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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水煎茶

五五四 山映斜阳天接水

　　            千里归艎，山映斜阳天接水；
　　            一声长笛，雁横南浦月当楼。
　　        
　　此联对仗亦甚工整。“山映斜阳”句出范仲淹的《苏幕遮》一词：“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华无情，更在斜阳外。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此词为融情入景的范例之作，王实甫的《西厢记》长亭送别一折，有几句就是从此词“化”出来的（“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清代名词家彭孙遹赞此词云：“前段多入丽语，后段纯写柔情，遂成绝唱。”
　　
　　        遥夜相思更漏残，不如休去；
　　        群芳过后西湖好，曾有诗无？
　　   
　　此联甚富情韵，对仗则欠工整。但若以“命意为先”，在集句联中亦无需苛求了。“群芳过后”句出欧阳修的《采桑子》：“群芳过后西湖好，狼藉残红。飞絮濛濛，垂柳阑干尽日风。笙歌散尽游人去，始觉春空，垂下帘栊，双燕归来细雨中。”欧阳修曾作《采桑子》十首吟咏西湖风光，此词为其中的第四首。夏敬观评这十首《采桑子》云：“此颍州西湖词。公昔知颍，此晚居颍州所作也。十词无一重复之意。”（梁启超集词句联之十一）
　　

春水煎茶

五五五 大小晏的词句

　　        欲寄此情，鸿雁在云鱼在水；
　　        偷催春暮，青梅如豆柳如眉。
　　   
　　“鸿雁”句出晏殊的《清平乐》：“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斜阳独倚西楼，遥山恰对帘钩。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流。”晏殊字同叔，宋仁宗时，官至宰相。史称他位居台阁，赋性刚峻，但他的词却是温柔赡丽、闲雅有情思的。他擅长写情，尤擅长刻画女孩儿家的心事。他最为后世传诵的名句是“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句出《浣溪沙》：“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酒醒帘幕低垂，烛影摇红夜将半；
　　            过雨园林如绣，东风吹柳日初长。
　　        
　　此联上半对仗稍欠工整（如“酒醒”之对“过雨”），下半则甚佳。“酒醒”句出晏小山的《临江仙》：“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晏小山名几道，是晏殊的幼子。父子均以词名，人称“大小晏”（梁启超集词句联之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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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六 寒雁先还 江梅有约

　　            寒雁先还，为我南飞传我意；
　　            江梅有约，爱他风雪耐他寒。
　　        
　　“爱他风雪”句出朱希真的《鹧鸪天》：“检尽历头冬又残，爱他风雪耐他寒。拖条竹杖家家酒，上个篮舆处处山。添老大，转痴顽，谢天教我老来闲。道人还了鸳鸯债，纸帐梅花醉梦间。”朱希真名敦儒，他的词浅白如话，不避俚俗。词集名《樵歌》，即是表现他这个特色的。
　　
　　            小楼昨夜东风，吹皱一池春水；
　　            梧桐更兼细雨，能消几个黄昏。
　　        
　　此联亦是富于情韵，然对仗欠工。
　　        
　　“小楼”句出李后主的《虞美人》，“梧桐”句出李清照的《声声慢》，二词知者太多，不拟谈了。“吹皱”句出冯延巳的《谒金门》：“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闲引鸳鸯香径里，手捋红杏蕊。斗鸭阑干独倚，碧玉搔头斜坠。终日望君君不至，举头闻鹊喜。”冯延巳字正中，南唐中主李璟的宰相。李璟本人就是一个文学史上有名的词人，因此君臣甚相得。这首词有段佳话，“冯延巳作《谒金门》，中主戏曰：‘吹皱一池春水，干卿底事？’冯对曰：‘未若陛下之“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也’”（《雪浪斋日记》）。“吹皱一池春水，干卿底事”，传诵至今（梁启超集词句联之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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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七 流水寄情 海棠依旧

　　        细草和烟尚绿，遥山向晚更碧；
　　        黄叶无风自落，秋云不雨长阴。
　　   
　　下比出孙洙的《河满子》：“怅望浮生急景，凄凉宝瑟余音。楚客多情偏怨别，碧山远水登临。目送连天衰草，夜阑几处疏砧。黄叶无风自落，秋云不雨长阴。天若有情天亦老，摇摇幽恨难禁。惆怅旧欢如梦，觉来无处追寻。”孙洙字巨源，在宋神宗元丰年间，官翰林学士。他和苏东坡是好朋友，苏东坡那首“多情多感仍多病，多景楼中，樽酒相逢，乐事回头一笑空”的《采桑子》，就是因为和他在润州的多景楼相逢而写的。孙洙的词，也正如苏东坡所说，其特色就在于“多情多感”。“天若有情天亦老”是传诵至今的名句。
　　
　　        试凭他流水寄情，却道海棠依旧；
　　        但镇日绣帘高卷，为妨双燕归来。
　　   
　　“却道”句出李清照的《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词中的“绿肥红瘦”一句，《苕溪渔隐丛话》评云：“近时妇人能文词如李易安，颇多佳句。‘绿肥红瘦’，此语甚新。”（梁启超集词句联之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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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八 极目空寒 苍波无语

　　            楼上几日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西窗又吹暗雨，红藕香残玉簟秋。
　　        
　　此联若只论对仗，亦是“半截观音”（上半欠工，下半甚佳）。“杜鹃”句出秦少游的《踏莎行》：“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此词是少游四十九岁那年被谪郴州时所写，乡关之思，跃然纸上。堪称《淮海词》集中精品之一。有人曾评：“既云‘斜阳’又云‘暮’，乃是语意重复。”其实不过是加强语气的一种手法，不足为病的。
　　
　　            冷照西斜，正极目空寒，故国渺天北；
　　            大江东去，问苍波无语，流恨入秦淮。
　　        
　　此联若非过分吹毛求疵，对仗是可算相当工丽的。“故国”句出姜白石的《惜红衣》。限于篇幅，录下半阕：“虹梁水陌，鱼浪吹香，红衣半狼藉。维舟试望，故国渺天北。可惜渚边沙外，不共美人游历。问甚时同赋，三十六陂秋色。”姜白石名夔，他的词特色在于“审音创调，莫不考究；琢句炼字，务求工巧；喜咏物，好用典”，是南宋格律古典派的代表作家（梁启超集词句联之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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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九 笑倦游犹是天涯

　　            笑倦游犹是天涯，万里乾坤，不如归去；
　　            望客里又过寒食，一桩心事，曾有诗无？
　　
　　“笑倦游”句与前面所谈那副联中的“冷照西斜”句同出周密的《高阳台》：“小雨分江，残寒迷浦，春容浅入蒹葭。雪霁空城，燕归何处人家？梦魂欲渡苍茫去，怕梦轻、还被愁遮。感流年，夜汐东还，冷照西斜。萋萋望极王孙草，认云中烟树，鸥外春沙。白发青山，可怜相对苍华。归鸿自趁潮回去，笑倦游、犹是天涯。问东风，先到垂杨，后到梅花？”周密字公谨，号草窗。其词镂冰刻楮，独标清丽，与吴文英（梦窗）并称“二窗”。此词是他寄友人之作。
　　
　　        呼酒上琴台，把吴钩看了，阑干拍遍；
　　        明朝又寒食，正海棠开后，燕子来时。
　　   
　　“明朝”句出姜白石的自度曲《淡黄柳》：“空城晓角，吹入垂杨陌，马上单衣寒恻恻。看尽鹅黄嫩绿，都是江南旧相识。正岑寂，明朝又寒食。强携酒，小桥宅，怕梨花落尽成秋色。燕燕飞来，问春何在，唯有池塘自碧。”此词字美句丽，音和调谐，可当“醇雅”之评。最后三句，尤其是“虽格调高绝”的写景名句。不过王国维则认为他“虽格调高绝”，却病在一个“隔”字（梁启超集词句联之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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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〇 软语商量 冷香摇动
　　   
　　梁启超作了差不多三百副集词句联，收在《饮冰室诗话》中的也有四十九副之多，不能尽录。现再选几副较精彩的，略加评注，供同好欣赏：
　　
　　        泣残红，谁分扫地春空，十日九风雨；
　　        举大白，为问旧时月色，今夕是何年？
　　   
　　“泣残红”“举大白”对得甚妙。“十日九风雨”对“今夕是何年”则稍欠工。
　　
　　            罗衣特地春寒，细雨梦回，犹自听鹦鹉；
　　            殊乡又逢秋晚，江上望极，休去采芙蓉。
　　        
　　“罗衣”句出冯延巳《清平乐》：“砌下落花风起，罗衣特地春寒。”“殊乡”句出周美成《齐天乐》：“绿芜凋尽台城路，殊乡又逢秋晚。”此两句对得甚好。
　　
　　            笑索红梅，香乱石桥南北；
　　            醉眠芳草，梦随蝴蝶西东。
　　        
　　对仗相当工整。联语有胡适新诗的味道。
　　
　　            软语商量，燕子飞来窥画栋；
　　            冷香摇动，绿荷相倚满横塘。
　　        
　　若依集句联标准，此联对仗可算工丽，“软语”“冷香”两句尤妙。
　　
　　            高处不胜寒，见姮娥瘦如束；
　　            多情应笑我，搂虚空睡到明。
　　        
　　对仗虽犹欠工，但“见姮娥瘦如束”“搂虚空睡到明”则堪称别出心裁的奇句（梁启超集词句联之十七)。
　

春水煎茶

五五二回 P581 ——鴂
见前

五五九回 P587——阑干拍遍，
，改；

春水煎茶

五六一 波暖尘香 醉轻梦短
　　        
　　梁启超在《苦痛中的小玩意儿》一文中，说“诗句被人集得稀烂了，词句却还没有”。因此一见陈师曾的集姜词联，叹其工丽，遂继起效之。其实，集词句联也是古已有之的，只不过未到“稀烂”的程度罢了。梁章钜的《楹联丛话》中就收录有一副集词句联，论其工丽，依我看是绝不在陈集姜词一联之下的。任公博览群书，《楹联丛话》这类普通的书，他一定看过，可能一时没有注意，以至在该文未曾提及。我替他补谈吧。
　　   
　　据《楹联丛话·卷六·胜迹上》所述有关此联的本事是：“道光初，金陵有某大姓，葺治水榭，有客为集宋人词句，作楹联赠之……意匠新巧，颇得诵于时。”联语如下：
　　
　　        波暖尘香，看槛曲萦红，檐牙飞翠；
　　        醉轻梦短，在灯前欹枕，雨外薰炉。
　　   
　　本来按“不成文习惯”，集句联在格律方面是可以稍稍“放宽”的；但此联即使严格按照对联艺术，亦是无疵可寻。它是“两边各自成对”格：“波暖”与“尘香”成对，“醉轻”与“梦短”成对，“槛曲萦红”与“檐牙飞翠”成对，“灯前欹枕”与“雨外薰炉”成对。
　　   
　　此联依次集张玉田、姜白石、毛泽民、吴梦窗词句，而以集自姜词的两句最出名。
　　   
　　“看槛曲萦红，檐牙飞翠”，句出姜白石的《翠楼吟》。词如下：“月冷龙沙，尘清虎落，今年汉酺初赐。新翻胡部曲，听毡幕元戎歌吹。层楼高峙，看槛曲萦红，檐牙飞翠。人姝丽，粉香吹下，夜寒风细。此地，宜有词仙，拥素云黄鹤，与君游戏。玉梯凝望久，叹芳草、萋萋千里。天涯情味。仗酒祓清愁，花销英气。西山外，晚来还卷，一帘秋霁。”此词是姜白石在淳熙（宋孝宗年号）丙午年（一一八六年）冬天为武昌的安远楼落成而作的。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论“隔”与“不隔”，曾以此词为例，说：“‘此地，宜有词仙，拥素云黄鹤，与君游戏。玉梯凝望久，叹芳草、萋萋千里’，便是不隔。至‘酒祓清愁，花销英气’，则隔矣。”有关此词详解，读者若有兴趣，请参看香港三联书店出版、刘斯奋选注的《姜夔张炎词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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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二 有人似桃根桃叶
　　        
　　何蝯叟（绍基）有集词句题西湖游舫联云：
　　
　　            双桨来时，有人似桃根桃叶；
　　            画船归去，余情付湖水湖烟。
　　        
　　此联见吴恭亨的《对联话》，吴评为“绮丽得未曾有”。评语恰当，但此联却只能算是“变格”的集词句联。何故？因其上比出自姜白石的《琵琶仙》，姜词原句为：“双桨来时，有人似、旧曲桃根桃叶。”此联将“旧曲”二字略去。略去的原因，当是为了对仗的关系（“桃根桃叶”对“湖水湖烟”，极工丽），但已不能算是“正格”了。
　　        
　　“桃根桃叶”句用晋朝王献之的故事。桃叶是王献之的妾，献之尝临渡作歌赠之。歌曰：“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但渡无所苦，我自迎接汝。”桃叶有妹名桃根，这对姐妹花是常出入相偕的。王献之此歌在陈朝时极流行（见《隋书·五行志》）。“旧曲”，即指此歌也。这两句的意思是：“当船儿划着双桨行近时，船上的人儿就像旧时曲子唱的桃叶、桃根两位姐妹。”（用刘斯奋选注的《姜夔张炎词选》）
　　        
　　吴恭亨与梁启超同属民初的“进步党”。梁是党魁，吴是党员，曾任湖南慈利县进步党主任干事。
　　        
　　湖南桃源县桂花亭旧有顾子山集辛稼轩词句联，亦甚精彩，联如下：
　　
　　            唤个月儿来，清光更多，只放冰壶一色；
　　            从今花影下，娇黄成晕，染教世界都香。
　　        
　　“唤个月儿来”切亭名（神话月中有丹桂），“色”与“香”亦切桂花。此联对仗亦堪称工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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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三 台湾碧潭画厅集词联
　　   
　　近代集词句联的名家，自梁启超之后，当推台湾的黄樾荪。一九五二年他曾为台湾的碧潭画厅集词联十副，脍炙人口。选录六副。
　　   
　　集玉田、姑溪、海野、石林词联云：
　　
　　        胜友如云，一番佳思从谁咏；
　　        青山似浪，千步长桥跨碧流。
　　   
　　集坦庵、乐章、芸窗、东坡、放翁、梅溪词联云：
　　
　　        心目俱宽，对好景良辰，顿忘羁旅；
　　        江山如画，漫裁红剪翠，尽付沉吟。
　　   
　　集稼轩、玉田、草窗、燕喜、溪堂、漱玉词联云：
　　
　　        高会惜分阴，度万壑千岩，胜流星聚；
　　        琼糜方一啜，对佳时媚景，险韵诗成。
　　   
　　集玉田、草窗、履斋、梦窗、坦庵、樵隐词联云：
　　
　　        淡泊生涯，任剪雪裁云，不用买花沽酒；
　　        留连倦客，向天涯海峤，追念辋水斜川。
　　   
　　集坦庵、稼轩、樵歌、临川、梅溪、日湖、白石、花外词联云：
　　
　　        不信画图工，山上精庐，多少好风光，画图难足；
　　        自怜诗酒瘦，天涯倦旅，俯仰悲今古，诗酒相逢。
　　
　　集坦庵、石林、惜香、后村、片玉、子野词联云：
　　
　　        都忘身世，真在仙乡，歌啸坠纶巾，薄暮归吟芳草路；
　　        闾里俱非，山川略是，登临望故国，旧游梦挂碧云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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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四 黄樾荪的思乡集词联
　　        
　　黄樾荪曾任职旧日的南京建国书店，一九四九年随国民党政府迁至台湾。他有表达思乡心情的集词联多副，艺术意境很高，选录四副。
　　        
　　集蔡友古、王沂孙、姜白石、周美成、辛稼轩、陆放翁词联云：
　　
　　            寂寞掩屏围，试饮芳樽，别有伤心无数；
　　            凄凉怀故国，且题醉墨，那知怨句难工。
　　        
　　集珠玉、花外、放翁、片玉、梅溪、稼轩词联云：
　　
　　            有酒且醉瑶觥，看云外河山，凄凉又作他乡客；
　　            疏帘半卷愁雨，对望中天地，慷慨须乘驷马归。
　　        
　　“瑶觥”是玉石做的古代酒器。
　　        
　　集姑溪、放翁、金谷、稼轩词联云：
　　
　　            信沉鱼鸟，情满关山，故人莫诧音书绝；
　　            笔走龙蛇，词倾河汉，妙手都无斧凿痕。
　　        
　　集鹿潭、后主、草窗、菊山、稼轩、西麓词联云：
　　
　　            随梦逐潮还，无限江山，对衰草斜阳泪满；
　　            苦吟清夜永，非关风月，有青松绿竹心知。
　　   
　　以上数联见台湾出版的《负翁联话》。“负翁”是杜召棠的笔名。于右任晚年居台，杜和他是常常往来的朋友。于右任一九六四年十一月逝世时，他曾有挽于联云：“名以草书传，每当绝壁危崖，获仰如椽大手笔；功于简史见，到处田夫野老，侈谈开国美髯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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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五 彭玉麟游泰山集联
　　   
　　集诗句的对联很多，且是久已盛行的。此所以梁启超有“诗句被人集得稀烂了”之叹也。“但所集都是五七言句，长联便不多见，清末始有数副传诵之作。”（梁启超《苦痛中的小玩意儿》）梁启超认为“真算佳极了”的一副集诗句联，是彭玉麟的游泰山集联：
　　
　　        我本楚狂人，五岳寻仙不辞远；
　　        地犹鄹氏邑，万方多难此登临。
　　   
　　此联上比集李白诗句，下比上句为唐玄宗诗，下句为杜甫诗，不但对仗工整，而且切合作者身份。彭玉麟字雪琴，是清代中兴名臣之一，且是湖南人。湖南在古代与湖北同属楚国，“我本楚狂人”云云，亦可当作彭之夫子自道也。彭作此联时是在“洪杨之乱”初平，而时局尚未安定（捻军还在和清廷对抗）之秋，“万方多难此登临”，也说明了时代背景。故这副集句联可说是“时、地、人”都切的。
　　   
　　集诗句联和原诗当然有关系，但亦不必太过拘泥，而可另觅新解的。如本联上比出于李白的《庐山谣》，原诗云：“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本是咏庐山的，但也不妨移作咏泰山用。不过，这是“同类”的移用，严格说，还不算另创新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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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六 张之洞的三君祠联
　　        
　　得梁启超赞赏的另一副集诗句联是张之洞撰的三君祠联。三君祠在广州观音山上，所祀的“三君”是虞仲翔、韩昌黎（愈）和苏东坡，他们都是迁谪来粤的人。虞仲翔名翻（一六四——二三三），三国吴经学家，因触犯孙权，被谪戍岭南。他著有《易注》九卷，已佚失。但唐李鼎祚的《周易集解》曾采录它的部分内容。韩愈在唐贞元十八年（八〇二年）被贬为连州阳山（今广东阳山县）令，曾有《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诗一首：“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至于苏东坡的被贬惠州、琼州（今海南岛）事，人所熟知，不必赘述了。
　　         
　　张之洞的三君祠联云：
　　
　　            海气百重楼，岂独浮云能蔽日；
　　            文章千古事，萧条异代不同时。
　　        
　　梁启超评云：“所集亦是李、杜句，把地方风景、诸贤身份，都包举在里头，亦算佳构。”不过，李白的原诗为：“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大概是因对仗的关系，作者把“总为”改为“岂独”。此联亦寓有作者心事在内，盖张任两广总督时，时局正是“浮云蔽日”也。而张北望京华，自当亦有“长安不见使人愁”之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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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七 集宋词春联
　　        
　　黄樾荪这类作品，前面已谈过四副，现再介绍他专为春节而作的四副集词句联。黄樾荪从大陆迁台后，每逢春节，常喜作集词联以寄乡园之思。要附加说明的是，我在这里介绍的他的联作，只是从技巧方面着眼，不涉“意识”问题。
　　
　　        天意好，物华新，中兴方庆会；
　　        序兰亭，歌赤壁，长记旧嬉游。
　　   
　　依次集石次仲的《鹧鸪天》、张元幹的《满庭芳》、辛稼轩的《水调歌头》、晏几道的《武陵春》。首两句是两边各自成对格，对仗工整自然。从上比看来，他似乎相当满足于台湾的生活环境，下比则是怀念在大陆的旧时游侣了。
　　
　　        旧雨常来，酒暖香浓春有味；
　　        新雷初起，高歌横剑志平戎。
　　   
　　依次集辛稼轩的《声声慢》、周美成的《玉楼春》、陈仲考的《三登乐》、曹双溪的《好事近》。此联上比颇能说明作者在台湾的寂寞心境，因人在异乡，能在春节得与旧友聚谈，即是人生乐事也。“酒暖香浓春有味”一句，借前人句，切眼前事，构想新奇，堪称佳句。下比本来亦是集前人名句，但用于此处，却似有“点金成铁”之嫌，变成迎合台湾当局意旨的“套语”了。
　　
　　        红芳庭院，绿荫窗扉，春色又添多少？
　　        眼底河山，楼头鼓角，壮怀岂肯蹉跎！
　　   
　　依次集洪平斋的《风流子》、秦少游的《醉乡春》、刘叔儗的《念奴娇》、曹双溪的《夏初临》。此联亦对得甚为工整自然。
　　
　　        谁解此意登临，正候馆梅开，锦城春晓；
　　        我欲乘风归去，看锐师云合，捷羽东飞。
　　
　　依次集高宾王的《玉蝴蝶》、无名氏的《喜迁莺》、周密（草窗）的《清平乐》、苏东坡的《水调歌头》、曾纯甫的《沁园春》、陈西麓的《甘州》。上比亦是寄托乡国之思，其“登临”之意，即为遥望故乡。“锦城”本是成都别称，此处借用来泛指故乡。但故乡不可见，因此作者在下比寄望于台湾的“反攻大陆”能够成功。此联是写在五十年代中期的，其时台湾正在做“三年准备，五年成功”的宣传，但高喊“反攻大陆”，至今已三十多年，只能证明是幻想了。要归去看“锦城春晓”，倒不如实行“三通”还实际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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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八 樊樊山题戏院联
　　        
　　梁启超的集词句联，脍炙人口，其缺点则在重意境而疏于对仗。该辑文字发表后，承各方师友，惠赐资料，有已故的近代名人之作，有时人之作，还有转录自前人笔记或报刊的佚名之作。其中精品，堪与梁启超比美甚或胜过他的也不少。因再补谈一些。
　　        
　　樊樊山题武昌戏院联云；
　　
　　            底事干卿，风吹皱一池春水；
　　            多情笑我，浪淘尽千古英雄。
　　        
　　樊樊山（一八四六——一九三一）名增祥，号云门，湖北恩施人。光绪进士，官至江宁布政使，护理两江总督。诗词好为艳体，喜为叠韵巧对。“风吹皱一池春水”句出五代词人冯延巳的《谒金门》：“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冯延巳是南唐中主李璟的宰相，李璟曾戏曰：“吹皱一池春水，干卿底事？”冯对曰：“未若陛下之‘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也。”樊联上比即用此一典故。下比句出苏东坡的《念奴娇·赤壁怀古》：“大江东去，浪尽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这副集句联，是将原作改动以求对仗工整的，因此不能算是集句联的“正格”。
　　
　　

春水煎茶

五六九 题叶西楼 吹花南浦
　　   
　　下面二联，亦有云是出自樊樊山之手的，那就是没有改动原作的“正格”的集句联了。
　　
　　        （一）碧山远水登临，记题叶西楼，吹花南浦；
　　              绿鬓朱颜依旧，喜听猿楚峡，学剑秦川。
　　   
　　依次集孙洙（巨源）、程垓（正伯）、辛弃疾、陆游等人词句。辛、陆人所熟知，无需介绍。孙洙，宋代词人，元丰（神宗年号）中，官翰林学士。“碧山远水登临”出于他的代表作《河满子》，见前（五五七页《流水寄情海棠依旧》）引，不赘。程垓是苏东坡的表弟，上比后两句出于他的代表作《南浦》。限于篇幅，只录有关几句：“追思旧日心情，记题叶西楼，吹花南浦。老去觉欢疏，伤春恨、都付断云残雨。”
　　
　　        （二）长恐舞筵空，奈愁入庾肠，老侵潘鬓；
　　              自怜诗酒瘦，忆呼鹰古叠，截虎平川。
　　   
　　依次集张先、张耒、史达祖、陆游等人词句。张耒字文潜，为“苏（东坡）门四学士”之一。“愁人庾肠”的“庾”指南北朝诗人庾信。杜甫诗有云：“庾信平生最萧瑟，暮年诗赋动江关。”
　　

春水煎茶

五七〇 两浙词人祠堂联
　　   
　　民国十年（一九二一年），浙江教育厅厅长夏敬观发起，将杭州附近西溪之秋雪庵原有房屋改建为两浙词人祠堂，浙绅富商词人周庆云出资。落成后，朱彊村集姜（白石）词为之题联云：
　　
　　            月夜归来，此地宜有词仙，拥素云黄鹤；
　　            芦花共色，独客又吟愁句，对万壑千岩。
　　        
　　朱彊村是清末民初著名词人（一八五七——一九三一），原名祖谋，易名孝臧，字古微，号彊村。光绪进士，官至礼部侍郎。著有《彊村语业》，并辑刻唐、宋、金、元人词为“彊村丛书”。此联的对仗工整犹其余事，更难得的是“切题”，上比“月夜归来”，如招词人之魂（此句出自姜白石咏梅花的《疏影》一词。原句为：“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其所用典故，本系杜甫《咏怀古迹》的第三题咏王昭君者。杜诗为“环佩空归月夜魂”。姜词将美人之魂化作梅魂；朱联则撇开“环佩”，直指“月夜归来”之魂为词人之魂。“移用”的技法工巧）。
　　        
　　“此地宜有词仙”出姜词《翠楼吟》：“此地宜有词仙，拥素云黄鹤，与君游戏。”则更切合“词仙”的潇洒性格。下比则是“切地”，盖西溪之秋雪庵有山水之胜，“芦花共色”“对万壑千岩”，均系“实景”也。
　　        
　　两浙词人祠堂落成公祭时，秋雪庵门前贴有用红纸书写的集诗句联一副。公祭系由朱彊村主祭，此联的上比亦是朱彊村出的。据说他是随口念出上句，下句则是当时与祭的另一词人陈曾寿对的。联云：
　　
　　            词客有灵应识我；
　　            西湖虽好莫题诗。
　　        
　　上句出自温庭筠的《过陈琳墓》诗，下句出自文与可的赠东坡出守杭州诗，亦甚切合“公祭”题旨。盖与祭的多系词人，上比自占身份，下比则为推崇词中的“词仙”。陈曾寿（一八七八——一九四九），光绪进士，曾任广东道监察御史。
　　        
　　有关两浙词人祠堂联的资料是由汪杅庵先生提供的。
　　
　　

春水煎茶

五七一 酒祓清愁 花销英气
　　   
　　还有三副佚名的集词句联，也值得介绍：
　　
　　        （一）醒醉一乾坤，仗酒祓清愁，花销英气；
　　              俯仰悲今古，有丝阑旧曲，全谱新腔。
　　   
　　“仗酒祓清愁，花销英气”，与上面所谈的《两浙词人祠堂联》中的“此地宜有词仙，拥素云黄鹤”同出姜白石的《翠楼吟》后半阕：“此地宜有词仙，拥素云黄鹤，与君游戏。玉梯凝望久，叹芳草、萋萋千里。天涯情味。仗酒祓清愁，花销英气。西山外，晚来还卷，一帘秋霁。”
　　
　　        （二）海棠开后，燕子来时，黄昏庭院；
　　              红粉墙头，秋千影里，临水人家。
　　   
　　上比出王晋卿词句，下比出欧阳修词句。王晋卿，名诜，宋英宗赵曙的驸马。上比出于其代表作《烛影摇红》，录下半阕：“烛影摇红，夜阑饮散春宵短。当时谁解唱阳关，离恨天涯远。无奈云收雨散，凭阑干、东风泪眼。海棠开后，燕子来时，黄昏庭院。”
　　
　　        （二）游子何之，只是北燕南楚，落拓江湖；
　　              忍负了芳辰，万事不如归也；
　　              阿侬惫矣！最怜酒酿花秾，逍遥文史；
　　              问谁是豪杰，几回搔首茫然！
　　

春水煎茶

五七二 何仲贤的集句联
　　   
　　旧金山中医何仲贤来函，说是读了集句联“词客有灵应识我；西湖虽好莫题诗”之后，引起他的一段回忆。五十年代初，他和一班师友游惠州西湖，一老师用苏词一句为上联，邀文友作对，对句当然也必须是前人名句才算合式。结果以他的一联最得赞赏。如下：
　　
　　            天涯何处无芳草；
　　            泉路凭谁诉断肠。
　　        
　　上比（老师出的）句出苏东坡《蝶恋花》词：“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此词我曾谈过，不全录了。下比（何仲贤对的）出陆游《沈园诗》之一：“枫叶初丹檞叶黄，河阳愁鬓怯新霜。林亭感旧空回首，泉路凭谁诉断肠。”此一集句联，对仗工整自然，堪称佳构。
　　        
　　何先生的来信中有一段谈联的文字也很有见地，节录如下：“读（十二月）九日‘联趣’谢尚莹题东坡书院联，觉得先生对上比‘从此秋鸿留有爪’句，引东坡《和子由渑池怀旧》诗前四句为注，按道理对下比‘何曾春梦了无痕’句，也应引东坡《与潘郭二先生出郊寻春》诗前四句‘东风未肯入东门，走马还寻去岁村。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为注方妙。鄙意认为谢在下联除引用老妇以春梦答东坡问世事之外，‘何曾春梦了无痕’是针对‘事如春梦了无痕’而作。”
　　        
　　何仲贤先生不但是联语的爱好者，且是作手。我很欣赏他集前人句的诗联，现在介绍几副以供同好欣赏。括弧内是句子的出处。
　　
　　            （一）惊残好梦无寻处；
　　                  （冯延巳《鹊踏枝》词句）
　　                  心怯空房不忍归。
　　                  （王维《秋夜曲》诗句）
　　            （二）酒意诗情谁与共；
　　                  （李清照《蝶恋花》词句）
　　                  琴边衾里两无缘。
　　                 （曹雪芹《红楼梦》诗句）
　　            （三）曾经沧海难为水；
　　                （元稹《离思》诗句）
　　                  错勘贤愚枉做天。
　　                （关汉卿《窦娥冤》）
　　            （四）家住层城邻汉苑；
　　                （皇甫冉《春思》诗句）
　　                  心随东棹忆华年。
　　                （鲁迅《送增田先生归国》诗句）
　　            （五）玉玺不缘归日角；
　　                （李商隐《隋宫》诗句）
　　                  蓝桥何处觅云英。
　　                （苏轼《南歌子》词句）
　　   
　　何君说此联曾引起争议：“部分人认为‘云英’是人名，对‘日角’不好；亦有人认为‘日角’二字是指李渊而言，虽非人名，却代表人，以‘云英’对之亦佳。”问我意见，我同意后说。（按：“日角”，旧时星相家用语，指额角中央部分隆起，乃大富大贵之相。除李渊是‘日角”之外，汉光武帝也是。《后汉书·光武帝纪上》：“身长七尺三寸，美须眉，大口，隆准，日角。”“日”“云”是同类名词，“英”作名词用时，有“精华”一解，指事物最精粹部分，和“最尖锐部分”的“角”亦属于同类名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