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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水煎茶

一九九 一樽譔天上黄流

　　《中国名胜古迹对联选注》一书的编者，在资料的搜集和文字的注释方面是认真下过工夫的，不过在某些地方似也还有可以补充和商榷之处。例如裴伯谦的题兰州拂云楼一联。该书的“作者简介”只有寥寥七个字：“裴伯谦，清代文人”，这的确是太“简”了。裴伯谦即在清末曾经做过广东南海县知县的裴景福（一八五四—一九二六，安徽霍邱人，伯谦是字），后来被两广总督岑春煊奏参谪戍西域。这副对联和他的“谪戍西域”有关，不过有关此联的故实还是压后谈吧，先看上篇所引他的对联中“一樽譔天上黄流”一句。
　　
　　“一樽譔天上黄流”的“譔”字，“选注”一书作“撰”，“譔”“撰”可通用，不成问题。但该书把“譔”字解释为“撰写”，把这一句解释为“喝上一杯美酒，书写‘黄河之水天上来’的篇章”，则似乎有点牵强，也失了原作的神韵了。这一句的主词是“一樽”，紧接在主词之后的那个动词“譔”字是应和主词有关联的。现在将主词改为作者裴景福本人，虽然在古典文学常有将主词省略的例子，但绕上那么一个大弯才解得通这句，总嫌牵强。其实“譔”字还有另外一个解释。除了可以解作“撰写”之外，还可以作“持、拿”解。《礼记·曲礼上》：“君子欠伸，譔杖履。”在裴景福的拂云楼题联中似应作“持”的解释为宜。
　　
　　拂云楼位于流经皋兰县（清代属兰州府治）的黄河北岸，在楼上可俯瞰黄河。裴的下联“葱岭昆仑睇西极，葡萄玉塞，一樽譔天上黄流”，是作者在拂云楼上展开“诗人之眼”，来看拂云楼外远近的景物。“诗人之眼”带着幻想的翅膀，是无远弗届的，他可以睇到西极的葱岭、昆仑，睇到盛产葡萄的玉门关，然后自远而近，看到了拂云楼外的黄河。“一樽譔天上黄流”写的就是眼前的黄河形象。“黄河之水天上来”（李白诗句），眼前滔滔的黄河，经过诗人的想象，就像“一樽”持着“天上黄流”！或谓“樽”是“死物”，如何能“持”？殊不知诗人固可以赋予“死物”以“生机”，如稼轩词之有“杯汝前来”，“杯再拜道”的奇句；亦可想像是无形之手，纳天上的黄流于“一樽”（这个“樽”就是黄河）之中，“持”之以示诗人也。这是将黄河“形象化”的写法。
　　
　　这个“譔”字有不同版本作“吸”或“接”的。但意境均浅，不如“譔”字之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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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〇 再到江南看杏花

　　南海是广东首县，裴景福做南海知县，在清末的广东官场是颇有名气的。老一辈的广东人知道他的轶事的甚多。据汪杅庵先生说，裴景福初受知于李鸿章，后得任南海知县，其父裴大中是个“精熟公事”的老手，裴把县衙公事都交给父亲代办，自己则日以逢迎粤中大吏为能事。当时的两广总督谭钟麟很吃他这一套，目为能员。但到了岑春煊继任总督，可就不吃他这套了。岑是以刚直自命的，最好参劾属员，一上任就拿裴景福开刀，请旨将他发往新疆。不过他虽有贪名，却亦非俗吏，他能文能诗，著有《河海昆仑录》，所录是偏重于艺文的各地见闻，颇有文史价值。诗尤有奇气。光绪三十一年（一九〇五年）三月二十七日，他开始踏上“发往新疆”的旅程，启行时赋诗曰：
　　
            万卷书能读五车，西行万里尽天涯。
            雪山瀚海闲经过，再到江南看杏花。

　　岑春煊本是要参得他“永不释回”的，但他此诗却要“再到江南看杏花”，对自己的前途倒是甚表乐观。而事实也如他所料，不过四年光景，到了宣统元年（一九〇九年），他就被释回，卜居无锡，果然又得再看江南的杏花了（有关他被参、被释的经过，高伯雨的《听雨楼随笔》有《贪官裴景福》一文记述甚详）。裴是光绪三十一年十月到兰州登拂云楼的，他撰拂云楼一联亦有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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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一 题联欲压左宗棠

　　拂云楼旧有左宗棠题的一联，即前面说过的：
　　
        积石导流趋大海；
        崆峒倚剑上重霄。

　　裴景福的《河海昆仑录》第七十一对登拂云楼题联事有记述：“出潼关后，西行二千余里，惟拂云楼能得山川形胜；关陇节度，兼辖陕、新，必如此，则长安、迪化，方为拂云楼所有。”他读了拂云楼的各家楹联，谓“佳联甚少”，“文襄（即左宗棠）一联，尚不专为楼咏”。乃自题“终南太华镇东方”一联（见前）。
　　
　　此联下比，我在《一樽譔天上黄流》一文已有解释。上比则是写拂云楼之如何“能得山川形胜”的。终南山和太华山都在拂云楼所在地皋兰的东面，“杨柳金城”指皋兰县的金城关，“万井”句则是说兰州的地下泉。有关注释，请参看《中国名胜古迹对联选注》，该书的注释很详尽，我就不想重复了。以联论联，左宗棠一联虽气魄甚大，但却确不如裴联之能更切合拂云楼。刘隆民评曰：“裴之诗联，语气雄壮，不似流人（有罪被流放的人）口吻。”
　　
　　据高伯雨《贪官裴景福》一文所述，裴入民国后，官做得更大，曾任安徽省公署秘书长及政务厅厅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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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二 大明湖名联

　　香港“亚视”（电视台）的《龙的家乡》，是我很喜欢看的一个节目，可惜现在不常有了。记得其中一辑是拍济南风景的，摄影之美，好像把《老残游记》中的大明湖景色变成看得见的画图，其乐趣更胜于捧书卧游。
　　
　　题咏大明湖的佳联甚多，刘鹗著的《老残游记》中就记录了三副。其一是：
　　
　　            历下此亭古；
　　            济南名士多。
　　
　　大明湖边有座亭子，是古代建筑物，名叫“历下亭”。据《老残游记》记述，这副对联就是悬在亭子上的。“上写着杜工部句，下写着道州何绍基书”，联语出自杜甫的《陪李北海宴历下亭》诗，但原句是“海右此亭古，济南名士多”。何绍基是清代著名的书法家，籍贯道州（今湖南道县），大概因为他要把杜诗移用于“历下亭”，因此改“海右”为“历下”。
　　
　　其二是：
　　
　　            四面荷花三面柳；
　　            一城山色半城湖。
　　
　　此联是题大明湖的“薛荔楼”的。据梁章钜《楹联丛话》卷七所记，作者是刘金门。
　　
　　其三是：
　　
　　            一盏寒泉荐秋菊；
　　            三更画舫穿藕花。
　　
　　此联是题湖边的“古水仙祠”的，作者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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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三 舟行着色屏风里

　　“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写济南景色，堪称妙绝．但我认为还有一联是可以和它比美的。联云：
　　
　　        舟行着色屏风里；
　　        人在回文锦字中。
　　   
　　上联的“舟行着色屏风里”，我们可以拿《老残游记》中描写大明湖风景的一段文字给它作注释。
　　
　　“到了铁公祠前，朝南一望，只见对面千佛山上，梵宇僧楼，与那苍松翠柏，高下相间，红的火红，白的雪白，青的靛青，绿的碧绿；更有那一株半株的丹枫夹在里面，仿佛宋人赵千里的一幅大画，做了一架数十里长的屏风！”（见《老残游记》第二回）
　　
　　下联“人在回文锦字中”，则因湖面为荷塘芦港所隔，舟行须诘曲随之也。此联据《楹联丛话》所记：“据寺僧云，是前潍县教官郭铭盘所书，尚未知何人所撰也。”近人江宗礼编著的《晚晴楼联话》则说作者是孙星衍。孙星衍字渊如，阳湖人，乾隆五十二年（一七八七年）榜眼。《楹联丛话》记有他另外一副题大明湖薛荔馆的集句联：
　　
　　        地占百湾多是水；
　　        楼无一面不当山。
　　
　　薛荔馆在大明湖旁的汇泉寺中，还有刘鹗题的一联，亦写得甚好。联云：
　　
　　        宛在水中央，垂柳当门花四壁；
　　        坐看云起处，好山远郭佛千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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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四 豪气纵横倾北海

　　大明湖西的历下亭，因杜甫有《陪李北海宴历下亭》诗，故亭中楹联，多用此一典故。如龚易图联云：
　　
　　              李北海亦豪哉，杯酒相邀，顿教历下此亭，终古入诗人吐属；
　　              杜少陵已往矣，湖山如昨，试问济南过客，有谁继名士风流？
　　            
　　龚易图，福建闽县人，咸丰进士，官至广东布政使。“终古”亦有作“千古”者。另一佚名联云：
　　
　　            胜景画图开，忆杜老当年，豪气纵横倾北海；
　　            酒痕襟袖满，自杭州到此，风光明媚似西湖。
　　         
　　亭中还有一副写眼前景物的楹联，我亦甚为欣赏。联云：
　　
　　              风雨送新凉，看一派柳浪竹烟，空翠染成摩诘画；
　　              湖山开晚霁，爱十里红情绿意，冷香飞上浣花诗。
　　         
　　“摩诘”即被誉为“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唐代大诗人王维。这副对联也可说得是联中有画有诗的。
　　
　　趵突泉位居济南七十二名泉之首，有联云：
　　
　　              画阁镜中看，幻作神仙福地；
　　              飞泉云外听，写成山水清音。
　　            
　　此联作者石蕴玉，号琢堂，江苏吴县人，乾隆五十五年（一七九〇年）状元，官至山东按察使。“飞泉云外听”设想甚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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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五 西湖刘庄联

　　报载杭州西湖的刘庄已经辟为“西湖宾馆”，接待远方来杭的贵宾。刘庄素有“西湖第一园林”之誉，据旅游刊物报道，毛主席生前每到杭州必下榻此处，七十年代美国总统尼克松到杭州时也在刘庄下榻。
　　
　　西湖的风景，天下闻名，因此往日名流，多喜在西湖建筑别墅，享受园林之乐。这些园林式别墅，亦多因主人而得名。刘庄就是因它的第一个主人刘学询（字问刍）而得名的。刘是广东香山县（今中山县）人，清光绪十二年（一八八六年）进士，以经营“闱姓”（晚清盛行于广东的一种很特别的赌博，是以科举中式者的姓氏来赌的。在乡试、会试，或岁、科试前，赌客先“下注”预卜考取者的姓氏，以上榜姓氏者的多寡来定“派彩”数额）赌业，而成巨富。后来当过李鸿章的幕僚，并做过道员。在李鸿章死后，他开始经商，在上海办信大钱庄；在广州买了“海山仙馆”（潘家旧物。因该馆太大，后来他又将之分割，卖给别人）；在杭州西湖西岸的丁家山麓，又造起名为“水竹居”的大别墅，这就是世人所称的刘庄。
　　
　　刘庄大厅旧名恩荣堂，有刘学询自题的楹联一副：
　　
        五月荔枝香，千里乡心归未得；
        六桥杨柳绿，两家春色共平分。
   
　　刘是广东人而住在杭州，上联写故乡景物，下联写西湖的眼前风景，可谓贴切主人身份。“五月荔枝香”句亦有所本，何绍基题“海山仙馆”的联句有云：“无奈荔枝何，前度来迟今又早。”刘句脱胎于此，他同时也是“海山仙馆”的主人也。
　　
　　刘学询又有自题刘庄的望山楼一联云：
　　
        论古今兴废，百感苍茫，登楼望山岭凤凰，何处故宫离黍？
        从山林幽处，数椽小筑，此地有桑麻鸡犬，自成尘世桃源。

　　“百感苍茫”“故宫离黍”，这些貌似“遗老”的感慨，看来似是和刘学询在清末的政治活动有关。一九〇〇年，义和团事件发生后，八国联军入北京，列强加紧瓜分中国的活动。刘学询迎合外人意旨，怂恿李鸿章出面，并想借助孙中山先生的声望，宣布两广独立，刘和孙中山是同乡，秘密写信给孙中山道：“粤督（李鸿章）因北方拳乱，欲以粤省独立，思得足下为助，请速来粤协同进行。”还派“安澜”号兵轮到香港迎候，孙中山得兴中会会员报告，拒绝赴广州，没有上当。后来李鸿章因西太后没死，也终于应召北上，此议遂作罢论。刘貌似“遗老”的感慨，恐怕还是由于“改朝换代”后的“民国”，不合他的心意，因而兴起“吾谋不用”之感的。我的揣测，有海宁查某题刘庄一联可以作证。查联云：
　　
            先生何许人？天半朱霞，云中白鹤；
            君言不得意，风情张日，老气横秋。
        
　　下联的“君言不得意”即指上述之事。上联赞美他的隐逸，而他的隐逸当然也是和他在政坛的“不得意”有关的。
　　
　　陈豪（清仁和人，同治九年，即一八七〇年优贡，汉川知县）的题联：
　　
            泉石亦经纶，揽全湖多少楼台，试大开绮户，
            遍倚雕阑，对西子新妆，如此文章真富丽；
            琴樽容啸傲，看佳日联翩裙屐，有万树琪花，
            四围岚翠，话天台轶事，本来家世是神仙。
         
　　“文章真富丽”云云，本是以“文章”借喻此园的布局、景色的，但论者则以为另有所指，喻刘氏致富之由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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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六 西湖康庄联
   
　　与刘庄为邻的还有一座康庄，虽然它的规模不及刘庄，但它的主人则远比刘问刍的名气为大。康庄因康有为而得名，它是康有为于民国十年（一九二一年）在杭州西湖丁家山所营的别墅。康有为有自题康庄三联，都很脍炙人口。其一云：
　　
        全以山川为眼界；
        别有天地非人间。
   
　　其二云：
　　
        割据湖山少许，操草木鸟兽之权，是亦为政；
        游戏世界无量，极水石烟霞之胜，聊乐我云。
   
　　康有为和他的弟子梁启超是“戊戌变法”的领导人物，但在辛亥革命后，康有为成为顽固的保皇党，遂与梁启超分道扬镳了。民国六年（一九一七年），张勋拥宣统复辟，康有为实为谋主。复辟失败，康有为的“政治生命”亦告结束，他在西湖丁家山营造康庄时，已经完全退出政坛。不管是否出于他的自愿，他也只能作“终老林泉”之想了。从这一联可以见到他百无聊赖的心情，但也可见到他尚未能忘情昔日的政治活动。
　　
　　第三联云：
　　
        沧桑多变，陵谷多易，宗教多劫，国土多沦，
        亭阁鸡虫看得失，无一物当情，历尽成败住空，觉来栩栩；
        天地不大，毫末不细，大椿不寿，朝菌不短，
        微尘世界何爱憎，叹我生自度，仍行慈悲喜舍，想入非非。

　　“成败住空”是佛家语。“住”是心停在某处，被什么东西所吸引了的意思。《金刚经》有云：“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意即“用不拘束的心去做一切事情”。“觉来栩栩”典出《庄子·齐物论》：“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注：“胡”与“蝴”通）因而令庄周生出感慨：不知是庄周之梦为蝴蝶，还是蝴蝶之梦为庄周？据王先谦注释，“栩栩”，忻畅貌；“蘧蘧”，惊动貌（“蘧蘧”亦有解释“有形貌”的。诸家不同说法，见钱穆的《庄子纂笺》）。
　　
　　下联的“天地不大，毫末不细，大椿不寿，朝菌不短”等也都出于《庄子》，这一联用广东话来说，是更加“睇到化”了。但不论如何，康有为的联语熔古铸今，确是足见其渊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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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七 红栎山庄联
　　        
　　西湖旧日有红栎山庄，俗称高庄（因主人高云麟而得名）。俞曲园题联云：
　　
　　          选胜到里湖，过苏堤第二桥，距花港不数武；
　　          维舟登小榭，有奇峰四五朵，又老树两三行。
　　        
　　红栎山庄在苏堤之西，定香桥“花港观鱼”原址之后。此联写眼前景，可谓纯是以白描取胜。“奇峰四五朵”的“朵”字亦堪称用得新奇（峰以花名，常见，如华山之莲花峰。但以“朵”字来作为山峰的定量词，则似未之前见）。
　　
　　又有许应鑅的题联一副，则是上联切地，下联切人的：
　　
　　          山水足清音，近邻花港观鱼，大有濠濮间意；
　　          琴棋消永昼，高卧蕉窗梦蝶，自是羲皇上人。
　　
　　“濠濮间意”，典出《庄子·秋水篇》：“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庄子曰：‘鲦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之不知鱼之乐？’”，后多用来比喻有会心、自得其乐的境地。因红栎山庄与“花港观鱼”相邻，这一庄子观鱼的典故，是用得非常恰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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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八 岳坟新联
　　   
　　岳飞是千古景仰的民族英雄，但在十年浩劫中，西湖岳坟亦遭破坏。“四人帮”被打倒后，重修岳坟，佛学大师、词曲家赵朴初为题一联，悬于岳王庙内大殿。联云：
　　
　　        观瞻气象耀民魂，喜今朝祠宇重开，老柏千寻抬望眼；
　　        收拾山河酬壮志，看此日神州奋起，新程万里驾长车。
　　   
　　岳坟名联甚多，如“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正邪自古同冰炭；毁誉于今判伪真”，等等，均脍炙人口，添此新联，相得益彰矣。
　　
　　近代文学家刘大白，亦为岳坟题过一联，联云：
　　
　　        子孝臣忠，决战早成三字狱；
　　        君猜相忌，偏安还赖十年功。
　　   
　　联中的“君”“相”指宋高宗和秦桧。宋高宗是杀岳飞的主凶，前人早有论评，明代文徵明的《满江红》词就有这样两句：“千载休谈南渡错，当时自怕中原复。笑区区、一桧亦何能，逢其欲。”矛头直指宋高宗，秦桧不过是帮凶而已。此联点明岳飞的冤狱是由于“君猜相忌”，君相并提，已是对皇帝“从轻发落”了。
　　
　　刘大白（一八八〇—一九三二），浙江绍兴人，著作有新诗集《旧梦》，旧诗集《白屋遗诗》，诗话《白屋说诗》，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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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九 董其昌题岳庙联
        
　　谈起岳坟、岳庙名联，除了“青山”那副最为人所熟知之外，还有几副知名度或许稍逊，但也值得一谈的。明代的董其昌有题西湖“岳王庙”联云：
　　
            南人归南，北人归北，小朝廷岂求活耶？
            孝子死孝，忠臣死忠，大丈夫当如是乎！
        
　　“南人归南，北人归北”是秦桧对宋高宗提出的“和金”政策。当时长江以北的大部分土地已被金国占领，此联上联批评“小朝廷”这个“求活”政策，用反问语，益见严峻。岳飞是集忠臣孝子于一身的，他母亲曾在他背上刺上“精忠报国”四字，这故事人所熟知，下联就不必多加解释了。董其昌是明代有名的大书法家、大画家、古董收藏家。在万历年间做到“礼部尚书”的职位，后来退休了，回到原籍江苏华亭县，和他的儿子董祖常，成为鱼肉一方的恶霸，近代的历史研究者有认为他是“假名士”的。不过就联论联，这副对联还是写得很好的。
　　
　　清人王荦有联云：
　　
            天下太平，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惜死；
            乾坤正气，在下为河岳，在上为日星。

　　上联是岳飞名言，下联用文天祥《正气歌》名句，属对自然，堪称佳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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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〇 西湖歌舞几时休
        
　　南宋建炎三年（一一二九年），宋高宗赵构逃到杭州，以杭州为“行在”， 改称“临安”（“行在”本义指天子行幸所至之地，亦即天子所在的地方。但南宋称临安为“行在”，则是不忘旧都汴梁而以临安为行都之意）。至绍兴八年（一一三八年）正式定为国都。从“临安”之名已可窥见赵构的心态，他是想在临安得到“苟安”。有诗为证：“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这首诗就是写当时的南宋君臣还是上酣下嬉、醉生梦死、只图苟安的。
　　
　　西湖岳王庙中，有一副楹联，也是用上述的史实来发抒作者的感慨的。联云：
　　
　　        想象背嵬军，敌忾同仇，肯遂令外族横行，中原板荡；
　　        苍凉南渡事，伤心异代，且莫话西湖歌舞，大将风流。
　　
　　《宋史·岳飞传》：“以背嵬骑五百，奋击金军，大破之。”“背嵬”即岳飞亲兵之号。上联赞岳飞的力抗金兵，下联讽临安的醉生梦死，堪称岳庙佳联之一。作者黄元秀，生平不详。
　　
　　清人郑板桥有咏宋室南渡诗云：“丞相纷纷诏敕多，绍兴天子只酣歌。金人欲送徽钦返，其奈中原不要何！”可作为上联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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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一 拟秦桧夫妻对骂联
　　   
　　清代名臣彭玉麟有题岳坟联云：
　　
　　        史笔炳丹书，真耶？伪耶？
　　        莫道那十二金牌，七百载志士仁人，更何等悲歌感泣；
　　        墓门栖碧草，是也！非也！
　　        看跪此一双顽铁，千万世奸臣贼妇，受几多恶报阴诛！
　　
　　西湖岳坟前有铁铸秦桧夫妇像，北面跪冢下，彭联之“奸臣贼妇”，即指秦桧夫妇。又，有人撰联于秦桧夫妇跪像背上，甚为有趣，联云：
　　
　　            唉！仆本丧心，有贤妻何至若是？
　　            啐！妇虽长舌，非老贼不到今朝！

　　拟秦桧夫妇对骂口气，令人发噱。
　　
　　武昌蛇山建有岳飞遗像亭，亭中有一楹联，写得也很不错。联云：
　　
　　            撼山抑何易？撼军抑何难？
　　            愿忠魂常镇荆湖，护持江汉雄风，大业先从三户起；
　　            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怕死，
　　            奉谠论复兴家国，留得乾坤正气，新猷端自四维张。
　　
　　“撼山易，撼岳家军难”是金兀术对岳飞的评价，“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怕死，则天下事可为”是岳飞的名言。上联用敌方主帅的话来写出岳飞的善于用兵；下联用岳飞本人的话来写出他的操守、品格。对照来写，令读者对岳飞有更全面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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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二 韩世忠祠联
　　        
　　韩世忠（一〇八九——一一五一）是和岳飞齐名的南宋名将，论官阶比岳飞还高一级。岳飞的最后官职是枢密副使，韩世忠是枢密使。宋代官制，最高军事机关称枢密院，枢密院长官称枢密使。遇有关于军事之措施，均由枢密使秉承君主意旨决定执行，大约相当于今日的参谋总长。岳飞下狱时，韩世忠曾去质问秦桧，问岳飞何罪，桧答以“飞子云与张宪的信，虽然不明下落，但想来这事情‘莫须有’”。韩世忠怫然道：“相公，这‘莫须有’三字，何以服天下？”“莫须有”就是这样来的。岳飞被害后，韩世忠心灰意冷，杜门谢客，时跨驴携酒，以纵游西湖为乐。死后追封蕲王。
　　
　　韩世忠最著名的战绩为黄天荡之役，建炎三年（一一二九年）冬，兀术渡江，次年韩世忠率八千人乘海船至镇江，扼长江绝敌归路，相持四十八日，虽然终被兀术逃脱，亦已足寒敌胆了。在黄天荡之役中，韩世忠夫人梁红玉亲执桴鼓助战。曾在香港演出的越剧《金山战鼓》（由吕瑞英饰梁红玉），就是搬演这个历史故事的。西湖有韩蕲王祠，祠有联云：
　　
　　        当年梦虎姻缘，竟留作千秋佳话；
　　        后日骑驴归隐，难与伸三字奇冤。
　　   
　　梁红玉本是京口名妓，据说她因梦虎而遇韩。下联的“难与伸三字奇冤”，即上述的他欲救岳飞而不得一事。
　　

春水煎茶

二一三 于谦祠联
　　   
　　于谦（一三九八——一四五七）是明代民族英雄，正统十四年（一四四九年），也先入寇，明英宗被掳（史称“土木之变”），于兼任兵部尚书，拥立景帝，坚守京城，击退也先的瓦剌军。次年，也先以“人质”已无价值，与明讲和，释放英宗回国。英宗回国后，于天顺元年〔一四五七年）发动“夺门之变”，夺回帝位，反而将迎他归国的于谦以“叛逆罪”杀了。我写的武侠小说《萍踪侠影录》就是以“土木之变”作背景的。明万历年间，于谦获得官方“平反”，谥“忠肃”。于谦是钱塘（今杭州）人，西湖有于忠肃公祠．正殿楹联云：
　　
　　        千古痛钱塘，并楚国孤臣，白马江边，怒卷千堆夜雪；
　　        两朝冤少保，同岳家父子，夕阳亭里，心伤两地风波。
　　
　　“楚国孤臣”指伍子胥，“两朝冤少保”则是将于谦和岳飞相提并论，岳与于都有少保的官衔，“风波”兼扣岳飞在风波亭被害事。
　　
　　明理学家、政治家王阳明题联云：
　　
　　          赤手挽银河，公自大名垂宇宙；
　　          青山埋白骨，我来何处吊英贤。
　　        
　　“吊英贤”亦有版本作“哭英雄”的。
　　        
　　明书画家董其昌联云：
　　
　　            赖社稷之灵，国已有君，自分一腔抛热血；
　　            竭股肱之力，继之以死，独留清白在人间！
　　        
　　于谦有咏石灰诗云：“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下比云云本此。
　　  

春水煎茶

二一四 风月其人可铸金
　　      
　　西湖西泠桥畔有苏小小墓，苏小小为南朝齐时歌妓，据说她与贵公子阮郁相恋，不能成婚，抑郁而死。阮郁为其葬于此。古乐府有《苏小小诗》：“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但这个传说不一定可靠，因据《方舆胜览》所载，苏小小家在钱塘，墓在秀州（今嘉兴市）。西湖的苏小小墓可能是后世的好事者为她建造的坟墓。但无论如何，现在一般人知道的则只有西湖苏小小墓了。西湖苏小小墓前的石柱上有副对联：
　　
　　            湖山此地曾埋玉；
　　            风月其人可铸金。
　　
　　已故名作家茅盾激赏此联，曾有评论，“对得真好！虚的对实的，对得非常自然。天地人谓之三才，以‘地’对‘人’对得妙；‘此地’‘其人’对得通俗流畅……特别是‘风月’两字，巧妙地点明了苏小小是妓女，妥帖而分明；‘铸金’两字又充分体现了对苏小小这位侠妓的高度评价。”但“风月”二字亦有版本作“花月”者。不知是否本为“风月”，后人改为“花月”。茅盾的评价见解极高，“风月”其实是胜于“花月”的。若作“花月”，嫌俗套了。
　　
　　按：这段话摘录自金韵琴记的《茅盾谈话录》，原载一九八三年六月二十日的《新民晚报》，茅盾是金韵琴丈夫孔另境的姐夫。
　　

春水煎茶

二一五 油壁香车不再逢
　　   
　　苏小小墓楹联甚多，还可以选谈几副。徐兰修（清嘉庆十三年，即一八〇八年举人）联云：
　　
　　        桃花流水杳然去；
　　        油壁香车不再逢。
　　   
　　古代以油漆饰车壁，曰“油壁车”，据说苏小小是常常乘油壁车游西湖的。此联颇具空灵之妙，但欠缺对苏小小的评价。
　　   
　　又一佚名联云：
　　
　　        灯火珠帘，尽有佳人居北里；
　　        笙歌画舫，独教芳冢占西泠。
　　   
　　“北里”即妓院，得名始自唐代。唐代长安平康里，因在城北，亦称“北里”。其地为妓院所在，故即用为妓院的代称。此联对仗工雅，词句也甚典雅，但也是欠缺对苏小小的评价。
　　   
　　上述二联是题西湖苏小小墓的，清人陈约斋有一联则是题嘉兴（古秀州）苏小小墓的。
　　
　　            小字偶相同，考古休凭吴地记；
　　            香魂真有托，结邻长伴岳王坟。
　　        
　　此联作者认为，嘉兴所葬的“苏小小”只不过是和南齐那位名妓苏小小的“小字偶相同”而已，“真正”的苏小小墓还是西湖那个。但另一位名人则持相反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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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六 冯小青墓联
　　        
　　清代著名学者毕沅题小乔墓联云：
　　
　　            战士久无家，赤壁清风苏子赋；
　　            佳人犹有冢，黄陵芳草杜鹃啼。
　　        
　　我在《名联谈趣》（一九九三年出版）曾将此联误作毕沅题苏小小墓联。因为“赤壁清风苏子赋”中的赤壁乃是黄州赤壁，并非周瑜大破曹军之地的蒲圻赤壁。不过，苏东坡虽然搞错地方，文章却是足以传诵千古。而上篇所说的苏小小墓亦有两个，毕沅将此两事并论，我遂自作聪明，以为他这副联语，乃是要表达他的独特见解（不管真假，总之“佳人犹有冢”，已胜于“战士久无家”）。
　　        
　　上世纪末（一九九七年）我收到湖南联友萧经尧的长函，对拙作的一些疏漏错讹处，提出了修补意见，嘉惠良多。关于此联，他认为是“题小乔之墓之作。上联的‘战士’、‘赤壁’是指赤壁之战中阵亡的众多士兵，还不如一个‘佳人’（小乔）死后有归宿并留下美名。下联的‘黄陵’，地处湘阴北洞庭湖畔，后人有时就把她们拉扯在一起了”。他从有关“黄陵”的考证，扣实下联的“佳人”即小乔，说得颇有道理。因此我也同意他的结论“此联是不能移作题苏小小墓的”（虽然连同二妃在内，“佳人”实有三个。但上联既提到赤壁之战，小乔自属第一女主角）。毕沅字秋帆，乾隆二十三年（一七五八年）状元，是大官（官至湖广总督），也是名学者，经史、训诂、金石、地理之学，无所不通，有《经典辨证》《续资治通鉴》等著作。
　　   
　　西湖还有一个“名女人”的坟墓——冯小青墓，墓在孤山，与林和靖之墓相邻。冯小青为明代才女，本姓乔，能诗善画。十六岁嫁与杭州冯姓子为妾，遭大妇嫉妒，被软禁在孤山佛舍，由尼姑看管，郁郁而死。清代满族才女纳拉氏有题冯小青墓联云：
　　
　　        贞心洵若孤山静；
　　        佳话今同处士传。
　　   
　　冯小青的文学作品十九失传，但有一首《题（牡丹亭）》的诗，至今犹脍炙人口。诗云：“冷雨幽窗不可听，挑灯闲看《牡丹亭》。人间亦有痴如我，岂独伤心是小青。”
　　

春水煎茶

二一七 湖心亭名联
　　   
　　杭州西湖名胜古迹甚多，每处均有佳联。湖心亭在西湖中央，始建于明嘉靖三十一年（一五五二年），杭州知府孟建所建。初名振鹭亭，至万历后才称湖心亭。亭在湖心，三面青山，一片银波，清光幽绝。昔人有诗云：“百遍清游未拟还，孤亭好在水云间。停阑四面空明里，一面城头三面山。”亭中楹联甚多，选谈几副。清人金安清联云：
　　
　　        春水绿浮珠一颗；
　　        夕阳红湿地三弓。
　　   
　　此联形象生动，色调幻美，比喻雅丽，堪称佳作。
　　
　　俞樾（曲园）联云：
　　
　　            台榭漫芳塘，柳浪莲房，曲曲层层皆入画；
　　            烟霞笼别墅，莺歌蛙鼓，晴晴雨雨总宜人。
　　        
　　苏东坡有咏西湖诗云：“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此联下联即用此诗诗意。另一清人郑烨的题联，也是用东坡诗意的。联云：
　　
　　            亭立湖心，俨西子载扁舟，雅称雨奇晴好；
　　            席开水面，恍东坡游赤壁，偏宜月白风清。
　　        
　　“西子”“东坡”恰成妙对。但从西湖扯到赤壁，却嫌稍远了些，不够“切题”了。郑烨又有联云：
　　
　　            四面笙歌，尚有穷民悲夜月；
　　            六桥花柳，浑无隙地种桑麻。
　　        
　　西湖名胜的对联，十九都是赞美它的风景的，只此联关注国计民生，堪称别开生面。我觉得他这一联写得比上一联好。
　　        
　　陈觉是联云：
　　
　　            双峰云起，古寺钟声，试把酒临流，
　　            恰对着曲院风荷，六桥烟柳；
　　            三面山环，一亭水绕，倘倚栏凭吊，
　　            犹想见旧时帝子，何处人家？
　　        
　　“双峰插云”“南屏晚钟”“曲院风荷”，等等，都是西湖的著名风景。上联写湖心亭周围风景，下联则是写亭的“本身”，盖湖心亭乃是在水中央，三面环山者也。“旧时帝子”指南宋建都临安事。
　　   
　　胡思义联云：
　　
　　        一碧浸孤亭，看参差烟柳楼台，绕岸几人沽酒去；
　　        明漪比西子，有多少青红儿女，停桡都学捧心来。
　　   
　　张岱联云；
　　
　　        如月当空，偶以微云点河汉；
　　        在人为目，且将秋水翦瞳神。
　　   
　　二联均用西湖比西子，张联设喻新奇，尤佳。
　　

春水煎茶

二一八 平湖秋月名联
　　   
　　“平湖秋月”是西湖十景之一，在白堤南端。唐代中叶建有望湖亭，至清代康熙年间，就其遗址，勒石建亭，旁构水轩，已略具园林规模。如今则是扩建为具有亭台楼阁的园林小品建筑了。清人石治棠联云：
　　
　　        万顷湖平长似镜；
　　        四时月好最宜秋。
　　   
　　嵌“平湖秋月”四字，是用白描手法来写景的。骆成骧联云：
　　
　　          穿牖而来，夏日清风冬日日；
　　          卷帘相见，前山明月后山山。
　　
　　写出此处境界，亦甚佳。
　　
　　            凭栏看云影波光，最好是红蓼花疏，白苹秋老；
　　            把酒对琼楼玉宇，莫辜负天心月到，水面风来。
　　        
　　此联写得颇具诗情画意，作者是清代名臣彭玉麟。
　　
　　            胜地重游，在红藕花中，绿杨荫里；
　　            清游自昔，看水天一色，朗月当空。
　　        
　　此联作者是清代曾官云贵总督的阮元，他改孙髯翁的“大观楼长联”为人诟病，但此联写得还算不错。
　　         
　　朱彝尊联云：
　　
　　            佳趣此偏多，量来秋水平篙，照我全身都入画；
　　            吟怀闲不得，携有清风两袖，看花沿路去寻诗。
　　        
　　“平湖秋月”的题联，多是站在客观的地位，描写风景的，即以景为主，以人作陪衬。甚或完全“无我”的，如上述的“万顷湖平长似镜”一联即是一例。但此联则是以“我”为主，用“我”来贯穿景物。“有我”之境未必胜于“无我”之境（王国维的《人间词话》就是把“无我之境”放在“有我之境”之上），但亦堪称别具一格。朱彝尊（一六二九——一七〇九）是清代著名词人，词宗南宋的姜白石、张炎，为浙西词派的创始者。
　　         
　　清人德馨联云：
　　
　　            玉镜静无尘，照葛岭苏堤，万顷波澄天倒影；
　　            冰壶清濯魄，对六桥三竺，九霄秋净月当头。
　　
　　此联兼写“平湖秋月”的周围风景，写得也算不错，但“玉镜”“冰壶”说的都是明月，略嫌重复。德馨是满洲镶红旗人，官至江西巡抚。写此联时是浙江布政使。
　　   
　　另一佚名联云：
　　
　　        欲把西湖比西子；
　　        更邀明月说明年。
　　   
　　以东坡诗入联，亦颇有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