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入）【增订版】名联观止（求校对）

春水煎茶

三八五 刘恋挽赵一山联
　　   
　　给影剧界人士的挽联，常有嵌入与死者有关的片名、剧名的，但一般都犯了勉强凑合的毛病，对得好的很少。日前所述那副挽阮玲玉联：“故都春梦成追忆，野草闲花满地愁。”《故都春梦》《野草闲花》这两个片名算是对得比较工整的，但这也需要恰好有两个可作对仗的片名，否则就会流于牵强。因此对这一类挽联是不能要求过苛的。但写这类挽联，要写得较好，也还有个变通的办法，那就是只取其意，把片名“溶化”在联语之中，而并非一字不易的照搬。
　　        
　　年前华文影业公司经理赵一山去世时，其妻刘恋挽以联云：
　　
　　            放歌齐鲁，漫步京华，剪接山河为锦绣；
　　            梦断西厢，魂惊精变，泪飞艺海哭良人。
　　        
　　华文以拍纪录片和戏曲片著名，上联的“放歌齐鲁，漫步京华”说的是《齐鲁英豪》和《北京漫游》两部纪录片；下联的“梦断西厢，魂惊精变”说的是《西厢记》和《精变》两部戏曲片，均属华文出品。《精变》取材自《聊斋》，赵一山死前不久，正在香港上演。“放歌齐鲁，漫步京华”属对颇工（两边各自成对格），“梦断西厢，魂惊精变”虽稍逊，但却切合致挽者的未亡人身份。“剪接山河为锦绣”一句则可说是以浪漫的笔触概括了赵一山在电影事业的贡献。
　　   

春水煎茶

三八六 吴其敏挽许地山联
　　        
　　谈了一些挽演员的对联，联想到挽作家的对联，二者是颇有相似之处的。但把作品名嵌入联中，同样也是甚难做到自然、工整。在这方面，有一副挽许地山的对联，堪称上乘之作，因此我曾特地向挽联的作者请教有关的“本事”，在今天写出来。作者就是老作家吴其敏。许地山在一九三五年开始任教港大，一九四一年八月病逝于香港。当时吴老在姚苏凤任总编辑的《星报》编副刊，和许地山常有往来。挽联云：
　　
　　        老凤竟换巢，雨歇空山，凋零国学；
　　        劳蛛枉缀网，春残大地，惆怅落华。
　　   
　　许地山精通梵文，对印度哲学有深湛研究。他曾在纽约的哥伦比亚大学、伦敦的牛津大学专攻宗教史、印度哲学、梵文及民俗学等学科，一九二五年又曾留在印度研究梵文及佛学，因此他的作品常含有佛经的哲理，尤以早期作品为然。一九二二年，他开始用“落华生”的笔名写小说和散文，创作集有《空山灵雨》《缀网劳蛛》和《危巢坠简》，等等。《凤换巢》和《春残》则是收入集中的小说篇名。
　　   
　　吴老此联妙嵌许氏的作品名和笔名，不露斧凿痕迹。至于“雨歇空山，凋零国学”句，则除了切许地山的代表作《空山灵雨》之外，还有个本事，盖许氏曾在青山寺院写过一篇著名的论国学的文章也。
　　

春水煎茶

三八七 陈寅恪挽许地山联
　　   
　　说来也巧，我在写了《吴其敏挽许地山联》之后，在当天晚上的一个同学聚餐会中，就碰见我的老师金应熙教授。金师是陈寅恪和许地山的弟子，他问我见过陈寅恪挽许地山的对联没有，这副挽联是未曾在报刊发表过的，我回说不知，于是金师为我抄下此联，并详述联中本事。联云：
　　
　　        人事极烦劳，高斋延客，萧寺属文，心力暗殚浑未觉；
　　        乱离相倚托，娇女寄庑，病妻求药，年时回忆倍伤神。
　　   
　　上比的“萧寺属文”，本事已见前篇，不赘。又，据金师说，许地山也喜欢在大屿山的寺院避嚣写文章。下比则是寅老自述抗战时在香港和许地山的一段交谊。一九三九年，陈寅恪和妻女到香港，得许地山招待。寅老是要往西南联大教书的，但因其夫人当时正患心脏病，因此寅老只好单身前往昆明，把“娇女”和“病妻”托给许地山照料，寄寓许家。后来到了一九四一年春，寅老因应牛津大学之聘，到香港候轮赴英，又因国际形势突变，第二次世界大战达到高潮，到欧洲的航线中断，寅老只能留居香港。当时许地山任港大中文系主任，请他在港大讲学。那年八月，许地山去世，寅老继他职位。但为时甚短，到了是年圣诞节，香港就被日军攻陷了。
　　   

春水煎茶

三八八 挽鲁迅联
　　        
　　已故作家中，获挽联最多的似当属鲁迅。此处选录几副，略加注释。
　　        
　　蔡元培联云：
　　
　　            著作最谨严，岂徒中国小说史，
　　            遗言太沉重，莫作空头文学家。
　　        
　　一九二〇年后，鲁迅一面创作，一面在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教书和研究古典文学，编定了《中国小说史略》《嵇康集》《小说旧闻钞》《唐宋传奇集》等，著作态度谨严，此是上联本事；下联的“莫作空头文学家”则是他对儿子海婴的“遗言”。
　　        
　　郭沫若联云：
　　
　　            方悬四月，迭坠双星，东亚西欧同殒泪；
　　            钦诵二心，憾无一面，南天此地遍招魂。
　　        
　　“双星”指高尔基和鲁迅。高尔基死于一九三六年六月十八日，鲁迅死于同年十月十九日，其间的距离刚好四个月。“二心”是鲁迅一本杂文集的书名，是鲁迅在一九三〇年与一九三一年两年间所写的杂文结集。
　　        
　　徐懋庸联云：
　　
　　        敌乎友乎余惟自问；
　　        知我罪我公已无言。
　　   
　　徐懋庸与鲁迅曾在抗日的文学口号上有过论争，一九三五年八月，鲁迅有答徐懋庸的一篇长文发表。
　　   
　　陈毅联云：
　　
　　        要打叭儿落水狗，临死也不宽恕，
　　        懂得进退攻守，岂仅文坛闯将；
　　        莫作空头文学家，一生最恨帮闲，
　　        敢于嬉笑怒骂，不愧思想权威。
　　   
　　鲁迅是主张“打落水狗”的，他在《论“费厄泼赖”应该缓行》一文中说：“狗是能浮水的，一定仍要爬到岸上，倘不注意，它先就耸身一摇，将水点洒得人们一身一脸，于是夹着尾巴逃走了。但后来性情还是如此，老实人将它的落水认作受洗，以为必已忏悔，不再出而咬人，实在是大错而特错的事。总之，倘是咬人之狗，我觉得都在可打之列，无论它在岸上或在水中。”“费厄泼赖’，是英文fair play(公平竞争）的音译。
　　   
　　曹聚仁联云：
　　
　　        文苑苦萧条，一卒彷徨独荷戟；
　　        高丘今寂寞，芳荃零落痛余音。
　　   
　　《彷徨》是鲁迅的小说集名，鲁迅有《题彷徨》诗云：“寂寞新文苑，平安旧战场。两间余一卒，荷戟独彷徨。“高丘”典出《离骚》。据鲁迅的老友许寿裳说，鲁迅最爱诵的四句是：“朝吾将济于白水兮，登阆风而緤马。忽反顾以流涕兮，哀高丘之无女。”许氏认为“女”是理想的化身，这四句有求不到理想誓不罢休之意。曹聚仁著的《鲁迅评传》有引述。
　　   
　　以鲁迅诗句入联的还有罗庸写的一副：
　　
　　          荷戟独彷徨，岂惜芳馨遗远者；
　　          大圜犹酩酊，如磐夜气压重楼。
　　        
　　“荷戟独彷徨”的出处已见上述。“岂惜芳馨遗远者”句出鲁迅的《送O.E.君携兰回国》一诗。O. E.是鲁迅的日本友人小原荣次郎之英文译音简写。原诗是：“椒焚桂折佳人老，独托幽岩展素心。岂惜芳馨遗远者，故乡如醉有荆榛。”“芳馨”二字，旧版的《集外集》作“芳心”，据张向天的考证，应以“芳馨”为是。挽鲁迅诸联的有关诗句，我这个小框框难作“详解”，有兴趣的读者请参看张向天著的《鲁迅旧诗笺注》。“大圜犹酩酊”句出鲁迅悼范爱农的《哀范君三首》之三。“大圜”，犹天下也，此处用以代称天下的人。“如磐”句出鲁迅的《悼丁君》诗，诗云：“如磐夜气压重楼，剪柳春风导九秋。瑶瑟凝尘清怨绝，可怜无女耀高丘。”曹聚仁联中的“高丘今寂寞”云云，亦是用此诗诗意。
　　        
　　最后录一副施佳写的白话挽联：
　　
　　            妻子莫痛，朋友休悲，且遵遗嘱，管自己的事，越专越好；
　　            民族将亡，奴隶更苦，若求生存，学先生一样，不屈不挠。
　

春水煎茶

三八九 郭绍虞挽朱自清联
　　        
　　人所共知，朱自清是著名的散文作家，他的《背影》《给亡妇》《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荷塘月色》等篇，经常被选进中学的国文课本。但他最初则是致力于新诗的创作的。远在一九二三年，他二十五岁的时候，就发表了有名的长诗《毁灭》，对当时的诗坛，有很大影响。不过到了一九二五年，他到清华大学任教后，创作渐渐转向散文，诗名遂反被掩盖了。他是一九四八年八月在清华园病逝的，著名文学批评史家郭绍虞挽以联云；
　　
　　       写白话文，传白话诗，能使普天下读者如亲謦欬；
　　       为青年师，向青年学，愿告吾辈中悫士共守仪型。
　　   
　　朱自清的文章风格是“风华从朴素中来，腴厚从平淡中来”（杨振声语），例如《背影》之写父子情，《给亡妇》之写夫妻情，都是从“平淡”的日常琐事中显出至性至情。此联上比的“如亲謦欬”四字具体生动地道出了他的文章风格。朱自清在晚年积极参加学生运动，“为青年师，向青年学”的评述亦是十分贴切。“悫士”的“悫”是诚笃、忠厚的意思。朱自清在《毁灭》一诗中曾有“自描”，“从此我不再仰脸看青天／不再低头看白水／只谨慎着我双双的脚步／我要一步一步踏在泥土上／打上深深的脚印”。这个“悫”字可说是既论文，亦论人的。
　　

春水煎茶

三九〇 梁寒操挽胡适联
　　   
　　胡适是在一九六二年二月，以心脏病猝发，在台北南港“中央研究院”逝世的。他生于一八九一年，享寿七十一岁（实龄）。三月二日大殓。台湾自蒋介石以下的“军政大员”“社会名流”以及各诗社，等等，纷纷致送挽联，对胡推崇备至（例如蒋介石的挽联云：“新文化中旧道德之楷模；旧伦理中新思想之师表。”），而推崇多有逾分者。本栏名称“联趣”，以“趣”为主，那些用陈词滥调来推崇胡适的“名人”所撰的挽联，我就不想多谈了。这里只想谈梁寒操写的一副挽联：
　　
　　        名既大，谤亦随焉，学术之争，犹有待千秋定论；
　　        健则行，倦即睡耳，哲人遽萎，究难消一代沉哀！
　　   
　　所谓“谤亦随焉”当是指对胡适的批判而言。平心而论，过去那些批判是有某些“过左”之处；但台湾之捧胡适，亦曾有人发出“以适之为大圣，以绩溪为上京”之诮（按：胡适是安徽绩溪人）。在不同政治环境之下，或褒或贬，均有过分之处，是亦难免也。此联归结为“学术之争”“犹有待千秋定论”，立论可说比较公允。下联的“健则行，倦即睡耳”，写得亦甚潇洒。梁寒操是广东三水人，有“三水才子”之称。
　　
　　

春水煎茶

三九一 挽胡适的白话联
        
　　梁寒操挽胡联中的“名既大，谤亦随焉”，是有“蓝本”的。“蓝本”是曾国藩挽他的乡先辈汤鹏一联：
　　
            著书成二十万言，才未尽也；
            得谤遍九州四海，名亦随之。
        
　　汤鹏（一八〇〇——一八四四），湖南益阳人，字海秋，和曾国藩（湖南湘乡人）是“大同乡”，年纪比曾恰好大十岁，但寿命则比曾短得多，曾享寿六十一岁（一八一一——一八七二），他只有四十四岁，可说是“英年早逝”。但著作则甚多，他的生平详见梅曾亮给他写的墓志。他的著作在当时或者很有名，但今人知之者则恐怕很少了。我自认孤陋寡闻，只是从曾国藩此联，才得知他曾“著书成二十万言”，却未曾读过他的著作。论到知名度之高（包括生前和死后），汤鹏恐怕也还不能和胡适相比。因此梁寒操的联语虽有“蓝本”，但似更为恰当。
　　
　　还有一副非“名人”写的挽胡适联值得一提。联云：
　　
            先生不可死，居然去了！
            我们还活着，何以继之？
        
　　胡适以提倡白话文成名，此联的特色就在于以白话入联。
　　

春水煎茶

三九二 补谈挽胡适联
   
　　最近有位读者抄来了若干挽胡适联，现选择几副值得介绍的补谈：
　　
        （一）胡复何言，当年假设太大胆；
              适可而止，来生求证要小心！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是胡适的“名言”。但这副嵌名挽联则似乎是对胡适颇有“微辞”的。
　　
        （二）哲学史，卒未完成，一代宗师此遗憾；
              语体文，力为倡导，万邦人士有隆评。

　　胡适著的《中国哲学史大纲》只有上册，有人说是因他不懂佛教哲学之故，此联可说是“有赞有弹”。
　　
        （三）想如何为人，便如何做；
              要怎样收获，先怎样栽。

　　这副对联是用“胡适语录”写成的，作者是刘东岩。其他二联，抄寄者没说明作者是谁。
　　
        （四）纵尽时间，横尽空间，几多道学家、政治家、宗教家，
              谁是完全人格，
              客观内籀，主观外籀，一有文字想、经济想、功名想，
              已非真正自由！

　　此联亦似带有批评意味。
　　
　　胡适逝世后，台湾曾有人称之为“一代完人”，上比问“谁是完全人格”，显然对此不表同意；下比的“有文字想、经济想、功名想”则不知是否针对胡适了。但说明有此“三想”，“已非真正自由”，倒是颇有新意。
　　        
　　挽胡适又一联云：
　　
　　            剧怜脆弱的人生，开始年龄遂撒手；
　　            强调自由之真谛，临终演说博同情。
　　        
　　胡适终年七十一岁，“人生七十方开始”语出台湾政坛元老张群，流行一时。胡临终前曾作公开演说，针对大陆对他的批评，强调“自由思想”。大陆对他的批评容有失当之处，但亦非全无可取，下比用的一个“博”字，可说是“意在言外”。
　　        
　　又有人代拟“清废帝溥仪挽胡适联”云：
　　
　　            向朕称臣，倒孔废经，台湾知难发展；
　　            当卿在日，公妻非孝，大陆已经实行。
　　        
　　下联是反共滥调，“大陆”是否“公妻非孝”，人所共知，此联徒供人笑谈而已。上联则是“谛”胡适迟迟不肯返台的。
　　        
　　挽胡适联，还有一联可述。联云：
　　
　　            爱国不忧民，煽起一阵罡风，大木为摧，功罪何劳天作证；
　　            厚今空薄古，留下满山黄叶，斜阳渐渺，是非应与地长埋。
　　        
　　对胡适的评价各各不同，此联亦代表一种评价吧。
　

春水煎茶

三九三 陈垣 胡适 白话文

　　著名史学家陈垣（援庵）在解放后曾发表一封给胡适的公开信，胡在海外读到，不相信是陈垣写的。因为据他“考证”，“援庵先生从来不写白话文，也绝写不出这样漂亮的白话文”。但据逯耀东在《明报月刊》上写的文章（题为《把胡适当成个箭垛》）考证：“事实上，在胡适离平写给援庵先生最后一封信前的一个星期，援庵先生曾写了一封信给胡适，谈到杨守敬写《水经注疏》的问题，这封信就是用白话文写的。”而且据逯文统计，“自援庵先生一九四九年五月十一日，发表了给胡适公开信以后，到一九六五年七月八日（按：正确日期应是七月十八日）在香港《大公报·艺林周刊》发表《萨都剌的疑年》为止，前后共发表了近九十篇文章，其中绝大多数是用白话文写的，不仅是漂亮的白话文，而且文字简练流畅，不下于胡适所写的白话文”（按：根据刘乃和的《陈垣同志已刊论著目录系年》所录，引文所述的这段时间，陈垣发表的文章，总共是八十二篇）。
　　
　　陈垣在一九七一年六月，病逝于北京医院，北大历史系教授邵循正挽以联云：
　　
        稽古到高年，终随革命崇今用；
        校雠捐故技，不为乾嘉作殿军。

    陈垣终年九十二岁，故上联说他是“稽古到高年”。下联的“乾嘉”指乾嘉学派，这个学派的特点是长于考据，“校雠”（校对书籍，摘举其误）之技乃乾嘉学派的看家本领。陈垣晚年曾表示要改变自己属于乾嘉学派的治学方法，而使所学能为“今用”。

春水煎茶

三九四 挽校对嵌字联

    校对的工作是非常重要的，高明的校对，不止于校出错字，还能校出作者错漏、谬误的地方。前篇谈及的乾嘉学派，做的就是这种“校对”工作，不过他们主要是校勘古籍的谬误，对象是古人不是今人而已。在古代，校对的地位也是很高的，例如《明史》的首席校对陈大受，不但是有学问的“经筵讲官”，且是现任的吏部右侍郎。历朝修史的校对，在完成任务之后，也大都得到升级加薪（官俸）。
        
　　《大公报》退休老校对程鹤筹去世时，我曾替报馆撰一挽联云：
　　
            校勘校雠，卅载辛勤悲化鹤；
            对人对事，一生正直失添筹。
        
　　联中嵌入程君的名字和职位，虽谈不上好，但却是写实之作。程君为人笃实，淡泊自持，同事都是很敬重他的。“两相比对而审定之”曰“校勘”，所谓“两相比对”即用不同的版本来比较，“核对书籍，摘举其误”曰“校雠”，“一人读书，校其上下，得谬误为‘校’。一人持本，一人读书，若怨家相对为‘雠’。”“添筹”用“海屋添筹”典，在这个典故中，“添筹”即指长寿。但依“正解”，则犯了“合掌”之弊，若用现代人把“筹”当作“筹码”解，“失添筹”即“唔识揾银”，似亦可通。
   

春水煎茶

三九五 挽名伶联
        
　　清末名伶谭鑫培（小叫天）于民国六年（一九一七年）旧历三月死于北京，老名士樊樊山挽以联云：
　　
            声名具稀世之长，于今南内无人，偏又是落花时节；
            沧海下扬尘之泪，从此广陵绝响，再休提天宝当年。
        
　　谭鑫培因其父志道擅演老旦，有“叫天子”之称，故他艺名“小叫天”。他初时演武生和武丑，中年后专演须生。慈禧太后最喜欢听他的戏，常召他入宫演出，号为“伶王”。此是上联本事。“偏又是落花时节”句出杜甫的《江南逢李龟年》诗句“落花时节又逢君”，李龟年是“歧王宅里寻常见”的伶人，身份与谭相类。樊樊山名增祥，在清代官至江宁布政使，护理两江总督，是遗老身份，故下比有“再休提天宝当年”之句。
　　
　　清末民初还有一位做过县官的名伶，其人为汪笑侬，光绪十四年（一八八八年）举人，在山东做县官时，以演剧被劾去职。后来他索性在上海正式下海登台演戏，自号伶隐。民国七年（一九一八年）他逝世时，袁寒云挽以联云：
　　
　　        你本是七品县官，革职原为唱捉放；
　　        此去有三堂会审，问君可敢骂阎罗？
　　   
　　《胡迪骂阎罗》是汪的拿手好戏。
　　   
　　袁寒云与汪笑侬私交甚笃，除上述一联外，他还有一副挽联云：
　　
　　        国破家亡，几见人来哭祖庙？
　　        年荒时乱，请看我去骂阎罗。
　　   
　　《哭祖庙》也是汪的拿手好戏。
　　

春水煎茶

三九六 人间天上总销魂
　　   
　　清咸丰年间，有个名坤伶叫周翠琴，色艺冠一时，她的生日是阴历二月十四，旧俗以阴历二月十五为“百花生日”，后来她在咸丰七年（一八五七年）三月底病死，“某公”挽以联云：
　　
　　        生在百花先，万紫千红齐俯首；
　　        春归三月暮，人间天上总销魂。
　　
　　此联据说是涉及一段皇帝与臣子争风呷醋的秘闻，并传入禁中，曾经御览，其事甚趣。因此虽然于史无据，但亦姑妄言之吧。据说“某公”（指陆眉生，名秉枢，清桐乡人，道光二十七年，即一八四七年进士），曾为周的入幕之宾，而咸丰帝亦曾“私幸”翠琴，其事与宋徽宗之于李师师相类。后此联传入宫中，咸丰帝见而大怒，认为下联的“天上”是指宫禁，亦即是指身为皇帝的他；而“人间”则是陆眉生自指，事见《清朝野史》。但撇开荒诞的“秘闻”不谈，此联用周翠琴的生死日子做文章，文采斐然，也是很有欣赏价值的。
　　   

春水煎茶

三九七 挽金玉兰联
　　        
　　金玉兰是民初京剧名坤伶，声色艺俱佳，以演《玉堂春》成名。她家寓北京宣武城南，民国五年（一九一六年）三月某夕，她在北京正阳门外某剧场方演罢《玉堂春》回家，即一病不起。易实甫挽以联云：
　　
　　          玉堂春竟作尾声，者回宣武城南，真个曲终人不见；
　　          广陵散今成绝响，若过正阳门外，只余花落水流红。
　　        
　　易实甫原名顺鼎，字实甫，亦作硕父，又号哭庵，是光绪举人，以才思横溢见称，是近代中国一位大诗人。曾在香港《星岛日报》编过副刊的名诗人易君左便是他的儿子。此联嵌入戏曲名，上联纪事（实写），下联抒情（虚写），深得虚实映衬之妙。“曲终人不见”“花落水流红”，均前人诗句，信手拈来，便成妙对。从此联亦可见到他的才情。
　　        
　　另一位北京名士孙谷纫亦有挽联云：
　　
　　            顾曲我情移，最难绛树双声，碧玉毫无小家气；
　　            盖棺卿论定，杜尽铄金众口，木兰犹是女儿身。
　　        
　　“绛树”，古美人名，“绛树双声”典出《琅嬛记》：“绛树一声，能歌两曲，二人细听，各闻一曲，一字不乱。人疑其一声在鼻，竟不测其何术。”至于下联所云，则因金玉兰生前也像阮玲玉那样，曾受“人言可畏”的困恼也。
　　

春水煎茶

三九八 易实甫生前受挽
　　   
　　易实甫曾在生前“受挽”，传为“佳话”。其事发生于清光绪二十一年（一八九五年），他为割台事曾两渡台湾，海外谣传死讯，其知交王梦湘信以为真，伤心不已，写了四则挽联之多，情文俱茂。录其中两副：
　　
　　        （一）奉严命，入危疆，天所弃，我所争，报国即报亲，
　　              开盘古百千万年孝子忠臣之奇局；
　　              践前言，蹈东海，殁有为，生有自，独清还独醒，
　　              问光绪二十一载钟鸣鼎食又何人。
　　        （二）一万里仓皇风鹤，偏乞援师，此志竟无成，晞发咸池，
　　                去矣排空诉阊阖；
　　              二十年追逐云龙，顿悲隔世，吾生亦何乐，侧身天地，
　　              凄然陨泪看神州。
　　   
　　“奉严命”，指他的父亲易佩绅，是和太平军作战的中兴名臣。“晞发咸池”，句出《离骚》。“晞发”，本指把洗净的头发晒干，后亦指洗发。“咸池”，古代神话中的地名，此处指台湾。“阊阖”，传说中的天门。
　　   
　　入民国后，易实甫留在北京，每晚都去捧广德楼坤伶鲜灵芝的场，风雨无阻，且时以诗词揄扬，不遗余力。后来他真个死了，有好事者代鲜灵芝挽以联云：
　　
　　          灵芝不灵，百草难医才子命；
　　          哭庵谁哭，一生只惹美人怜。
　　

春水煎茶

三九九 港澳人士挽梅兰芳联
        
　　梅兰芳生于一八九四年（即甲午中日战争那年），殁于一九六一年八月八日，享年六十七岁。他十一二岁就登台演出，舞台生活超过五十年。论艺术，他是文武昆乱不挡，是青衣花衫祭酒，身、手、眼、法、步，无不佳妙；论人格，他是一生忠于国家、忠于人民，在大是大非面前，一丝不苟，大义凛然（抗战期间，他在沦陷区曾蓄须明志，拒绝演唱，即是一例）。在近代京剧史上，他的地位可说是无人能及的。
　　
　　梅兰芳逝世后，港九各界曾开追悼大会，港澳知名人士致悼的挽联甚多，选录若干如下。
        
　　费彝民联云：
　　
            艺隆一代，誉满四方，剧苑著声华，
            继往开来，朗朗元音传盛世；
            交笃卅年，别才三月，海隅传噩耗，
            私情公谊，凄凄零雨哭先生。
        
　　何贤联云：
　　
            有旷代才华，为国为人，每于行藏见高节；
            是剧坛宗匠，其功其艺，长留天壤作新声。
        
　　李侠文联云：
　　
            痛巨星殒一夕，看夙昔求学以谦，处事以教，
            爱国以诚，侪辈间久许无双士；
            有良范足千古，论平生治艺之精，造诣之大，
            享誉之隆，剧坛上应推第一人。

　　《大公报》联云：
　　
　　    有生来为艺术献身，造诣极妙穷微，早播声华满天下；
　　    抗敌时以蓄须见志，行藏光风霁月，更留气节在人间。
　　
　　《新晚报》联云：
　　
　　    典型悲溘逝，缅怀半世纪白雪阳春，光风霁月；
　　    新人欣崛起，伫看这年代团花簇锦，姹紫嫣红。
　　
　　苏务滋联云：
　　
　　    发皇艺术，作育人才，桃李显芳华，成一代泰山北斗；
　　    热爱国家，效忠社会，声光被遐迩，传千秋亮节高风。
　　
　　以上诸联，均出自李侠文手笔。
　　
　　黄居素联云：
　　
　　    跃进勤劳，伤尘世永辞，半纪行圆新任务；
　　    刚健婀娜，恍丰神仍在，千秋艺就旧精华。
　　
　　胡韺联云：
　　
　　    耆旧半凋零，亦友亦师，菊部坐春风，望乡长动迟归恨；
　　    声容犹仿佛，疑真疑假，梨园遗绝响，击节空余死后哀。
　　
　　杨作甫联云：
　　
　　            芳馥满人寰，仰艺术生平，光霁岂徒沾我辈；
　　            声华冠当代，历舞台半纪，坚贞足以励来兹。
　　   

春水煎茶

四〇〇 许姬传挽言慧珠联
　　        
　　著名京剧女演员言慧珠在“文革”期间，遭“四人帮”迫害致死。“四人帮”被打倒后两年（一九七八年），上海为她举行平反昭雪追悼会。许姬传挽以联云：
　　
　　            惊变埋玉，洛水神悲生死恨；
　　            还巢失凤，游园遥想牡丹亭。
　　        
　　人所共知，许姬传是梅兰芳的秘书，追悼会将举行时，言家的人本来是请他作两副挽联的，除了他自己那副外，另一是代梅夫人福芝芳作的。据许姬传说：“代梅夫人作的，只用了一个小时就作好了，而我的一对，当天没有想出来。”为什么呢？许姬传在一篇文章中曾谈及撰写挽联的经过，并有对联语的解释甚详。因此还是照录他这一段原文吧，胜于我来强作解人。
　　        
　　当天没有想出来的原因是：“因为我打算用戏曲剧目来切慧珠的身世。由于她是上吊而逝的，必须有一出戏是女的悬梁自尽的事迹。当时在枕上忽然想到杨贵妃在马嵬坡上吊的，而且慧珠生前在北京和俞振飞兄合演过《长生殿》的《惊变》《埋玉》。第二天就撰写成两联送去，联语（单指此联）共用了六个剧目，两部传奇。《惊变》《埋玉》《洛神》《生死恨》《凤还巢》《游园》是剧目，《洛水悲》是清代人所著四折杂剧，《牡丹亭》是汤显祖《临川四梦》之一的名著。”
　　
　　

春水煎茶

四〇一 吴稚晖的谐趣挽联

　　吴稚晖为文喜用谐趣笔调，甚至在致悼人家的挽联，也用这种诙谐口吻。他曾有一副挽画家吴观岱的白话联云：
　　
        何物鹄烈拉的微生虫，竟公开挈阿兄老命而跑，
        空想用一枝秃笔，
        信今传后，就写成顾虎头、倪云林，亦徒然为无锡艺术志中，
        增加不少篇幅，于我们大家笑笑谈谈，终归完了；
        可恨驹过隙般真短世，难设法留胜会群贤之盛，
        伤心眠七尺桐棺，
        闭目埋身，只剩有孙来鹤、廉檀木，尽将是还北平石板屋里，
        共历许多兴亡，向四方吊者惨惨切切，诉说从前。
   
　　吴观岱（一八六二——一九二九），江苏无锡人，壮年游京师，在京师置有一石板屋，他精研书法，擅水墨梅竹，以书法为之，山水、人物、花鸟皆精。在近代画家中是颇有特色的，“鹄烈拉”是英文霍乱(Cholera)的译音，通常译作“虎烈拉”。“顾虎头”是晋代画家顾恺之的小字，“倪云林”是元代画家倪瓒的号，这两个古代的画家都是无锡人。“孙来鹤”“廉檀木”是工匠名，看联意，吴家的家具大概有许多是出于这两位工匠之手。
   
　　吴稚晖在一九五三年十月三十日死于台湾，寿八十九岁。台湾当局依其遗嘱，用铜棺葬其骨灰，于同年十二月一日，在金门水头湾投入南海中。

春水煎茶

四〇二 幽默挽联
   
　　有一类挽联是寓幽默于悼念的，比较少见，近代著名的幽默联，我曾谈过上海某小报挽王湘绮的一联：“继姜斋后，为百世师，贤士竟如何，只怕周公来问礼；登湘绮楼，看七星濑，佳人犹宛在，不随王子去求仙。”日前所谈的挽胡适嵌名联：“胡复何言，当年假设太大胆；适可而止，来生求证要小心。”亦是一例。
　　        
　　另外有三副幽默挽联，挽者、死者都是无名的，但也都各有特色，颇堪发噱，因并录之。
　　        
　　其一为挽岳父联，本事为某人甫新婚，即遭其岳父之丧。联云：
　　
　　            泰山其颓乎，吾将安仰？
　　            丈人真隐者，我至则行。
　　        
　　其二为挽龟奴联，“龟奴”者，在妓院中任职者也。联云：
　　
　　            大可伤心，此老竟无千载寿；
　　            何以报德，从今不画四灵图。
　　        
　　龟是著名的长寿动物，龟又是“四灵”之一。此联上下比都隐一“龟”子。
　　        
　　其三为挽道士联：
　　
　　            吃老子的饭，穿老子的衣，一生到老，全靠老子；
　　            叫天尊不应，喊地尊不灵，两脚朝天，莫怪天尊。
　　         
　　在此联中，“老子”有双关意义。
　　   

春水煎茶

四〇三 易君左挽卢前联
　　        
　　卢前（一九〇五——一九五一），字冀野，是近代著名的词曲家。抗战期间，曾与于右任发起创办一本名叫《中兴鼓吹》的刊物，专门刊载宣传抗战的诗歌作品，由卢前主编。后来卢前并将他本人在这方面的词作辑为《中兴鼓吹》词集二卷，对激励抗战的士气颇有贡献。一九五一年四月卢前病逝于南京，他的好友易君左在香港撰一挽联云：
　　
　　        烽火乱离天，一别仓皇，与我只数语匆匆，
　　        看苦脸愁眉，小立黄浦江边，带女携儿寻友去；
　　        才人坎坷命，半生落拓，从此更前尘寂寂，
　　        倘归魂入梦，永忆采苹桥畔，携风抱雨挟诗来。
　　   
　　易君左与卢前是在上海临近解放时在黄浦江边分别的，上比就是记述分别时的情景。在时代转变的前夕，一些知识分子难免有彷徨的心情，这是可以理解的。据易君左所记，当时他曾叫卢前跟他一起走，卢前不肯。据此则他们“仓皇”的心情，也可能有别，至于下联的“才人坎坷命，半生落拓”等句，则又另有本事。卢前抗战期间曾有传诵于时的两句词：“能为狂士终豪侠，岂必才人尽大官？”全词是：“世局如棋自在看，怀中有铗不须弹。能为狂士终豪侠，岂必才人尽大官？倾浊酒，坐蒲团，布袍大袖本来宽。十年尝遍江湖味，纵使无鱼也可餐。”（调寄《鹧鸪天》）
　　

春水煎茶

四〇四 到易君左矣 林子超然
　　   
　　易君左曾因文章惹“祸”，因而引出一副嵌人名的谐趣联。本事是：一九三四年，他写了一本名为《闲话扬州》的散文小册，由中华书局出版，其中有关于扬州民风的评述，引起扬州人的不满；风波越搞越大，竟有当地士绅联名向法院控告易君左犯有侮辱及诽谤罪。最后经庭外和解，由作者及书局登报道歉，并担保不再将它发行了事。有人遂将此本事作一上联云：
　　
　　          易君左闲话扬州，惹来扬州闲话，易君左矣；
　　     
　　下联则到了林森（字子超）连任“国民政府主席”时，方始有人对出：
　　
　　          林子超主席国府，连任国府主席，林子超然。
　　        
　　林森自一九三二年元旦在南京开始任“国府主席”起，至一九四三年八月他死于四川重庆止，三度连任，长达十一年零八个月。他任“国府主席”期间，大权操于“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介石之手，尝自称只不过是个“典印官”。此联妙处在于把两人的姓名各加一个虚字，分两截读，变成“易君，左矣”，“林子，超然”。
　　        
　　易君左在台北病逝（一九七二年三月）后，台湾历史学者吴相湘有一篇纪念易君左的文章谈及此事，据他说“易案”内幕是因为当时有人想取代周佛海的江苏教育厅厅长位置，借控告易而企图倒周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