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有泪如倾 于 2017-11-6 20:08 编辑
房县,元朝时为房州治所,明时降州为县,始称房县。在荆襄流民起义之后,明宪宗在湖广北部的这片土地上设立了郧阳府,房县也因而成为了郧阳府的辖县。 房县自古以来就是犯官孽臣的流放地,唐中宗李显当年便流放于此,因而城中当年的城廓还依稀可见。街面上虽显得有些冷清破败,但处处有茂林修竹,紫陌丰田,倒也是一副生机盎然的景象。 正午时分的城关西街上,很少见到行人来去,青石板的路面在烈日的炙烤下有些发烫。 王老头慢腾腾地搬着个青木椅子踱了出来,重重地放下椅子,擦了把汗,看着门口的大黄朝他伸着舌头,笑道:“这鬼天气,才春天,连畜生都开始嫌热了。” 他刚要坐下,却见眼前突然一黑,揉了揉眼睛,才发现面前站了个人,把身前的阳光都给挡住了。这人身穿一袭红色锦缎衣服,腰间别着两个长棍一样的家伙,身体像山一样强健,犀利的目光如刀般射向自己。 王老头一颤,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却听见一个声音,“老头,刚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绿衣服的小姑娘经过这里?” 王老头定了定神,颤悠悠地站起来答道:“官、官人,我老王也是刚刚才出来的……”发现面前大汉眼中露出失望的神色,王老头忙接道:“不过再往前一里路有个‘庐陵王酒楼’,过往的行人一般都要在那里歇脚,你可以去打听一哈儿(方言,一下)。” 话还未说完,眼前的汉子已是消失了,王老头顿时又感到炙热的阳光扑面而来。 他这才一屁股坐下去,一边擦汗,一边说道:“这是哪儿来的神仙?老子真希会儿(差点)骇死了。”
房县城西的“庐陵王酒楼”是县城中为数不多的酒楼之一,这里地域偏僻,来往的商旅也少,生意一向算不上好,不过今天中午客人倒是不少,酒楼里唯一的店小二早已忙的不可开交。 忽见门口又出现了一个身影,小二一面暗道是不是早上去庙里上香这么快就灵验了,一面走上前去招呼。 “客官,打尖还是住……”话还没说完,他就愣在那儿了。因为他被来者的眼神所震住了,那目光中分明透着——杀气。 来者却并没有看他,身形仿佛一阵风从他身旁飞过,只听啪的一声,两道人影撞在一起。只见一个红衣壮汉立在那里,反手将一个穿绿衣服的小女孩按在地上。 这正是刚才问路的那个汉子,他凌厉的眼神直瞪着地上的小女孩,就如同山岳一样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地上的小女孩痛苦地挣扎了几下,发现那汉子纹丝不动,颤声说道:“大叔,你这是干嘛?” 那汉子冷哼一声,骂道:“我来干嘛你难道不清楚么?偷东西的小贼,看我不剁了你的鬼爪子!” 小女孩的额头上已经沁满了汗水,表情也变得异常痛苦,答道:“大、大叔,你、你是不是看错了。你这么……这么厉害,我怎么敢偷你的东西……” 那汉子手上一加劲,女孩啊的一声叫了出来。他恨声道:“还嘴硬,看来得让你尝尝分筋错骨的滋味才能老实点。”说着一只手放开女孩,向女孩的脊背抓去。
“住手!”一个清脆的声音在酒楼中响起,那汉子一怔,抬头望去,只见邻座的一个书生打扮的少年从椅子站了起来,眼中满是愤慨。 “这么大的人了,欺负个小孩子,不害臊么!”那少年高声喝道。 这书生打扮的少年当然是楚云深,他从武当山出来已经好几天了。一开始完全沉浸在离家远走的悲伤和迷茫之中,不知不觉中一直朝着南方走去。待到后来清醒过来,就干脆继续往南走吧。走了几日,这才进入房县地界。 楚云深自幼在武当长大,虽说也有些武当弟子对他很不友善,但门规管在那儿,又啥时候遇到过这样让人义愤填膺的事。待看到那汉子要对小女孩施展分筋错骨手,终于忍不住了,也不管对方武功多么高强,就怀着满腔怒火站了起来。
那汉子愣了一下,看到也只是个小孩子,刚才的阴鸷之气去了不少,也不管楚云深说的什么,嘿然道:“老子教训个小偷,用得着你管么?” 楚云深一怔,旋即怒道:“你既然身手这么好,这么个小姑娘能从你身上偷走东西?再说了,就算她真是小偷,你也应该送官,哪有这样动用私刑的?” 汉子哪里想到对方会说出这种话,老脸一红,冷笑道:“嘿,老子长这么大什么时候要狗官来指手画脚。老子杀过的人比你吃过的饭还多,没杀了这小鬼已经算是老子今天心情好了。”说罢眼中再次透出浓浓的杀气,双手向小女孩抓去。
只听“铮”的一生,汉子眼前闪过一道白光,挡在了小女孩面前。汉子见到剑光早已收回双手,化掌挡在身前,定睛一看,却是楚云深抽出了宝剑,拦住了他的毒手。 汉子哈哈笑道:“哟,小娃娃还敢跟老子比划,爷爷这就来陪你走几招!”说罢楚云深还没来得及挥剑,那汉子已是骈指如戟,制住了小女孩浑身几处大穴,随即负手向楚云深走来。 楚云深刚才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拔剑,这下才有点着了慌,慌忙撤剑回护,一面喝道:“鼠辈报上名来,楚某剑下不杀无名之辈。” 那汉子暗道还真是刚出道的雏,又是哈哈一笑:“有意思,告诉你也无妨,某乃梅花宫楚弄影是也。” 这名号一出,满座皆惊,很多非武林中人或许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但对武林中大名鼎鼎的梅花宫却是耳熟能详了。这梅花宫高手甚多,但在江湖上一直是个叫较为神秘的门派,一般人也只是对其有所耳闻,很少能见到其弟子在江湖中行走。 楚云深心道,这厮居然还跟自己同姓,不知究竟是何来历,却是冷哼一声道:“这么秀气的名字,没想到却是个五大三粗的大草包。” 楚弄影勃然色变,也懒得拔出腰间的点穴撅,竟直接一拳砸向楚云深。 楚云深慌忙硬着头皮横剑抵挡,只听“砰”的一声,手上顿时感到一股大力传来,长剑竟直接飞了出去,人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楚弄影愣住了,他刚才也只是出拳试探,手上只用了一分的力,对方看起来倒像是个武林中人,谁知却似乎根本不会武功。他旋即哈哈大笑道:“这年头不会武功的人都敢上门来挑事,看来不废掉你这对招子你还真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他的语气陡然转冷,双手突然抽出了腰间的点穴撅,向楚云深双眼打去。 楚云深惊骇地躺在地上,看着两道黑影向自己双眼袭来,连闭上眼睛的力气都使不出来了。 刚刚离开武当,就要遭受这种耻辱,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这话纵然明白,但当事人早已无能为力。
楚弄影眼看就要点上楚云深的双眼,忽觉身侧劲风袭来,慌忙一个细胸巧翻云向后跃出几步。却见一泓秋水冷冷地射向自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楚云深只觉眼前一花,一阵香风袭来,但见身侧立了个白衣少女。这少女看起来二十上下,身材高挑,眉若春山,眼如冷电,云鬓高挽,粉帕抹额,樱唇菱角,瑶鼻通梁,体态婀娜,飘忽若神。此时满面怒容,俏脸含霜,看起来更是别有一番风味。楚云深不禁看得呆了,待回味过来,才觉得一阵后怕,刚才若不是这少女出来相救,自己的双眼恐怕就要不保了。 他坐下时就见邻桌上坐了两个少女,其中一个背对着他,把另一个的面容也挡住了,当时也没太注意,谁想竟就是其中一位少女救了自己。 那少女一声清叱,“连对不会武功的孩子都要动粗,梅花宫真是越混越回去了!” 也不见她再有什么动作,楚弄影已是感到冷森森的剑光扑面而来,慌忙纵身后退,点穴撅点向少女全身各大经脉。 那少女冷笑一声,手腕微微一抖,长剑在她手中已是仿佛产生了几十种变化。楚弄影持撅封挡,顿听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这时忽觉腰间森森的寒气袭来,赶紧一个盘旋向后掠去,但听“嘶拉一声”背上已是开了个口子。大骇之下忙纵身一跃,几个起落消失在门外。 楚弄影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阁下可否亮出万儿来,也好让楚某栽得心服口服。”
“好叫你知道,我师姐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芙蓉神剑’华清荷,快滚吧!”白衣少女还未及说话,邻桌的另一位少女却是暗蕴内力,高声喝道。 楚云深这才想起之前的白衣少女还有位同伴,转头看去,却见一个同样身着白衣的少女斜倚在桌子上。这少女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斜梳两条小辫,虽不见得有之前那位少女好看,也同样是粉面桃腮,唇红齿白,笑吟吟地看着门外,脸上绽放出两个小酒窝。发现楚云深看着她,目光毫不客气地对上楚云深,笑呵呵地注视着他。 楚云深不由得脸一红,慌忙从地上站起来。 华清荷听见她的喊声,眉头微微一皱,一语不发,径自走到小姑娘身边为其解穴。 楚云深暗道,这“芙蓉神剑”之名,之前好像还真听说过,没想到竟然这么年轻。但看她的刚才的身手,似乎绝不在自己义父之下。 这时华清荷已将小姑娘的穴道解开,将其抱到桌子旁坐下。 楚云深吸了口气,走到华清荷跟前,拱手道:“多谢华女侠出手相救,楚云深感激不尽。” 华清荷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对上这清澈的眼神,楚云深脸不禁又是一红。 较小的那位白衣少女凑上来笑道:“名字倒是不错,人却真不负你这身书生打扮,面嫩得紧。”说罢冲楚云深做了个鬼脸。 楚云深脸几乎红到了耳根,却听一个清脆的声音道:“多、多谢几位救命之恩……” 几人都向那被当做贼的小姑娘看去,这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衣服有些破烂,两截袖管已破烂不堪,露出底下嫩藕也似的玉臂,看起来可怜兮兮的,但脸仍是白白净净,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看着面前的几个人,看着煞是可爱。但楚云深却觉得,鹑衣布袍仍掩盖不住她眼中的英气,仔细看来倒也是个美人胚子。 看着眼前的三位少女,楚云深几乎有些痴了。这也难怪,在武当山上,女弟子本来就只占很少一部分,只有俗家弟子中有几位女弟子,但哪里能和眼前这几位相比。 较小的白衣少女捏了捏那小姑娘的脸蛋,笑着说:“妹妹你别怕,我叫水清漪,我和我师姐都是华山派弟子,你怎么称呼。” 那小姑娘被捏的也是俏脸一红,低声道:“你们叫我婵儿就行了。” 华清荷仍是淡淡地看着她,仿佛是一潭清澈的湖水,永远是那么恬静。 婵儿低下头,轻声道:“我、我真的没偷他的东西,谁知道这人怎么这么蛮不讲理。” 水清漪摆了摆手,撇撇嘴道:“就算偷了又怎样,被偷了几两银子难道就要把别人分筋错骨?这厮真是小气。师姐也没将他留住,好好教训一顿。” 华清荷皱眉道:“师妹你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得饶人处且饶人,梅花宫的人是那么好惹的吗?你还将我的名字都报给他了。” 水清漪委屈地道:“师姐你这‘芙蓉神剑’的名头,江湖上谁人不晓,他怎么敢造次。”眼神一转,又笑嘻嘻地看着楚云深道:“你这小子也忒大胆,不会武功还敢招惹这种人。要不是我们恰好在,看你怎么办。” 楚云深被看得低下头,小声道:“大恩不言谢。我倒是想,若再来一次,我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站出来,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这种事视而不见,恐怕真比死了还难受。” 华清荷不禁看了他一眼,眼中的神彩琢磨不定。水清漪却是一怔,旋即笑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倒有几分骨气,可惜木讷得紧。” 楚云深抬起头来,拱手道:“两位姐姐大恩在下永铭肺腑。在下有事先告辞了。” “谢谢几位,我也得回去了,否则爷爷会担心的”婵儿也从华清荷怀里站起来说道。 华清荷仍是一语不发,静静地注视着两人,眼中终于透出一丝关切的眼神。水清漪却是摆手笑道:“你们两个可要小心点,江湖险恶,下次再有人要挖出你的招子,姐姐可不一定救得了你了。” 楚云深俊脸一红,也冲两人笑了笑,随着婵儿离开了酒楼。
楚云深和婵儿在酒楼门口挥手道别,才各自走上了属于自己的一条路。 楚云深终于看到婵儿笑了,这位之前一直畏畏缩缩的小姑娘总算在分别时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明亮的大眼睛中仿佛还透出几分狡黠的味道。这笑容让他很温暖,让他觉得今天这次不成功的“英雄救美”似乎没那么失败。
但就在一刻钟之后,已经走出县城的楚云深不得不垂头丧气地走了回来。 他包里的盘缠丢了,一文不剩,他心里似乎懒得去探究到底是谁偷的,只是越发觉得这世道的险恶似乎还是要在他的想象之上。 所以他只能将自己的长剑交给了当铺,以换取点盘缠,不过也正好,之前的事提醒了他,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带着一把长剑是多么的危险。 好在自己的冷玉箫还没丢,总算让他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生活愈发艰难了,但他也只能沿着自己的路茫然地走下去,继续完成这属于一个人的流浪。 夜里住不起客栈,只好在山间露宿,望着山头的一弯孤悬的冷月,听着远处山林间隐约传来的几声狼嚎,倒真让人有几分害怕。 然而他还是很快地睡着了,并且进入了梦乡,他梦见了义父、几位师兄,梦见了只存在幼时记忆里的父亲和姐姐,也梦见了一双眼睛,很温柔的眼睛,虽然从未见面,但他知道,那是属于他母亲的眼睛。 温柔的月光淡淡地倾泻在夜晚的山林之中,仿佛一双温暖的大手,抚摸着这仿佛无边无际的黑暗。树林里的微风轻轻吹动着他的发梢,也静静地见证着少年脸上的那一抹微笑。
正是:云破月来花弄影,绿荷回首已经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