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梁羽生——云海玉弓缘阅读札记（二）

庄子陵

三、转折
    孟神通召集的一场武林大会，在与金光大师战到危机之时，异变陡生，一个是埋伏在侧的厉胜男，一个是带着十二个黄衣神秘人的西门牧野，这个设计带着突然，紧张和刺激，情节上是好看的，但是情理上，却不怎么经得起推敲。这是写武侠小说的作者，经常会碰到的问题，就是突然降临的机械神。
    首先是厉胜男的出手，时机虽然不错，但出手的方式却大有问题，烈焰金针毒雾弹这种东西，用来逃跑可以，但是威力却实在有限，用这个偷袭，其实等同于跟敌人打招呼，我来了，偷袭的意味一点都没有了。这个偷袭的方式，是失败的，不符合厉胜男的心智的，何况会同时引起双方误会是不明智的。
    其次，西门牧野这个人物的出场是突兀的，毫无铺垫的，属于机械神。读者都仿佛能看到，作者为转折情节生造了一个角色的尴尬。恐怕连厉胜男都刚刚知道，她又添了一个大仇家。为了重新修改设定（厉家不是孟一个人害死的，是两人合作的），梁羽生自然不得不临时补上一大段说辞。而西门牧野碰到了和之前孟神通同样的问题，就是没手下，而之前梁羽生写过的有名字的人，已经悉数“用完”。那么没办法，梁羽生只得又另创造了两个角色——龟藏子和释道安，并且又简短的编了一个背景故事。（为了树立高手的形象，又拉了唐晓澜来做武力标杆）。
    这样的问题其实是可以通过修订来弥补的，比如在厉胜男讲述仇家的时候，先行补充铺垫。可惜的是梁羽生虽有修订的条件，但实在是提不起什么修订的心力了。


四、厉胜男
    梁羽生对厉胜男的行为和性格把握是非常准确的。她行为的目的性非常强，只要能达成目的，各种手段方法都可以用到，没有那么些道德上或者情理上的纠结。比如为了留下金世遗最终完成疗伤，在金走的时候，就没有什么解释和挽留的过程，而是直接出手硬上弓，非常的效率。从性格强弱的角度来说，厉胜男则更为刚强。因为这种强势性格，她很快便能在金世遗的内心占据一个位置，一个潜意识要逃开的阴影。
    但是有些情节的设置是不符合人物性格的，其实可以不要。比如一路给谷安排食宿：
    这个女子正是厉胜男，原来她不想谷之华也去见金世遗，所以一路上将她捉弄，第一日假冒谷之华的兄长，替他预定房间；第二日一想，冒充孟神通更妙，她知道谷之华害怕孟神通，估量冒充孟神通便可吓走了她，岂知谷之华瞧出了一些破绽，虽然不无恐惧，仍然继续前行，而且改为晚上也赶路。厉胜男算不准她的行程，无法再施诡计，反而落在了谷之华后面，直至莱芜，才赶上了谷之华。
    向白良骥和耿、秦二人投函告密的也是厉胜男，她的用意不过是想借白良骥之力，将谷之华绊住，最少也给她在路上多添麻烦，好叫她不能如期赶到崂山。（《云海》第十九回）
    一路隐藏身份给人安排食宿，是一个传统故事里的老桥段。梁羽生用在这里，反而影响了厉性格的塑造。她没有冯琳是爱胡闹的性子，而是一种接近于恶的利己（或偶有善意），所以这种幼稚的纯恶作剧，或者说简单幼稚的吓唬与她的性格是不符合的。从另外一个角度说，她的目的是要让谷金碰不上头，这样的一路安排，反倒像是给谷指路，非常降智。这里面唯有通知三个官兵这样的事，是符合她的人设的安排。
    邙山一大会一战，在刻画孟神通的同时，梁羽生也顺势继续塑造厉胜男性格中富有的野心的一面。这里梁羽生安排了一场厉胜男独斗唐经天夫妇，此时她的武功已经略胜冰川天女和唐经天，乔北冥秘笈着实是厉害。短短三年功夫，她的武功几乎是飞跃式的提升。（原本冰川天女功夫和金世遗相仿，厉的功夫则差了金世遗一大截）岛上取得的这把宝剑名叫裁云，没什么来历，但是比天山的游龙更佳，好像这把宝剑也就是在云海中惊鸿一现，后再未见了。
    在厉胜男报仇成功后，金世遗主动提出，跟她划清关系：
    金世遗这一番话虽然说得极为平静，但心中却是痛苦万分，这一番话是他经过了无数个不眠之夜，数十百次思量，才下了决心要向厉胜男说的，现在终于是说出来了！但想不到经过深思熟虑，说出来之后，仍然是感到这么痛苦！（中略）
   金世遗回头走了几步，再想道：“我决心和胜男决裂，为的什么？不是要使之华明白我的心迹么？她现在一定难过得很，可以安慰她的，只有我一个，我却为何要畏首畏尾，不敢早去看她？”（中略）
    他在漫天风雨中孑然独行，但感一片茫然，自从他和厉胜男相识以来，他便一直为了不能摆脱她而烦恼，如今是摆脱了，他似乎感到了一阵轻松，但随即又似乎感到另一样深沉的烦恼。好像一个人突然不见了自己的影子，禁不住惘然如有所失。（《云海》第四十九回）
      他痛苦的是什么？他的决心，仅仅是为了向谷之华表明心迹吗？金世遗到底爱不爱厉胜男？
     金世遗的决然态度，根本原因并不是为了向谷表决心，更重要的是因为他要摆脱厉的控制。厉通过一系列的约定、假婚姻、不顾一切的追随，让金世遗包括人身和情感上，都受到了制约。金的决然态度，就是要明明白白的结束这种制约，也就是放下了而感到“一阵轻松”的缘由。那么金是否内心爱着厉呢？我的看法是，熟悉，感激是有的，就像梁说的，像是突然不见了自己的影子，如有所失。但是真正的相爱应该是很浅的，没有人会爱上自己竭力摆脱的阴影，厉让金世遗感受到的是一种向下的回到黑暗的力量。
    因为厉还有她的野心，报仇、野心、男人，她有强烈的占有欲，她什么都要，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
    她杀掉了孟神通，击败了唐晓澜，最终如愿和金世遗拜堂成亲，死在他的怀里。所以她真爱的是金世遗吗？
    这刹那间，厉胜男的眼角眉梢，都充满了笑意，便似一朵盛开的玫瑰，她低声道：“世遗，你其实也是爱我的啊！”突然笑容收敛，盛开的玫瑰倾刻之间便枯萎了！（《云海》第五十二回）
    厉胜男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满足了她所有的一切，撒手人寰。留下了悲痛的金世遗，她太了解他了，从此他心里便只有她一个妻子了。
    对于金、厉、谷的感情，梁羽生给了金世遗这样一个心理活动：
    他以前一直以为自己爱的是谷之华，其实那是理智多于情感，那是因为他知道谷之华会是个“好妻子”。但是他对厉胜男的感情却是不知不觉中发生的，也可说是厉胜男那种不顾一切的强烈感情将他拉过去的。（《云海》第五十二回）
    真的是这样吗？


五、镜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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