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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云听风录 正传》
伫倚听风听几春,杨花吹尽尚留痕。 停云飞盏携谁饮?愁煞古今痴梦人。
第一回 旧梦成尘 名山喋血惊奇变
总为秋光难谱,锦筝雾绕,细弄阴柔。暮霭低斜,频动楚客情愁。渐黄昏、惊飚漫卷,残灯后、尤怕登楼。待白头,风华过了,洗尽寒秋。 还休,红曛窗火,梦堪好处,月敛云收。露泣桐阶,素蛩花影总相留。争知他、孤悬冷月,应怜我、玉觯金瓯。共悠游,明河月下,稳泛轻舟! ——调寄《玉蝴蝶》 武当的春天,自是和别处不同,在江南这时早已是草长莺飞的季节了,而在武当,仍可看到星星点点的积雪,在山中行走的人还会不时打个寒噤。 这时节,早春的桃花也渐次开了,虽显得疏疏落落的,却也将早春的清寒与淡雅阐释得独具情味。你看那绵延在武当崇山峻岭之间的一抹纯白,点缀着粉绣红绦,点点成韵,宛若冷玉琼光,星河带绕,而又有云石清溪,泻出其间,蛇绕龙旋,盘接紫气,直没于云端。 自山腰往下,渐渐可以看到林木葱茏,云树蓊郁,山猿低窜,群鸟翻飞,又是好一番和谐美妙的景象。 且说那展旗峰下有一块石头平台如悬崖般凸出来,倒正是个练武的好地方。正午时分,只见上面剑光霍霍,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你若走近一看,就会发现,原来是两个少年正在一对一拆招,两人斗的如此忘情,一旁观战的一个面庞清秀的少年却是显得有些无趣了。 这三个少年皆穿着武当派的武道袍,观战的少年看起来还很稚嫩,一副文弱的样子,但两只眼睛却显得颇为有神气。 他手上捧着一本书,腰上系着一支碧玉箫,默默地站在一旁。山风猎猎,将他的衣衫吹的盈然鼓起,清秀的脸庞在早春微煦的阳光映照下仿佛可以滴出水来。若不是身上穿着武当道袍,看着倒不像是个武当弟子,而是一个地道的书生。 此时这少年也无聊地收起了手中的书,干脆蹲在地上看着两位比剑的少年,抱怨道:“师兄,你们耍的如此有趣,可惜我却只能在这里嚼这些干巴巴的玩意,老天何其不公也。” 比剑的少年中高个的那位使一招“顺水推舟”,将对方的剑势荡开,笑道:“楚师弟,你不知道我们这帮师兄可是对你羡慕的紧呢,不用每天日晒雨淋,也不担心会挨师父的板子。” 较矮的那少年将新领悟的几招尽皆使将出来,却也奈何不得对手,悻悻说道:“羡慕什么,我都不羡慕,要我每天去读那些之乎者也,我还不如从这跳下去算了。” 那清秀少年微微一笑,却是蹙起了眉头,说道:“我就不明白为什么明明生在武当,义父却硬是不让我跟着他习练武功,只是让我好好读书,读书有什么用,我要是学了武功,说不定还能出人头地一番,省得义父成天愁眉不展的。” 这少年名叫楚云深,他的父亲曾是威震蜀中的大侠楚天遥,八年前,楚大侠四十岁寿辰兼续弦之喜,武当派也曾派梁冲和云紫楸前去道贺。 但没想到筵席上居然频生变故,先是新娘子不知为何跑掉了,楚天遥方寸大乱之下,又遇唐门弟子唐一孤上门寻仇。楚天遥本就心神不属,又遭了唐一孤的暗算,伤重不治,就此撒手人寰。但将儿子,年仅六岁的楚云深,托付给了梁冲。 光阴荏苒,这一晃,竟已是八年。 楚云深当年被梁冲带上武当,收做义子,但梁冲只是教楚云深一些简单的轻功与吐纳法门,说是用来强身健体,大部分时间都是让楚云深跟着他读书,却也不肯让楚云深叫他师父。 这样的日子一晃已经快有八年了,楚云深在这里生活的倒还过得去。虽然有不少武当弟子看不起他,背地里骂他杂种,甚至猜测他是梁冲的私生子,否则梁冲何必对他这么好,他也懒得跟这些人嚼舌头。但也还有几个比较合得来的师兄,平时总和他嘻嘻哈哈的打成一片。 那两个比剑的少年正是和他的关系不错的两位师兄,较高的叫岳剑云,较矮的叫周剑啸,都是武当第三代弟子中的佼佼者。 岳剑云听见这话,停下手来,也皱眉道:“不是我说你那位义父,好像之前挺开朗的一个人,怎么那年把你带回来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成天板着个脸,不知道在想些啥。” 周剑啸接口道:“不过那年倒是发生了些事情,首先是蜀中大侠楚天遥,就是楚师弟的父亲去世了。然后我武当派的掌门玄清祖师也在那年仙逝,然后由长老玄虚祖师接掌了武当。那年我不过十岁,不过这两件事震动都比较大,所以印象蛮深的。” 岳剑云叹道:“这都是很不幸的消息,梁师叔估计也是所受打击太大了。不过他也是因祸得福,从此潜心修炼,不问世事,现在的武功在武当第二代中已经可以稳居前三了,说来倒也让人羡慕。” 这当儿,天空中不知从哪飘来一朵乌云,顿时遮蔽了阳光,让三人眼前为之一暗。 周剑啸嘟囔道:“看来要下雨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岳剑云拍了拍他的头,笑道:“就知道你小子刚好可以找个借口躲懒。算了,走吧。” 三人并肩向山下的玉虚宫走去。这玉虚宫始建于永乐十一年,座落于武当山展旗峰北陲,左引崇岗, 右浚曲水,前列翠屏,后枕华麓,建筑万千,气象宏伟,曾有人赞玉虚宫是“隐三台十州之羽客,度九州万国之苍生”,其壮观可见一斑。 这偌大的玉虚宫现时是上千名武当弟子的宿处,楚云深随着两位师兄缓缓步入宫门,这玉虚宫仿故宫“三朝五门”制,座东南朝西北,中轴对称布局,被分为五进三城,分别是外乐城、紫禁城和里乐城,三城都有各自宫墙间隔连围,形成等级鲜明,规模宏大的宫城。 楚云深跟义父住在一起,是在紫禁城内,两位师兄虽是武当正式弟子,却只能住在外乐城,为此一众师兄没少艳羡。 三人在紫禁城门口的护城河桥上话别,此时那雨也淅沥沥地下拉起来,滴滴答答地洒落在护城河里,泛起点点涟漪。 从刚才下山起,楚云深就觉得心头仿佛堵了什么,局促不安得紧,这时这清凉的雨滴打在身上,不但没有觉得舒爽,反而更觉得有点难受了。 三人正欲分别,却听紫禁城内吵吵嚷嚷的,紧接着有不少年轻弟子从城门口跑向城内,脸上或焦急,或好奇。岳剑云拉住一个询问,那小子不耐地挥了挥手,道:“听说这城内刚发生了一场血案,我长这么大还真么在武当山上遇到这种事。你们要看赶快去吧。” 三人对视一眼,都大觉蹊跷,慌忙步入城中,随着人流往前涌。 楚云深越走越觉得有些不对劲,人流前进的方向,却是城内的南角,那里正是他住的地方。 他心里隐隐有些担忧,岳剑云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拍拍他的肩膀道:“你义父本领那么强,要有事也轮不到他。况且,我刚听旁边人说,出事的好像不是武当弟子。” 楚云深松了口气,但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妥。待走近人群围绕的地方,猛然一惊,果然是自己义父所住的房间。 岳剑云见楚云深一副焦急的样子,一拉他的手,暗运真气,轻轻的将前面的人撞向两旁。他自幼勤学苦练,武功高出侪辈不少,很快就挤了进去。 屋里早已经站着几位长老级的人物,有传说中太和宫的“太和三子”玄法、玄妙、玄灵,还有镇守玉虚宫的玄冥长老,以及两个比较年长的第二代弟子,几个人叽叽喳喳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楚云深正感诧异,目光突然透过窗子扫向屋内,这一看不要紧,整个人吓得差点灵魂出窍。 屋内床前的地上赫然趟着一具女尸,那女尸玉体横陈,头发散乱,下半身淌出不少鲜血,流了一地,身上到处是瘀伤青紫的伤痕。竟然像是被人凌虐而死! 堂堂武当玉虚宫,竟然发生了这种惨绝人寰的惨案,说出去恐怕没几个人相信。 那女子的脸庞看起来虽然因痛苦而变了形,但仍是异样的美丽动人,眼角泪痕尚未干去,仔细看仍显得楚楚动人。但楚云深注意的并不是这些,他只是感觉这女子看起来似乎有点熟悉。 恍惚中好像听到旁边的几个武当弟子在窃窃私语,一个人故作神秘地道:“你们恐怕还不知道吧,里面死的这位美人,还曾经是咱武当的弟子呢。” 一人大感诧异,问道:“那怎么我好想没见过她呢,而且为什么又突然出现在梁师叔的房间里?” 之前那人低声道:“你是这两年才入山的,当然不清楚。这位原来可是武当山上有名的美人,叫柳芳菲……” 楚云深心头巨震,柳芳菲,难怪看起来如此熟悉,曾经听义父提起过这个名字,而且刚上山那几年还偶尔能见到,这怎么会…… 正方寸大乱时,又听那人道:“你们大概还不知道,这柳芳菲当年跟宋师伯和梁师叔关系都很不错的,而且据说她父亲还很有点来头。但就在八年前,她山外的家被人灭了满门,只剩她孤零零一个。后来又过了几年,不知道怎么就脱离了武当,嫁入了一家小户人家。这不,我已有几年没见过她了,谁想到再看到她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子了,哎,真是红颜薄命啊。” 旁边几个武当弟子跟着他一起摇头叹息。 楚云深眼中已蕴满了泪水,心里只是想着:“义父呢,真难以想象义父知道了这事会有多伤心,他这几年天天郁郁寡欢,若是知道了这消息还不得……” 正胡思乱想间,忽然身体一震,感觉被人制住了穴道,然后被顺势抓着衣领提起。他想大声呼救,无奈穴道被封,丝毫不得动弹。 楚云深被那人抱在怀里,如腾云驾雾般看见眼前景物呼呼而过,心中满是惴惴。 那人很快出了玉虚宫,一口气也不知跑了多久,才在山路上一块大石之后将他放了下来。 那人解开他的穴道,怒道:“你这小子,也忒胆大,还敢站在那东张西望。” 楚云深看清楚了来人,心头一喜,才松了口气。 原来是他的师叔云紫楸,这位师叔比他大不了几岁,所以平日里他们几个总是叫他“小师叔”。这小师叔平时也很随和,一直待他很好。但平时生性活泼大胆的小师叔,此时脸上却挂上了少有的严肃。 楚云深不解地问道:“小师叔,我义父呢?你有没有看到?你这么急匆匆地干嘛呢?” 云紫楸沉声道:“你师父我没有看到,但你是不能再让他们看见了,你知不知道你刚才有多危险。” 见楚云深一脸茫然,他接着道:“死的是你柳师叔想必你也知道,这让我也很难过。但现在的问题是,她死在你义父的房间里,你明白吗?” 楚云深一愣,叫道:“不,不可能,这跟义父有什么关系。” 云紫楸捂住他的嘴,低声道:“嘘,你小声点。光凭死的地方是说明不了什么。但麻烦的是,我听几位长老说,你柳师叔身上的伤痕虽然很多,但真正的死因却是被太极真气震伤了心脉,而有这功力的人武当山上不过数十人。另外,你大概还不知道,你柳师叔去世之前,用血在手边写下了一个字,这个字是‘沖’!” 楚云深全身大震,极力控制着自己颤抖的声音说:“这,这怎么可能,以我义父的为人怎么可能干出这种事来,这一定是有人陷害……” 云紫楸双手抓住楚云深的肩膀,注视着他说:“我也不相信这是你义父干的,但光我俩不相信有什么用。如果这是阴谋的话,设下这阴谋的人也定然不会放过你。所以,你听我说,你就不要再回去了,我这里有给你准备的衣服,还有些盘缠,你现在立刻下山去,先不要急着回来。” 楚云深这才注意道云紫楸肋下夹着一个包裹,急道:“那我义父呢,我都没看到他怎么能走,何况离开武当我能去哪里呢?” 云紫楸耐心地说道:“你的义父我们都没看见,长老们已经派人去抓他了,但也还没人找到他,你不用太担心。再说了,你若是不走的话,你义父岂不是更要为你担心。” 他顿了顿,道:“至于去哪,你随便吧,你可以试着打听一下你义父的落脚之处。记住,路上躲开那些名门大派的弟子,你扮成书生就行了,这样也好,反正你也不会什么武功。放心吧,事情总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这不过是句安慰的话,但楚云深也只能选择相信这句话,因为这是他唯一的希望。 冰凉的雨滴打在楚云深的脸上,使他稍微清醒了些。但烟雨笼罩下的大地一片迷蒙,他的心中也是一片迷茫。他抬头望了望远处的玉虚宫,那里,是他曾经生活了八年的地方,那里有他一起生活的师兄和朋友,有他关于童年的唯一较为美好的回忆。然而,今天这曾经的一切,又要跟他说再见了。 楚云深匆忙换上一件白色绸布衣服,将包裹背在背上。他突然向着云紫楸深深一拜,随即转过身,大步向山外走去。 望着楚云深远去的背影,云紫楸也不禁幽幽一叹,那叹息声中满是苦涩的味道。 雾雨迷濛,林深路陡,那个年轻的少年就这样在山路上渐行渐远,消失在远方的一片苍翠之中。 正是:奈何歧路多坎坷,只惯江湖作浪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