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小说人物的创作上,在主角上,梁羽生武侠小说中的人物坚持道德底线,坚守侠义本色,人物的社会内涵丰富,其笔下大部分人物特别是主角人物基本在侠的理念下体现出鲜明的个性色彩。与此同时,梁羽生笔下也不乏个性色彩极端,内心世界充满矛盾的亦正亦邪人物,体现其人物塑造的丰富性。金庸武侠小说人物早期主角人物,同样以塑造为国为民侠客为主,《神雕侠侣》之后,金庸笔下的主角人物渐渐体现出对“侠”的疏离,特别是后期人物,充分表现出一种反传统、反体制,追求自由的精神,人物思想性格徘徊在善与恶之间,表现了相对复杂的人性特点,但有时为了表达一种极端色彩而给人以过火之感。在反面人物及配角上,梁羽生由于作品多,部分反面人物、配角人物相对用心不足,有重复和相似之感,当然出色的人物还是不少。金庸作品相对少,又经历修订,使得其笔下的反面人物、配角人物塑造都显得精到,当然偶尔也有出现类似的人物。相比较,在主角人物上,梁金各有所长,且梁著主角人物相对更为贴近生活,金著主角人物更多作为作者表达理念和审美的象征符号存在,对读者的冲击度更大。在反面人物、配角人物塑造上,金庸要强于梁羽生;在女性人物的塑造上,梁羽生要强于金庸。
就小说情节而论,梁羽生、金庸都善于编织故事,他们的小说情节都十分曲折,构置巧妙,悬念层出不穷,伏线引出千里,环环相扣,此呼彼应。梁羽生武侠小说情节开篇即十分吸引人,进入中篇后情节发展更是矛盾交织,高潮迭起,特别长于宏大的场面描写更是其整体情节的精华所在。当然由于小说用于报纸连载且多篇同时连载,不间断的连载无法保证时时的创作灵感,交稿的重压下不免出现部分情节在不同的作品重复使用,在连载时可能感觉不会那么明显,但在结集出版后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会对某些人物、情节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且自《狂侠天骄魔女》之后,梁著在整体篇幅都拖得太长,不可避免地穿插一些相对偏离主线的章节。在结局上大部分梁著都能达到一个石破天惊、荡气回肠的结局,当然也有部分作品结局相对不够理想。金庸武侠小说往往开局平平,随着情节的展开,人物纷纷涌现,情节盘根错节,主干巍峨,枝叶繁茂,宏大缜密的构思,诡异莫测的布局,奇迹联翩,回环波动,摄魂夺魄,回肠荡气。同时由于金庸作品较少,又进行过充分的修订、增删,所以在小说人物、情节的相似度上显得不那么明显,但是各部小说之间仍然有一些相似的情节,典型如《连城诀》与《笑傲江湖》。就小说情节发展,梁羽生小说多数情节基本按照常理展开,因此给人的感觉往往是意料之中,即便是有出人意料之处,在之前的章节也作了相当的伏笔;金庸的小说情节发展时常出现奇峰突出,很多情节往往出人意料之外,当然在之前的章节也作了相当的铺垫,充分表现出作者掌控小说的深厚功力。就小说的精彩程度而言,金庸小说整体要强于梁羽生小说,但金庸有时刻意追求出人意料之笔,也不可避免出现一些情节、人物悖于常理,逻辑性不强,虽经多次修订,很多破绽仍未能完全弥补。这一问题在梁著部分悬疑性强的作品典型如封笔之作《武当一剑》同样存在。
就武功描写而论。梁羽生武侠小说中的“武功”,虚幻中写实性很强,一招一式,清清楚楚,细腻而又逼真,紧张激烈,现场感极强。其武功叙述还注重美学效果,将武功、诗意融为一体,神奇的剑术与优美的诗词相辅相成,剑势配合着诗意,诗韵暗合剑招,吟诵之际,读来极具美感。梁羽生的“武功”也具备道德倾向性,其笔下武功分正派武功和邪派武功;正派武功力道柔和,象征着善良、仁慈,既利于克敌制胜,又有益于修心养性,而邪派武功则非常霸道,歹毒残忍,意味着邪恶。正派武功循序渐进,发展缓慢,但根基扎实,修心养性;邪派武功进展神速,却容易走火入魔,贻害终身。梁著武学的正邪设置,不仅构建了梁著武学体系的两极,其存在一定程度超出了武学的范畴,对人性人格的塑造、人生的道路也颇具借鉴意义。与此同时,在正邪两派并立的基础上,梁羽生又更进一步创造了融汇正邪心法的“正邪合一”的高境界,阐释了抵达武学巅峰的不同路径,从而表现出了梁氏“武功”的精彩性和丰富性。当然,迫于长期连载的压力,特别是中期之后,一些武功套路、武学名称、武打场面在小说中时不时重复出现,给人以似曾相识之感,这成为梁著武学的一个缺陷。比起梁羽生来,金庸的“武功”写实性不是很强,很多武打场面都是虚写为主,给人以较多想象的空间。金庸将武功描写在表现传统文化艺术上显得更为丰富多彩,琴棋书画、九宫八卦、佛经道藏、医道典故,皆可化为绝世神功,并将传统的佛、道思想转化为“武功”的最高境界,前者如《天龙八部》的扫地僧和《易筋经》,后者如通读道藏而创出的《九阴真经》。由于作品较少,金庸作品武功的重复率相对不高,就这方面而言强于梁羽生,但也不是全然没有重复,好的设定如“降龙十八掌”、“北冥神功”、“一阳指”等也有数次出现。在练武道路上,梁羽生一是名师指点,二是个人理论和实战中领悟获得提升,三是因“奇遇”而在短时期获得大幅度提升。金庸这三方面也都具备,但是“奇遇”所占的比重似乎要大一些,大部分主角在作品都有过不只一次的奇遇,每次都能获得大的提升,固然通过“奇遇”往往表现出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读者从中体验了从大悲到大喜的转折,但是用得多了也有创意重复之感。
就各自书中描写爱情而论,梁羽生、金庸都是武侠小说名家中“写情”的高手,各自笔下都有许多经典的爱情诗篇。就各自的爱情故事而言,梁著的爱情故事比较丰富多彩,喜剧、悲剧、先喜而后悲、先悲而后喜都不乏经典之作,且爱情故事真实而贴近生活,即在现实生活中都可以找出相似的例子;金庸的爱情故事模式相对要单调一些,以“一男数女”且“女追男”为主流,且爱情故事表现得相对极端,追求对读者产生的瞬间冲击力。同时在爱情关系上,梁羽生小说更多表现为平等主体的爱情交流,金庸更多表现出一方对另一方的掌控,这在一定程度也表现出两位作者不同的爱情观。当然这种爱情故事在梁羽生小说中也有出现,典型为《云海玉弓缘》中厉胜男对金世遗,不过最终结局以厉胜男的香消玉殒把金世遗的爱拉到自己一边,这种近乎霸道的爱在艺术上值得称道,但在现实上未必可取,厉胜男与金世遗的爱情故事构成了梁著的一个另类,但这种索取爱情的方式是否是作者所赞同的?相比之下,金庸似乎更喜欢这样的爱情模式,类似于金厉的模式在金庸书中很多都有美好的结局,其中较为另类是殷素素与张翠山,不过个人认为,殷张的结局更多是为作品真正主角张无忌让路需要。总的比较,在好的爱情结局上,梁羽生、金庸各有千秋;在爱情悲剧上,梁羽生要胜出一筹,梁羽生对于爱情悲剧方面的掌控在当代武侠小说名家中堪称首屈一指,金庸笔下的爱情悲剧,如胡斐与程灵素、萧峰与阿朱,虽然同样写得感人至极而催人泪下,但是意境、韵味上比起梁著经典的爱情悲剧如卓一航与练霓裳、金世遗与厉胜男、李逸与武玄霜等经典悲剧还有一定差距。而金庸的爱情比较让人诟病的还有一点就是“众女追一男”之后多名女子的孤独终生,这多少体现出一种独占性的霸道爱情观;相比较之下梁著中让人诟病的“拉郎配”,表现出一种善良的愿望,也更为贴近现实生活。 总的比较,梁羽生、金庸在武侠小说的创作上,称得上各具风格,各成一派。就风格上,梁羽生重于说理言志,金庸强于张扬个人性情,两种风格比较说不上孰高孰下,不过后者更为讨大众读者喜欢,特别是满足读者的“代入感”。相比之下,梁羽生在文笔细腻、文采方面胜出一筹,金庸在结构、情节上要强于梁羽生;在作品耐看性上,梁著的经典之作品足以同金庸的经典作品相提并论,金庸作品的冲击力要强一些,梁羽生作品的回味性更好一些。长篇作品比较,金庸强于梁羽生;中长篇作品比较,梁羽生要强于金庸,短篇作品基本各有千秋。就总分而论,金庸最好的几部略强于梁羽生的最好几部;在整体作品上,金庸作品较少,因此平均分较高,梁羽生部分平庸之作拖了平均分后腿,以这两个标准衡量,金庸作品的整体所达到成就要高于梁羽生。就各自对武侠小说的影响而言,梁羽生开创了“香港新派武侠小说”,从小说的主题、小说的时代背景、小说跨越的时空、小说对“侠”、“义”的定位、小说“侠”、“义”、“情”的结合等方面同之前的民国传统武侠、香港本地的“广派”武侠相比,都产生了跨越式的发展变化,其新派作品风格对香港数年的武侠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这种影响同时还扩展至香港之后的地区,其“新派武侠开山祖”的称号是当之无愧的。金庸在创作初期受梁羽生影响,《神雕》之后金庸逐步摆脱梁羽生风格,形成了从侠——人——反侠的创作道路,并成功将这一创作模式推到顶峰,吸引了广泛的社会关注。金庸成功所产生的后果是,一方面将武侠小说推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程度,武侠小说的地位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提高;另一方面也很大程度动摇了武侠小说这一类型作品中“侠”的根基,金庸作品光环下,之后的武侠作品“侠”的观念基本让位于其它,客观上对金庸之后的武侠小说创作造成了一定负面影响。因此金庸对武侠小说的意义在短时期内很难作出客观的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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