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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水煎茶

五七三 陈荆鸿的修禊集词联
　　   
　　香港锦山文社自一九七二年（壬子）起，每岁上巳均有修禊之举，初于荃湾芙蓉山南天竺寺，其后移大埔锦山隐庐。参加者均为香港文人，一时吟唱颇盛。著名书画家、诗词家陈荆鸿老先生于每次修禊，均有集前人词句联以纪盛事。选录若干，供同好共赏。
　　        
　　一九七六年丙辰第五禊集：
　　
　　            榆火换新烟，三月风光初觉媚；
　　            兰溪修禊事，一时宾从最多贤。
　　        
　　一九七八年戊午第七禊集：
　　
　　            春色似行人，莫负清欢，寻花不用持银烛；
　　            高会尽词客，且留芳宴，祓禊相期落锦帆。
　　        
　　一九七九年己未第八禊集：
　　
　　            更蹑最高楼，检点风光，画栋飞云帘卷雨；
　　            寻思行乐地，商量春事，落花浮水树临池。
　　        
　　一九八一年辛酉第十禊集：
　　
　　            游赏赋闲情，最怜舞絮飞花，绿皱小池红叠砌；
　　            惜芳追胜事，自有茂林修竹，绣园春水锦笼山。
　　        
　　一九八六年丙寅第十五禊事：
　　
　　            花前闲整衣巾，看烟佩霞绡，细凭商略；
　　            竹外有些亭榭，把诗囊酒具，早已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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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四 懒同蝴蝶为春忙
　　        
　　对联中有一类“书怀联”，以抒发内心感情为主。或自陈抱负，或概述平生，或大发牢骚，或自我嘲讽。其中具有妙趣的亦甚多，选一些谈谈。
　　   
　　宋代词人张先（子野）居钱塘时，曾摘所作的诗句为书斋联云：
　　
　　        愁似鳏鱼知夜永；
　　        懒同蝴蝶为春忙。
　　   
　　张先（九九〇——一〇七八），仁宗天圣八年（一〇三〇年）进士，官至郎中。他生当北宋前期的承平之世，所作大都是寻欢作乐的艳词，多有赠妓、咏妓之作。他的“风流韵事”，传说不少。例如他《一丛花》中的名句：“沉恨细思，不如桃杏、犹解嫁东风。”据说即是他与某一妙龄女尼私会，受阻于老尼而作的。欧阳修激赏此两句，称他为“桃杏嫁东风郎中”。他又因有三句都有一个“影”字的名句，而又得一个别号叫“张三影”（“三影”为：“云破月来花弄影”；“娇柔懒起，帘压卷花影”；“柳径无人，坠轻絮无影”）。他是高寿词人，活至八十九岁。在八十多岁时，家中犹蓄“声妓”（歌妓），苏东坡尝赠以诗云：“诗人老去莺莺在，公子归来燕燕忙。”全用张氏故事戏之。“诗人”指《莺莺传》中的张生，“公子”指汉代以风流著名的富平侯张放。此联为其晚年丧妻后所作，盖亦自述平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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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五 修书如猢狲入布袋
　　   
　　另一稍后于张先的宋代诗词名家梅尧臣（圣俞）亦有一极具妙趣的书怀联。在谈联之前，先说本事。梅尧臣（一〇〇二——一〇六〇），他做过几任县令，但在科场、官场都不甚得意（他是因富于文名，得朝廷召试，“赐进士”出身的。最高的官阶也不过是员外郎，是“郎中”的助理，在宋代为六品官，比张先低一级）。他的诗名比词名更大，尽管他享诗名三十年，但始终未得在翰林院任职，引以为憾。后来得授秩让他“预修唐书”，他大喜之余，亦颇多感慨，因语妻曰：
　　
　　            吾之修书，可谓猢狲入布袋矣；
　　        
　　妻子答曰：
　　
　　            君于仕宦，何异鲇鱼上竹竿耶？
　　        
　　一问一答，恰成妙联。（“耶”字读平声）
　　        
　　但还有“造化弄人”的事，梅尧臣在“预修唐书”时尚未知道。他参与修唐书之事，书成，尚未曾奏禀皇帝，他就病死了（梅尧臣事，可参考《宋史》卷四四三《文苑传》）。梅有诗论云：“凡诗，意新语工，得前人所未道者，斯为善矣。必能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然后为至也。”世以为知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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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六 唐伯虎的自嘲联
　　        
　　唐伯虎是人所熟知的明代才子，民间传说有唐伯虎点秋香的故事，直到今天还是电影、戏曲的“热门题材”。例如在香港就有过以《三笑姻缘》为名的国、粤语电影。其实，“点秋香”只是传说而已。不过，传说虽然不经，唐伯虎本人的“风流放诞”却是事实，而他的“风流放诞”也是有原因的。原来他在二十九岁那年得中解元（乡试第一），但到了会试时，因牵涉科场舞弊案而被革黜。他受此打击，这才佯狂使酒，遍游“江湖”的（“江湖”，借喻。史实是，他被黜后，遍游名山大川，致力绘事）。他筑室于吴县桃花坞，有自题联云：
　　
　　            一失脚成千古笑；
　　            再回头是百年人。
　　        
　　此联是改成语“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是百年身”来做自嘲的。改“恨”为“笑”，那是无可奈何的愤懑也。
　　   
　　又联云：
　　
　　        龙虎榜中名第一；
　　        烟花队里醉千觞。
　　   
　　上比即他曾中解元事。“龙虎榜”是用唐陆宣公贽的故事。贽主试，取中负时誉的英隽之士甚多，号称“龙虎榜”。据说唐伯虎曾刻有自称“江南第一风流才子”的图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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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七 吕留良的自述联
　　   
　　清代“女侠”吕四娘的故事也是影视剧的“热门题材”，《江湖三女侠》就是以她为“三女侠”之首的。其实她刺雍正的故事也只是民间传说而已，事属无稽，只能当作“小说家言”的。倒是她的祖父吕留良（号晚村，一六二九——一六八三）是历史上真有其人的清代大儒。他于明亡后誓不仕清，著书力主“夷夏之辨”大于“君臣之伦”，即把反抗民族的压迫放在第一位。清廷举博学鸿词，他誓死拒荐，后削发为僧，名耐可。他居石门时，曾有自题联云：
　　
　　        囊无半卷书，惟有虞廷十六字；
　　        目空天下士，只让尼山一个人。
　　   
　　“虞廷十六字”指《书经》“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四句。“尼山”即孔夫子也。
　　   
　　此联尚有下文。据说当时名位很高的倪元璐有一天遇到这位后辈，见他此联，不以为然。待吕留良再去见他时，他也在大堂悬出一副自题联云：
　　
　　            孝若曾子参，才足当一字可；
　　            才如周公旦，容不得半点骄。
　　        
　　此联是特地为劝谏吕留良而作的。不过吕留良也确实是“有学问的朋友”，并非徒托大言的虚妄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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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八 饭饱甘为孺子牛
　　        
　　“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是鲁迅的著名诗句，人所熟知。“孺子牛”典出《左传》，是齐景公的故事。景公尝衔绳为牛，使其子荼牵之，而致折其齿。鲁迅这两句诗，现在已经成为流行的楹联了，尤以在内地为然。但以“孺子牛”入联，则不是始于鲁迅。清代的阳湖（今常州市）诗人钱季重就有自题家中楹联云：
　　
　　            酒酣或化庄生蝶；
　　            饭饱甘为孺子牛。
　　        
　　钱季重是清代乾嘉年间的文人，他的知名度虽然不及唐伯虎，但际遇、作风则颇相类。他也是因屡试不第，遂放荡不羁的。《北江诗话》说他有三个儿子，因对儿子溺爱过甚，常被嬲作牛马骑。“饭饱甘为孺子牛”云云，盖纪实也。不过，钱季重此联所表现的乃是一种游戏人间、自得其乐的人生观，与鲁迅诗联的题意是大不相同的。
　　        
　　清人蔡鸿逵有一副自述联，也是表现“自得其乐”的人生观的，联云：
　　
　　            四十九年穷不死；
　　            三百六日醉如泥。
　　
　　下比出李白诗：“三百六十日，日日醉如泥。”此联见梁章钜的《楹联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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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九 犁云耕雨 弄月吟风
　　   
　　古代的隐逸之士，每喜作自得其乐的抒怀联，如《楹联丛话》所载某隐士题山中寓庐联云：
　　
　　        一二亩瘦田，雨笠烟蓑朝起早；
　　        两三间破屋，青灯黄卷夜眠迟。
　　   
　　其后有一镇江名士徐筠田仿此联语意作一联云：
　　
　　        寄迹此山中，数亩方田，日看犁云耕雨；
　　        忘机斯世外，三间古屋，时欣弄月吟风。
　　   
　　“犁云耕雨”，造语颇奇，虽系仿作，亦有新意。
　　   
　　上述二联，虽出于寒士手笔，但毕竟他们还有“一二亩瘦田”，故可自得其乐；若真是一贫如洗，则恐怕没有这样闲适心情了。《楹联丛话》就有一个名叫王扶九的老儒在除夕之夜的题联：
　　
　　        白发萧然，看他人儿女夫妻，千般恩爱；
　　        黄金尽矣，数此日油盐酱醋，百计安排。
　　   
　　这个王扶九是某地方官所请的教书先生。元旦朝早，主人来给他贺岁，见此联，赠以千金，送之归里。
　　   
　　另一名叫李璧榆的教书先生亦有自题楹联云：
　　
　　        伤心夜雨蕉窗，点半盏寒灯，替诸生改之乎者也；
　　        回首秋风桂苑，剩一枝秃笔，为举家谋柴米油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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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〇 严复自嘲联
　　        
　　《楹联丛话》作者梁章钜有自题草堂联，亦是属于带有自嘲意味的抒怀联。联云：
　　
　　            客来醉，客去睡，老无所事吁可愧；
　　            论学粗，论政疏，诗不成家聊自娱。
　　        
　　平心而论，梁章钜的“诗不成家”是事实，但他的《楹联丛话》开联话一类著作的先河，则不能说是一事无成的。
　　        
　　近代翻译家严复，因厕名于“洪宪六君子”之列，见讥于士林，抑郁老死。有自嘲联云：
　　
　　            如我自观犹可厌；
　　            非君谁肯复相寻。
　　        
　　严复本是留学英国学海军的，光绪初归国，历充北洋水师学堂总办、京师大学堂总办及京师大学堂编译局总办等职。所译西哲名著甚多，如斯宾塞的《群学肄言》、穆勒的《名学》、亚当·斯密的《原富》，等等，都是他译介的。他被人拉去捧袁称帝，可真说得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了。
　　        
　　李慈铭（《越缦堂日记》作者，光绪六年，即一八八〇年进士）则是因得不到实职官发牢骚的。其自嘲联云：
　　
　　            米市胡同，藏书三万卷；
　　            户部员外，补缺一千年。
　　   
　　撰此联时，他入赀为户部郎中候补，是个闲曹，后来中进士归班，方得，转任御史。联中不用“郎中”而用“员外”，则以叶平仄之故，不惜自我贬职。至有作“主事”者，则“自贬”太甚矣。北京米市胡同，是李的住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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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一 名父之联
　　   
　　还有一类出于“名父”之手的抒怀联，他们因为有个“好儿子”做了大官，得享清福。因而在联语中虽然同样表现“自得其乐”的心情，但却是和上述那些穷儒的抒怀联刚好相反的。穷儒的抒怀联，是带有牢骚味的；名父之联，任他说得如何自甘淡泊，也总是掩不住那股洋洋自得的心情。
　　   
　　创“知行合一”学说的明代哲学家、政治家王守仁（阳明），以文臣定宸濠之乱，巡抚南赣，其父海日题联云：
　　
　　        看儿曹整顿乾坤；
　　        任老子婆娑岁月。
　　   
　　清代名臣张廷玉（一六七二——一七五五），在康熙、雍正、乾隆三朝为官五十年，官至大学士、军机大臣、加太保等显职。主“揆席”（即相当于宰相的职位）亦达二十四年，富贵寿考（活至八十四岁）为有清一代之最。雍正曾赐他联云：“两世三公，太平宰相；一堂五代，富贵神仙。”其父张英题联云：
　　
　　        绿水青山，任老夫消磨岁月；
　　        紫袍玉带，看吾儿燮理阴阳。
　　
　　张联与王联意思完全一样，“任老夫消磨岁月”一句，更是连文字都偷自王联。但“紫袍玉带”云云，自矜富贵，则是比王联更俗了。张英本人也任过大学士，不过撰此联时他已优游林下了。
　　        
　　林则徐是香港人熟悉的清代名臣，生平不必多述了。他做两广总督时，其父题书斋联云：
　　
　　            粗衣淡饭好烟茶，这个福老子享了；
　　            齐家治国平天下，此等事儿曹任之！
　　        
　　此联得意的心情更是溢于言表，下比的联意亦是和王守仁之父的联语上比“看儿曹整顿乾坤”相类。不过，他用白话为联，生动得多，倒也有他的特色的。
　　        
　　曾国藩的父亲竹亭在儿子以大学士总督两江时，也曾有题厅堂联，用以抒怀，联意和林父之联相类。其联云：
　　
　　            有诗书，有田园，家风半读半耕，但以箕裘承祖泽；
　　            无官守，无言责，世事不闻不问，且将艰巨付儿曹。
　　        
　　不过，二联虽然相类，但曾联较含蓄，没有给人以富贵骄人的感觉。而联中兼有自述平生，作为抒怀联也是比较得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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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二 李鸿章门联
　　        
　　还有一类是出自大官手笔的抒怀联，也多喜欢作淡泊名利语，如李鸿章自题门联云：
　　
　　        享清福不在为官，只要囊有钱，仓有粟，
　　        腹有诗书，便是山中宰相；
　　        祈大年无须服药，但愿身无病，心无忧，
　　        门无债主，即称地上神仙。
　　   
　　其实李鸿章作此联时，官文华殿大学士，封肃毅伯，乃是真正掌权的朝廷宰相。以真宰相而愿作“山中宰相”，故示清高罢了。
　　   
　　曾国荃（曾国藩之弟，太平天国的“天京”金陵就是他打下的）也有两副著名的自题门联，貌似“述志”而兼自嘲。并且在“字面”看来，也有自甘淡泊的意思在内，其实则是大发牢骚。其一云：
　　
　　        学万人敌不成，归来买犊；
　　        打十年仗未死，可以求仙。
　　   
　　其二云：
　　        千秋邈矣犹留我；
　　        百战归来再读书。
　　   
　　曾国荃因何要大发牢骚呢？原来他打下金陵之时，因纵容士兵大肆劫掠，被廷臣交章弹劾，忧谗畏讥，辞职回湘。同治三年（一八六四年）八月，他四十一岁生辰时，其兄国藩曾赠他一诗云：“九载艰难下百城，漫天箕口复纵横。今朝一酌黄花酒，始与阿连庆更生。”可为此联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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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三 徐世昌的还巢梦
　　   
　　曾任民国大总统的徐世昌（一八五五——一九三九），前清进士出身。清末协助袁世凯创办北洋军。曾任东三省总督、邮传部尚书、内阁协理大臣等职。一九一四年任袁世凯政府的国务卿。民国七年（一九一八年）由段祺瑞控制的国会选他为大总统，十月十日就任，就任时题联云：
　　
　　            鹤有还巢梦；
　　            云无出岫心。
　　        
　　此联故作“清高”，亦是自我美化一例。联意脱胎自陶渊明的《归去来辞》：“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但若徐世昌当真愿作“野鹤闲云”，又何人能强他出岫？或云，“鹤有还巢梦”可作别解，盖徐世昌乃是“效忠清室”的“民国大总统”也。“还巢”者，愿见清室复辟，自己得以归回旧日朝廷也。据说他在任时，每次去见溥仪，仍是先行君臣之礼，然后才以“民国大总统”的身份和溥仪谈公事的。
　　        
　　倒是邱景湘的书怀联写得坦白一些。邱景湘，清道光十三年（一八三三年）进士，因案遣戍伊犁，后赐还，官广东惠潮嘉道。题联云：
　　
　　            无端风雨惊花落；
　　            更起楼台待月明。
　　        
　　上联即指他被遣戍之事，“无端”二字暗寓是被冤枉之意；下联则更是极其明显地盼望复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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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四 美化自己的书怀联
　　        
　　俗语云，“文人多大话”，自述怀抱的“书怀联”亦每有“美化”自己的，如以前谈过的那副吴佩孚在失败后的题联就是一例。为了便于对照论述起见，将该联重录一遍。
　　
　　        得意时清白乃心，不纳妾，不积金钱，
　　        饮酒赋诗，犹是书生本色；
　　        失败后倔强到底，不出洋，不走租界，
　　        灌园抱瓮，真个解甲归田。
　　   
　　吴佩孚在一九二七年被北伐军打垮，逃至四川，依附杨森。“九·一八”事变（一九三一年）后移居北平，自是正式“解甲”了，但他居家如居官，家中设有“八大处”，随从人员，悉依旧制编列。“灌园抱瓮”“解甲归田”云云，真个是睁开眼睛说瞎话。还有“不积金钱”，恐怕也只是程度上的“不”而已，倘若完全不积金钱，解甲后焉能维持“大帅”排场？
　　   
　　再举一个“美化自己”的例子，清代曾任江西巡抚的柯逢时（光绪九年，即一八八三年进士），视学陕西时，题联云：
　　
　　        结习难忘，袖中携一卷离骚，美人香草；
　　        观风所至，天外见三峰落雁，玉女莲花。
　　   
　　此联何等“风雅”，但他却是以贪墨著名的。在他卸江西巡抚任时，曾有人作嵌名联讽之云：
　　
　　        逢君之恶，罪不容于死；
　　        时日曷丧，予及汝偕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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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五 梁鼎芬家变感怀
　　   
　　清末名臣梁鼎芬的感怀联最为特别，是因“家变”而写的。先说本事，他的夫人龚氏是个能诗能文的才女，后来和他的好友文廷式有了私情，弃他而去（据说梁是不能人道的天阉。台湾历史小说家高阳有一本写张大千生平的《梅丘生死摩耶梦》，在谈到张大千的老师清道人李梅庵是个天阉时，曾旁及梁鼎芬。不过清道人的天阉是有上海宝隆医院的德国医生作出证明书，梁之天阉，则只是传说）。后来梁鼎芬在武昌为官，自题书斋联云：
　　
　　            零落雨中花，春梦惊回栖凤宅；
　　            绸缪天下事，壮心销尽食鱼斋。
　　        
　　据汪杅庵先生函告：“节庵（鼎芬字）为光绪六年（一八八〇年）庚寅进士，选翰林院庶吉士，八月廿一日娶妇龚氏。旋返粤谒祖，八年八月再入北京，居米市胡同。十二月移居栖凤楼（街）。九年散馆，授翰林院编修，十年甲申，参劾李鸿章，乙酉（一八八五年）建议，降五级调用。龚氏曾随返粤。不久，龚以水土不服返京。故梁在壬午（一八八二年）至乙酉与龚同住栖凤楼（街）。”联中称所居为“栖凤宅”以此。至于“食鱼斋”则是他在武昌官衙的书斋名，用食武昌鱼的故事（武昌鱼是自古有名的。毛泽东主席亦有“才饮长江水，又食武昌鱼”的词句）。据说后来文廷式官运不济，生活潦倒，龚氏曾到武昌会见故夫，为文廷式求官。梁打开中堂，仍以夫人之礼接见。龚氏在官衙住了几天，自觉无颜，得梁厚赠，就回去了。而梁也为文谋得一掌管厘金的差事，但文廷式疏狂如故，终又丢官。梁又另有一书怀联云：
　　
　　            读书学剑两无成，此心耿耿；
　　            钟鼎山林俱不遂，双鬓萧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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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六 更休提如花美眷
　　        
　　为家变而作感怀联的，其实不是始于梁鼎芬，在梁鼎芬之前，还有一个嘉（庆）道（光）年间的钱塘词人陈裴之。不过或者因为他的故事不及梁之“复杂有趣”（梁之家变是构成三角关系的，介入的“第三者”文廷式固然是名士，夫人龚氏也是有名的才女。陈裴之的家变则只是因为在家庭的压力下，不能不与他的一个爱妾分开），论对联的本身，也不及梁之精彩，故所以就不及梁联之脍炙人口了。不过，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依我看他的那副对联在“书怀”这一类对联中，还可算得是中上之作的，不妨并录如下：
　　
　　        情殷报国，臣之壮也不如人，仗药炉经卷，
　　        了却三生，更休提如花美眷；
　　        志在养亲，富可求乎聊复尔，幸楚尾吴头，
　　        刚通一水，定能容若叶浮薄。
　　   
　　他撰此联时，在汉阳任“候补通判”，是个没有实职的官儿。“志在养亲”的“亲”是他的父亲陈文述。文述虽然只是举人出身，文名却其盛，他平生学足袁枚，好结交大权贵，好收女弟子。他是《再生缘》作者著名才女陈端生的堂弟。陈寅恪在《论〈再生缘〉》一书中曾谈到他。又，陈裴之撰此联后，没多久就去世了，时人以为联谶。
　　

春水煎茶

五八七 身无半亩 心忧天下
　　   
　　梁鼎芬晚年有《题白云山先茔永愿庵》一联，也可当作他的家变余波的感怀联，联云：
　　
　　        家国泪难收，耿耿此心人海里；
　　        君亲恩未报，萧萧白发佛庵前。
　　   
　　但名人的书怀联，则以述志居多，如左宗棠少年时自题书斋联云：
　　
　　        身无半亩，心忧天下，
　　        读破万卷，神交古人。
　　
　　他晚年以诸葛自比，号“老亮”。尝为友人书楹帖以自况云：
　　
　　            文章西汉两司马；
　　            经济南阳一卧龙。
　　        
　　清嘉道年间，一位名叫杨芳的将军（贵州松桃人，一七七〇——一八四六。因平定新疆有功，官至湖南提督）有自题联云：
　　
　　            忌我何尝非赏识；
　　            欺人毕竟不英雄。
　　        
　　林则徐戍伊犁时，尝书一楹联云：
　　
　　            苟利国家生死以；
　　            岂因祸福避趋之。
　　        
　　据《楹联丛话》云，林则徐在伊犁时，常诵此联。此二语为林《赴戍登程口占示家人》诗中名句，久已脍炙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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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八 海盗的述怀联
　　        
　　明末的抗清忠臣金声（字正希，休宁人，崇祯进士，清兵陷南都，声督乡兵与清兵奋战，被俘不屈而死），在少年时，极贫困，有题书斋联云：
　　
　　            穷已彻骨，尚有一分生涯，饿死不如读死；
　　            学未惬心，正须百般磨炼，文通即是运通。
　　
　　有一副清代江洋大盗的书怀联甚为有趣，这个大盗名叫郭学显。据说他生性好学，饱读诗书，尝自题座驾船联云：
　　
　　        道不行，乘桴浮于海；
　　        人之患，束带立于朝。
　　   
　　文人的书怀联，则每有摘龚自珍的两句诗句为联者，其联云：
　　
　　        避席畏闻文字狱；
　　        著书都为稻粱谋。
　　   
　　此联出于龚之《咏史》一诗：“金粉东南十五州，万重恩怨属名流。牢盆狎客操全算，团扇才人踞上游。避席畏闻文字狱，著书都为稻粱谋。田横五百人安在，难道归来尽列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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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九 黄侃书斋联
　　   
　　文人的述志联，口气最大的当推明代李东阳的题书斋联：
　　
　　        沧海日、赤城霞、峨嵋雪、巫峡云、洞庭月、彭蠡烟、潇湘雨、
　　        广陵潮、匡庐瀑布，合宇宙奇观，绘我斋壁；
　　        青莲诗、摩诘画、右军书、左氏传、南华经、马迁史、薛涛笺、
　　        相如赋、屈子离骚，收古今绝艺，置吾山庄。
　　   
　　上联说的是自然现象上的“宇宙奇观”，下联说的是文学艺术上的“古今绝艺”，收罗的都是最美好的东西，其“野心”之大，亦可谓前无古人矣。李东阳，湖南茶陵人，明代天顺进士，孝宗（弘治）时官至大学士，著有《怀麓堂集》。
　　        
　　近代著名学者黄侃（季刚）有自题新居“量守庐”（命名取自陶渊明“量力守故辙，岂不寒与饥”诗意）联云：
　　
　　            此地宜有词仙，山鸟山花皆上客；
　　            何人重赋清景？一丘一壑也风流。
　　        
　　集宋人词句，对仗工丽。黄季刚是章太炎的得意弟子，他跟章学“小学”，创“古韵二十八部”。师生常为一个问题反复辩论几日，最后章往往认为他的见解对，夸奖他道：“历来治小学者，未若你之精深也！”
　　  

春水煎茶

五九〇 夏丏尊门联
　　        
　　近代名作家夏丏尊，家居浙江上虞白马湖，有山水之胜，曾自题门联云：
　　
　　            青山当户；
　　            白眼看人。
　　        
　　夏丏尊（一八八六——一九四六），日本留学生，曾任上海开明书店总编辑和暨南大学中文系主任。抗战前开明书店出版的《中学生》杂志（是一种以中学生为对象的综合性杂志，影响很大），就是由他和叶圣陶（绍钧）编的。他有许多“文章作法”一类的文章，就是先行在这个刊物发表，然后出书的，如《文心》《文章讲话》《阅读与写作》，等等。其中尤以《文心》最著名，几乎是当时文艺青年的必读书。《文心》的写作方法也颇为别致，是用故事体来写的。另外，他还是著名的翻译家，主要译作有亚米契斯的《爱的教育》及孟德格查的《续爱的教育》。上述一联据说是他早年生活潦倒时写的，颇能表现出文人傲气。不过据他的老朋友赵景深所写的悼念文章，他待人接物，其实是很谦厚的。赵在题为《夏丏尊》的悼文中称他为“慈祥老人”。
　　   
　　清人吴恺玄家居雁来峰下，有自题门联云：
　　
　　        高山仰止；
　　        大河前横。
　　   
　　夏联可能是从此联得到灵感，但吴联全以景物来喻胸襟，夏联则是直抒胸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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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八回 P616——明末的抗清忠臣金声（字正希，休宁人，崇祯进士，清兵陷南都，声督乡乓与清兵奋战
改为乡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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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一 除却疆埸不善终
　　   
　　清末有个将军叫赵贵山，他有个儿子叫赵宜铭（劭希），却是个典型的“旧文人”，工诗画，玩世不恭。父亲死后，他挥霍无度，不过几年，就把家产全“败光”了。晚年生活潦倒，题联云：
　　
　　        落魄江湖双革履；
　　        误人天地一儒冠。
　　   
　　赵劭希是在抗战期间死的，年月则不详了。据说他在病发时自知不起，曾写信给他的同乡好友王国璠，附以诗句云：“八百孤寒惟我最，一生文字托君传。”国璠总算不负所托，在所编的《舒城耆旧录》中选存了他的诗若干首。
　　   
　　有一副佚名的军人书怀联云：
　　
　　        傥来富贵皆庸福；
　　        除却疆埸不善终。
　　
　　照一般人观念，本来是只有“寿终正寝”才能算“善终”的；但此联是以军人的身份立论，军人的职责在于保家卫国，战死疆场才是最光荣的事，看法自与常人不同了。上联之论“富贵”也是超迈俗流的。这副军人的书怀联，可说是立论不凡。但原来下比“疆埸（音易，仄声）”作“疆場”，这是常见的错误，不过这个字应该用平声，现在改为仄声，就不大合格律了。
　　        
　　战前上海有个名叫程道周的医师，自题门联云：
　　
　　            但愿人皆健；
　　            何妨我独贫。
　　        
　　此联亦甚有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