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有泪如倾 于 2017-11-7 10:08 编辑
楚云深正待动弹,却听之前的那个男声再度响起,语声中带着一丝笑意。 “你也知道我是个臭棋篓子,就算集中精神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下不过你。你也就知道欺负我,怎不向山中去寻那棋翁去”。 楚云深心中一凛,忙屏气凝神,阖眼静听。 红衣美妇捋了捋鬓边的发丝,淡淡道:“棋翁近日得了一本密谱,正自痴痴地琢磨呢。哪顾得搭理我这俗人”。 男子笑道:“你若是俗人,恐怕这天底下的芸芸众生,便都是俗不可耐了”。 他顿了顿,又正色道:“我知你是天下一等一的奇女子,此番谋划也甚大。我这次可是把我梅花宫的全部家当都押上了,跟你干了这一票。但你把那杯子直接送到地方就行了,何必兜了这么大一个圈,惹出偌大的麻烦。我二弟此番伤得不轻,不知道要修养多少时日才得好,三妹腹中的孩子也不知是否还保得住。” 楚云深本是听得云里雾里的,闻听此言却是一惊,暗想此人莫非就是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梅花宫宫主管弄晴? 他之前受伤昏迷,未见到梅花宫主当面。否则若是见到这个猥琐的胖子,当可立刻认出,此人正是在江上救下他的管弄晴。 红衣美妇看也不看他,纤手在棋盘上又落下一子,道:“胜负已分”。 管弄晴定睛看去,只见棋盘上自己经营了半天的一条大龙已被屠。虽还没有输,但大局已定了。 红衣美妇淡淡道:“舍不得鞋子套不住狼,这话说来简单。但不是谁有这决断和魄力的。方才若不是我执意治孤,让你觉得大有可乘之机,这盘棋也下不了这么快。”。 她纤手优雅地抄起桌上的一盏茶,浅抿了一口,继续道:“不过话说回来,这次我确实没想到前来围攻的江湖门派居然如此之多,差点让老二老三折在这里。是我思虑不周了,给你陪个不是。好在无甚大碍。但若非如此,你又如何能让那位相信。若非如此,你又怎能看清那位原来已在江湖上下了好大一盘棋。” 管弄晴将桌上的棋枰一推,苦笑道:“横竖都是你有理。不下了,反正再下多少次也是自讨没趣。”他转过头凝视着一旁的玉床,轻笑道:“我俩光顾着下棋,倒是怠慢了旁边的小友了。想必小友也已经饿得肚子咕咕叫了吧。”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想,楚云深的肚子此时也很配合地发出“咕”的一声。 楚云深不由得面红耳赤,这才明白这两人早就发现自己已经醒了。 他正待起身,手撑了一下床,却觉得浑身乏力,顿时又倒了下来。 管弄晴走过来双手将他扶起坐正,温声道:“你不必急着起身。你此番躺了这么久,身体自然还虚着,先修养一段时间再说。” 他见楚云深双眼好奇地打量着他,脸上明显写满了好奇,展颜笑道:“忘了自我介绍。在下忝居梅花宫宫主。你叫我一声管叔便是”。 楚云深虽早猜到他就是梅花宫宫主管弄晴,还是不由得“啊”的一声轻叫了出来。 管弄晴接着笑道:“此番在江上还要多谢小友仗义援手。让你卷入这祸事中实是不该。” 楚云深早已回想起了昏迷前的经历,也明白自己昏迷过去之后定是管弄晴救了自己。闻言惭愧道:“我这点微末功夫哪里帮得上什么忙,怕是反而误了事。倒是要多谢管大侠的救命之恩。” 管弄晴摆手道:“明知不敌,但仍虽千万人吾往矣,有这份气魄足矣。当是我辈中人。” 听得身后冷哼一声,他才摇头笑道:“只顾与你说话,倒是忘了此间主人。你大概还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这里是湖北神农架中的一处山谷,名唤‘神农谷’。这位便是这神农谷的主人,鹓鶵夫人。” 楚云深暗想,这鹓鶵倒是有个典故,“《庄子 秋水篇》云:南方有鸟,其名为鹓鶵,子知之乎?夫鹓鶵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于是鸱得腐鼠,鹓鶵过之,仰而视之曰:‘吓!’今子欲以子之梁国而吓我邪?”这妇人号鹓鶵,莫非是以庄子自况,有超然物外之意? 管弄晴微微侧了下身子,那中年美妇也已走上前来。她右手轻轻一幅,只见玉床四角的四根银烛瞬间亮了起来,石洞顿时敞亮了许多。借着烛光看去,只见那妇人身着一袭大红色直领对襟袄裙,披一件淡紫色云肩,腰束素色缎带。上半身虽略显丰腴,但那腰身却是纤细婀娜。头发挽成涵烟芙蓉髻,髻鬟高耸,鬓发如云,内中插着一根镶着珠翠的碧玉簪。眉如皎月,眼凝秋水,只是略施些胭脂水粉,却自有一番明艳动人。她的眼眸中带着一种阅尽沧桑的深邃,那份雍容的气度也给人一种成熟稳重的感觉,但脸上却不见丝毫皱纹,皮肤仍如少女般紧致白皙,眼角眉梢却另有一种成熟妇人才有的韵致。 楚云深只觉得这妇人的脸容竟似在哪里见过,好像颇为熟悉,但一时间却也想不起来。 正自发愣,鹓鶵夫人却是展颜笑道:“你可算醒了,这段时日倒是让你管叔念叨了好久。你也不忙起身,只坐着听我们说便是。” 。又道:“你或许还不知我是谁,但我对你这小家伙倒是了解得挺多。你只唤我一声姑姑即可。我跟你父母也算是有些渊源的。” 这鹓鶵夫人和管弄晴对弈时一直是一副冷冰冰的态度,但和楚云深说话时难得带上了几分笑意,语调中也透着温和与亲切。 楚云深一怔,忙道:“前辈,……不,姑姑。你认得家父?” 鹓鶵夫人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但转瞬即逝,说道:“都是些陈年旧事了,不提也罢。” 又道:“我知道你心中有诸多疑问。你先吃点东西,我再慢慢给你述说吧。” 她在床边坐下,招呼了一下,就有个小姑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莲叶羹上来。 楚云深正欲接过莲叶羹,但不经意间看了一眼那小姑娘,不由得一个哆嗦,碗没拿稳,幸得鹓鶵夫人眼疾手快,一把将汤碗抄在手里。
那小姑娘不过十三四岁年纪,头上扎着双丫髻,斜插着一根碧玉蝴蝶簪,着一袭粉色烟纱裙,樱唇瑶鼻,秋水澄澈,此刻见了楚云深的窘态,眼中却是透出几丝狡黠。 虽是改了装束和打扮,楚云深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不是那婵儿还是谁。 这小姑娘和他有过几面之缘,一开始偷了他身上的盘缠,后来又莫名其妙把赃物丢给他,让他差点栽到锦衣卫手上。可以说楚云深自从遇到这婵儿,就没啥好事。 此时见婵儿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楚云深更是着恼,道:“你,你怎生在这里!” 婵儿白了他一眼,道:“这是我的家啊,我怎么不能在这里。我师父好心收留你,还要本姑娘亲自来给你端汤,还不快谢谢我。” 她说话时眼角瞥了一旁的鹓鶵夫人一眼,鹓鶵夫人却只含笑看着她。 楚云深一怔,旋即讶道:“鹓鶵前辈是你师父?” 婵儿道:“那是自然。” 楚云深本想说你师父这样的天仙化人,怎地教出了你这样一个古灵精怪的徒弟,但又觉得唐突了。他猛然想到了什么,惊道:“那这么说,你跟那梅花宫的人也都很熟悉喽?” 婵儿又白了他一眼道:“你是说楚弄影那傻大个么,我们自然是认识的。” 她又抿嘴笑道:“前番只不过是我和他一道出去办事,作弄了他几下罢了。他就气恼万分,追上来要揍我。当日若不是我有意等他,他自然也是追不上的。不过没想到的是,当时就有个书呆子跳了出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差点没被揍得鼻青脸肿。” 楚云深脸上火辣辣的,才明白原来是这么回事,自己初入江湖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按说是吃一堑长一智,也明白了凡事量力而行,不过以他这性格后面遇到事情了还是忍不住想要管管。 婵儿又笑道:“楚弄影那傻子演个恶人还真是活灵活现的,连华山派的华女侠都被唬住了,好好收拾了他一顿,也算是帮我出了口气,哈哈。” 管弄晴无奈地摇头笑道:“七弟做事失之鲁莽了,他就是总是改不了这臭脾气。婵儿,你管叔对你也算可以了,你怎么老是拿我梅花宫弟子开涮。” 婵儿冷哼道:“谁叫那厮成天说我是乳臭未干的小屁孩。他那么大人了,不也只会几手三脚猫的功夫,活该被我戏耍。”
“好了,好了,婵儿你消停点儿。云儿,这莲子羹你也赶紧趁热了吧。”鹓鶵夫人打断道。 她用汤匙舀了一勺莲子羹,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几口,递到楚云深嘴边。 楚云深见鹓鶵夫人这样喂他,又听她叫得如此亲切,只觉心头暖暖的。他自记事起就没见到母亲,父亲也早就去世了,前段时间义父也被奸人所害,此时见到鹓鶵夫人这样对他,顿时泛起一丝其妙的感觉,只觉得眼前这人好像就是自己幻想过多次的母亲一般。 不过看到婵儿笑嘻嘻地看着他,他还是坐正了身子,道:“多谢姑姑,我自己来吧。”随即接过汤匙,一口一口地吃起来。 那莲叶羹上飘着一些细碎的荷叶和莲蓬,还点缀着些鲜花,入口只觉得满是荷花的清香。此时已是冬季,但难得还有如此新鲜的莲叶和鲜花,也不知是从哪里弄来的。 楚云深只吃了一口,便觉得腹中暖暖的,好不舒畅,很快狼吞虎咽,将一碗莲叶羹吃了个干净。 鹓鶵夫人和管弄晴在一旁看着,见他大快朵颐的样子,都是脸含微笑。 婵儿接过碗勺,留了一句“牛嚼牡丹,囫囵吞枣”,就走开了。 鹓鶵夫人无奈地摇了摇头,笑道:“你大概也很想知道近来发生的这些事情吧。恐怕到现在,你还是一头雾水,说与你知道也无妨。” 她见楚云深眼中满是好奇,继续道:“恐怕还要从那个九龙杯说起”。 “啊”,楚云深惊道:“九龙杯我知道,当时还是我将那东西给了杭州苏家的。后来苏庄主开了个赏杯大会,然而那杯子却被梅花宫盗走了。对了,梅花宫盗去的可是真的九龙杯?” 他看向管弄晴,管弄晴却只是笑而不语。 鹓鶵夫人道:“这个我们后面再说。你可知道那九龙杯有什么神奇之处?” 楚云深道:“无非一酒器而已,以之盛酒,入口更有甘冽之气。” 酒席之上的九龙杯,即风弄笛他们盗走的那东西,不过是个西贝货。他思及苏观澜之前对自己也还算是推心置腹,让他知道了自己的秘密。自己自然要信守承诺,不能将此节道出。 管弄晴却仿佛看透了楚云深的心思,出言道:“真正的九龙杯,现在确实是在我们手上。苏庄主这一招移花接木,并不高明,早已被我们看破。” 楚云深心想既然已说破,也没有什么顾忌的了,才叹道:“管前辈好一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明面上让杨弄柔、柳弄碧、云弄巧等几位盗那假杯,风弄笛、楚弄影接应。暗地里却是找到了真的九龙杯。是了,却不知那位玉蝴蝶是谁,想必和你们也是一伙的。此人倒真是有些手段。” 那玉蝴蝶据说是近年来崛起于江湖上的一个大盗,虽然做的案子并不多,但一出手往往就盗的是名动江湖的珍宝。听说此人在作案之后,往往会留下一枚碧玉蝴蝶簪,以作见证。所以江湖上便赐了个“玉蝴蝶”的名号给他。
只听一声轻笑,“你也还知道本姑娘的手段。当日能用在你身上,也算是你的荣幸了。”婵儿不知何时已收拾好餐具回来了。 楚云深骇然望着婵儿,他对这玉蝴蝶的真实身份也是设想过很多次,但从来没想到这名震江湖的巨盗,居然是这样一位看起来比自己还年轻的小姑娘。不过想到婵儿那高绝的轻功,以及之前从自己这里偷钱自己居然一无所知,倒也是能解释得通。 本来想表达一番震惊,却是想到不能输了气势,终是讥讽道:“确实没想到啊,看你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没想到居然是个偷儿。哎,想姑姑何等样人,居然教出你这样一个徒弟,世态炎凉,人心不古啊。” 婵儿见他一副卿本佳人,奈何从贼的表情,又听他冷嘲热讽,顿时跟吃了个苍蝇一般难受。忿忿道:“呸呸,什么叫偷儿,难听死了。本姑娘可是劫富济贫的侠盗。另外我师父自然不会教我这种功夫,我是跟别人学的。” 楚云深还是头一次见婵儿吃瘪的表情,心里有几分暗爽。 鹓鶵夫人却是笑着拍了拍婵儿的头,道:“好了,你少说几句。这小妮子我平时也管教不来,在外面杂七杂八地学了不少,疯跑起来跟个小野人似的。” 她又正色道:“这九龙杯确是有几分玄妙的地方。不过,云儿你可知那杯子上面还有一句话?” 楚云深点头道:“确实传言说上面有一句话,说的什么来着……对了,‘留侯秘计,宋玉才情。当携此杯,诛奸锄佞’。这句有什么特别的么?” 鹓鶵夫人淡淡道:“这句话藏着四个字,你再看看。” 楚云深挠头想了想,道:“后两句话无疑是‘当诛’二字,是谁当诛呢?留,应该是刘这个姓吧。宋玉是什么?刘宋?不,应该是刘玉?那是谁?” 鹓鶵夫人笑道:“有一人,居于庙堂之上,不思为君分忧,为民请命,却是击球走马,祸乱朝纲,怙势熏灼,狐蛊君侧。是以当今天下,缇骑四出,诼谣陷构,朝廷百官,无不畏其势。鬻爵卖官,营私结党,士林清议,无不恶其行。乱政频仍,渔利无厌,升斗小民,无不受其苦。” 楚云深骇道:“莫非是说刘瑾!?”
此时正值正德四年冬,宦官刘瑾把持朝政,设内行厂,以监管东西厂,又在朝内外大肆任用私人,内阁御史台锦衣卫俱为其所用,一时朝廷上乌烟瘴气,天下乱政不断,流民四起。 楚云深旋即又摇头道:“这句话本来只说到刘玉,瑾者,玉也,倒也解释得通。但天下叫刘玉的也不少。强行解释成刘瑾,未免牵强了些。” 鹓鶵夫人笑道:“这种谶言,正是要模棱两可方好。若是刻上去的谶言太过巧合,反而让人觉得别有用心了。名字带玉的有很多,但被称为当朝奸佞的又有几个,恐怕刘瑾没少被那些直臣这样指鼻子骂过吧。这种似是而非的谶语,那刘瑾反而不会去想是有人刻意针对他。但一旦怀疑说的是自己,终究是有几分相信的。我们也不须他全信,只让他将信将疑即可。” 楚云深听她语气,似是说这谶言是她刻上去的,更是惊骇莫名,忙道:“莫非这谶言竟是姑姑的手笔?” 鹓鶵夫人颔首道:“不错,这些字都是我刻的。这九龙杯,江湖上谣传什么明初大将李文忠流传下来的杯子,还说杯中藏有他的绝世武功云云,也都只是我让人放出的谣言。” 楚云深疑道:“那这九龙杯又是从何而来?” 管弄晴却是接话道:“这是我梅花宫珍藏的一件宝物。是先师紅萼老人遗留下来的。倒确实是有些出奇之处,但什么绝世武功、谶纬奇秘,却只是谣传而已。” 楚云深心想,这鹓鶵夫人拿一个杯子做文章,引得江湖豪杰趋之若鹜,连一代权宦刘瑾也被卷进来,不愧是女中豪杰了。这其中图谋必然不小,但不知道究竟目的为何。
鹓鶵夫人见楚云深目光灼灼看着她,知他此刻怕是疑窦更增了,叹道:“你恐怕在想,我用这一个杯子搅得江湖腥风血雨,所欲为何?其实很简单,就是为了除掉那刘瑾罢了。刘瑾虽崛起不过数年,已然搅得天下怨声载道,天怒人怨,仁人志士无不欲除之而后快。” 她轻轻地将鬓边的一缕青丝往后拂了拂,又道:“不过我欲除他倒也不只是出于公心。现在执掌锦衣卫的指挥使杨玉,我早年也和他有些过节。他现在又攀上了刘瑾这高枝,哼,即是如此,那我索性把他们一块收拾了好了。” 楚云深心中更是即敬畏又好奇,这刘瑾和杨玉,无不是权倾天下的人物,但这鹓鶵夫人提起对付他们,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口吻,仿佛这两人在她眼中只是死人而已,她到底有着怎样的手段? 他想了想又道:“这九龙杯既然江湖上传得这般玄乎,然后又有何刘瑾相关的谶言。那刘瑾权倾天下,害人无数,唯恐出现什么莫名其妙的事情,导致被人所乘,身败名裂。一旦疑心这杯子与他有关,自是不肯放过的。” 他见鹓鶵夫人眼中透出几丝期许的笑意,又接着道:“我知道了,人言怀璧其罪。难道姑姑欲以此物引得武林豪杰对此趋之若鹜,然后刘瑾横插一手,必然是天怒人怨,武林中人必欲除之而后快?” 鹓鶵夫人摇头笑道:“你前面说的很对,刘瑾对这九龙杯必不会放过。但你也想得太简单了,刘瑾现在是什么人物?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江湖中人,不怕死的是挺多,但基本都是些小角色。名门正派中人,哪个敢和刘瑾正面冲突。嘿,别说是正面冲突,恐怕不知道有多少门派屈服于刘瑾的威逼利诱,为他奔走做事。” 婵儿此刻也是冷哼道:“没错,这些名门正派,一个个道貌岸然,自诩侠义正道。到头来一个个却都成了阉宦的爪牙。你看这趟我们夺个九龙杯出来,连华山、唐门、峨眉、长白都争先恐后地跳出来阻拦,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在为刘瑾做事情。” 楚云深骇然道:“那些人在江上拦截萧大侠他们,难道是刘瑾的授意?” 婵儿不屑道:“刘瑾未必授意,但他们这些家伙的狗鼻子最是灵敏,有了这样的机会,还不赶紧衔了骨头去献给他们主子邀功。况且如果不是和锦衣卫合作,我们行事那么隐秘,有一两家知道我们的路线倒罢了,怎么可能都知道。”
楚云深又道:“但我一直不明白,这九龙杯本来就是你们放出去的,为何还要抢回来?而且我记得这杯子好像已经在刘瑾手上了,后面怎么又被你们抢出来?既然抢出来,这么重要的东西,为何要给我?”他一时间只觉得心中的疑问更是一个接一个,层出不穷。 鹓鶵夫人笑道:“事不目见耳闻,而臆断其有无,可乎?刘瑾是何等样人,虽有流言,我们也不敢保证他必然就信。所以我们让这九龙杯往京城走了一遭,这样一来,刘瑾已经见过这杯子,发现其中确实有些玄妙之处,所以对那谶纬之言更是深信不疑。” 又道:“这也可见那帮名门正派对刘瑾是如何死心塌地。呵,杯子放出去没多久,就被他们得到并献给了刘瑾。这办事效率可比朝廷的衙门高多了。不过我们本来只是想让刘瑾亲眼目睹,加深他对谶言的相信程度,所以在这之后必然是要拿回来的。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所以你们就又导演了一出京城盗杯的好戏?”楚云深道。他皱了皱眉,又说道:“但京城无异于龙潭虎穴,想要再将九龙杯盗出,又是何其难也。” 婵儿见他一副怀疑的目光看向自己,知他不信自己能于刘瑾手上再盗出九龙杯,冷哼道:“有管大叔跟我一起,当然没问题。而且我们也不会傻到从刘瑾手上夺杯,自然是等到锦衣卫护送的时候再下手。” 鹓鶵夫人又道:“这其中还有一点,刘瑾恐怕也愿意见到我们将九龙杯夺走。” 楚云深讶道:“这又是为何?” 鹓鶵夫人道:“基于他的自信,也基于他对我们的敌视。之前我让管大侠他们不经意间泄露出了自己是梅花宫中人的事实。刘瑾自然已将梅花宫当做不服他管束的江湖势力。” 楚云深道:“若是这样,他更没有理由看你们将杯子夺走了。” 鹓鶵夫人摇头道:“不,正因为他想除掉我们,才会放我们走。因为他太自信了,只会笑我们不自量力,他认为这九龙杯就算我们一时夺走,很快还会回到他手上。” 楚云深更是不解:“但这样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鹓鶵夫人笑道:“当时去夺宝的只有两个人,而梅花宫门人可不止这么点,他若是直接出手,势必没法一网打尽。但若是让梅花宫的人夺走了九龙杯,他只须放出消息,梅花宫必将被天下武林群起而攻之,恐怕梅花宫就要被武林各派联手灭门了。他不费吹灰之力,坐收渔利。” 楚云深道:“但你们还是去夺宝了。” 鹓鶵夫人淡淡道:“刘瑾有他的自信,但我们也有我们的自信。” 楚云深心想这样倒是解释得通了,又问道:“但是九龙杯为何后面又交给了我,难道我将九龙杯交给苏观澜,也是在你们计划之内?” 管弄晴笑道:“没错,你可知,那苏观澜本来就跟我们是一伙的。苏庄主颇擅文墨,当朝大学士李东阳入阁之前和他交情就很不错,后来也没中断,所以苏家的人在京城,甚至在锦衣卫面前,都还是有几分薄面的。” 楚云深惊讶的张大了嘴,却是没有发出声音,又道:“这……这么说,苏观澜派他女儿苏雪吟进京,名义上是寻药,实则竟是为你们接头?” 婵儿笑道:“没错。当时巷子里就只有苏姐姐的马车在那里。我本来想直接给她的,但看到你在那里,一时好玩就丢给你啦。后来果然不出我所料,你还是把匣子交给了她。” 楚云深苦笑道:“原来这都在你的算计中,不过当时巷子里只有那辆马车,我自然很有可能遇到她。况且就算我不给她,她恐怕也会来找我要吧。” 他又想了想,摇头道:“还是有点不对,既然苏庄主和你们是一伙的,为何后来你们还要从他那里盗杯子?” 管弄晴长叹一声道:“这就是意料之外了。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和那苏观澜也算是旧交了,所以此番才请他帮忙。但没想到他拿到九龙杯之后就起了独占的心思,后来找他索要时执意不愿交出。后来又导演了一出好戏,想将祸水东引,自己坐收渔利,那就不能怪我们使出盗杯这种下策了。” 楚云深心道原来这里面原来还有这许多的弯弯绕,外人还真没法看明白。又道:“为了让刘瑾相信这九龙杯,弄出来这么多事情来。但我还是不明白目的究竟何在呢?”
鹓鶵夫人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道:“剑在西北。” 楚云深虽见鹓鶵夫人说的郑重,但闻听这几个字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只听婵儿恍然道:“西北。师父,你是说安化王朱寘鐇?” 鹓鶵夫人面露嘉许之色,笑道:“不错,你这小脑瓜倒转得挺快。” 婵儿皱眉道:“我是见半年前你就让梅花宫的柳弄碧柳姐姐扮作女巫去那安化王府上,化名叫什么王九儿来着。却不知这其中跟刘瑾还有什么关联么?” 鹓鶵夫人道:“婵儿,你去把我的茶取来,说了这么长时间口也干了。”又道:“你们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刘瑾最害怕的是什么?” 楚云深道:“自然是天下人都跳出来反对他。” 鹓鶵夫人摇头道:“就算民怨沸腾,天下人皆遇生啖其肉,他高居庙堂之上,又能奈他何。” 管弄晴道:“若庙堂诸公能为名请命,奋力直谏,则奸邪可除。” 婵儿已是取过茶来,鹓鶵夫人抿了两口,才淡淡道:“不怕死的读书人是有很多,但仅仅是不怕死又有何用?这些年跟刘瑾作对的大小官员,死谏者有之,叩阙者有之。然而刘瑾不还是活得好好的,只是手上又多了几条人命罢了。刘健、李东阳、谢迁,这三位大学士,哪一位不是天纵奇才,但你们看看,现在刘健谢迁已致仕,李东阳委屈求全,雌伏于刘瑾。” 她顿了顿,又道:“对了,锦衣卫里面原也有些好人,比如那锦衣卫指挥佥事牟斌,虽掌刑狱但一直秉性宽仁,持事公正。但最近,不也被刘瑾寻个由头,贬为了百户。想在朝堂上直接扳倒刘瑾,恐还时机未到。” 楚云深一怔,记起自己的义父之前好像也多亏了牟斌才被放出来,难道因为这事又恶了刘瑾遭贬?一时唏嘘不已。
管弄晴叹道:“这话没错。哎,刘瑾现在内结谷大用等人,外又有大学士焦芳、吏部天官张彩、御史刘宇为其驱策,锦衣卫指挥杨玉、石文义为其爪牙,已是根深蒂固,难以撼动了。”
楚云深想了想,忽道:“那倒未必,刘瑾的权势都是皇上给的,今上只是被他蒙蔽,若今上能够识得刘瑾乃是奸恶之徒,则刘瑾怙恃尽失矣。” 鹓鶵夫人双眸一亮,笑道:“云儿好见识。刘瑾的权势根植于皇帝对他的信任,若是失宠,则其倾覆指日可待。” 管弄晴叹道:“但庙堂诸公前仆后继,铺天盖地的弹劾,都没让皇帝对刘瑾的信任有所稍减。那安化王难道就能做到?我之前便有此疑惑。” 鹓鶵夫人又饮了口茶,笑道:“你们还是看得不够清楚。今上年少继位,但几位阁臣全都是德高望重,他少年心性,自是经常受到几位阁臣的指责和规劝,心中难免不满。目下我大明文官政治盛行,相权可谓已至巅峰,但这和皇权本来就是对立的。而刘瑾呢?是和今上一起玩到大的伙伴,对于皇帝来说,那是自己人。而一众文官纷纷弹劾刘瑾,皇帝只会觉得这些人都是在针对他,而并非刘瑾真的有什么问题。就算真有什么问题,无非是尽心做事之下有些差错而已,也无须文官来置喙。” 楚云深有些恍然,但还是问道:“是这个道理。但是安化王又有什么区别呢?” 鹓鶵夫人道:“对于皇帝来说,满朝文武不过是他的爪牙。刘瑾这种玩伴固然要亲密不少,但也只是亲近些的家奴而已。但安化王就不一样了,那是皇室中人,是皇帝的亲戚,纵然目下我大明藩王的权力大不如前,很多文官就将他们吃的死死的。但若是一个家奴,却骑到了皇帝亲人头上肆意凌辱,作威作福,你想皇帝还能忍么?” 楚云深三人闻言如醍醐灌顶,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楚云深才叹道:“姑姑真可谓洞彻人心,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但是这和九龙杯有什么关系?难道要让刘瑾因为九龙杯对安化王动手,安化王再上书弹劾么?”
鹓鶵夫人一只手摩挲着茶杯,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但脸上的笑容却是早已敛去,她双眸炯炯,注视着眼前的三人,缓缓道:“安化王若只是上书,怕还远远不够。但若是谋反呢?”
正是:敢笑文和才有尽,好呼奇女智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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