部中需要解开的谜团！

可以说整部书的在悬疑性方面做得非常到位。故事高潮迭起，引人入胜。而且在前后两部分的衔接上，也是颇为流畅，不生硬。从这里可以看出作者在布局上，是下了很大功夫的。

不仅如此，除了故事的布局以外，司马紫烟在本书中对于一些主要人物的刻画也是颇见功力的。这其中比较突出的有前期的谢家三姐妹，大反派韩莫愁，虽然是备胎，却豪爽仗义，侠气冲天的千手剑神查子强，以及神秘莫测的血魂剑华闻笛等等。

谢家三姐妹均生的花容月貌，聪明伶俐。然而三人性格各异，相得益彰。大姐谢寒月大度沉稳，心地善良，蕙质兰心。起初虽然无心江湖纷争，却被迫站到风口浪尖。无奈之下只好扛起家族振兴的重担。好在她虽然淡泊名利，却洞悉人性，御下有方。平常性格温和，遇事时却雷厉风行不留情面，两个妹妹和谢家一群娘子军都对她敬畏有加。而她对杜青的感情也是十分坚贞的。这一点在书的前半部中写她与杜青之间感情纠葛的时候体现了很多。

可惜后期作者却把她写得过于大度，不仅用计把自己妹子送给杜青，更是为了帮他练功，甚至想把其他女孩也送给杜青做老婆。这样的做法虽然看似是她的一种大度。然而归根结底还是要归结为作者严重的大男子主义，不足为效。

谢家二姐谢寒星自幼受到母亲感染，性格偏激高傲，一出场就逼着杜青与她比剑，却又处处以死相拼。最终差点弄到两败俱伤。不过在败给杜青之后，她却对杜青萌生爱意。并因此而自省。逐渐化却了本身的戾气。这个转折写得十分巧妙。作者在这里描述了爱情的力量甚至可以让人改变心性。

作者在写谢寒星的转变时，也是颇费了一番笔力。先是她虽然已经对杜青改变了看法，但是急躁的脾气依旧没变，几次事件中，她都是最冲动的那个。之后写当她偷听到谢寒月与杜青的对话后，即不愿伤姐姐的心，又不能忘却对杜青的爱，居然挥剑自刎。好在被谢寒云救下，两人一番深谈后，谢寒星逐渐开始自我反省。扬州事件之后，谢寒星个性才慢慢转变过来。这样的转变，显得十分自然、合理。

与谢寒星一样，谢家小妹谢寒云的性格在书中也有一个重大转变。其刚出场时戏弄杜青，后来一力撮合大姐与杜青。甚至不惜得罪母亲。其性格活泼伶俐，天真善良，又喜欢恶作剧，俨然一个腹黑小萝莉的形象。然而当她遭逢大变，且知道了自己真实身世之后，尤其是写她回到扬州生父遗留下来的绿杨山庄后，被逼独自管理整个山庄，在这过程中，她学会了勾心斗角，学会了软硬兼施、恩威并重。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很快就转变成一个心机深沉的少女。

然而美中不足的是，司马紫烟在写谢寒云的转变时，用力过猛，似乎没有什么过度，自金陵到扬州以后，谢寒云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这显得比较生硬，不够真实。

同时寒星和寒云两人性格转变以后，与谢寒月的差异越来越小，尤其到后面的一些大场面里，三姐妹除了名字不同外，似乎么有什么太大的差别。这实在是一个败笔。因此，笔者认为谢家三姐妹的前期塑造要比后期好得多。

作为本书第一大反派的韩莫愁，则是一个典型的伪君子。书中他刚出场的时候举止言语看起来都十分大度。虽然在两家比武时做过一些手脚。不过从原文可看出历次比武两家为了得胜都会出一些暗招。所以也无伤大雅。尤其是当韩家人认为杜青害死了韩家子弟时，他的话处处显得大气公正，反而令人觉得主角对他咄咄逼人的态度大不应该。不过紧接着，作者便指出了他种种做法之后的用意。当真相被剖析出来之时，可以说是令人毛孔倒竖的。同时也对作者对于人性的洞悉之深感到敬佩。当谢家落败，血魂剑碍于自己的誓言无法出手对付韩家时。韩莫愁俨然已经成为武功天下第一的高手。这时候，他的狼子野心也暴露无遗！他威胁拉拢大批武林好手为己效力，处处针对谢家与杜青，一心想置其于死地。其手段之阴险，连他自己的亲生女儿都看不下去。

书中写他为了一部武功秘籍，残忍地当着因为立誓不能用剑的华闻笛之面，杀害他全家老小。又因为害怕血魂剑报复，施诡计骗其自杀。他为人自私，为了一探杜青的剑法虚实，居然叫自己的子侄上前送死。然而，这样一个人，教导出来的女儿却深明大义，知书达理。可知他平日里是何等伪善了！

不过，配角写得虽好，主角却欠了一些火候。本书的主角杜青也可以说是侠气十足的青年英雄。他最大的特点就是仁慈。充满杀意，剑出必见血的血魂剑法，只有在他的手上才能够得到控制而不杀人，可见他的仁慈。同时他也是个聪明睿智，深藏不露的高手。他根骨极佳，因此老一辈的高手宁愿放弃自己后人，而合力培养他。使得他年纪轻轻就已经窥得武功之中最高深的奥义。然而这些个特点似乎在很多司马紫烟的小说中都可以看到。因此显得有些套路。笔者至今只看过两部司马紫烟的作品，然而在笔者的印象中，杜青和《七剑九狐》中的江梦秋之间，差别真的是十分之小。相对来说，反而是同样仰慕谢寒月却被当成备胎的千手神剑查子强更加讨人喜欢！

这查子强可以说是全书中最有正义感的角色了。他外表粗犷，内心却极为缜密。而且做事堂堂正正，只问是非，不讲交情！他受一群与血魂剑有仇的武林人士相邀，一起追寻血魂剑的下落，只是因为他对于血魂剑滥杀无辜的行为感到愤懑。而当得知血魂剑每杀一个人都是有充分原因的之后，便立刻放弃自己的行动，并且反而帮助血魂剑脱困。韩莫愁邀请一众武林人士前去饮酒，他虽然去了，但却是唯一一个在当时没有被韩莫愁拉拢的人，他之所以去，只是想亲自送别即将自杀的血魂剑。后来血魂剑当众自杀前，也只有他毫不给韩莫愁面子，当众与其对饮，且怒骂在场的所有武林人士。然而他虽然看似豪爽耿直，但却并不笨。在多次对决中，都可以看到他敏捷的思维和随机应变的能力。可以说是个面粗心细的人物！“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查子强几乎都做到了！这样豪爽正直的一位侠士，又怎能不令人敬佩？笔者认为，作者对这位千手剑神的刻画，是相当成功的！

武侠小说自然离不开“武”与“侠”。本书在这两个字上的着墨都是比较多的。

“武”方面，本书着重写剑法。基本上书中所有人都是用剑的高手。而每一种剑法之间的差异，写得也是颇为用心。并非只是名字和威力不同。如杜青家传的杜家剑法，因为其父为人宅心仁厚，所以杜家剑法往往会在招式中给对手留有一线余地，从不赶尽杀绝。而他从华闻笛处学来的血魂剑法，则杀意极重，剑式一出，见血方休，连使用者也无法控制。唯有杜青以莫大的仁慈之力，以及长期练习杜家剑法的习惯，方可控制住。而血魂剑一经控制，威力更胜。再入谢韩两家的剑法，一为左手剑，一为右手剑，双剑合并，威力会提高数倍。而查子强的千手神剑，则重点在一个快字，使到绝处，真的会让人误认为他一人使多支剑。

而书中最神妙的无敌六式，则完全没有痕迹，修炼者在无知觉的情况下由他人将剑术灌入意识之中，之后也必须由潜意识发出。就连发招之人，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使出这路剑法，这岂非正合了无招胜有招的意境？且正因为无敌六式这种特性，书中还写了杜青故意把无敌六式意让韩莫愁抢去，让他为了钻研无敌六式而荒废了其他武功的修炼。因为韩莫愁绝对想不到这剑法的奥妙，即便他知道了练法，以他的自私性格，觉不会放心由别人在自己没有意识的时候靠近，也不会相信其他人。何况，此剑法与血魂剑相似，必须有着仁慈之心者，方能发挥最强的力量。而以韩莫愁的心性，永远也无法发挥。这一段情节的设计，着实妙哉！

“侠”的方面，书中主要以杜青的仁义，查子强的是非观，以及血魂剑的行为来阐述自己的观点。这其中，杜青之仁，查子强之明辨是非，前文已介绍过，此处专门从血魂剑所谓的“行侠之举”来看司马紫烟对于侠义的理解。

血魂剑本是江湖上闻风丧胆的凶残之人。传说他睚眦必报，且喜欢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例如若有人屠杀他人全家，那他也会屠杀那人全家。比如某人杀了他人女儿，那么他也会只杀那人女儿。以他的话说，是要让行凶者尝到被害人的痛苦。然而这种杀戮实在无法令人赞同。这也是查子强起先答应众人一起找血魂剑的原因了。笔者在读到这里的时候，也对血魂剑这一举动颇为不解，也十分不满。

然而后来在血魂剑的自述中，他到处他所杀之人，每一个他都在事前调查清楚，全是可杀之人。这样一来，他的形象就更加搞大了。这也是查子强后来佩服他的原因。笔者在看到这里时，也不仅为其叫好。

然而，杜青确认为，即使是这样，血魂剑的所作所为也是值得商榷的。他的主张则是以仁待人，量刑而为，减少杀戮。这又比血魂剑的境界更高一层了。其实这个观点正是司马紫烟对于侠义的观点。同样的观点他在《七剑九狐》中也提出过。

笔者仅以所看过的两部书，来总结一下司马紫烟的侠义论，就是首先要保证一颗仁慈之心，要尊重生命。之后才有资格对是非对错进行评判。而对于恶人，则以度化为主，杀戮为辅。除非十恶不赦之人，能不杀，尽可能不杀。因此，可以看到无论杜青也好，江梦秋也罢，在他们的手上，击杀数是很少的。其实这种观点与笔者心中的侠义是颇为吻合的。杀戮并非制暴最好的手段，反而会更助长暴力的传播。因此，如楚留香这样的不杀生者，才最有资格谈论对人性的尊重与怜悯。仁慈并非懦弱，而是一种博大的胸怀。侠义之士首要一点便是要有一颗仁慈之心，要能够尊重生命，无论是自己的，还是他人的！

说道这里，笔者想插一话，笔者近年来一边朝花夕拾，重温一些过去看过的武侠小说，一边又寻一些以往未曾亲睹的作品。这期间对于自己的喜好也有了重新的定位。梁羽生、司马翎、金庸、诸葛青云可以说是目前笔者最喜欢的四位大家。而最近看了两部司马紫烟后，似乎也颇为欣赏。如果之后再看他的作品依然能有此感受，那么司马紫烟很有可能成为笔者继上述四位外，第五位最喜欢的作者。

这部《金陵侠隐》虽然也有着一些小问题，如故事格局不够大气，撑不起如此大的野心。结局仓促，有虎头蛇尾之嫌。前后两部分联系还不够紧密。大男子主义等，其余均可称得上乘之作。且故事格局虽小，却五脏俱全。最后结局虽然仓促，但最终的决战场面描写得倒是颇为激烈。虽然大男子主义泛滥，不过女性角色却写得更好。也算是将功抵过，瑕不掩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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