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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论梁羽生《女帝奇英传》为武则天翻案的是与非
一、武侠小说历史化 梁羽生曾自认《萍踪侠影录》、《女帝奇英传》、《云海玉弓缘》为其代表作。与《萍踪侠影录》和《云海玉弓缘》相比，《女帝奇英传》的流传程度明显偏低，略微显得有些“冷门”。然而这部书既被梁羽生视为得意之作自有其道理。 《女帝奇英传》又名《唐宫恩怨录》，1961年7月——1962年8月连载于香港《商报》，是梁羽生的第十一部作品。梁羽生的每一部武侠小说都有明确的历史背景，上至盛唐，下至晚清，跨越了千年时空，因而梁羽生的武侠小说被人称之兼有历史小说之长。《女帝奇英传》是梁羽生作品中历史背景最早的一部小说。叙述了武则天改唐为周，唐朝宗室李逸奔走江湖，联络天下豪杰，以图恢复李唐江山的故事，中间穿插了李逸与上官婉儿、武玄霜、长孙壁的感情纠葛。此书融江山美人于一炉，故事情节紧凑，引人入胜；写情缠绵悱恻，哀婉动人，读来令人荡气回肠。 书中出现了武则天、上官婉儿、李贤、丘神勣、狄仁杰、太平公主、武承嗣、突厥可汗等历史真实人物，并叙述了徐敬业起兵、与突厥战争、神龙政变等诸多历史事件。与梁羽生的其他作品相比，《女帝奇英传》的历史氛围之浓厚堪称第一。是以此书可视作梁羽生“历史武侠小说”之典范。 二、翻案的是与非 （一）为武则天翻案，颠覆传统 此书最大的突破，莫过于对武则天的全盘肯定。武则天是一个极具争议的历史人物，旧时封建史家基本对其持否定态度，野史传奇中更是极力渲染她的“私生活”，似乎武则天天生就是一个祸乱天下的害人精。近世以来，对武则天的评价则显得中性，肯定了其发展经济，“上承‘贞观之治’，下起‘开元盛世’”的历史功绩。但像梁羽生这般对武则天进行全盘肯定的却少之又少。是以此书又被人视之为武则天“翻案”之作。而梁羽生主要是通过以下几种手法来为武则天“翻案”的： 第一、表彰其勤政爱民 《女帝奇英传》虽被视为替武则天翻案之作，但武则天出场的次数并不多。在武则天出场之前，作者运用蓄势笔法，做足了铺垫。先是借上官婉儿的耳闻目睹，向读者展现出一个两种极端形象的武则天，长孙均量骂她是“女魔”、“妖孽”；而大臣郑温则真诚的称呼她“天后陛下”，在其临终之际称反对武则天“错了”，并恳请长孙均量“出山辅佐天后陛下”。这令上官婉儿（也令读者）大为疑惑：“武则天，她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随着上官婉儿后来的见闻愈来愈多，通过与茶亭主人的交谈，看到上京告御状的张老三以及梓潼县城里的百姓对武则天的拥戴，武则天“恶魔、妖孽”的形象越发的站不住脚了。尤其是武则天在书中初次登场时，在梓潼县深夜断案，显示出其过人的智慧与宽阔的胸襟，甚至把狄仁杰都比了下去。其后武则天在接见告御状的张老三时，不但为其伸冤做主，并与之闲话家常，充分体现了武则天的平易近人与勤政爱民。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第二、武周代唐合法化 在过去，武则天建立的周朝一直被视为伪政权，但梁羽生却在书中借武玄霜和武则天的口，不止一次的表达出对“一家一姓的天下”的蔑视和不屑，并以此来证明武周政权的合法性与合理性。 第三、隐恶扬善，改写历史 这一手法是用得最多的，例如，书中第三回叙述了废太子李贤被杀的历史事件，但与历史记载不同的是，书中称李贤是被裴炎派人暗害的，裴炎之所以如此做，就是要嫁祸给武则天、败坏武则天的名声，其自己却是要谋反自立，而武则天却是深怀爱子之情的慈母。此一描写，完全颠覆了武则天杀子自立的历史。类似的事例还有男宠问题、诛杀裴炎与程务挺、与突厥的战争等，对武则天在这些历史事件中的表现，梁羽生用他那生花妙笔统统进行美化处理，有的地方甚至干脆完全进行颠覆式的改动，而对无法改动之处则避而不谈。 第四、批驳“讨武檄文” 徐敬业起兵时，骆宾王作了一篇檄文——《为徐敬业讨武曌檄》。这篇檄文语调铿锵，文辞华美，是流传千古的名文。但梁羽生却在书中借武则天自己之口，对檄文中声讨武则天的种种罪状给予了逐条的批驳，并予以讥讽。应该说，武则天（实际是作者本人）对这篇檄文的批驳虽有强词夺理之处，但在结尾时武则天说的一番话确实击到了这篇檄文的痛处：“文章虽然写得很好，对仗工整，调子铿锵，可是却毫无力量！你们看了他这篇文章可有一句话提到老百姓么？没有！他翻来覆去，只是攻击我个人的私德，用尽一切恶毒的言辞来诬蔑我；再其次就是要公侯贵族跟他起事，将来可以得高官厚禄。他们既号称义师，理该吊民伐罪，但他们却不替老百姓说一句话！他们不理会老百姓，老百姓又怎会关心他的事业？所以这是一篇好文章，却不是一篇有力量的檄文！”尤其最末尾的一句“这是一篇好文章，却不是一篇有力量的檄文！”，实有画龙点睛之妙。 通过以上的种种手法处理过后，武则天的面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甚至可以说，《女帝奇英传》中的武则天与历史中记载的武则天已经完全判若两人了。而梁羽生之所以要做如此颠覆性的描写，我认为有以下几个原因： 其一，拨乱反正，肯定武则天的历史功绩。盖因旧时史家对武则天大多持否定态度，如《新唐书》甚至不承认武则天的皇帝名分。武则天在许多史籍中的面目皆甚不堪，至于野史传奇更是对武则天极尽妖魔化之能事，尤其喜欢在其私德之上做文章，传统评书《薛家将》就说武则天与人私通，生下一个妖怪般的儿子——驴头太子，凡此种种不一而足，泼在武则天身上的脏水可谓多矣。反而对武则天发展经济，推动历史向前发展的功绩或闭口不谈，或予以否定。梁羽生是一个具有深厚的历史素养而又尊重女性的人，自是看不过对武则天的污蔑，是以在《女帝奇英传》这部书中为其翻案。 在书中，梁羽生曾借武则天之口说：“我既然做了历史所无的女皇帝，若然男尊女卑的历史不改变，我当然是要挨骂的，这早在意料之中。但你（指上官婉儿）也不必太过虑，我敢相信，将来总会有公正的史家，会出来替我说话。那怕是千年之后，万年之后，总会有这样的史家的。”想必梁羽生就是以“千年之后”的“公正史家”自居的吧。 其二，反对男尊女卑，主张男女平等。梁羽生对女性的尊重超过任何一位武侠小说作家，这一点在《女帝奇英传》这部书中体现的尤为明显。在本书中，作为主角的李逸是一位文武全才的人物，但他论文采不及上官婉儿；论武艺不如武玄霜；论见识气度更是远不及武则天。可以说，这部书中的几个女主角的风采均压倒了李逸。在《女帝奇英传》中，梁羽生同样是借用武则天之口说：“自古以来，男人们就习惯把罪孽加在女人头上，革掉一个县官容易，革掉这个习惯可就难了！”梁羽生似乎是想以这样的描写来证明女子不可辱，女人不比男人差；亦是希望“革掉”自古以来男尊女卑的观念。不管效果如何，梁羽生的做法是对传统落后观念的突破，我们看到了梁羽生的努力，这种努力是让人钦佩的。 （二）神化武则天，难以自圆其说 梁羽生笔下的武则天几乎没有缺点，她勤政爱民、虚怀若谷，更兼见识过人，极具大政治家的风范，甚至要将天下传给她的对头李逸。不但如此，武则天还是一个对待儿女极慈爱的母亲，为了教育儿女，可谓煞费苦心。凡此种种，在读者面前呈现出一个神化了的圣君明主的形象。 不可否认，旧时史家对武则天的评价确实有失公允，梁羽生为武则天“翻案”，还其本来面目亦无不可。但梁羽生在本书中大量改动历史真实，反而走向另一个极端——将武则天神化、虚假化，以致在一些情节上不能自圆其说，削减了该书的艺术价值。其大体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李贤之死，武则天难辞其咎。 按书中叙述，废太子李贤在徐敬业起兵之前被裴炎遣人杀害。姑且不论历史真相如何，就小说故事情节而言，武则天既早已知悉徐敬业将要起兵的消息，以武则天之高瞻远瞩，早应当对李贤加以监视或保护，此皆因李贤敏感的身份使然，可在李贤身边竟只有一个老太监随身伺候，以致遇到刺客时只能引颈受戮，毫无反抗之余地。如此写法实在不通。 二、愚蠢的裴炎 小说中的裴炎是一个奸诈虚伪又野心勃勃的人，他派人杀害李贤，按书中的说法其目的有三：“英国公密谋举兵，约好了裴炎做内应。裴炎差遣我们刺杀太子，一来可使天后陛下蒙受恶名，二来可令陛下猜疑丘大将军；三来令陛下有失子之痛，无心再理国事。”（见第七回）；另据恶行者与毒观音所言：“这都是裴大人的安排，英国公事前评未知道。英国公要拥立的是卢陵王，裴大人则属意殿下（指李逸），殿下是聪明人，想当体会得到裴大人的深意。”李逸道：“还望指教。”毒观音笑道：“卢陵王与废太子李贤都是武则天的亲生儿子，不论拥立那一个，终是留有后患，他们也未必肯把母亲杀掉，此其一……”（见第八回）。这等写法十分荒谬，裴炎干冒天下之大不韪，暗中做下如此大事，事先竟不和李逸打招呼。若李逸不愿与裴炎合作，裴炎岂不是徒惹祸上身，而为他人作嫁衣裳？以小说中裴炎之奸险，岂会做如此毫无把握之事？而如此大事竟做的极不机密，不但凶手本人知道是裴炎主使的，就连恶行者与毒观音也得悉内情，偏偏这两个活宝是个大嘴巴，口风不严，在不知李逸态度的情况下，便向李逸吐露了杀害李贤的真相。在事发之后，裴炎立即被逮捕下狱，可见裴炎的势力并不雄厚。作者既然说裴炎虚伪奸诈，可这个虚伪奸诈之人行事又怎么会如此莽撞？ 三、赐子武姓，依然家天下 在小说中，梁羽生不止一次借武则天和武玄霜之口表达出对“一家一姓天下”的不屑。武则天亲口对上官婉儿说：“我不认为天下是一家一姓的私产！”并以此来证明李唐正统并非不可替代。而且书中通过武则天欲禅位于狄仁杰和李逸的描写，来说明武则天做皇帝并不是为了自家利益，而完全是为了天下苍生造福。可在书中又说到武则天命李旦改姓武“方许他做皇嗣”。只此一点，便透露出武则天的心中并无“天下为公”的观点，而是存有私心的，她也希望自己的江山永远姓武。 以上所举数例仅是重要者，尚有一些关乎历史真实的地方，因其改动过大，以致失之自然而落于下乘。 三、一样相思，三段情缘 旧派武侠小说中，对男女爱情的描写，往往不够突出，偶有为之，常常沦为点缀。然新派武侠小说中的爱情故事，则成为主流，梁羽生更是此道高手。《女帝奇英传》这部书，对爱情描写可谓彩笔纷披，精彩非常。男主角李逸，与三位女主角的爱恨纠葛，写的缠绵悱恻，哀婉动人 曾有论者指责李逸在爱情上太过于软弱，以致让上官婉儿与武玄霜伤心一生。其实，这种指责对李逸太不公平。李逸怀有失国之恨，恢复李唐天下是他的志向和愿望，换句话说，这是李逸毕生的事业。原本李逸与上官婉儿是志同道合，更兼性情相投，两人可称良配。怎奈上官婉儿中途变节，投向了李逸的对立面。当李逸在皇宫见到上官婉儿时，李逸的反应激烈到了极处，甚至要自杀。这都是因为上官婉儿的这种行为深深刺痛了李逸的心灵，对李逸的打击是巨大的。在此处不得不说一句，在《女帝奇英传》这部书中，女子对爱人的背叛并非孤例。不但上官婉儿背叛了自己的爱人，优昙神尼也背叛了自己的未婚夫尉迟炯。她们的做法对李逸和尉迟炯的打击都是致命的，因为她们的背叛，不但使对方的事业陷入绝境，同时也失去了爱情。这个世上很少有人原谅最信赖的人的背叛，和这样的人在一起让人没有安全感；会让人觉得，爱人在她们心目中并不是很重要。尉迟炯因之远走塞外终老天山；李逸亦步了师傅的后尘。 李逸与武玄霜则是注定了不会有结果的。武玄霜巾帼不让须眉；李逸外和内刚，原则性极强。两个刚强的人在一起摩擦是免不了的；更重要的是两个人的立场严重对立，甚至是不可调和的，除非其中有人放弃自己原有的立场，但这对他们来说是不可能的。况且，李逸对武玄霜的感情也很复杂，李逸对武玄霜的感情中包含着极大的感激与敬佩，这和对上官婉儿是有着很大不同的。 李逸与长孙壁的结合出乎很多读者的意料。与上官婉儿和武玄霜相比，不论文采、武艺和气质，长孙壁明显逊色多多，在她们面前显得没有自信。但就是这样一个普通女子，对李逸怀有满腔最最真挚的情意，陪着李逸渡过了最失意的岁月，给予李逸极大的心灵慰藉。应该说，三个女子中，只有长孙壁才是真正全心全意对待李逸的，对李逸的爱最纯粹，在她心目中没有政治立场，只有她的逸哥。而李逸对长孙壁的情感，更多的是一种亲情和责任的体现。 四、人物塑造，瑕瑜互见 本书在人物塑造方面，则是瑕瑜互见。除李逸、武玄霜、上官婉儿、长孙壁几位主要人物塑造的极为成功外，另如写谷神翁之古道热肠，长者风范；长孙均量之忠贞不二；反派高手百忧上人之宗师气度皆跃然纸上，栩栩如生；但不可讳言的是，梁羽生在为武则天翻案方面虽然做出了突破，完全一改传统中武则天狰狞面目的形象，但正所谓“过犹不及”，正因为梁羽生在本书中采取的颠覆式写法，处处维护武则天的形象，不使武则天犯一丁点儿错误，反而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以致呈现在读者面前的武则天已是神化了的武则天，显得假，不真实。而其极力渲染的正方第一高手——天山隐士符不疑，虽道貌岸然，实则矫揉造作，无味之极，是失败的典型。 金庸先生的《笑傲江湖》被誉为政治寓言，金庸先生自己在这部书的后记里面也说，这部书的人物都是政治人物。而梁羽生先生的这部《女帝奇英传》也頗具政治色彩，所塑造的许多人物，也都具有明显的政治性，且试析之： 一、武则天 此书虽以女帝为名，但是武则天并非真正的主角，而且出场的次数也不是很多。虽然如此，但武则天的影响力却是贯穿全书始终，绝对可以称得上这部书的幕后主角或隐形主角。金庸曾经在《倚天屠龙记》的后记中对政治领袖给出了三个明确条件：中国成功的政治领袖，第一个条件是“忍”，包括克制自己之忍、容人之忍、以及对付政敌的残忍。第二个条件是“决断明快”。第三是极强的权力欲。在我看来，合格的政治人物除了具备上述三个条件之外，还应该再加上一条，那就是作秀的本事。 应该说，武则天（不论是历史上的还是小说中的）完全符合这几个条件。书中的武则天对政敌手段之残忍是毋庸置疑的，在她接到裴琼香（即后来的优昙神尼）的告密后，连杀三十六户王公大臣，手段之毒辣，决断之明快，令人叹为观止。 武则天作秀的本事也是超一流的。武则天在临潼断案的时候，流露出将来传位于狄仁杰和李逸之意，令狄仁杰惶恐不安，只得以“现在不比尧舜之时，当今之世，皇位一统的观念，久已深入人心，尧舜可以禅让，陛下不可禅让，若然传之外姓，只怕要引起滔天的战祸！”为由推脱过去。这个道理武则天当然不会不明白，所谓传位狄仁杰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但武则天的这番表演既能起到敲山震虎的目的，令狄仁杰不敢稍有异动，又能令狄仁杰死心塌地的为其卖命，可谓一举两得。似这样的表演还有多处，比如废太子李贤被刺后，武则天夜审刺客，表现出的激愤之情，可是以武则天之深谋远虑，为何不事先对李贤加以保护？待李贤死后才来表现母爱，不迟了些么？ 总而言之，在《女帝》这部书中，作为犹如“圣母”一样存在的武则天，堪称是一个超级的政治人物，不作第二人想。 二、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给人一种“柔”的感觉，但这只是她的表面，上官婉儿其实是一个具有极其明显政治性的政治人物。说上官婉儿有政治人格并不夸张，这在她的所作所为中表现的很明显。有三件事情最为典型。 其一，投身武则天。上官婉儿与武则天有着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上官婉儿原本是要刺杀武则天的，但是在临潼见到武则天之后，对武则天万分折服，不但放弃了刺杀计划，还半推半就的投到武则天身边做起了女官。 其二，与李逸决裂。上官婉儿与李逸青梅竹马，而又性情相投，如不是遇到武周代唐这个关口，两人应该可以结为连理，过上童话般的幸福生活。可是上官婉儿投身武则天之后，对李逸表现出的决绝绝非一般人能做到。李逸原本并不完全相信上官婉儿是真心投靠武则天的，在进宫遇到上官婉儿之前还是抱有一线希望的。最终李逸失望了，甚至是绝望了，因为上官婉儿不但自己投向武则天的怀抱，而且还劝说李逸和她一起投靠武则天，这个打击对李逸可称得上是致命的。 其三，嫁给李显。在书的最后，武则天亲自说媒，要求上官婉儿嫁给李显，让其辅佐李显。武则天说了很多大道理，上官婉儿也有所犹豫。在《女帝奇英传》这部书中所设定的空间中，如果上官婉儿不答应，武则天也不会把她如何，但不管怎么样，最终上官婉儿还是答应下来了。 通过以上这三件事情就可看出，上官婉儿身上的政治色彩是何其浓厚。政治在上官婉儿心目中远大于其他的任何事情。血海深仇可以不报、青梅竹马的爱人可以舍弃、自己的终身亦可作为筹码。这样的一个女子就如金庸评价周芷若和赵敏那样，虽然美丽但不可爱，甚至还有些可怕。可以说上官婉儿是一个成功的政治人物，但是付出的代价绝非常人能够承受。 三、李逸 如果说上官婉儿是一个成功的政治人物，那么李逸是一个彻底失败的政治人物。李逸出身皇室，文武兼资，算得上是出类拔萃的人物。但李逸的出类拔萃只表现在他的文采与武艺上，对政治一途可算得上是一个门外汉、大外行。 当李唐的天下被武周取代之后，李逸作为李唐皇室成员，锐意兴复李唐天下是分内之事，无可厚非。如果不是遇到这个历史关口，李逸应该会做一个太平王，诗酒风流渡过一生吧。应该说李逸是很不情愿的卷入这个政治斗争漩涡的。 可是我们在李逸身上看不到政治人物所具有的一切特征，他想做武林盟主，反对武则天，恢复李唐天下。当武玄霜出来搅局的时候，他不但没有号召大家一起除掉这个敌人，反而看不起投靠自己的各位武林同道，认为他们群起而攻之的行径算不得英雄，竟而独自离开，结果群龙无首，武林大会亦随之风流云散。另外，在李逸听到恶行者和毒观音说出李贤遇害的真相之后，压抑不住满腔怒火，不但拒绝了二人的投靠，反而与之进行拼斗，以致身受重伤，几乎丧命。在其后，李逸入宫行刺失败，又受到上官婉儿的刺激，最终远走天山，本打算就此终老，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突厥可汗知道了李逸身份之后对其进行拉拢，李逸又严词拒绝。 李逸失败的真正原因是他本人性格上存在的弱点，最终导致了其“出师未捷身先死”。李逸素以正统和正义自居，行事光明磊落，从不肯以阴谋诡计害人，道德理念在李逸心目中占据着极其重要的位置。这样的人是道德模范，却绝不是合格的政治人物。看看历史上那些“成功”的政治人物，有谁是道德模范？武则天诛杀政敌时从来没有手软过；就是被称作千古明君的唐太宗也是靠杀兄逼父才登上皇帝宝座的。但是像武则天、唐太宗这样的事情，李逸是做不出来的。后来，突厥可汗欲借以李逸为号召，图谋把中原变成突厥的附属国时，李逸义正词严的加以回绝，比起五代时期割让燕云十六州，成为契丹儿皇帝的石敬瑭来，品格高出不知多少。但结果不但使自己身陷险境，妻子亦因此失去性命。 书中描写李逸在裴府救援唐之奇时的表现，很能说明道德观念在李逸心目中的地位： “李逸只要将张之奇扔去，立即可以反败为胜，他心念方动，随即想道：‘不可，不可。他虽然要去投奔武则天，按说乃我敌人，但我若临危弃他，却也不是英雄行径。’于是眼神注定敌人的刀锋，处处先保护背上的张之奇……” 李逸在自己性命攸关的紧急时刻，对待敌人尚且如此仁义，又怎么会打败敌人呢？常言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李逸就是典型的“秀才造反”，因此是注定了不会不成功的。 以上种种，皆可看出李逸是一个深受道德观念束缚的人，表现出了李逸个人的道德观念深入骨髓，说其道德高尚亦无不可。但是道德高尚的人往往是政治斗争中的失败者。说穿了一句话，李逸不够厚黑。一个不够厚黑的人涉足政治，注定了会失败。 四、符不疑 符不疑是书中出场人物中的第二高手，也是正派阵营中的第一高手。符不疑号称“天山隐士”，只是这个隐士实在是名不符实，符不疑的种种表现，完全是武周政权的爪牙，算是武周政权中低档次的政治人物。 我们可以找一个人作为参照，这个人就是夏侯坚。夏侯坚刚出场时说：“我不管江山是姓李的还是姓武的，王孙也好，平民也好，争斗之事，我都不予理会。……我只求安安逸逸的渡过一生。”这才是真正的隐士风范。与夏侯坚相比，符不疑明显就功利的多了。而且武玄霜对他们两个人的态度也明显不一样。 符不疑在金顶初次露面救援武玄霜之时，武玄霜对他并不怎么领情，而且对他也不怎么尊重，而是直呼其名，毫无对待武林前辈时应有的礼节。而武玄霜对待夏侯坚的态度就大不相同了，看她拜见夏侯坚时的情景：“武玄霜盈盈一笑，施礼说道：‘晚辈武玄霜拜见夏侯先生。’”从武玄霜对待这两个人所表现出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来看，很明显，武玄霜更加敬重夏侯坚。 符不疑第一次出场时是在峨眉金顶，帮助武玄霜搅乱英雄大会。试问一个真正的隐士，会这么不远万里的从天山跑到峨眉做这样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吗？ 符不疑第二次出场是在突厥王庭，同样是帮助武玄霜搅乱突厥的英雄大会。符不疑为何接连帮助武玄霜呢？只因为在武玄霜的背后站着一个武则天，换句话说，武玄霜是武周政权在江湖上的代言人，代表着武周政权，而符不疑就是为武周政权效命之人。 至于说符不疑救援李逸也不算奇怪。救援李逸，是因为武玄霜奉命找李逸，符不疑协助武玄霜完成任务而已。武则天不可能让李逸落到突厥的手中，如果李逸落到突厥的手里，政治影响是非常大的，将对武周政权的稳定产生严重的负面影响。如果不是李逸在大关节上把持的住，没有答应与突厥合作，只怕早就被除掉了。 看符不疑几次出场的表现，其名虽“不疑”，其实疑点多多，其身份大是可疑。而符不疑最让人反感的，是他那副装腔作势的模样，尤其是他在和别人切磋武艺的时候，对不如自己的人就冷嘲热讽，恶言相向，根本没有半点高人隐士的风度。后来符不疑与优昙神尼比试落败时，被迫得立誓弃剑，实在是现世报。 应该说，符不疑虽然也是一个政治人物，但是他的人格更加低下，属于典型的既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的那种，偏偏又做得不够巧妙，露出破绽，算是一个等而下之的政治人物。 五、长孙均量 长孙均量是唐太宗驾下的殿前检点，文武双全，对唐室忠心耿耿。因为不满武则天专权，愤而归隐，并将上官婉儿抚养长大，授以诗文武艺，对上官婉儿可谓恩重如山。 在武则天掌权之后，长孙均量能够及时退隐，免遭清洗，这是他的高明之处。而且长孙均量立场坚定，不似一般投机政客左右摇摆，这又是他的可贵之处。但就是这样一个饱经世故的可敬长者，有时做事未免有些显得幼稚了。在他受伤之后，与上官婉儿临别之际，让上官婉儿去刺杀武则天，这个决定实在有些不妥。想那武则天身为天子，身边侍卫如云，以上官婉儿之平平武功，又无丝毫江湖阅历怎能成功？而在其临终之际，将女儿托付给李逸，可算是眼光独具，认准了李逸是个可信赖的人，原本并无不可，只是他不该让李逸娶其女为妻，颇有些强人所难。好在李逸人品敦厚，没有让他抱憾而终。 在李逸反武复唐的过程中，长孙均量竭尽所能为之奔走，可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是位可敬的人物。但若以政治人物来要求，长孙均量最多只算是及格。
五、结论：若干不足与破绽
另外，本书还有若干漏洞不能自圆其说，其大体有四： 一、武则天的年龄问题。 且看本书第七回武则天在召见张老三时的情形：（武则天）问道：“你今年多大年纪了？”张老三道：“五十有八。”武则天道：“比我小三岁，还不算老。”也就是说，当时的武则天是61岁。然而再看第三十一回，也就是十年后，武则天与上官婉儿谈话时说的情形： 武则天道：“不，我更感谢你。这十年来你帮忙我做了许多事情，最懂得我心事的人恐怕也只有你了。”歇了一歇，叹口气道：“人生七十古来稀，我今年已经是八十几岁了，自知来日无多，说句笑话，我已是一只脚跨进坟墓里的人了！” 十年之后，武则天竟然由61岁一跃至80多岁，不知中间的十年岁月哪里去了。 二、长孙均量命上官婉儿行刺。 在开书第一回，长孙均量命上官婉儿去行刺武则天。这简直有些玩笑了，其时上官婉儿年仅十四岁、武功平平且毫无江湖阅历，怎么能孤身去行刺万乘之君。若说上官婉儿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其中厉害还有可说，长孙均量却是出身官场，久历风尘，又是武林三大剑术名家之一，行事岂能如此草率。 三、各人武功高低变化不定。 在开篇第一回，描写长孙壁与长孙泰在栈道上比剑时称“这样的比剑，即算在武林高手之中，也是难得一见”。可实际上，长孙兄妹的功夫在本书中根本就不入流。李逸出场后，在峨眉英雄大会上显露的武功，比之长孙兄妹不知强了多少倍。可就是这样高强的功夫，在武玄霜手下也难以走过十招，便是老盟主谷神翁也自认要在千招之外才可胜过武玄霜；而天山隐士符不疑与谷神翁恶斗一天一夜胜了谷神翁一招；以此推论，符不疑稍胜谷神翁，而谷神翁又稍胜武玄霜，三人的功夫当在同一层次。可到了后来，武玄霜与天恶道人数度交手，却明显不敌；而在突厥王宫，符不疑轻而易举的便分开了比试内功的天恶道人和菩提上人。这时的符不疑，不但武功突飞猛进，远超谷神翁与武玄霜，并改三大剑客为四大剑客，符不疑成了四大剑客之首。与反派第一高手百忧上人相比也相差不远了。如此写法不但不通，更分明是为了情节而情节，只要情节需要，可以让任何人的功夫随意高低变化，堪称败笔。 四、男宠张氏兄弟。 史有明载武则天蓄养男宠，虽然数量不多，但一直受到封建史家的攻击，便是时至今日，依然有人对此嗤之以鼻，视为武则天的一大污点或罪状。但梁羽生在书中借茶亭主人的口为武则天辩护道：“以前的男皇帝除了三官六院，还有无数宫娥，每三年还要挑选秀女，哈，那时候每逢挑选秀女之期，可把我们害惨啦，做父母的忙着嫁女儿，还得应付官府的勒索。现在女皇帝，纵算她养了几个汉子，总没有挑选秀男呀！”以堂堂皇帝之尊，有几个男宠确实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梁羽生的“辩护词”令人难以辩驳，如此写法实是力透纸背，高明之极。可在后来，梁羽生偏偏又画蛇添足，说武则天之所以蓄养他们只“是不过见他们（指张宗昌与张易之）懂得音乐，闲来可以给我消消闷罢了。等如多用两个宫女一般”。可就是这两个“宫女一般”的“幸臣”，在神龙政变之时调动军队，试问：二张若无权势，能够随意调动军队么？ 另外，小说中说裴炎、程务挺之所以被武则天杀死，是因为他们害死了废太子李贤，并要谋反。其实历史上的裴炎与程务挺从未做过这等事。梁羽生为了给武则天翻案，反而使其他历史真实人物蒙冤。另如在写与突厥的战争以及突厥可汗要求和亲等历史事件时，对史实均有改动。诚然，武侠小说不是历史教科书，但如此写法，对缺乏历史知识的人将产生明显的误导，实在值得商榷。 持平而论，梁羽生在《女帝奇英传》这部书中充分体现了典雅婉约的叙事风格与浓厚的历史氛围，运用诗词歌赋，信手拈来，字里行间透出精致典雅的气息。而其无论是写宫廷争斗，还是写男女主人公的感情纠葛，皆能妙笔生花，挥洒自如。尤其是在本书结尾，描写李逸临终托孤于武玄霜的一段，读后令人心头沉重，大有欲哭无泪之感。此书如非有若干不足之处难以自圆其说，成就当不在《萍踪侠影录》与《云海玉弓缘》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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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16-9-15 23: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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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斤顶
照妖镜
发表于 2016-9-16 0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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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9-16 08:00
发表于 2016-9-16 12:2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