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西风瀚海沙（新文，长期连载中）

练霓裳

  第二十七章  青鸟飞来衔红巾
秦之蓉返回紫云阁时分，天色已近向晚。古丽娅早已等得心焦，见她形容狼狈，面色惊惶，不禁大为诧异，免不得开口探问。秦之蓉心神未定，不及遮瞒，遂将方才在千步廊中窃听得的下毒阴谋和盘讲出。
古丽娅生长于塞外边城，十余年间接触的俱是淳朴率直的铁勒族人，对此等兄弟相煎，手足互残的宫廷争斗莫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甚至连想象都未敢想象过。瞠目结舌了半晌，方呐呐地道：“秦姐姐，眼下我们也已知道了这项密谋，却该如何是好？”
秦之蓉对李唐皇室原无甚好感，于此等争权内斗一向抱着事不关己的漠然态度，这次亦不例外。闻得古丽娅相询，只淡笑道：“也不如何，吃罢晚饭便去睡觉，明日该散步散步，该折花折花，全当没听到过这件事情，等着六月初六看热闹便是。”
古丽娅忽“啊”地一声惊呼了出来；“秦姐姐，你的花篮却丢在了哪里？会不会被太子他们发现，知道你偷听的事情？”
秦之蓉一惊而起，暗叫糟糕，当下来不及多说，匆匆奔出紫云阁，折转千步廊。所幸此时日已半昏，园内再看不见半个人影。
斜阳余晖投射进千步廊，秦之蓉见到自己的花篮仍好好地放在廊中石凳上，不由心头略宽，疾步奔上前去，拾起花篮。
“姑娘折得好花！却不知是要送去敬奉哪一宫娘娘？”一个嘶哑的声音毫无预兆地自千步廊另一端响起，令秦之蓉惊怖得浑身起栗。只因这声音乃是她方才窃听时所认识的，正是那最为阴险的冯朋的声音！
秦之蓉战战兢兢，手足僵木，却不敢回头与冯朋朝相，亦不敢开口回应，当下亦不知是当立刻转身奔逃，还是当留在原地随机应变。她原非头脑灵敏之人，在江湖中拼斗生存仅是凭着一股坚忍之志与顽强的生命力，卷入这等充斥着权谋算计的宫闱罗网，自是束手束脚，无所适从了。
“冯统领真好兴致，如此辰光还在园中游赏。既然相约不如偶遇，何不就此随卑职往尚食内院饮一壶酸梅汤解暑？”一个熟悉的清朗声音忽自对面传来，登时引得秦之蓉心头剧震，悲喜莫名，原来，这正是她念念不忘，欲舍难舍的殷连城的声音！
秦之蓉不由自主地转头望去，果见殷连城锦衣珠冠，折扇轻摇，翩翩自来路行近，较前日在永安门前愈发显得潇洒倜傥，超尘迈俗。
秦之蓉怔怔地定在当地，双足如同被钉住了一般，舌头也仿佛变得僵木，一时间竟不知当见当避，何去何从。
冯朋见殷连城骤然插入，虽疑心仍存，却也不便再行盘问秦之蓉，只得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哈哈，先行与殷连城寒暄起来。
秦之蓉的恍惚失神只得片刻，头脑瞬间便恢复了清醒；“事已至此，我便是继续在此地纠缠，又有何益？不若趁此良机，脱身为要……”心念电转，提起花篮疾奔而出，与殷连城擦身而过，奔出千步廊。
就在二人身形交错的短短一个照面，殷连城看清了秦之蓉的脸，心头亦是一震，惊呼道：“你……”伸手欲拦，却终是晚了一步，秦之蓉的身形已如惊鸿般远逸而去了。
殷连城心头焦急，本拟追出，无奈却为冯朋绊住，脱身不得，只得耐下性子与之闲话起来。
却说秦之蓉一气奔回紫云阁，犹自喘息未定，暗呼方才好险。心神正自混乱，古丽娅已悄悄行至，低声道：“秦姐姐，我想把太子他们的阴谋告知秦王，救他性命......”
这短短几句话给秦之蓉带来的惊震，丝毫不下于前时在千步廊中窃听到的密谋：“古丽娅，你这样是在引火烧身！自古以来，宫闱之争都是至为凶险残酷，任何人只要卷入了这个漩涡，都难以脱身，更鲜有好结果。你原是塞外之人，太子也好，秦王也罢，说到底都是与你毫不相干的人，何苦无端插入他们的争斗，平白将自己引入险地？”
古丽娅轻叹：“秦姐姐，你说这些我都明白，可是我们铁勒族中世代相传的训谕，除非是不共戴天的仇敌，若遇其他人身临危难，务必尽力帮助，救他脱险，否则见死不救，便和亲身害他没有区别。我虽然身入唐宫，但时时刻刻不敢忘记自己是铁勒族人，更永远不会背弃祖先定下的族规。”她素来秉性温柔纯真，这番话却说得无比坚决，显见主意已定，无可动摇。
秦之蓉与她的目光对视了半晌，终于放弃了说服她的打算，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你既定要卷进这场是非，却也由你，我身为扶持保护你的人，自然不能置身事外，只能全力相助。但愿我们这次老天护佑，不要被太子他们发现暗传讯息之事......”
二人在紫云阁内室中思虑商议了几日，终于设计出了一条还算安全隐秘的传讯之计。
六月初六清早，李渊起身上朝后，古丽娅便即携秦之蓉来至御园的东南角折花扑蝶。此处有一侧门通向东宫，乃是下朝后自太极殿、两仪殿前往东宫的最便捷途径。
二人以嬉戏游玩为名，暗伺李世民到来。看看红日渐渐升高，将至天中。气温越发燥热，秦之蓉已有些不耐起来。
一阵人声喧嚷自甘露门方向传来，却是秦王李世民率一众从人姗姗来迟。二人此前已与李世民见过数面，早识得他的形容，但见他此际容光焕发，龙骧虎步，显是一副踌躇满志的神态，亦不知遇到了什么令他大畅襟怀之事。
古丽娅与秦之蓉对视一眼，二人悄悄向李世民一行移近脚步。可巧一阵疾风卷来，古丽娅早有准备，手指趁机一松，那扑蝶所持的红罗帕原是极轻极薄之物，当即随着风势飘飘忽忽地飞向李世民，无巧不巧地扑到了他的肩上。
古丽娅佯惊呼道：“我们快去寻秦王，将手帕取回来！”拉着秦之蓉一轮疾奔至李世民身边，笑道：“若不是秦王殿下恰巧经过，我这手帕多半是要被风吹去了。便请秦王好人做到底，将手帕还给我，我这里却多谢了。”
李世民与父皇的宠妃骤然偶遇，当面相对，虽非正式会面，却也不宜失了礼数，遂依制施礼问安。古丽娅与之讲了几句场面言语，便即令秦之蓉取回红罗帕。
秦之蓉行至李世民面前，伸手索帕，李世民却也不以为意，随手将红罗帕递过。二人双手相接的一刻，秦之蓉运指轻转，借罗帕遮掩，将预先藏于指缝间的示警字条迅捷无比地塞入李世民掌心。李世民原是个精明机警的人，知机亦快，当即不动声色地接过，双方一触即分，竟未露丝毫破绽。
秦之蓉见事情办得出乎意料地顺利，亦暗自松了口气，转身将红罗帕交还古丽娅，二人悄悄交换了一个眼色，向李世民告辞，折返御园深处。
方行出二十余步，忽闻冯朋的嘶哑声音再次幽灵般在身后响起；“难怪秦王殿下姗姗来迟，原来是在此处与昭仪叙话。太子已在东宫等得久了，还请秦王殿下速行，莫要误了良辰佳时。”
李世民漫应了几句，随冯朋向东宫而去。秦之蓉脊背上的寒意却未曾随着他们的远去而丝毫消散，仿佛被一条毒蛇盘踞其上，久久不去。古丽娅亦似感觉到了恐惧，红罗帕随着手指不断簌簌抖动。

超级大仙

从14年写到19年了……

练霓裳

第二十八章  风波不信菱枝弱
三日后古丽娅遣秦之蓉暗中打探消息，得知李世民仅身体略有不适，腹泻呕吐了几番便无大碍，知是自己的示警起了作用，不禁大为喜慰。秦之蓉心中却是忧惧担心占了上风，暗道自己曾于李建成等密谋当日被冯朋撞见，其后更在毒酒宴前为他目睹古丽娅与李世民的会面，现下他们一党毒杀李世民的阴谋失败，势必四处排查可疑泄密之人，古丽娅只怕已成为他们怀疑的首要对象，日后再宫中势必危机四伏，暗礁不断......
然而，宫闱中的暗礁却是远较江海中的凶险，绝不是事先预见得到，便能避过的。十余日后，古丽娅在宫中惟一可依仗的保护者唐皇李渊忽离京出巡，查看北境边防，行程约在一月之久。因北地荒寒，路途艰难，兼之边疆未靖，故不曾携嫔妃前往，令冯悦娘在宫中总摄内闱诸务。冯悦娘原本在宫中便极富权势，此际被授予了这等权柄，不禁愈发得意，竟隐隐以准皇后自居起来。每日一早各宫嫔妃须得往她的甘露殿中执礼问安，不得许可不许离开，有些品级较低的御女、采女，常常要随侍至午后。
这日早上古丽娅又照常携秦之蓉入甘露殿拜见冯悦娘，却见李世民亦在殿中，向冯悦娘执以母妃之礼，依例问候。冯悦娘却似有些疲乏慵懒，只随意闲谈了几句，便挥手遣众人散去。
李世民随众嫔妃一并出门，若有意若无意地随在古丽娅与秦之蓉身后，看看行至一条狭窄曲折的花径中，近处无人，忽地疾疾抢上几步，越过古丽娅，向她深深一礼：“前次蒙母妃示警传讯，使世民得脱大难，大恩大德，此生难忘，来日若有机会，必将重报......”
古丽娅“嗤”地一笑：“秦王如要报答，第一个该报答的恩人还是我身边的这位姐姐。若不是那天她偷听到太子他们的阴谋，又帮我想出了借手帕传递消息的办法，我便是再有心救你，只怕也无从下手呢。”
李世民向秦之蓉微微一笑，正欲开口，忽见几名冯悦娘的宫女向自己这边行来，忙收住了已至唇边的言语，匆匆告退，疾步远去。
    古丽娅与秦之蓉亦自行离去，转回紫云阁闲坐。然平静了不到半个时辰，便有宫监前来为冯悦娘传谕：令古丽娅速往甘露殿叩见，不得迟延！
    秦之蓉心头一悚，一阵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了全身，却也只能硬着头皮，随古丽娅一并出门，向甘露殿而去。
    二人入得甘露殿门，但见素日陪侍于殿中的众嫔妃均已不在，唯有冯悦娘本人高踞正位而坐，周遭环列着一众宫女侍卫，另有一名武官装束，短小精悍的中年汉子陪坐在侧，目光如刀似剪，不住向二人上下打量。
    冯悦娘面沉似水，目寒如冰，忽柳眉一挑，拍案厉声叱道：“古丽娅，你可知罪？”
    古丽娅骤闻此责问，宛如雷霆击顶，登时乱了手脚，面色苍白，口唇颤抖，半晌才呐呐回道：“小妹不知犯了什么过错，还请姐姐明示......”
    冯悦娘冷冷一笑：“宫中自有宫中的规矩，天朝上国也比不得你那塞外蛮荒之地，庶母儿媳尽可与父子兄弟同几而食，同榻而寝。想那秦王殿下虽与你我有母子之名，终究无亲缘骨肉之分，平日相见，言行礼数都须谨慎检点才是，以避瓜田李下之嫌。如今你却与他一时罗帕传递，一时花径私语，是当真不知宫中规矩，还是恃宠任性，为所欲为？”
    古丽娅见她语气越来越重，责难明显，不由愈加慌张，低声道：“姐姐教训得是，小妹知错，今后绝不再犯便是......”
    冯悦娘冷叱：“今后犯与不犯，都是今后的事，眼下你要作的，却是为你此前的过错接受处罚。冯统领，你执掌宫规，却说说看，似她这等失礼逾矩之行，却当如何处置？”
    冯悦娘身侧那武官开口，正是秦之蓉所熟悉而惊怖的冯朋的嘶哑的声音：“依宫规论处，宫妃失仪悖伦者，轻则幽禁暗室十日，重则刑杖相责，多少视过失轻重而定。敢问昭仪娘娘，此番却当依何等罚规论处？”
    古丽娅张口结舌，被冯氏兄妹咄咄逼人的辞锋逼入了死角，再作声不得。
    忽一个声音截口道：“冯统领的宫规之说看似条例分明，实则模糊得很。敢问冯统领，何为失仪悖伦，可有定规定论？昭仪与秦王两次相见交谈，均是在青天白昼，人来人往的园中，周遭视野无碍，行事坦坦荡荡，大可任人一览无余，既无亏心之行，又不曾失了应有礼数，且问仪何所失？伦何所悖？总不成要由冯统领捕风捉影，无中生有而定么？”却是秦之蓉见古丽娅出镜可危，情急之下，顾不得自己身份，挺身而出，扬声反诘。
    这番言语既出，一殿皆惊。除了古丽娅本人之外，余人皆以为秦之蓉为铁勒族女子，即便能听说汉语，亦必粗浅至极，无足轻重，此番骤闻她据理力辩，铿锵流利地讲出这一番滔滔之论，不禁大出意料之外，一时俱都怔住了。
    然而，短暂的沉默只持续了一霎，奸狡阴险如冯朋兄妹，又岂会为一名卑微的陪嫁侍女惊退？冯悦娘率先作出反应，冷笑一声：“你既口口声声不离礼仪规矩，且问你一个小小的奴才，低贱有如草芥蝼蚁，居然敢于当面顶撞统领大人，便不晓得这也是以下犯上，触犯宫规么？”复转向冯朋：“冯统领，依照宫规，这贱婢又当如何惩处？”
    冯朋拈须悠悠地道：“宫规铁律，奴婢下人目无尊长，冲撞宫妃官员者，即为悖逆不敬，当处杖毙之刑，以儆效尤。”
    古丽娅见势不妙，疾疾上前拜倒阶下：“姐姐，冯统领，我这侍女是蛮荒之人，本性粗野，一时间尚未熟习唐宫规矩礼数，冲犯了上人，原是她的不是，还请你二位休要与这等粗贱奴仆计较，饶过她这次初犯，我日后一定多加责罚管束......”
    冯悦娘冷冷地道：“这贱婢狂悖无礼，忤逆犯上，今日若不严加惩处，来日只怕更不将宫规放在眼里，却是宽纵不得。却不知这贱婢如此猖狂蛮横，是当真性情粗悍，不懂规矩，还是有所倚仗，有恃无恐？”言罢，略一挥手，当即便有数名侍卫一拥而上，将秦之蓉向殿外拖去。
    秦之蓉霍然而起，正欲出手相抗，目光骤然一扫，忽见殿侧的边门前多了一人，正是锦衣玉带的殷连城。于这等狼狈凄惶的境地，忽遇已是位高阶贵的故人，心中的酸楚、难堪、自轻自伤、自怜自怨种种滋味，着实是难以形容。更兼想到自己倘一出手，将为古丽娅招致的不利后果，霎时间心绪忽如槁木死灰，暗道自己倘若就此死于刑杖之下，似乎也是个不错的了局，念至此处，遂不加挣扎反抗，僵木地由众侍卫拖了出去。
    殷连城进殿较迟，只见到秦之蓉被冯悦娘下令施刑，却不知其中缘故。待得向殿内宫监悄声打探出原委，殿外的刑杖早已响了数声。
    殷连城知秦之蓉性命安危正悬一线，自己若不出面，只怕她顷刻便将死在杖下，心念略转，遂上前轻轻一拉冯朋衣角，向他抛了个眼色，转身疾步行出边门。
    冯朋未知殷连城此举何意，起身随后行出门外，低声道：“未知殷统领有何见教？”
    殷连城也不客套，直截了当，开门见山：“卑职认为，冯统领与贵妃娘娘对昭仪主仆的处罚不妥！”
    冯朋未料殷连城竟会出面干涉此事，一时间未明其故，惟有拈须不语， 以静应变。
    殷连城知事态紧急，当下再不顾避忌，索性丝毫不加遮掩：“今日之事归根结底，是因昭仪与秦王在御园中偶遇了几次，对面说了几句话而起。或许昭仪平日年少任性，不慎得罪过些许小人，以致为其在贵妃面前捕风捉影，夸大其词，将此硬作成失礼逾矩，触犯宫规的大过，而这宫婢的所谓忤逆犯上，也不过是护主心切，站出来申辩了几句话而已，与昭仪的事情一样，算不得什么罪状确凿的过失。宫中的是是非非，向来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等无足轻重的小事，更没必要硬抓着不放，不若到此为止，既可起儆示之效，又不致太伤了各家颜面......”
    冯朋眉头微皱：“殷统领可是说，今日就此放过这贱婢？”
    殷连城点头：“十日之后，圣上便将归銮回宫，倘若此事动静闹得太大，难免届时余波未静，惊动圣上，一旦细细查究起来，今日此地已是人多眼杂，如有与贵妃、统领不睦者暗中加油添醋，向圣上讲些不利之言，只恐反为不美，还望冯统领三思。”
    冯朋闻得这番软中带硬，半是劝阻半是威胁的言辞，心中亦自一震，暗中转了几转：“这厮也不知受过古丽娅小丫头的什么好处，居然肯为她如此出头。他本人的品级地位虽不及我，然身后却有辅国将军撑腰，却是不得不卖他这个面子......”思及此处，遂疾步转回殿内，与冯悦娘低语了几句，唤一名侍卫外出传令，叫停秦之蓉的刑杖，将她带回。
    待得秦之蓉被拖回殿内，已是遍身鲜血淋漓。饶是她身体壮健，性情坚忍，这一轮刑杖却也令得她受伤不轻，几乎无法自主站立行走。
    古丽娅见秦之蓉劫后余生，侥幸免死，心酸之余却也松了口气，强忍眼泪上前搀扶秦之蓉，向冯悦娘施礼叩谢。
    秦之蓉的目光与思绪却不在面前的冯悦娘身上，而是落向仍悄立在边门旁的殷连城。她不知方才自己死里逃生原是出于殷连城的调停，只道他在整件事情中冷眼旁观，无动于衷，心头不觉又是愤懑，又是气苦；“即便你对我无意，另娶佳人，然我们终究是共过患难，并肩为战过的故人，就算宫规所限，你无法插手干涉此事，居然便忍心事不关己，同陌生人一样隔岸观火，麻木不仁......”
    甘露殿内寂静了下来，惟有古丽娅带着呜咽的话音。

小小狐狸

支持楼主，楼主如果愿意我有时间仔细看下回复一下。

羽生堂主

怎么说呢，文笔可以更靠近所谓纯文学一点。现在的风格更偏向是讲故事，还有点半文半白的意思，毕竟我们都不属于旧时代，这种行文肯定不如那一代人写的好，是短板，不如改改文风。

羽生堂主

古风也可以用现代的语言来写。古在意境。

小小狐狸

这2天花时间把楼主的文看完了。因为还没完不清楚楼主尚埋了哪些伏笔，所以单就目前揭露的故事谈谈。

楼主的文笔的确很好。除了少数现代化的字眼外半文半白的风格居然能处理得这么好。

故事前半段是围绕和宇文南的过往恩怨展开的，后半段则牵涉到了李唐夺嫡。两段不知道是否会联系起来，比如李世民和李建成在前半段故事中就起到了作用乃至就是宇文南幕后主使。毕竟连载时候很多地方的确很难构思全面，适当的故事和细节修订很有助于作品的。


总体而言着重于女角色刻画，出场的几个角色除了江明心以外个性都比较鲜明。就是古丽娅目前为止我觉得有点香香公主的感觉不是那么讨人喜欢。殷连城作为男主角也是合格的少侠。

秦之蓉这个人物非常有意思，前半段男装给人感觉怎么这么受，后来又显出她的内心倔强的一面，这个人物是故事的重要引线。从头到尾给我一种神秘诡异感，不知道她身上还有什么秘密。

慕容璎之前是个很刚烈外放的女子，后来反转成她是被劫持侮辱并且作为要挟而出卖的大家，这类反转不是不可以，只是显得这个人物过于软弱可憎了，而且前面也没有足够的笔墨来刻画出她外刚下的脆弱。我觉得这一段也可以处理得更好一些，比如相比被用强，可以是遇险后被人所救照料慢慢生情泄露了信息，实际是反派唱的红白脸。最后也可以让她的形象更硬一些，不是杀人灭口被揭穿了才如何。而是发现被骗竭力相助正派弥补过失，早就想好了自裁。这样这个人物就更丰满和立得住了。

江明珠这条线和人物我觉得还可以处理得更好的。这种高冷+主角仇敌身份出场的，类似甘十九妹梅绛雪这么迅速让反派当成弃子洗白有些掉格调吧。哪怕不和主角死斗到底，洗白过程也可以类似梅绛雪那样保持她的地位能力，弄得武功废掉百无一用有损形象。而且本来这个人物引出灭门就是让男主角两面纠结为难，结果在决战前一切恩怨都化解了就显得这一战只是单纯的正邪斗争，缺乏戏剧张力了。特别是宇文南在这里也就是个纯粹的反派，其实他当初无非是各为其主，是否要塑造成这么奸恶的人也可以斟酌下。如果有意写好江明珠这个人物可以再来一个反转，死的是江明心，活的是江明珠就有意思了。

练霓裳

第二十九章   红颜未老恩先断
    次日午后，李建成、李元吉兄弟亦来甘露殿向冯悦娘请安，冯朋亦随之一同前来。众人略作寒暄了几句，便即进入内室密探，门外自有心腹宫女把风。
    冯朋兄妹将前日降罪古丽娅，杖责秦之蓉之事告知李建成兄弟，最后更加重语气道：“如今事情基本已经明了，便是古丽娅的贱婢窃听到了我等的密谋，主仆串通，向秦王通风报讯，以致此计不成。现在我等已与秦王撕破脸皮，索性不去管他，谅他也未能将当日的毒酒留下作为证据，在圣上面前参太子一状，却是古丽娅胜眷正隆，她若不知好歹，吹枕边风将此事告之圣上，到时麻烦只恐不小。”
    李建成皱眉在原地往来徘徊：“这却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冯悦娘媚眼斜睨，“嗤”地一笑：“亏你还是一国太子，遇事居然如此畏首畏尾，束手束脚。若依我之见，要想解决此事，原也不难，只看太子舍不舍得割爱罢了。”
    李建成顿足：“已经到了这等地步，贵妃还卖什么关子？如有办法，照直说出来便是，我还有什么舍弃不得的东西？”
    冯悦娘面上笑意更浓：“如今我等之所以这等忌惮古丽娅，自非因为她身后有甚势力靠山，不过是仗着如今圣上专宠，方得恣意妄为，倘若圣宠一失，自然不足为虑，到那时她即便想告密，圣上只怕也不耐烦听，无意相信了。至于当以何夺古丽娅之宠，想必太子心里最清楚不过。”
    李建成一惊：“贵妃说的可是我新近以一斛明珠换来的玉姬？她侍奉我还不到十天，难道便要......”
    李元吉忍耐不住，插口道：“大哥，常言道女人如衣服，欲成大事者，骨肉至亲亦要当弃则弃，当除则除，何况区区一个女人？况且父皇年事已高，你若当真惦记玉姬，只须忍上几年，待父皇归天，你坐上龙位，父皇留下的妃嫔美人还不是由你予取予求？”
    冯悦娘格格娇笑，花枝乱颤：“还是齐王看得明白。太子殿下，我也不与你兜圈子，绕弯子，据我闻之，那玉姬身子最是绵软柔韧，正是你们男人心目中的最好尤物，只消你将她送到我这甘露殿内，由我授以媚人之术，不出十日必将有成，届时定可令圣上神魂颠倒，将古丽娅抛在脑后，到时再要拾夺她，便要容易得多了。倘若你舍不得玉姬，却也由你，只是我却想不出其他对付古丽娅的法子了。”
    李建成犹豫半晌，终于猛一抬头：“也罢，便依贵妃之计，只是却要委屈玉姬了！”
    十日之后，李渊回京入宫之时，李建成果然献上了一名柔媚妖艳的美姬。此女容貌虽不及古丽娅，然身上却仿佛有一等令男人沉迷入魔的吸引力，令得李渊为之色授魂销，无从自拔，夜夜与她厮混在一处，自此再不曾临幸其他妃嫔，即便是一度宠冠后宫的古丽娅也不例外。
    不久前尚炙手可热，喧嚣无比的紫云阁，骤然间变得冷冷清清，门可罗雀，这等反差着实令人有些无从适应。秦之蓉杖伤初愈，在庭院中往来活动时，亦觉百无聊赖，身为当事人的古丽娅本人却偏偏对此不以为意，仿佛一切盛衰荣辱俱是他人之事，于己不过是无关的过眼烟云一般。几日后秦之蓉陪她闲话时，却见她怀中竟多了一只雕工颇为粗糙的小木人，据说是多年前契苾何力少年时亲手削制的，也是他赠予她的第一件礼物，多年来一直被她随身携带，片刻不离，只是前一段因皇宠过频，人多眼杂才不便拿出......
    自此之后，古丽娅便如换了个人一般，每日除吃饭睡觉外，其他时辰几乎都在以铁勒语对小木人讲话，所说的尽是些缠绵肉丸的情语，日复一日，无止无休，显是已将小木人当做了契苾何力的替身。
    秦之蓉日日冷眼旁观，但觉古丽娅此时的心境却似远较前日受李渊宠幸时平安喜乐，便也随之放下心来，暗道二人倘若从此远离这些权势是非漩涡，与世无争，平平静静地闭门度过日月，却也不失为一种幸运。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这等虚幻的平静与温暖只持续了十余日，便被无情地打破了。这日早上，古丽娅照例怀抱小木人，絮絮地讲着她的铁勒情语，无非是当年在伊吾时与契苾何力驰马、放牧、钓鱼、狩猎等旧事，秦之蓉早已听过多次，索性闭目养神，由得她自言自语，自家却也有些怀念起挥刀纵马的塞外生涯来。
    忽一阵杂沓的足音骤雨般传来，继而“呯”地一声大响，房门被重重撞开，却是冯朋气势汹汹地带着十余名侍卫闯入，面上犹带着一丝冷酷而得意的笑容。
    古丽娅缓缓起身，道：“不知冯统领清早来我这紫云阁，却是所为何事？又是受了何人差遣而来？”
    秦之蓉在旁冷笑道：“大约是受了贵妃娘娘差遣，前来探视昭仪寒温的。昭仪这一向谨守礼制，足迹未出过紫云阁，更未曾见过旁人，却是不劳贵妃费心了。”
    冯鹏斜瞥了秦之蓉一眼，回手自身后侍卫手中掣过一柄盘龙短剑，大声道：“奉圣上口谕，特来查检宫闱巫蛊阴谋！有圣上盘龙佩剑在此，任何人如有违抗，等同欺君，当以此剑立诛！”
    秦之蓉听出话中味道有异，疾疾抢步欲遮护古丽娅，然为时已晚，冯朋早抢先一步将小木人夺至手中，桀桀笑道：“搜检了许多宫院，原来巫蛊就在此处！本官这便将这件巫蛊物证呈于圣上，由他裁处发落，也算作个了结！”
    古丽娅颤声道：“你说的事情我不明白，但这小木人是表哥送我的，谁也不可以将它从我这里抢走......”扑上去欲夺小木人，却被冯朋重重一推，登时跌坐在地上。
    秦之蓉心头激愤，一个箭步冲至冯朋面前，反手扣住了他的腕脉：“冯统领，请放手！”
    冯朋亦是习武之人，只是先时依仗有皇命在身，谅古丽娅主仆不敢如何反抗，且未料秦之蓉乃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先入为主地存了轻忽之心，是以竟为秦之蓉一招所趁。秦之蓉虽碍于后宫尊卑仪规，心存顾忌，未曾施用内力，然手上所蕴的本身劲力亦足以令冯朋震骇，一边运力与秦之蓉相抗，一边向众侍卫喝道：“这贱婢胆敢以下犯上，抗旨行凶，当属欺君大逆......”
    其时秦之蓉在与冯朋的角力中已占上风，看看即将将小木人夺回，猛听得周边铿锵之声不绝，却是众侍卫刀剑纷纷出鞘，各自移步包抄过来。一时间压抑许久的怨怒积愤之意忽似寻到了一个宣泄口，急切间也顾不得权衡思索利害，与冯朋相持之手依然不放，另一只手则顺手抄起了几上的铁烛台，摆出了与众侍卫对峙的架势。
    就在秦之蓉招数将出未出，劲力将发未发之际，忽有一人踉跄冲进众人的圈子，紧紧抱住了秦之蓉肩臂，却是泪流满面的古丽娅。
    秦之蓉知古丽娅体质娇弱，不敢用力甩脱，只得以铁勒语低喝道：“快快放手，休得拦我！”
    古丽娅已抽泣得浑身颤抖，双手却仍丝毫不放；“秦姐姐，上次我们已经受过了宫规惩处，知道了宫里的许多事情都不可轻犯，这次搜宫是皇上之命，我们若要违抗，罪状只有比上次更重，我是死是活都不足惜，却不可连累了秦姐姐遭难......这小木人便让他们拿去好了，左右就算今天能抢得回来，明天圣旨一下，还是照样保不住......”
    古丽娅的话乃是以铁勒语说出，冯朋等不明其意，秦之蓉却听得句句清楚，情知她所言不假，自己倘若与冯朋等起了正面冲突，则无异于抗旨，非但于事无补，更会令古丽娅陷入更加不利的境地......思及此处，不由心灰意冷，废然一叹，掷下了手中铁烛台，同时将冯朋腕脉缓缓放开。
    冯朋此时对秦之蓉的武力已有所忌惮，目的既已达成，亦不愿再与她正面冲突，只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向众侍卫一挥手，携小木人拂袖出门。众侍卫亦各收兵器，随他一并去了。
    秦之蓉颓然倚在几上，伸手轻抚古丽娅肩背以作安慰，却寻不出一句可令她宽心的言语来说。事态已至如此地步，她们都意识到，现下所要面临的绝不单单是与冯朋兄妹反目成仇的问题，而是一场避无可避的巨大风暴即将降临到头上了！
    果然，次日一早，便有宫监闯入紫云阁，取出李渊亲笔御旨，向古丽娅宣谕：“查昭仪古丽娅秉性嫉妒，行事歹毒，擅行巫蛊妖术，诅咒旁人，触犯宫规，辜负圣恩，实乃罪大恶极，无可宽赦。自今日起，着古丽娅移居掖庭宫闭门思过，永不受朕召见！”
    秦之蓉虽已有心理准备，然骤闻御旨内容，仍是禁不住心头剧震，悄悄向身旁的古丽娅望去，却见她面容竟是出奇地平静，仿佛这些宠辱炎凉都与自己无关一般，只淡淡地谢过了圣恩，起身接旨。
    那宫监桀桀尖笑道：“昭仪娘娘，皇命在身，请恕奴婢得罪了。送娘娘移宫的肩舆便在门外，请娘娘速速动身，休要误了时辰，让奴婢在圣上面前不好交代。娘娘若有什么物事要带，也请吩咐奴婢，由奴婢一并代劳......”
    古丽娅扬手打断宫监的言语：“不必了。这紫云阁中的所有物事，都是皇上赐给我的，现在我既已获罪，这些物事自然应当还给皇上，却是不劳公公费心了。”言罢，衣袂轻拂，款款地行出了门外。
    秦之蓉怔怔地凝望着她的背影，亦不禁暗叹君宠不足恃，数日前还是荣冠后宫，风头盛极，如今却于瞬息间跌落冰冷的谷底，昔日伴君时种种恩情，亦随流水而去，再无可觅。她虽与古丽娅一般，对唐皇前时的专宠不甚看重，然面对这等惨淡收场，却也禁不住起了一等秋扇见捐的悲凉。

小小狐狸

我觉得李建成的塑造应该再强势和有才干一些，或者让他不直接参与，戏份给李元吉。

练霓裳

第三十章  长门灯暗数声来
    掖庭宫乃是被籍没的犯官妻女居住之所，虽无冷宫之名，实质却与冷宫无异。大唐开国未久，被贬如掖庭宫的嫔妃尚只有古丽娅一人，而她恰恰又是不久前唐皇最为宠爱的妃子，这等乍荣乍败，大起大落，一时间成为了宫中最引人关注的新闻。尽管她本人入住掖庭宫后一直心如止水，闭门不出，如一树闲花般静度日月，却仍挡不住宫中大小人等的好奇之心，树欲静而风不止，一时间关于她的各种话题在宫中沸沸扬扬。
    在一片喧杂中，唯有一人在真心挂怀古丽娅的命运，他便是殷连城。她既知古丽娅的出身来历，又曾亲见秦之蓉昼夜随侍在她身边，自然对她生出了些许爱屋及乌的关切之情，遂趁事态尚未冷却，多方暗中打听，终于探知了古丽娅获罪的经过缘由：李渊之新宠，由太子建成进献的美女玉姬近来忽然卧病，自诉五脏六腑无一不痛，夜间更常被噩梦惊扰，虽经太医多次诊治，终是查不出个所以然，病势却日日每况愈下。就在李渊一筹莫展之际，前来探视的冯悦娘却道出，这等状况前朝史书上曾有记载，多半是有人在宫中行巫蛊之术，诅咒所致。李渊将信将疑之下，令冯朋搜检宫院，竟当真在古丽娅处抄来了疑似巫蛊施法的小木人。而玉姬的病症却也从此不药而愈，终于令得李渊相信古丽娅乃是妒恨暗害玉姬的凶手，一怒之下将她降罪贬弃，放言有生之年永不与她相见......
    殷连城虽不知古丽娅遭陷害的真实缘由，却也隐隐猜出，在整件事件中，冯悦娘兄妹必与玉姬甚至其身后的李建成暗中串联，互为唱和，设下此局，自非人单力弱，纯真未凿的古丽娅所能抵挡。然倘若只是宫闱争宠，这等引虎驱狼的方式断断算不上什么良策，因此争宠表象的背后，多半还隐藏着更深层次的原因......如果确是如此，只恐将古丽娅构陷贬入冷宫，尚不是冯悦娘等的最终目的，她必然还在筹划进一步行动。自己既与伊吾颇有故人渊源，又同古丽娅身边的秦之蓉有过深厚旧谊，自不可对此袖手不管，遂多方厚结甘露殿、掖庭宫与李渊身边侍卫，时时关注事态的最新讯息动向。然李渊贬妃后，在后宫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新宠玉姬身上，除了将其迅速册封为昭容，入主凝云阁外，一时间却也未有其他举动。后宫深处暗流汹涌，表面上却偏生是风平浪静，波澜不惊。
    时光易过，转眼间又到了梧叶飘黄，菊香满院的季节。李渊以先人祭日将近，再次出宫离京，往太原祭祖，此番却是令玉姬随行侍君，显见对她的宠爱已远远超出当日古丽娅。
    殷连城对玉姬受宠与否并不甚关注，他情知玉姬不过是局中一枚小小棋子，而棋局的背后操控者却是冯悦娘。倘冯悦娘欲继续对古丽娅不利，则必抢在这个时机下手，是以分外注意宫中一切异动。
    果然，三日后的晚间，一名与殷连城交好的甘露殿侍卫悄悄赶来告知，冯悦娘已于半个时辰前遣宫监携一黄绫覆盖的托盘赶往掖庭宫，只恐有所图谋。殷连城闻报，登时心头悚然，当即顾不得许多，起身向掖庭宫疾奔。
    此时掖庭宫中的古丽娅居处，正是孤灯暗淡，斗室凄凉。烛焰清冷摇曳，映照着几案上的一卷御诏，木盘中的三样物事：匕首、白绫、药酒，愈发令人触目惊心。方才一名宫监忽好无预兆地闯入宫室，向古丽娅颁下诏书，赐予她匕首、白绫、药酒三物，勒令其于天明前自尽谢罪，随后便自行离去，言道次日五更将携棺重来，为她收尸！
    古丽娅一身素服，跪坐在几前，形容宛如槁木死水，平静枯淡，全无表情，连指尖衣角都未曾颤动过一下，仿佛整个人对自己的生死已全然麻木了一般。静待良久，方始幽幽地叹了口气，伸手取过几上的药酒玉瓶，启开瓶塞，缓缓凑向唇边。
    “不可！”一声锐叫骤然响起，滑坡了室内寂静，与此同时，一道黑影破门而入，闪电般掠至古丽娅身侧，夹手躲过玉瓶，掷出窗外。但听得嗤嗤连声，白烟腾起。却是瓶中药酒泼洒在院中花丛中，将原本葱葱茏茏的菊花菊叶烧得焦枯了一片。
    这夺取药酒制止古丽娅饮鸩之人却是秦之蓉。她方才已于侧室暗中窥知事情原由经过，心中早将唐皇李渊怨恨痛骂了数十遍，此际见药酒毒性如此猛烈，胸中越发怒火中烧，一把抓起几案上的御诏，撕得片片粉碎！
    古丽娅缓缓抬头，凝视了秦之蓉片刻，幽幽地道：“秦姐姐，没有用的。你就算把这道旨意和眼前御赐的三样东西全部毁掉，他们也不会让我活到明天早上......这些日子你陪在我身边，照料保护我，还为我受了许多委屈，当真苦了你......我现在还有最后一件事求你，在我死后，割下我一绺头发送回伊吾，交还族里埋葬，我这一生一世，永远是铁勒的女儿......”
    秦之蓉见她死志已决，心绪消沉，亦不禁为之伤感。此时骤听得她提到伊吾与铁勒，心头蓦地一动，登时有了计较：“古丽娅，这唐宫看似庄严富贵，实则污浊阴暗，邪魅横行，原不是你我当居之地。今夜过后，我必离开此处，回转伊吾，在塞外度尽余生，但是，我不会答应你的要求，带你的头发回去！”
    古丽娅一惊：“秦姐姐，你这又是为什么？”
    秦之蓉大声道：“因为我要带回的是你本人！你既然还记得自己是铁勒的女儿，便多想想你的族人与城主，现下他们是何等挂念着你，盼你早日归来？倘若他们知道你死在这唐宫之中，又当是如何伤痛欲绝？你若还记挂着族人，记挂着城主，便当好好地活着回去，与他们团圆，而不是让我将你的头发和凶信带给他们！”
    古丽娅闻得秦之蓉提及契苾何力，本已近于麻木的心绪亦不禁为之一阵剧震，继而便是撕裂般的痛楚，身躯亦随之不由自主地颤抖不止，扑在秦之蓉肩头呜咽起来！
    秦之蓉以契苾何力换回她对人世之留恋，见她心念已有回转，索性继续顺水推舟：“古丽娅，五年前我武功尚未大成，尚且凭着一柄金刀，自中原一路西行，出关抵达伊吾，方有了后来与你和城主的相识。如今我的武功与当年早已不可同日而语，重新再走一遍西行出关之路，即便身边多带一个人，凭我身上之力，掌中之刀，谅也无甚妨碍。现下我便带你先逃离这唐宫深院，明日一早再混出长安城，此后路上纵使再有追兵，亦不足为虑，不出三月，管保教你重归伊吾，再见城主......”她言辞虽似信心满满，成竹在胸，事实上深知此番拒刑逃亡之路势必凶险无比，成败尚在未知之数，只是为了激励古丽娅，故意夸大成功可能。
    古丽娅抬袖拭去面上泪水，强笑道：“秦姐姐，我一切听你安排便是。只是我们既然要逃离长安，在路上行走三个月，衣物盘缠自然是少不了的。前些天我们被贬入这掖庭冷宫，所幸随身衣物和钱财珠宝都没被抄没，一并带了过来，现下都存在内室我的床下衣箱中，你只拣最需要最方便携带的收拾一包带走，随后我们便离开这里，永远不再回来！”
    秦之蓉点头应允，疾步奔入后堂。古丽娅望着她远去的身影，忽地缓缓摇了摇头，凄然一笑：“秦姐姐，你只知道我思念表哥，无时无刻不盼着和他团圆，可是我现在对他的心意虽始终未变，但这个身体却早不是离开他时那个清白无暇的身体，就算表哥还愿意接受我，我却哪里还有脸面面对他？现在唐宫不容我活下去，伊吾我又万万不能回去，天涯海角，哪里还有我容身的地方？还是自家作个了断的好，也免却了许多烦恼......”轻轻取下几上匕首，向鬓边割了一缕青丝，低低唤了几声“表哥”，旋即刀锋回转，义无反顾地插入了自己心口。
    几乎便在古丽娅饮刃的同时，殿门忽砰然大开，一个人影闪身掠进，扶住了古丽娅摇摇欲坠的身躯。来人却是得知讯息，赶来相救的殷连城，然他虽闻讯后全力疾奔，欲施援手，却还是迟了一步，终未能阻止古丽娅自裁。他心中尚存万一之念，将古丽娅抱往灯下亮处，检视她的伤情，却见匕首正插入心脏的位置，直没至柄，鲜血犹如泉水般喷涌而出，已将她的白衣大半染成了殷红，情知她死志极坚，此番自刎竟是全无犹豫迟疑，是以一刺致命，全无挽回救治余地。
    正自彷徨无计，不知所措，忽眼前一花，继而手上一轻，却是来人夺过古丽娅的身躯，飘身掠至了一旁。定睛砖头看时，却见那人正是紧衣短打，身负包裹的的秦之蓉，一时间不禁悲喜交集，低呼道：“之蓉，你......”
    秦之蓉却对殷连城的呼叫充耳不闻，只顾低头查探古丽娅的伤势，却见她此刻已失血过多，面色苍白，气若游丝，再说不出任何言语，只拼尽全身最后一丝气力，将手中一缕青丝递向秦之蓉。
    秦之蓉伤痛欲绝，热泪盈眶，伸手接过青丝，道：“古丽娅，你尽管放心，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避讳回到伊吾，将它交给城主，告诉他，你对他的心意，至死不变！”
    闻得秦之蓉的承诺，古丽娅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仿佛花蕊初绽，皎月出云，至为美丽，亦至为纯洁，一如当年塞外草原上她天真无忧的少女时代。然而，这等美好只持续了短短一瞬，笑容便如冰封般骤然凝固，身躯亦蓦地向下一沉，竟是就此香消玉殒！

小小狐狸

古丽娅这么便当了么，我觉得这个人物卷入矛盾的方式有点没必要，或者说太神性了点。李世民也不是什么白莲花，所以她的死给人同情的力度多少有些受到影响。反派李建成这边塑造的奸邪到位，当然如果能拓展一下其他方面会更好。

如果真要突出宫廷险恶，其实可以让李世民为了避嫌来参与逼死古丽娅。

练霓裳

第三十一章  自嗟不及波中叶
    秦之蓉伸手合上古丽娅已经黯淡的双目，轻轻将她的躯体平放至墙边，仿佛不愿惊破了她的深眠美梦。她动作虽然轻缓，心情却已悲愤怨毒到了极处，一个声音反复在耳边回响：“他们终于不肯放过古丽娅，他们害死她了！”
    殷连城目睹古丽娅的凄惨结果，心头亦泛起了一等兔死狐悲的伤感，低声向秦之蓉道：“之蓉，昭仪过世，我们心中都很难过，但人死不能复生，还是......”
    秦之蓉霍地抬头，双目如利刃，如惊电，冷冷地投到殷连城面上，目光中充满了愤恨与敌视，冻结住了他所要说的后边的言语，令他一时间陌生得不知所措起来。耳边但听得秦之蓉低缓而满蕴怨毒的声音：“你既然为虎作伥，助他们杀害古丽娅，又何必假惺惺地说这等猫哭耗子的劝慰言语？你既然可以忍心杀害古丽娅，我这条草芥般的贱奴性命自然更不值一提，索性便在此与你拼了干净！”她此时已认定了殷连城乃是奉旨杀害古丽娅的凶手，悲愤之下，早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哀呼一声，身形骤起，双手直插殷连城咽喉，竟是赤手与之生死相搏，欲为古丽娅报仇！
    殷连城未料她不容分说便下杀手，仓促间不及闪避，唯有举臂遮架。“呯”地一声大响，四手相交，秦之蓉人在空中，无可着力，被震得飞退了出去，殷连城亦感双掌剧痛，浑身气血翻涌，踉跄后退了五六步方始站稳，情知她此时情绪已悲愤到了极点，乃是不惜性命的全力相搏！
    殷连城气息尚未调匀，秦之蓉早回身抢步，再度扑上，拳脚兼施，势同疯狂，招招式式尽向着殷连城的各处要害招呼，且全是无甚自身防护的进手杀招，竟是将自身生死完全置于了度外！
    秦之蓉的自身真实功夫经了这几年苦修精进，此时已与殷连城相当，眼下二人斗室之中近身相搏，秦之蓉尽是不顾性命地重手强攻，殷连城却只能拼力守御招架，迟迟不施还击，自是被逼得支将见绌，狼狈不堪。看看已将被逼至墙角，退无可退，却因忙于应对各种杀招，仍无暇开口解释，唯有暗暗叫苦；“莫非我今夜当真要不明不白地死在之蓉手上？”
    尚未想出对策，秦之蓉又是一肘横劈而至。殷连城别无他法，惟有抬手硬接硬架。双臂相击。秦之蓉势重力沉。殷连城的身体受不住力，不由自主地向后倾倒，但觉脊背一谅，竟已贴到了墙上。秦之蓉却是得势不饶人，一记重拳径向殷连城面门衔尾直击，看看这一拳倘若击中，殷连城即便不死也要重伤！
    殷连城心头一沉，暗叫道：“罢了！罢了1”其时他身处死角，避无可避，招架格挡亦已来不及，唯有拼力偏扭头颈，以冀将拳击之力卸去些许。
    头颈倾侧，视线亦随之转动，燕郊余光一瞥间，镜发现室中不知何时，竟多了两个幽灵般的黑影！尚未及惊呼出声，那二人已全无声息地闪电般掩至秦之蓉身后，四掌左右齐出，同时重击在秦之蓉背心！
    秦之蓉骤遭偷袭，猝不及防，这四股大力便如四记重锤，实实在在地击到了她的身上。这二人武功虽较她与殷连城逊了一筹，却也是宫中有数的高手，二人联手合力，这一击秦之蓉自是承受不住，闷哼一声，身形便如断线风筝一般，撞碎了殿侧一扇窗子，直直飞了出去。
    殷连城危机解除，死里逃生，心头却全无轻松之感，定睛看时，但见偷袭秦之蓉的二人亦是旧识，乃是甘露殿中的两名侍卫首领，一名姓杜，一名姓金，为宫中仅次于自己的高手。
    杜、金二侍卫上前向殷连城见礼，笑道：“方才贵妃娘娘听知圣上遣人传诏至此，似欲治罪昭仪，未知吉凶，特令我二人前来一探究竟，未料竟撞上了这恶婢行凶。幸得我二人来得尚不算迟，否则倘若统领大人被这恶婢所伤，贵妃娘娘定要怪责我二人办事不力......”
    殷连城闻得二人言中之意，已知他们乃是冯悦娘派来对抗秦之蓉，加害古丽娅的帮凶，心中虽然恨极，却也不便公考表露，亦无心与杜、金二人过多纠缠，只略略应对几句，转身自方才被秦之蓉撞破的窗子跃出，寻找秦之蓉的踪迹。
    窗外之地却是古丽娅居处的后院，宫中御沟穿墙而过，注入不远处的清明渠，流向宫城之外。星月之下，犹可清晰地见到草木上尚未凝固的点点血迹，蜿蜒连成一线，直至御沟方止，显见秦之蓉身受重创，一路翻滚坠入御沟，顺水漂去。
    殷连城心下惊痛交迸，五内俱焚，却仍存着万一之想，疾步奔至御沟之旁，向沟中凝目寻望。
    目光逡巡之下，但见沟水依旧汩汩流向墙外，并无异常，然沟边横生的一丛灌木上，却挂着一条血迹斑斑的布片，正是秦之蓉的一角衣袖！
    殷连城的最后一丝希望也告破灭，紧紧握住衣袖，颓然跌坐在水边，呆呆望着片片落叶被卷入波澜漩涡，逐流而去，一时间魂魄仿佛都被抽离了身体，心头悲痛得只余下了一片麻木。

练霓裳

宫斗内容结束，下一章起，故事将转入政治战争单元。

练霓裳

第三十二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
    塞外的深秋总是来得格外清瑟，伊吾边城也不例外。西风凄冷如刀，穿城而过，侵染得城头的旌旗，城下的黄沙都日益显得苍凉肃杀起来。城外山中的木叶更是早已摇落枯败，几乎只余空枝，连同着远方原上的连天衰草一起，无不透着一股沉郁萧索的气息。
    这等季节是不适宜牧人放牧，亦不适合商旅行走的。是以伊吾城虽临近大唐出关要道，却也一连数日未见行人经过，颇有些冷清寂寥的味道。
    然而，就在这行人最稀少的时节，某日午后，黄沙中却出现了一匹孤骑。马是步履蹒跚的疲惫老马，人亦是玄衣敝旧，满面风尘之色，非但落拓寒酸，甚至可以说是狼狈不堪，显见是经过了一番长途跋涉，重重艰危磨折，方到得此地。
    来骑逆风踏沙，迤逦行至伊吾城东门前，依例有守门武士上前查问。骑者缓缓揭起头上的残破竹笠，淡笑道：“相别尚不到一年，便不识得了么？”
    “铮”地一声，却是武士手中的长矛惊落在地，亦顾不得捡拾，疾疾回头向同伴高呼：“快快去报知城主，秦护法从长安回来了！”
    那骑者正是侥幸自御沟逃离唐宫，混出长安，西归塞外的秦之蓉。她在掖庭宫中为杜、金二侍卫重创，又在御沟中浸了半夜冷水，离开长安时已经是伤病之身，一路历尽风霜，跋涉西行，期间种种苦痛危难，自是数不胜数，全赖以她天生的强健体质与坚忍意志，方撑持着勉强不倒，挣扎回转伊吾。
    片刻之后，契苾何力与族中一众长老均已齐集明月宫正殿，众人围坐一处，倾听秦之蓉讲述古丽娅在唐宫中由得宠到失宠获罪，含冤而逝的经过。然秦之蓉虽曾亲历整个过程，关于许多事情的真相与内幕却是全然不知，只依自家见闻认定，古丽娅乃是被唐皇李渊下诏勒令自尽，后为殷连城亲手杀害的。众人闻知在族中被视若珍宝仙子的古丽娅经受了如此凌虐，迫害致死，无不悲愤，一时群情激荡，恨意如焚。
    秦之蓉的讲述已近尾声，由于情绪波动过大，她的声音早已嘶哑，身体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拍”地一声，一只小小木匣自她袖中掉出，落在地上。
    秦之蓉俯身拾起木匣，递给契苾何力：“城主，这是古丽娅在最后一刻留给你的，要你将他归葬入伊吾故土，还要我转告你，她这一生一世永远是铁勒的女儿，无论是生是死，她对你的心意都永远不变......”
    契苾何力亦是心绪震荡，颤抖着双手启开了木匣，却见匣中正是古丽娅的那一缕青丝。
指尖轻抚之处，青丝柔润如故，犹似还带着主人头上的温度和气息，饶是契苾何力铮铮男儿，此际睹物思人，亦不禁虎目含泪，呜咽起来！
    三日之后，伊吾城外的铁勒墓地中，一座新坟在西风斜阳下落成，正是古丽娅的青丝冢。契苾何力亲手将一块书有“爱妻古丽娅之墓”的石碑立于冢前，所有铁勒族人尽着丧服，空城而出，共同为他们心目中至纯至美的仙子送葬。有人在墓前以胡笳吹起了族中古老的招魂曲，笳声凄婉悲凉，萦回在墓地之中，感染得在场众人不约而同地为之伤痛欲绝，为之肝肠寸断！
    契苾何力与秦之蓉并肩立于墓前，他二人与古丽娅的关系远较他人深厚得多，这等摧心裂肺的感受自然更为强烈。胡笳一曲终了，二人对望一眼，发觉对方都早已热泪盈眶。
    “天妒红颜，薄命如此，确是世间一大伤感之事，令人可悲可叹，可伤可悯！”一个高亢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场中响起，却是一名貂裘锦带的陌生少年。这少年亦是胡人，面目可算得颇为英俊，可惜脸色有些苍白，目光冷锐如针，令得他的形象打了许多折扣。秦之蓉但觉这少年面容似乎有些熟识，恍惚多年前曾经在何处见过，而且仿佛是一段颇不愉快的经历。
    貂裘少年越众上前，向契苾何力深施一礼：“浮图城少主石千言见过伊吾城主。”此言一出，秦之蓉脑海中一段尘封已久的回忆登时电光火石般激起：原来，这少年正是当年她于伊吾城外偶遇，对她恶语相向，进而大打出手，引发典合城玉马之争的浮图城少主石千岩！思及当日城下被其无端折辱的往事，以及其后得知的他劫夺典合城贡唐玉马等种种阴谋手段，心底登时泛起了一阵厌恶之感。转头望向身侧契苾何力，正遇上他投向自己的目光，两下对视，竟不约而同地轻轻点了点头，显见双方同时记起了昔日与这位浮图城少主的芥蒂摩擦。
    石千岩却似对契苾何力与秦之蓉的反应无动于衷，自顾自般朗声续道：“素闻古丽娅姑娘乃是塞外第一美人，是伊吾铁勒族中人人珍视的瑰宝，仰慕的仙子，原本与城主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英雄美人，却为大唐横加插手，仗势凌夺，以致有情人黯然离散，天各一方。非但如此，他大唐皇帝强占了我们至珍至贵的仙子，却全无爱惜之意，反视之如草芥泥土，任意轻贱凌虐，践踏欺辱，最后更生生坑害了她的性命，伊吾铁勒身为她的父邦母族，一向以悍烈血性著称，此刻为何却如同妇人小孩一般，只余下了哭泣伤心的行径？”
    秦之蓉嗅出他言语中的弦外之音，心头厌恶更浓，忍不住冷笑道：“若依少城主之见，我伊吾又当如何作为，方可称悍烈血性之名呢？”
    石千岩微微一笑：“想那大唐一向视我等塞外诸城为化外蛮夷，乃是天生的卑贱异族，即便如伊吾、典合等城甘心归附，亦不被当作大唐子民，实与他们的奴仆贱隶无异，对诸城各族向来予取予夺，不容半点违拗迟延，全不顾各族疾苦死活，倘若略不顺意，安西都护府动则加以悖逆犯上的罪名，以重兵刀戈相胁，务要得逞所欲，此番古丽娅姑娘的事情便是如此。数年来索掠敛取苛酷如是，恩德惠泽却未见丝毫，却不知如此刻薄寡义的大唐朝廷，伊吾依附其下，甘为臣属又有何益？就算再恭顺十倍百倍，至多不过是继续作稳他大唐的奴才仆从，低三下四，任其凌侵宰割罢了，白白辱没了伊吾铁勒在塞外创下的英雄名声。依在下之见，伊吾不若就此与我浮图城联手，在塞外重整一番乾坤，也好一舒多年在大唐威压之下的郁气......”
    契苾何力亢声道：“少城主说了这许多话，便是为了游说我伊吾城玉你浮图城联兵反唐，是也不是？”
    石千岩大笑：“城主果然是明白人。在下方才原是就伊吾一城、铁勒全族而论，陈述反唐之由，若就城主本人而论，汉人中原有一句老话，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不共戴天，何况李唐皇帝于城主不仅仅是夺妻，更是杀妻的大仇！想城主一向英雄勇烈，难道便甘心忍受这等奇耻深恨，屈膝事仇，令自己与伊吾全城沦为塞外各族诸城的笑柄么？”
    秦之蓉见石千岩的激将气息越来越烈，周遭铁勒族人的情绪已为之挑动，场面略现骚乱，心下激愤更甚，上前一步插口道：“伊吾也好，城主本人也罢，此番与大唐的恩怨原是我们自家之事，今后无论事唐反唐，均由城主一人决断，与浮图城全无干系。少城主若要借今日之事挑动伊吾起事，为你等利用，作你们浮图城与大唐争斗中的爪牙棋子，助你等拓土争利，白白亵渎了伊吾与大唐结怨的初由，却是枉然。”
    石千岩赔笑道：“在下知道数年前曾无意冲撞冒犯过秦姑娘，以致秦姑娘对在下向有芥蒂成见，在下今日便在此向秦姑娘赔情，还盼秦姑娘见谅当年无心之失。另外还盼秦姑娘以伊吾大事为重，不要因人废言......”
    秦之蓉冷冷地道：“正是因为我要以伊吾大局为重，是以才更不能相信你，只因你是天生的心术不正，惯施阴谋拨弄伎俩，我伊吾即便要复仇争利，亦不会受你们的摆布利用！”
    石千岩正欲再说，久未发声的契苾何力忽一挥手：“少城主不必多言。秦护法所说不错，我既身为伊吾一城之主，自然凡事要以全城全族的安危生计为重，断不可为了区区一名女子，将全族拉入险地绝路！浮图城附唐反唐，原非我伊吾所能干涉之事，伊吾城与大唐之间的事，也无须浮图城插手！天色已经不早，大漠道路难行，少城主还是请自便罢。”
    石千岩见契苾何力出言逐客，只得悻悻离去。秦之蓉目送他的背影在黄沙中渐渐远去隐没，不禁暗自松了口气。然目光一转，却见场中一众铁勒族人皆面现愤恨之色，正纷纷交头接耳，似在发泄怨言，更有人紧握刀剑兵刃，仿佛随时随地都可能白刃出鞘，与人搏命一般。见得此等情形，由不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情知方才石千岩那番挑唆言语，着实在众人心中产生了不小的震动。
    忽闻身边契苾何力喉中一声低吼，旋即又是“铮”地一声大响。秦之蓉愕然转头看时，却见契苾何力手中紧握半段残刀，面色铁青，牙齿已将口唇咬出血来，另一半残刀却已深深嵌入了地上一块大石，刀尖尚在不断颤动，似乎犹带着主人的冲天悲愤之气。

练霓裳

第三十三章  红旗卷起英雄戈
    古丽娅的惨死为伊吾城带来了极大震动，而石千岩在葬礼上的言语挑动则无异于在众人骚动激愤的情绪中火上浇油。虽然契苾何力与秦之蓉及时察觉了石千岩的图谋，将其毫不客气地拒绝驱离，稳住了族中局势，然而人心的波荡却绝非威权可以控制的，城中的气氛便如一只盛满了火药的巨桶，只需偶然一枚小小的火星，立时将引发天崩地裂的爆燃！
    时节渐渐入冬，年关将近，又到了塞外诸城向唐室纳贡之期。契苾何力虽对大唐心有芥蒂，然纳贡之事却仍是万万轻忽不得，故早早将各色贡物整备齐全，只待安西都护府临期入城收取。
    距交付贡物之期尚有近十日，这日中午，忽有一支人马冒着寒气，从天而降般径入伊吾城，点名直索契苾何力来见，却是安西都护府遣来的征纳使。
    契苾何力正与秦之蓉在明月宫内闲话，骤闻征纳使提前到来，未知来意吉凶如何，遂匆匆起身出迎，将征纳使延请入明月宫正厅内坐定。
    契苾何力向征纳使见礼已毕，道：“大人可是为贡物之事而来？伊吾的贡物已然齐备，大人随时可点清收纳，进奉大唐朝廷......”
    征纳使略一挥手，打断了契苾何力的言语：“清收贡物的事暂且不急。本官此来，却似为了另一件关于征纳之事。朝廷决定对突厥用兵征伐，肃清修完边患，扬我大唐国威。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似你等这些塞外小城，想来也没有多少粮草，倒也罢了，然其他军需却须得着落在你等身上。诺，安西都护府的公文在此，你等速按公文上所列清单，按期置备缴纳，不得延迟遗漏......”自袖中掣出一卷公文，掷于契苾何力。
    契苾何力结果公文，展卷与秦之蓉并头同观。却见公文上安西都护府的印信分明，白纸黑字赫然：着伊吾进献良马一百匹，牛皮二百张，羊毛五百斤，以供大唐军需，限期十日完备，同贡物一并缴纳，不得延误！
    契苾何力就爱你此番征纳数额如此巨大，期限又如此紧急，不禁暗自惊心。心念转了几转，终于决定还是实情相告为好：“大人明察，我伊吾铁勒向以游牧为生，这些良马、牛皮、羊毛原是城中所产的物事，若在往年，公文中所列军需数目却也不难筹集，然今年伊吾周边草场屡遭天灾，牲畜数量较往年大减，凑齐定例贡物已颇为勉强，这公文上的军需之物......”
    征纳使冷哼一声：“城主的意思可是说，这些军需伊吾无力承担，要安西都护府免了伊吾此番贡纳之责，另寻其他城征索么？”
    契苾何力硬着头皮道：“不敢，在下只斗胆恳请大人略为宽延数日，伊吾一定尽力将物事整治完备......”
    征纳使唇角斜撇：“宽延数日？城主说得倒也轻松，却为何不向大唐朝廷求恳，要天子暂缓出兵整套突厥，也好省了你们这份贡纳？”
    秦之蓉见话锋不对，疾疾接口道：“伊吾并非要有意拖延，实乃天灾之下，一时无力办齐。倘若不顾族人死活，强行争敛，只恐会将城中各户索掠一空，断绝全城族人来日的生计......”
    “呯”地一声大响，却是征纳使重重一掌拍在几案之上：“一派妄言！我们中原原有一句老话：君令臣死，臣不得不死，即便大唐天子索要的是你们的性命头颅，你们身为大唐臣属，亦须心甘情愿，从速献上，更何况此番朝廷所要的只是区区几百财物？与大唐征伐突厥的大计相比，你们伊吾全城上下无异草芥虫鼠，有什么资格以死活生计为名，向大唐天子讨价还价，以求拖延减免？倘若伊吾还知晓臣属之责，便应任大唐予取予求，丝毫无违，而不是如现下这般露出你们蛮夷的粗鄙贪吝本性，巧言令色，种种颓唐，不尽本分！”
    契苾何力涩声道：“大人的意思可是说，只要大唐有索有需，我伊吾便是拼着城灭族亡，亦须全力奉供，若非如此，便是不尽臣责，便是悖逆大唐的罪人？”
    征纳使冷笑：“城主终于明白了。既知此理，便无须与本官再费唇舌，速去备办军需才是正经......”
    契苾何力沉声道：“我再问大人最后一件事，倘若军需物事未能按时齐备，伊吾却将怎样？”
    征纳使斜睨契苾何力：“悖逆朝廷，即为叛城乱臣，自安西都护府以下，塞外诸城各部均有问罪征讨之责。只须安西都护府号令传下，伊吾即成大唐与诸城公敌，人人得而诛之，人人得而讨之！城主乃是明白人，当不会将事情作绝，令伊吾陷入这等不利境地罢？”
    契苾何力忽厉喝道：“我便是要将事情作绝，你却又能怎样？”话音未落，佩刀铮然出鞘，白刃一闪，血光暴现，征纳使得人头已经坠地，带着鲜血远远滚了出去，面上犹自残留着惊愕的神情。
    契苾何力旧恨新怨交煎，此际终于按捺不住，拔刀斩使，无异于公开宣示与大唐决裂，浑身的怒火杀气一经爆发，当即不可遏制地弥散开来，充溢了整个厅室，压迫得厅内的一众征纳使随从心胆欲裂，魂魄将散！
    契苾何力刀锋回转，滴血的刀尖直指诸人：“你等草芥之人，不值得我再动刀剑。今日且留着你们的性命，速回安西都护府带个口讯，便说我伊吾从此再不受大唐辖制，作定了叛城反臣，安西都护府问罪也好，征讨也罢，铁勒一族尽数接着，决不皱一皱眉头！”
    众人闻得这番言语，登时如蒙大赦，纷纷抱头鼠窜而去，再顾不得什么大唐上国、安西都护府的脸面，转眼间逃得干干净净，厅堂内便只余下了契苾何力与秦之蓉二人。
    契苾何力与秦之蓉对视一眼，二人均从对方的目中看到了灼灼激愤之色，以及坚定不移的决毅之志。不知不觉间，二人双手已紧紧握在一处，无异于定下了一份生死不易的坚实盟约。
    约半个时辰之后，全城铁勒族人已齐集于明月宫前的广场之上。多数人都得知了方才宫中发生的剧变，此刻正是群情汹涌，一触即发，千百道热切而急迫的目光，紧紧地投射在宫门前双刀相交，并肩而立的契苾何力与秦之蓉身上。
    契苾何力面色沉毅，运足丹田之气，朗声道：“全族父老兄弟，方才的事情你们大约已经知道了，从今日起，我伊吾将正式与大唐决裂，拥城自立。想当初我率伊吾附唐，原是为结连大邦强国，抵御突厥侵袭，然而这几年来，大唐却视我伊吾如奴仆，如蝼蚁，任意逼迫侵凌，强索豪取，贪得无厌，全然不顾我们铁勒一族的死活，这次更是横征暴敛，生生要断绝我们日后的活路。我今日杀官反唐，绝非一时激愤，个人意气，实乃忍无可忍，别无他法，起事反唐，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引来大唐重兵征讨，城破族灭，但如果依旧顺从隐忍，委屈求全，全族却将被侵夺一空，冻饿而死！既然左右都是一死，与其任人宰割，何不拼力一搏？我已决意与大唐血战相抗到底，直至城毁人亡，如今伊吾反唐的讯息已传于安西都护府，征讨大军不日将至，城中的铁勒族人、明月宫弟子，若有人顾惜自己的身家性命，便速作收拾，离开这是非之地，我绝不阻拦，如果选择留下，便要血战到底，与伊吾城宫存亡！我言尽于此，是去是留，全由大家自行决定，速作打算！”
    秦之蓉接口道：“我虽身为唐人，但投入伊吾明月宫多年，早将伊吾当成了自己的家园。前番随古丽娅入唐宫后，我越发看清了李唐皇室的伪仁宽，真残暴，自古丽娅含冤屈死时，我便将大唐朝廷视为了不共戴天的仇敌。如今城主既已起事反唐，我必追随他血战到底，与城共存！如违此言，当如此木！”金刀回旋力劈，身边已株枯木应声而断。
    众族人情绪激昂，各掣刀剑，仰天高呼：“血战到底，与城共存！”呼声有如巨雷惊涛，一浪一浪远远传了开去，久久不休。
    在众人的高呼声中，契苾何力挥刀斩落明月宫前高悬的“唐”字大旗，秦之蓉自身后一族人手中接过一面绘有铁勒雄鹰图腾的红旗，挂于杆顶。朔风萧萧，旗帜煊煊，在塞外边城苍旷的空气中猎猎飞扬，一如铁勒族人宁折不回的绝决与斗志。

练霓裳

第三十四章  冲天杀气透长安
    伊吾反旗高张，公开叛唐，一时间整个塞外俱为之震动。伊吾乃是大唐西行出关后的第一座城池，距大唐最近，且正当咽喉要道，此番既已反唐自立，不仅仅是削减大唐在塞外的势力，连带着大唐对整个西域之地的联络控制，人物通往都将受到极大阻碍。昔日汉朝时候，楼兰小国据城与汉室为敌，封锁路径，截杀汉朝使者商旅，一度曾令国大势强的大汉朝廷为之束手，便是古之先例。是以安西都护府对伊吾之叛乱断不敢掉以轻心，一边具紧急文书快马飞报朝廷，一边调集人马准备平乱，塞外附唐诸城亦已接到安西都护府急敕，令其速与伊吾划清界线，整备兵戈，以待来日有事，御敌合攻，讨灭伊吾叛军。一时间各城诸部家家震恐，人人自危，既担心成为伊吾起事后的征伐目标，亦恐被安西都护府征调往攻杀伊吾的战局，一旦战事不利，在伊吾铁骑手下损折伤亡倒在其次，若被安西都护府以“私通叛城，暗坏战局”的罪名论处，却是无人能承担得起后果的。
    此时的伊吾城上下，亦正是厉兵秣马，严阵以待。契苾何力与秦之蓉深知此番举旗反叛，乃是公开挑战大唐在塞外的权威，安西都护府必不会善罢甘休，是以一边加固机关城防，囤积粮草军需，一边加紧训练明月宫各种战阵，以防备随时可能爆发的战事。
    风暴终于在一个阴冷的日子降临了。这日辰时刚过，便有哨马匆匆回城急报：安西都护府征讨军马已过小堡镇，距伊吾城不足二十里！几乎与此同时，城头据高瞭望的巡逻兵士亦发现了自东方滚滚而来的烟尘，看烟尘的浓度，只怕迫来的至少要有三五千军马！
    明月宫中的警讯钟声铮铮响起，契苾何力亲率三千伊吾铁骑，出城迎敌。秦之蓉则玄衣铁甲，立于城头组织防御掠阵。
    转眼间敌军已至城下，正是安西都护府的驻军。秦之蓉在城上看得清楚，唐军衣甲旌辔鲜明，人马精悍，显见来势汹汹，对伊吾城志在必得，不由得对此战的胜负有些担心起来。
    其时双方军马已依城排成阵势，两下对峙。对面为首的唐将在数骑亲兵卫护下，策骑出阵，扬声道：“请城主现身说话！”
    契苾何力单骑提刀而出，运起丹田之气道：“未知将军有何见教？”
    唐将道：“城主昔日附唐之时，对大唐可算得颇为恭顺，亦曾因此获过大唐的赞誉嘉奖，荣宠之至，却为何骤然翻脸无情，公然反叛大唐，与周边诸城为敌？放下昔日大唐的种种恩义不论，城主此举乃是将伊吾置于死地绝境，如现在悬崖勒马，迷途知返，尚可使全城免却一场刀兵之灾，否则便是为了一己意气而自掘坟墓，更将拉全城一起陪葬！此中利害，还望城主考虑清楚，再定是战是和！”
    契苾何力冷笑：“休谈大唐对我等的恩义，若非朝廷对我等恩德仁厚，我伊吾尚不致甘冒灭顶之灾，也要树旗反唐。至于反唐究竟是不是死路绝路，要待交战后才见分晓，将军此时大言唐军必胜，伊吾必败，不嫌言之过早么？若依我等伊吾子弟看来，今日之战，孤军深入，自蹈死地的反而是你等唐军，如能知机而退，尚可保全自家首级性命，如定要一意恋战，伊吾城下的这片黄沙，便是你等的坟墓！”
    唐将被这番讥讽言语激恼，颜面变色：“城主既然如此执迷不悟，说不得便只好让城主见识见识王师天兵之威，到时踏破城池，玉石俱焚，休怪本将！”回马归入本阵，鼓声骤起，唐军大队人马立时如乌云压顶一般，全线逼将过来。
    契苾何力右手持刀，左手令旗高扬，迅速发出了几道旗语。伊吾军马得到指令，阵型立变，如波分浪裂般成三道阵列，又迅疾无比地延出三条涡旋，以契苾何力为中心，向外围扩展开去，与唐军相持起来！这正是昔日明月宫用于依城御敌的精妙阵法三时流云阵，现下被契苾何力改作战阵，用于沙场争雄，威势却是较当日的江湖豪强之争要胜过许多了。
    三时流云阵的妙处就在于既可以众凌寡，更可以少胜多，三队战士此进彼退，互为策应，以车轮战法扰乱敌人的节奏阵脚，消耗对方体力耐力，以疲兵之术逐步压逼束缚住敌人，直至敌人被拖垮击溃。昔日宇文南师徒进犯明月宫时，契苾何力便曾主持此阵，多次挫败他师徒麾下的先锋部众。此刻战局的规模较前胜过了几十倍，然在契苾何力看来却与当日的江湖火并无甚本质差异，立于马上观览全局，以旗为令，指挥伊吾军马分进合击，力抗唐军，却也声势如潮，战力强劲。
    伊吾一方虽有三时流云阵克敌，然唐军人数毕竟多于伊吾军马，甲仗器械又远较伊吾为优，是以相争分外激烈，三时流云阵一时竟也制其不住，居然被唐军一步步进迫过来，抢到了城墙之下。
    秦之蓉率众在城上防御，见情势不妙，疾疾抢过身边战士手中一张铁胎弓，居高临下向唐军阵中连珠疾射。她臂力既大，准头又好，着实是箭无虚发，冲在前头的十几名唐军不是咽喉贯穿，就是额头爆裂，攻势士气为之略挫。城上守军见明月宫护法率先出手毙敌，斗志为之一振，纷纷随之张弓发弩，驱动器械，一时间各种箭矢火弹、滚木礌石如冰雹骤雨般，纷纷向城外倾泻而下，唐军的锋芒顿时一敛。
    契苾何力见秦之蓉等扼守住了城墙，心神略定，疾疾调转军马，驰向城下增援。双方短兵相接，阵型交缠，彻底陷入了胶着混战状态。
    其时战场上的形势极为混乱，唐军前锋在城下聚集强攻，与秦之蓉等城头守军弓弩对射，互掷飞石；契苾何力则亲率一队伊吾军马，将其包围阻截在城墙之下，与城头守军内外夹击，意图将这部分唐军彻底吞灭击溃；外围还有在不断厮杀的其他唐军与伊吾阵列，当真是环环相套，犬牙交错，情势瞬息万变，复杂到了极处。
    契苾何力深处率众厮杀的最核心处，一边挥刀率众力抗城下的前锋唐军，削减城头秦之蓉等的防守压力，一边尚要分神调度外围人马，不断变阵与唐军主力相抗，强撑了小半个时辰，不觉有些力竭神疲，出刀发令渐渐迟滞起来，伊吾一方的战局登时吃紧。
    秦之蓉在城上察觉情势不妙，心头一紧，疾疾提气高呼道：“城主，胜败存亡，便在瞬息之间，为了伊吾全城、铁勒一族，为了古丽娅的在天之灵，你切切要撑持过眼前这个关口，须知你身上担负的不仅仅是你一人的生死荣辱！”
    契苾何力的头脑已有些麻木昏沉，骤闻秦之蓉这声以中期传出的疾呼，登时如受当头棒喝，心头一凛，斗志大振，舌绽春雷，刀锋回旋，面前的唐军似风中败叶般纷纷落马，一时间如汤泼雪，无人可挡其锋芒杀气！
    沙场相持到紧要关头，所争者往往只是一腔意志，一股气势。此刻契苾何力斗志爆发，亦引燃了伊吾全军的士气，一时间无论是与契苾何力并肩作战的亲军，还是城头的守御将士，抑或是外围的三时流云阵战队，人人同仇敌忾，战意如虹，将生死全然置之度外，一浪高过一浪地向各自对阵的敌人冲击猛攻！
    战场中的气势乃是此消彼长之物，伊吾既已抢得上风，唐军一方势必随之低落。城下的前锋唐军首当其冲，渐渐抵不住城内城外两边伊吾兵力的同时合计，勉强撑持了一炷香时分，终告全阵崩溃，灰飞烟灭！
    契苾何力率众直抵城下，与秦之蓉等城头守军行成了抵角相依之势。直至此刻，他的心头方始略有放松之意，专心调度起外围的三时流云阵来，
    攻城的前锋军马被灭，外围的唐军上下亦看得清清楚楚，一时间忍心摇荡，士气大沮，渐现衰败之象。那领军唐将亦是久历沙场之人，知大势已去，再不恋战，疾疾传令全军回撤。
    唐军亦算得训练有素，一得将令，便不再与各自敌手纠缠，人人如收线之偶一般，齐齐疾退，战场上似退潮样现出了老大一片空地。
    契苾何力见唐军终于败退，焉肯放过这来之不易的大好战机，令旗招展连挥。调拨三时流云阵铺展攻势，乘胜追击！
    三时流云阵先时一直在收敛防御，此刻骤然转守为攻，便如三道怒泉同时狂涌，三道烈焰同时升腾，铺天盖地地向唐军衔尾席卷而去。唐军正当败退之境，如何抵挡得住这等铁骑锐阵的冲击，登时大溃特溃，伤亡不计其数！
    这场鏖战足足杀至午时过后方才停息，以伊吾大胜，唐军惨败而告终。唐军在这一战中折损过半，安西都护府在塞外颜面既失，威信亦减，只得表奏朝廷，自请谢罪，搬求援兵。
    此消彼长，经此一役，伊吾城威名远扬，塞外诸城或闭门自守，或卑辞结纳，此中不犯骑墙观望，首鼠两端者，却绝无敢与伊吾公开敌对的城池部族。人人都在传言，伊吾的声威已传至千里之外的长安，令长安城中家家户户都为之震怖，连唐皇李渊亦因此寝食不安，慌乱失措......传说自然是夸大其辞，对此深信不疑、大加渲染、四处散布的人却是越来越多，滚雪球般愈传愈大，成了西域大漠草原上最引人关注的话题。

小小狐狸

这段又看了一下，我觉得楼主对古丽娅死后族人反应这里写得蛮好的。

后面的情节对话可以稍微放柔一些，增加一些平和日常的，高潮后舒缓一下再继续炸。

练霓裳

第三十五章  一朝俯首拜裙钗
    自伊吾城下一战之后，安西都护府再未曾调兵重来征讨，周边各城诸部更是不敢轻易冒犯伊吾，全城上下进入了风暴过后的短暂平静。
    然而，平静并不等于与外界封闭隔绝，恰恰相反，这段时日以来，前往伊吾城的外来人众居然多了起来，大半是塞外其他城池部族派来探听风声，向契苾何力笼络示好的使者。契苾何力与秦之蓉心头明白，这些城池部落并非真心结纳，不过是畏忌伊吾现下军势，唯恐来日伊吾与唐军再次大动干戈时祸延自身，故此先行前来讨人情的。然虽则如此，伊吾在塞外毕竟势孤，若非到了非撕破脸皮大打出手的最后关口，亦无必要开罪这些望风骑墙的远邦近邻，是以对于这些使者，契苾何力无不笑脸相迎，热情接待，一日往往要连续会见几批来人，倒似较此前整军备战的时日还要忙乱，着实有些令人哭笑不得。
    这日难得无外客前来，契苾何力与秦之蓉正偷闲在明月宫中议事，忽有弟子匆匆来报：前日在古丽娅墓前碰了钉子，灰头土脸离去的浮图城少主石千岩，竟然再次造访，且指名了要同时当面会见契苾何力与秦之蓉二人！
    秦之蓉一向深恶石千岩，闻言冷笑道：“好个身份尊贵的浮图城少主，可是将伊吾当成了他何时想来便来，想召见谁便召见谁的地方了不成？现下便回他说，城主与我都有要事在身，无暇理会这些闲人闲事，让他自便罢。”
    契苾何力挥手止住：“之蓉，他石家父子的浮图城亦是塞外有名的大城强族，没必要为些许意气之争，无谓开罪他们。况且倘若对他闭门拒见，传扬出去，旁人还道我们器量狭隘，不能容人，没的折损了伊吾的名声颜面，更是不值。”
    秦之蓉眉头微蹙，沉默了片刻，勉强道：“城主既如此说，说不得我便只好压着火气，见他一见便了。但愿他此番识趣一些，少说几句废话，早早完事走人才是正经。”
    契苾何力见秦之蓉应允，遂令传讯弟子引石千岩往正厅相待，同时遣人寻请铁勒族中几位长老，一并来明月宫见客，以示尊重。
    片刻之后，契苾何力与秦之蓉果然在厅中见到了石千岩，众长老与伊吾城中几位带兵大将亦已陪坐在侧。石千岩的形容装束一如往日，只是神情间似较前更为意态飞扬，踌躇待发一般。
    秦之蓉见得石千岩这副神情，对他原有的厌恶之感不由又增了几分。然为了颜面礼数，亦不得不虚与委蛇，强摆笑脸，随在契苾何力之后与石千岩见礼寒暄，心中却不知早将他暗骂了百八十遍，只盼他少说几句废话，速速告辞走人才是正经。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偏偏与人的愿望相悖，石千岩很快便说到了此行的正题：“城主举旗反唐，大破安西都护府征剿大军，为名遍播西域，也为我等久受大唐欺压凌迫的塞外各城出了一口恶气。然大唐毕竟域广人多，国力强盛，以伊吾区区一城，只恐终难与大唐长期相抗。我浮图城亦久苦大唐，不日便将起兵，汉人有句老话：合则力强，分则势弱，如今伊吾、浮图既然同仇敌忾，何妨就此结盟，互为襄助？论实力，伊吾铁骑威震远近，我浮图亦是塞外大城，兵精粮足；论地利，伊吾扼守漠北出入玉门关要道，我浮图坐镇漠南，周边无人赶来轻犯；论智计武略，我父子虽不敢与伊吾城主、明月宫主相比，然自信尚能胜过寻常泛泛之辈，在塞外罕有敌手。若双城结盟联手，南北策应，即便不能在西域无往不利，独霸一方，至少来日抵挡大唐征伐时，可多上几分胜算，不至孤军危城苦持。还盼城主为来日战局着想，速缔双城之盟，自此同进同退，祸福与共！”
    石千岩这番言语确实说中了契苾何力心底隐忧，而他提出的双城之盟则无疑是眼下伊吾急需的支持强援，是以契苾何力对这一建议颇有认同之心，环顾厅中其他众人，但见诸长老将领亦纷纷暗中点头，显见亦均赞同此议。
    忽一个急促而亢厉的声音骤然响起：“城主断断不可应允此人，以免空被算计利用！”众人愕然回头看时，却见离座而起，出声力阻结盟者非是他人，正是满面激愤的秦之蓉。
    秦之蓉既已公开挑明了态度，索性再无避忌，几步逼至石千岩面前，续道：“据我所知，你石家父子坐拥浮图城多年，虽未附唐，却也不曾与大唐公然为敌，而是一直与邻近的典合城不睦，明刀明枪争斗占不得便宜，便常常在背后弄些暗算播弄手段，当年盗取典合城附唐的信物玉马便是其中一项旧案。如今少城主来我伊吾摇唇鼓舌，游说城主与你浮图城订盟，助我们抵抗大唐是假，欲借伊吾之力，帮你们对付典合城，才是真意所在！我伊吾可以以弱敌强，可以苦战危城，唯独不可白白被人诱骗利用！少城主，我言尽于此，双城之盟断不可结，你还是请便罢。”
    石千岩轻笑：“秦姑娘，我知你对我成见颇深，故此无论我有何等提议方略，你俱先入为主认定了这是我父子的阴谋算计。究其根本，无非是因为当年我曾在伊吾城下开罪过秦姑娘，以致秦姑娘对我有了看法，连带着对家父也不待见，对浮图城更是恨不得敬而远之。但如今双城结盟，兹事体大，在下必不惜一切恳请你谅解前愆！”话音未落，蓦地离座而起，长跪在秦之蓉脚下：“秦姑娘，在下诚意向你赔罪，并真心愿娶你为妻，与伊吾结为姻亲，共抗大唐！”
    秦之蓉未料石千岩竟有此举，不禁为之愕然，一时竟怔怔地失去了应对之法。厅中有几位长者、将领反倒有些按捺不住，纷纷上前相劝：“秦护法，浮图城势力强盛，雄踞一方，乃是伊吾城难得的援助臂膀，少城主本人更是塞外数得着的青年才俊，若能联姻，非但对伊吾大大有利，亦不辱没了秦护法本人......”
    “秦护法，无论是在大唐还是在塞外，男女到了一定年龄，便该谈婚论嫁。你来到伊吾已有多年，许多你看着长大的孩子都有了孩子，你本人却一直没有合适的婚配人选。如今少城主肯向你求婚，机会难得，却是不要错过，白白耽误自己......”一时间众口嘈杂，言语纷纭。
    契苾何力见厅中形势有些混乱，亦起身行至秦之蓉身旁，低声道：“之蓉，少城主之议亦属有理，他此刻这一跪也颇见诚意，伊吾全城安危前途为重，你还是放下成见......”
    旁人的言语听在秦之蓉耳中，倒也罢了，契苾何力的劝说则彻底引燃了秦之蓉强自压抑的激愤情绪：“你们大家既然都认为与浮图城结盟才是正路，那便不必理会我，与他父子结盟好了。至于婚姻之事，我原有自知之明，以我这等尊容，这等出身，这等性情，世上还有哪个男人不对我退避三舍，望风远遁？这件事情却是更不须各位费心，你们要结盟尽管绕过我自家结盟，休要扯上联姻，免得将来浮图城上下见到他们少城主夫人这副绝世姿容，没的抹黑了两家颜面！”言罢，拂袖起身，夺门而出，全不理会满厅震愕而尴尬的目光。
    片刻之后，还是契苾何力上前扶起石千岩，打破了室内凝固的紧张气氛：“少城主有所不知，之蓉平时最忌的，便是被人提起她的婚姻之事，无论何时何地，只要被说到此处，必要震恼失态，至于她反对双城之盟，也不过是缘自多年前对你的一场误会......”
    石千岩尴尬强笑道：“联姻之事可以缓议，结盟却是当前要务。若城主与各位赞同双城之盟，在下立刻折返浮图城回告家父，少则十日，多则半月，家父必亲来伊吾与城主结盟，合力抗唐，不知城主可有异议？”
    契苾何力与在场诸人俱认可此议，石千岩遂起身告辞，匆匆离去。众人少不得议论一番，纷纷指责秦之蓉个人成见过重，因琐事片言先入为主，凭空武断他人心术不正，更因人废言，阻挠双城结盟大计；亦有人认为石千岩身份显赫，英俊有为，乃是塞外不可多得的如意郎君，难得他肯主动低声下气地向秦之蓉赔情求婚，秦之蓉居然不留情面地一口回绝，岂止是自弃良机，简直是有些不识抬举的味道......”
    在众人的一片嘈杂议论中，契苾何力默不作声地行出门外，穿过宫门与数条街巷，行至伊吾城东门，顺阶攀至城头，果然见到秦之蓉仍与往次情绪低落时一般，在一处垛口上抱膝独坐，忿意未消，意态萧然。
    契苾何力缓步行至秦之蓉身边，伸手轻抚她肩头，一时却不知当说些什么。秦之蓉亦不言不动，宛如雕像一般，与契苾何力无言相持，一任时光一点一滴从他们身边流过。
    最终还是契苾何力打破了沉默：“之蓉，以伊吾现下形势，着实不宜孤城与大唐相抗，日后全城的安危存亡，更不宜耿耿不放一些旧事，空争一口意气......”
    秦之蓉霍然回头：“如此说来，城主是决意要与浮图城结盟了？石千岩说的联姻之议，城主是不是也准备顺水推舟，作成这个人情？”
    契苾何力静默了片刻，字斟句酌地道：“之蓉，人毕竟不能一味沉湎纠结于过去的往事，作茧自缚，空误己身。过去的人事无论曾经何等刻骨铭心，终究只属于过去，人却是要活在当下的。石千岩此番却也颇见诚意，他本人又......”
    秦之蓉忽一跃而起，打断了契苾何力的言语：“城主既然结盟心意已决，便自去与石家父子歃血缔约好了，原无须再来问我，至于我的婚姻之议，全属个人私事，却也不必劳烦他人插手置喙！”言罢，身形一纵，飞鸟般翻出了墙外。
    契苾何力探出垛口下望，却见秦之蓉的身影如弹丸跳掷，伸足在城墙砖缝中连续点踏几次，抵消下坠之力后，便即稳稳落地，拂袖大步向城外行去，全不回头。
    契苾何力心头一紧，呼道：“之蓉，你这是要去哪里？”
    秦之蓉足下不停，大笑道：“与石家父子结盟亲近原是城主的主张，自然当由城主与他们结盟周旋。我却是不愿再见到尊贵才俊的石少城主拜倒在膝下，白白折杀了我这不受待见的卑贱之人，不如索性躲远一些，眼不见心不乱，倒也落得大家清净！”足下加力，越行越快，转眼间已是去得远了。

小小狐狸

这部分写得挺有趣的。

小小狐狸

不过我觉得秦这个角色到这里有点自身的利己性和目的性可以再提升一些。

因为打完宇文南之前的章节，她不是唯一核心人物只是主线之一，这个时候可以比较突出单面属性。宇文南之后的篇章基本是她串联起来的，古丽娅这个人物不是那么讨好还便当的块，她作为女主和主视角就需要进一步的人物成长变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