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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子书] 《鸣镝风云录》(136回)文字版(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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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19 11:1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十四回 窃取武功施诡计 闯开虎穴见恩师
  那仆人把一个盘子从窗口递进来,盘中有热腾腾的白饭,有一只香喷喷的烧鸡,还有一壶酒。公孙璞怒道:“不吃你们的臭东西!”振臂一挥,把那盘子推出去,哗啦啦一片响,杯盘碗筷,撒了满地。那仆人一声不响,在窗外打扫干净,就走开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公孙璞越来越感到饥饿,口渴更是难受。那仆人又把食物送来,说道:“你和自己的肚皮为难,这是何苦?俗语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要出这口气,也得有点气力才行呀!”盘子递进来,公孙璞已是没有气力将它推出去了,只好让它摆在窗口。
  公孙璞饿得火气都消了,头脑倒是清醒了许多,暗自想道:“韩希舜若是要杀害我,早就可以把我害了,何必在食物之中下毒?这仆人倒是说得不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且吃饱了再说。顶多是给他毒死。”横起心,把那盘食物吃得干干净净。
  吃饱之后,气力果然大增,没发觉有什么中毒迹象。但四壁是石墙,窗口又仅能容得扁平的盘子递进来,身体不能通过。公孙璞仍是无法脱困。
  公孙璞越想越觉得奇怪,“他们把我关在这里做什么?那姓颜的和韩希舜串同谋夺我的玄铁宝伞,按说应该把我杀了免除后患才是。”
  正在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忽听得牢门轧轧作响,接着是开锁的声音,公孙璞眼睛陡地一亮,只见门外站着两个人,可不正是韩希舜和那个颜豪!
  公孙璞一个虎跳,冲出牢房,喝道:“韩希舜,你还有胆见我?你们这样对待我,这算什么?”
  韩希舜笑道:“公孙兄,且别动怒。小弟乃是一番好意。”
  公孙璞冷笑道:“你们抢了我的东西,又把我关起来,还说是好意?哼,堂堂相府公子,行同强盗,你干嘛不干脆谋财害命?”
  韩希舜皱眉道:“别说得这样难听好不好,你那把伞是当作彩物输给颜公子的,怎能说是人家抢你的呢?”其实公孙璞可并没有说过拿宝伞当赌注的,这只是韩希舜的自说自语。
  公孙璞怒道:“他若是真赢了我,我把宝伞送他也不打紧,你们用的却是无耻的暗算手段!”
  颜豪倒不动怒,笑道:“公孙兄,我怎样暗算你了?你自己说,你是不是给我点中穴道晕倒的?”
  公孙璞道:“谁知道你们搞的什么鬼?总之若是光明正大的较量,我绝不输给你!”
  原来公孙璞虽然亦已猜疑他们是在酒中做了手脚,但却苦于拿不出确实的证据。
  颜豪笑道:“这样说,你是输得很不服气了。这不打紧,咱们可以再比划比划,你赢了我,玄铁宝伞,原物奉还,我绝不要你的。”
  韩希舜接着笑道:“现在我可以说明我的用意啦,我是怕留你不住,所以才出此下策,把你关在这里的。因为颜公子要和你琢磨武功,你第一次输了不服气,还可以再比第二次;第二次输了不服气,还可以再比第三次。凭良心说,颜公子的武功总够得上做你的对手吧?棋逢对手,相互切磋,这是对大家都有好处的啊!”
  公孙璞正要恨不得打颜豪一顿,心里想道:“管他是什么用意?反正我已落在他们手里,他送上门来,好坏也得和他一拼!”当下喝道:“那就少说废话,来吧!”
  两人再度交手,公孙璞不理他是什么相府的贵宾不贵宾了,去了顾虑,紧迫着他,一点也不放松。颜豪仍然以惊神指法对付他,指法变幻,层出不穷,公孙璞也不禁暗暗佩服。
  公孙璞使出平生所学,五十招之前,大占上风。但说也奇怪,五十招之后,又重蹈覆辙,气力渐渐不加,一个疏神,便给颜豪点着穴道,登时又是不醒人事,晕了过去。待醒来时,只见周围很黑,又回到原来的牢房里了。
  公孙璞心里想道:“一定是酒菜里下了什么古怪的药物,但这姓颜的和韩希舜为什么不干脆害死我呢?”但他是个嗜武成癖的人,想到颜豪与他交手所用的一些武功,也的确有些是值得借镜的,暗自想道:“好呀,他们拿我消遣,我也乐得拿他们消遣,比武就比武吧,只要我不死,我一意奉陪。”
  那老仆送食物进来,他照样吃了。
  果然一待他吃饱之后,韩希舜又和颜豪来找他比试,一切都是像上次那样,五十招过后,他就渐渐气力不加,终于给颜豪点倒。
  话休烦絮,如是者过了数天,每天颜豪都来和他比试一场,公孙璞已是把平生所学,全都施展出来了。
  一天晚上,公孙璞正在打坐运功,准备养足气力,明天与颜豪大打一场。
  忽听得牢门轧轧作响,公孙璞颇为诧异:“他们都是白天来找我的,难道这姓颜的等得不耐烦,晚上也要来了!”
  牢门打开,淡淡的月光之下,只见一个白须老者站在外面,公孙璞认得是白逖,大吃一惊,说道:“白老前辈,你知道了我的事么?”白逖轻声道:“噤声,我带你出去!”
  公孙璞忍不住小声问道:“去哪儿?”白逖在他耳边说道:“去见你的师父!”公孙璞大喜过望,心里想道:“韩希舜定是瞒着他的爹爹胡作非为,见了师父,我就可以出那口冤气了。”
  白逖前头带路,绕过假山,穿过回廊,踏入一条花木荫蔽的曲径,自逖示意叫他伏下来。只见道旁一间精舍,内有灯光,纱窗上现出两个人影,隐隐可以分别得出,一个是韩希舜,另一个正是那姓颜的公子爷。原来他们正是在韩希舜的书房经过。
  公孙璞伏地听声,隐隐听得韩希舜说道:“恭喜贝子,穴道铜人的功夫你可说是学全啦,明明大师的上乘心法,想必你也知道个概梗了。”公耿璞吃了一惊:“何以韩希舜称这颜公子做贝子,难道他不是汉人?”要知“贝子”乃是金国对王爷的尊称。
  只听得颜豪笑道:“韩公子,咱们还分什么彼此,这几天你在旁观战,所获料亦不少,咱们正好琢磨。”
  公孙璞方始恍然大悟:“原来这姓颜的与我比试武功,乃是存心偷学我的功夫。”
  接着又听得颜豪说道:“我离家日久,恐怕就要回去了。这小子对我已是没有多大用处,明天我准备再和他比试一场,以后就用不着他了。这小子该当如何处置,交给你吧。”
  韩希舜笑道:“贝勒既是用不着他,过了明天,我把他杀了灭口就是。”
  公孙璞听得毛骨悚然,心想:“若不是白老前辈救我出来,明天我可就要做一个糊里糊涂的冤鬼了!”
  公孙璞本来还想偷听下去的,白逖悄声说道:“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不知不觉走过那条花径,两人越过一道围墙,已是置身相府之外。
  公孙璞有点奇怪,问道:“我的师父不是住在相府的吗?”白逖说道:“他今早才搬出来的,现在住在一间小客店里。”公孙璞道:“可是出了什么事吗?”白逖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先别多问,见了师父,自会知道。”
  公孙璞满腹疑团,跟着白逖进城,到了那间小客店,刚好是天亮时分。
  白逖与他走入耿照那间房间,笑道:“耿大侠,老朽差幸不辱使命,把令徒带来了。”公孙璞又惊又喜,连忙行过拜师大礼,说道:“师父,你怎么住到这儿来了。”
  耿照仔细地看了看他,说道:“璞儿,你别着忙,我给你恢复功力再说。
  你盘膝静坐,以本门内功心法,默运大衍八式。”公孙璞依法施为,耿照握着他的双手,以本门真力,助他推血过宫。过了半炷香的时刻,公孙璞只觉血脉畅通,神清气爽。
  耿照笑道:“行啦!”双手放开,说道:“你可还有烦闷之感?”公耿璞道:“多谢师父,现在已是完全没有啦。”原来这几天他的内力虽然并非完全消失,但每当运功之际,胸中总是隐隐有点烦闷之感。
  公孙璞道:“想必是我着了韩希舜和那姓颜的暗算了?”耿照说道:“不错,他们在你食物中下了药,是一种可以化去内力的药物,好在并无剧毒,而他又要和你比试武功,不能完全化去你的内力,所以药力没有用足,否则我也不能这样快给你恢复武功。”
  公孙璞道:“师父,你已经知道他们是如何暗算徒儿么?”耿照说道:“白老前辈打听到一些关于你的事情,知道得不是很清楚。你是怎样给他们骗进相府的?”
  公孙璞把那日的遭遇说了出来,问道:“那姓颜的是什么人,师父,他偷了我的玄铁宝伞,你老人家可不可以将这件事情说给相爷知道?他是宰相身份,料想不好意思包庇他的儿子和那姓颜的吧?”
  耿照叹了口气,说道:“大宋的江山他们都要双手奉送给那姓颜的呢,你的一柄玄铁宝伞值得什么?我怎能为你向韩侂胄讨还?”
  公孙璞大吃一惊,说道:“那姓颜的究竟是什么人?”
  耿照说道:“其实他并非姓颜,他是复姓完颜,单名一个豪字。”
  公孙璞道:“完颜豪?这个名字,似是金人?”
  耿照说道:“还不是普通的金人呢。他的父亲是金国的皇叔,身兼金国御林军统领的完颜长之!”
  公孙璞道:“原来他的父亲是完颜长之,怪不得韩希舜都要奉承他,称他做贝子啦!”
  耿照说道:“完颜长之是金国第一高手,金国劫夺了宋宫的穴道铜人,就是由他主持研究那铜人图解的上乘武功的。听说他集合了金国许多武学高明之士,穷十年之力,重绘一份图解,虽然不及宋宫原来那份图解,却也参透了不少秘奥。后来这份图解给武林天骄偷去了一部分,但还是不及完颜长之所得的完全。”
  公孙璞道:“怪不得完颜豪要和我比试武功,现在我明白了。”又道:“宋宫原来的那份图解的下落,徒儿现在也知道了。听说几经转折,现在是落在韩希舜师父的手中。”
  白逖说道:“此事我亦有所风闻,韩希舜与完颜豪深相结纳,除了公事之外,彼此交换对这份图解的心得,这也是原因之一呢。”
  公孙璞道:“金宋乃是敌国,目前不过暂时休战而已,完颜豪怎的竞敢到相府作客?”
  耿照说道:“那完颜豪正是金国的密使,金主不愿派遣正式使臣,以免给蒙古方面知道。是以由他以贝子的身份,来和宋国的宰相磋商。”
  公孙璞愤然说道:“金寇占据宋国的半幅江山,还有什么好磋商的?”
  耿照苦笑道:“咱们此刻身在临安,临安就是宋室南迁之后,把原来的杭州改名的,为什么要改名临安,你想想看。”
  公孙璞懂得师父的意思,长叹说道:“我明白了‘临安’即是‘苟安’,南宋君臣,只图偏安江左,哪里还顾得中原父老?”
  耿照说道:“正是这样,否则也没有当年秦桧用十二金牌召回岳飞的事了。
  “不过这次完颜豪以金国密使的身份到来,内情却还要比当年勾结秦桧骗和的复杂得多。”
  白逖虽是相府客卿,亦是不知内情,说道:“他们磋商什么,耿大哥可有所知?”
  耿照说道:“我是个现任总兵,韩侂胄不能不让我知道一些。
  “据我所知,今年春初,蒙古本来也派有密使来的,蒙古大汗要求与宋国联盟,灭金之后,蒙古愿归还宋国被金所占的疆土。”
  白逖说道:“这恐怕也只是骗人的话罢了。要是蒙古有诚意与宋联盟,它又何必派兵侵扰陕南川北,又指使史天泽在江淮捣乱?”
  耿照说道:“不错,朝廷之中,许多大臣也有与你同样的看法。是以这半年间,是否要联蒙古以灭金,朝廷一直是悬而未决。
  “看来大概是金国已得到风声,所以急急忙忙就派遣完颜豪来了。
  “皇上与韩相国既怕蒙古,也怕金人,但蒙古离得远,金国离得近,他们怕万一蒙古未曾灭金,金兵先来入寇,如何得了?是以虽有与蒙古联盟之意,却也不能不敷衍金人。他们接待完颜豪,就是想探听出金国什么价钱的。”
  白逖叹道:“这不等于把江南的剩水残山,插上草标找寻卖主吗?”
  耿照说道:“也是事有凑巧,蒙古方面因有汗位之争,灭金的计划要拖延一年,皇上和韩相国打听了金国所开的价钱,就愿意和金国先谋和了。他们还说这正是看风使舵的上上国策呢。”
  公孙璞道:“金国开的是什么价钱?”
  耿照说道:“两国划江而治,联手袭匪。”
  公耿璞道:“袭什么匪?”
  耿照说道:“他们口中的‘匪’,还能是什么人,当然是民间抗金的义军了。”
  公孙璞愤然道:“这么说,我也是匪了。”
  白逖苦笑道:“你是从金鸡岭来的,当然是如假包换的匪了。我和你们金鸡岭互通声气,也算得是通匪有据了。”
  公孙璞道:“义军抵御外敌,正是要保大宋江山。皇上怎能恩将仇报,反而和敌人携手屠杀他们?”
  耿照说道:“皇上可不是你这样的想法,他是宁愿做金虏的儿皇帝,却怕老百姓造反抢他的江山。这样的事情不是现在才有,以前也不知有过多少次了。岳少保(岳飞)大败金军,在朱仙镇杀得金兀术几乎全军覆没,你知道得的是什么人之力?”
  公孙璞道:“那是牛皋所率领的太行山上的一股义军功劳最大,我虽然不熟前朝史实,也常听得说书人说的。听说岳少保为了招降牛皋,不惜与他结拜做异姓兄弟。”
  耿照道:“牛皋也是因为岳少保是抗金名将,这才归降他的。但后来岳少保也因圣旨难违,强迫牛皋助他袭匪。最可惜的是袭灭了太湖的杨么。杨么当年有十几万弟兄,正是抗金最得力的一股义军。”
  公孙璞道:“现在皇上又要‘袭匪’了,这不正是重蹈覆辙吗?”
  耿照叹道:“岂只是历史重演,比当年还要糟呢。现在是和金寇联手‘袭匪’的呀!”
  公孙璞道:“师父,那你怎么样?”
  耿照道:“岳少保为了愚忠,牛皋为了手足之义,做出了大错之事。我的功业自然远远不能和他们相提并论,但也不能像他们的糊涂。”
  公孙璞道:“师父,你是现任总兵,如果皇上调你袭匪,那又如何?”
  耿照道:“我现在已经不是总兵了。”
  公孙璞喜道:“师父,你老人家不做官啦?”
  耿照道:“廷议中我坚持异议,皇上很不高兴,要把我调任御林军的副统领,我说我愿削职为民,皇上大概见我去意甚坚,终于也答应了。”
  公孙璞道:“师父,你做得对,这样的宫,做不做也罢。”
  白逖却道:“耿大侠,你不肯附和他们,只怕韩侂胄也不放心你吧。你可得提防他暗中加害才好。”
  耿照说道:“我会小心的。所以昨日我一辞了官,今日就搬出相府。”
  公孙璞这才明白师父为什么改了平民的服装,住在这个小客店里。说道:“师父,那你就该早点走呀。”
  耿照说道:“我的兵权尚未交代,韩侂胄要害我,至少也得等到新任的总兵接了我的兵权才行。我本来想今日走的,但因听到你的消息,所以要等你脱险。”
  跟着白逖告诉他,原来韩希舜私囚他的事情,显然是早已吩咐手下,切不可让白逖知道。但还是有一个送信给他的仆人,和白逖相交甚厚,偷偷地告诉了他。
  公孙璞拜谢了白逖救命之恩,说道:“白老前辈,这件事恐怕终须会给韩希舜知道,倒是我连累了你不能在相府安居了。”
  白逖苦笑道:“就是没有这件事情,我也不能在相府再住下去了。我本来是充当他和义军的联络人,才做他的客卿的,如今‘国策’已变,我也没有必要再做他的客卿啦。”
  公孙璞道:“白老前辈,那你也得多加小心才是。”
  白逖说道:“我活了这一大把年纪,还怕什么。我担心的倒是文大侠,他住在中天竺,离此不过一日路程,住址虽然隐秘,只怕相府也会有人知道。”
  公孙璞道:“我正是奉柳盟主之命,要来拜见文大侠的。咱们一道到他那里去如何?”
  刚刚说到这里,忽听得外面一片吵闹之声,有人喝道:“我们已打听得清楚,有位耿总兵住在你们的客店里,你怎能说不知道?”一个惊惶的声音说道:“小的委实不知道哪个是耿总兵。你看小店这样简陋,我们的客人多是做小生意的客商,哪会有官老爷住到我们的店子里来?”有一个人说道:“咱们还是搜吧!”前头那个人道:“不好。耿照若然当真住在这里,咱们还不方便得罪他。”白逖听出这个人的声音正是相府的大护院史宏。
  白逖说道:“他们的消息倒是好灵通呀,怎么样?”
  耿照道:“光明正大地见他。璞儿,你先躲一躲,若是他们没提起你,你就不用出来。”
  白逖说道:“他们来得正好,省得我回相府告辞,耿大侠,我和你一起见他们,碍不碍事?我想他们既然能够找到这里,想必也已知道我是来找你的了。”
  耿照点了点头说道:“好,明人不做暗事,和他们说清楚了也好。”当下朗声说道:“史护院,耿照在此,请进来吧,别与店主人为难了。”
  只见史宏和三个人一同进来,其中两个正是完颜豪的随从,和公孙璞交过手的那两个人。
  史宏虽然早已料到白逖是在这里,但见他公然出现,也是不禁怔了一怔,说道:“白老师,相爷正在找你,原来你是在给耿大人送行。”
  白逖冷冷说道:“我不是来送行的,你们才是来送行的。”
  史宏一时不解其意,笑道:“不错,我们来替相爷给耿大人送行的。白老师,你不是来送行的却是什么?”
  白逖说道:“白某今日与耿大人一同离开杭州(他故意不说“临安”而说旧名),麻烦你回去禀告相爷,白某没工夫回去向他告辞了。”
  史宏道:“耿大人要借重你参与戎幕么?”
  白逖说道:“此事与耿大人无关。我们一同离开杭州,可却是我走我的,他走他的。你们不用胡乱猜疑。”
  史宏说道:“白老师,你在相府住得好好的,人人都尊重你,这一走却是为何?”
  白逖冷笑道:“多谢你们的尊重了。白某因何要走,你回去问你们的二公子自然明白。”
  史宏甚是尴尬,打了个哈哈说道:“白老师,你的事咱们慢慢再谈。”
  耿照说道:“你们几位到来,有何见教,不妨直说!”
  史宏说道:“实不相瞒,史宏奉了相爷的指示,确是有三件事情要办。”
  耿照道:“很好,那就请你一一道来,看我是否能够照办。”
  史宏说道:“第一件事情我早已说过了,我们是来替相爷给你耿大人送行。”
  耿照淡淡说道:“不敢当,耿某早已辞了官职,不是什么大人了。”
  史宏说道:“相爷说新任的总兵已经派出,他知道耿大人尚未离开临安,是以,是以——”
  耿照冷笑道:“原来是相爷叫你来催促我走的。”
  史宏说道:“不敢。相爷说耿大人若是未尽游兴,异日自当请耿大人再来游赏西湖。”
  耿照淡淡说道:“多谢了。你回去禀告相爷,说耿某巴不得马上解除兵柄,用不着他催促,我自当快马赶回防地。”
  史宏说道:“是。还有一桩事情,想要请问大人。有一位少年英雄名叫公孙璞,听说是耿大人的高足。”
  耿照说道:“不错,公孙璞正是小徒,怎么样?”
  史宏说道:“是这样的,二公子与令徒一见如故,好生敬重。
  日前他曾请令徒入居相府,不知何故令徒不告而别,想请问耿大人可知他的去处吗?”
  耿照冷笑道:“你这话有点不尽不实吧?”史宏装出一副惶恐的神气道:“二公子确实是这样告诉小的。”
  耿照蓦地提高声音叫道:“璞儿,你出来!”公孙璞在内室应声而出,对史宏等人怒目而视,说道:“是韩希舜与完颜豪要找我回去打架么?”耿照道:“璞儿,不可无礼,有话好好的和他们说。”
  史宏打了个哈哈,掩饰窘态,说道:“完颜公子与你切磋武功,那也是一番好意。公孙少侠,你是怎么出来的,也不和二公子说一声。”
  公孙璞冷笑道:“我和韩希舜说了,他还肯放我出来?”
  白逖冷冷说道:“史宏,你不必假惺惺了。韩希舜是要查究他怎能走出相府的,是么?你回去告诉他,昨晚的事都是我姓白的干的!”
  史宏说道:“白老师,恐怕你和公孙少侠都是有点误会了。
  二公子说他挽留公孙少侠的方法容或不当,却实是一番诚意。昨晚的事已经过去,大家不必再提。二公子还说,他已向爹爹进言,若然请得公孙少侠回去,担保相爷会重用公孙少侠呢。”
  公孙璞冷笑道:“好个诚意!昨晚我可曾亲耳听见,韩希舜和完颜豪可是正在想方设法地加害我!”
  史宏吃了一惊,说道:“公孙少侠,你听错了吧?哪会有这种事?耿大人,请你劝劝令徒,二公子已经与相爷说了,相爷确是要借重令徒。”
  耿照说道:“他有他的主意,我虽然是他师父,可也不能勉强他。”
  史宏好笑道:“哪有徒弟不听师父之命的,所以相爷才特地叫我们来和你耿大人商量。相爷说耿大人辞了官他是十分可惜,但盼耿大人肯让令徒作他臂助,他日令徒也好有个出身。”
  耿照说道:“这是相爷的命令吗?”
  史宏道:“不敢,我只是代转相爷的主意。”言下之意,不啻承认这是命令。
  耿照冷冷说道:“我已经辞了官,纵然是相爷的命令,我也无须照办!不是命令,那我就更用不着勉强我的徒弟了。”
  史宏深知耿照的厉害,见他说得如此决绝,一时间倒是不敢再说下去了。
  耿照说道:“第三件事就是什么,你还未说呢!”
  史宏道:“第三件事是相爷要请白老师回去。”
  白逖一声不响,缓缓地站起来,提起脚尖,在地上一划。
  脚尖一划,只见地上的方砖开了一道裂痕,横过七块方砖,足有六七尺长,宛如刀刻一般,拖得笔直。
  白逖冷冷说道:“古人割席绝交,此处无席可割,只好以砖代席,略表白某心意。从今之后,你我是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阳关路,我走我的独木桥,休将不入耳之言,再来啰唆!”此言一出,史宏脸上登时变色!
  要知以内力踩碎砖头不难,江湖上二三流的人物都可以办得到,但要像白逖这样,横过七块方砖,划出裂痕,一样深浅,笔直拖过,除了这条裂痕之外,七块方砖的其余部分毫无破损,这就难了。这是炉火纯青的内功,莫说史宏做不到,当世一流高手之中,有这般功力的也是寥寥无几。
  史宏听他说得这样决绝,心里想道:“好汉不吃眼前亏,三十六着,还是走为上着。”于是说道:“白老师既是执意不回相府,史某告辞了。”
  公孙璞忽道:“且慢!”史宏吃了一惊,道:“公孙少侠,我可只是奉了相爷之命来的。”此时不仅脸上变色,说话的声音也都变了。”
  公孙璞道:“我并不是和你为难,但你说了三件事情,也该轮到我说一件事情了吧?”
  史宏忐忑不安,说道:“公孙少侠要说何事?”公孙璞道:“此事与你无关。”一个虎跳,站在门口,拦着完颜豪的那两个随从,独孤行大吃一惊,叫道:“公孙少侠,你要作甚?”他是擅使快刀的高手,反应灵敏,不自觉的就出手向公孙璞推去,公孙璞正是要他如此,双指一扭,已是扣着他的脉门,左臂一伸,把另一个名叫西门柱石的随从也抓着了。
  史宏惊道:“公孙少侠,手下留情!”公孙璞道:“你放心,我不是要你们性命。只是有一件事情未了,须得他们交代。你可以走,他们不能走!”
  西门柱石颤声道:“公孙少侠,我门可没得罪你,不知有何事赐教?”
  公孙璞冷笑道:“你还装什么蒜,你们偷了我的玄铁宝伞,我如今是要捉贼追赃!”
  独孤行痛彻心肺,额角的汗珠像黄豆般大小一颗颗滴下来,忍着疼痛,说道:“公孙少侠,这宝伞是我们的主人要我拿的,早已交给了主人了。你要讨还,只能向我们的主人讨取。”
  史宏也吓得慌了,向耿照求情道:“耿大人,完颜公子是相爷的贵宾,此事尚祈包涵,免得相爷为难。”
  耿照说道:“失主追回失物,这是天公地道的事情,按说是必须追究的。
  不过念在这两人只是从犯,璞儿,你就从宽发落,让他们回去吧。”正是:狐鼠猖狂犹事小,最伤胡马渡江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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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五回 权臣误国殊堪叹 义士遭危亦可哀
  公孙璞这才松开了手,将他们推出门外,冷笑说道:“这可真是天下奇闻,我一向只知道官府是捉贼的,却原来还有包庇强盗的官府,我如今是奉了师父之命饶了你们,你们回去给我告诉完颜豪,这件事情我公孙璞可是不能作了,一定还要追究!”
  史宏等人走后,白逖笑道:“公孙老弟,你骂得痛快,可这么一来,韩侂胄和你可也结了冤啦。与相府结冤,可不是好玩的事情,以后你当真得处处小心了。”
  公孙璞道:“我就要回金鸡岭去的,怕他什么?这样卖国求荣的宰相,我没有指名骂他,心头之气都未曾泄呢。”接着笑道:“白老前辈,我对这两人薄施惩戒,固然是为了稍泄心头之愤,但也是为了省却咱们路上的麻烦,我要他们在两个时辰之后才能回到相府,咱们才可以从容地到中天竺去拜访文大侠。”
  原来公孙璞刚才已是用“截手法”伤了独孤行与西门柱石的手少阳经脉,伤得虽然不重,但在两个时辰之内,他们却是不能走路了。
  耿照说道:“璞儿,你这件事是做得冲动了些,不过既然做了,那也就算了,你和白老前辈立即赶往中天竺吧,我也该走了。”
  当下分道扬镳,耿照回转防地,公孙璞和白逖同往中天竺去向文逸凡报讯。
  天竺山是西湖南北两支山脉的主脉,白灵隐寺西面登山,周围数千里,两边重叠着峰岭,都称为“天竺山”。文逸凡所居的中天竺,离市区约有五十里之遥。公孙璞和白逖上午动身,未到黄昏时分,便已到了文逸凡的住处。
  将到门前,只听得里面一片喧哗之声,公孙璞吃了一惊道:“似乎是有人闹事。什么人这样大胆,竟敢到文大侠这里惹是生非。”
  躲入院子,只见有十几个高高矮矮的陌生人和文逸凡的手下混在一起。
  这些陌生人个个都是神情倨傲,有的是一个对一个,有的是两个对一个盯着文逸凡的手下,似乎是在监视他们。其中有一个正在与文逸凡的手下吵闹。
  公孙璞认得一方是韩家的老仆展一环,和他吵闹的那个人也好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细想一想,却原来就是那日在相府与完颜豪初次相会之时见过的一个人。公孙璞心想:“原来史宏还未回到相府,他们已是来了。却不知完颜豪来了没有?”
  只听得那个人傲然说道:“凭你也配问我们的来历?”展一环怒道:“你是什么东西,狗仗人势罢了。别人怕韩侂胄权势滔天,我姓展的不靠他吃饭,用不着怕他。”那人大怒道:“你敢骂我!”双臂一伸,就来抓展一环的琵琶骨。
  展一环也是精于擒拿手的名家,当下一个沉肩缩肘,立即反扣对方脉门。
  两人功力悉敌,双掌相交,大家都占不了便宜。
  公孙璞缓缓走上前去,在天井的石块上一步踏出一个足印,走到那人面前,说道:“展老前辈,我知道他的来历。”那人看见是公孙璞,大吃一惊,连忙放开了展一环,闪过一边。其他没有见过公孙璞的人,见他露出这手功夫,也都给他吓住了。
  公孙璞道:“展老前辈,这些人是怎么来的?”
  展一环道:“是韩希舜带他们来的,韩希舜说是来拜访盟主,但你看这些人里面,有几个好像不是汉人,所以我要盘问他们的来历。”
  公孙璞道:“韩希舜呢?”
  展一环道:“他和另外三个人已经进去了。文盟主是看在韩侂胄的份上,让他进去的。”要知文逸凡尚未知道南宋小朝廷的国策已变,他是武林领袖,这几个月来,正在通过白逖的关系,希望能够与韩侂胄谋得协议,联手抗敌。
  他还以为是白逖泄漏他的住址,故而韩侂胄派了儿子来此作礼貌上的拜访。
  公孙璞说道:“展老前辈,你看得不错,这些人是金国御林军统领完颜长之的手下!其中有金人,也有甘作虎怅的汉人败类。”
  展一环又惊又怒,说道:“原来如此!岂有此理,我们这里,怎能容得金虏登门!”
  白逖说道:“且慢动手,待我和公孙少侠进去见了盟主再说。”白逖因为一来完颜豪不仅是相府的客人,实际也是金国的密使身份,南宋的皇帝都要庇护他们的。非到万不得已之际,能够避免决裂还是避免的好。二来他知道这些人的武功都很不错,动起手来只怕展一环等人不是他们对手,敌众我寡,最少也是互有损伤的了。
  公孙璞一个转身,揪住那人道:“完颜豪来了没有?”
  那人深知他的厉害,丝毫不敢抵抗,颤声说道:“来了,来了!公孙少侠,冤有头,债有主,你可别与我为难!”
  公孙璞放开了他,冷笑说道:“完颜豪来得正好!你这厮不值得我动手,可你也得规规矩矩的站在这儿,不许闹事。”那人吓出一身冷汗,诺诺连声。
  公孙璞与白逖走进内堂,只见韩希舜、完颜豪之外,另两个人一个是满面红光的和尚,一个是面如黄蜡,两额太阳穴高高坟起的汉子。这两个人白逖也是未曾见过面的,但一看就知道他们是身负绝技的内家高手。白逖心想:“看来他们是特地来向文大侠挑战了!”
  果然便听得韩希舜说道:“家父久仰文盟主的大名,今日方始得知。文盟主驻足此山,相距不远,家父说他本应该亲自来问候文大侠的,可惜忙于朝政,难以抽身,是以特命晚辈代表,前来拜访,聊表敬意。”
  文逸凡道:“不敢。这几位是——”韩希舜说道:“这位颜公子是晚辈的好友,这位无妄大师是家父的方外之交,这位翦二先生是家父礼聘远道而来的客卿。他们三位知道,文大侠是江南的武林盟主,说是难得有此机缘,故此与晚辈同来拜会。”
  那满面红光的大和尚接着说道:“贫僧颇想藉此机缘,见识江南豪杰的本领,文大侠若肯赐教,贫僧更是不虚此行了。”那“翦二先生”跟着说道:“武林同道印证武功,文大侠想必不会推辞。”
  文逸凡疑心顿起,暗自想道:“韩侂胄差遣他们来见我,若然是作礼貌的拜访,他们似乎不该一见我就提出要较量武功。这和尚看来也似乎不大像是汉人。”当下淡淡说道:“武林同道印证武功,事属寻常。但各位都是相府贵人,万一有甚失错,文某可是对相国不住了。”言下之意,“印证”武功是可以的,但可不能保证不会失手将他们打伤。试探他们反应怎样。
  那和尚哈哈一笑,说道:“印证武功,本是点到即止的事,纵然失手,又有何妨?不过文大侠若想尽展所长,点到即止,那就未必能够恰到好处了,这在贫僧更是求之不得的事。”
  那“翦二先生”接着说道:“文大侠身为江南的武林盟主,属下高手定然不少,翦某愿意一一领教。这么样文盟主就更可以放心与无妄大师尽展所长了。”言下之意,即是他答应绝不与那个和尚用车轮战来对付文逸凡,而他却愿意和文逸凡的手下作车轮战。口气的狂妄实是无以复加。文逸凡更是疑心,想道:“这分明是来挑衅的,哪里是什么礼貌上的拜访?”
  公孙璞在外面听到这些话,再也忍耐不住,便也顾不得什么礼貌了,当下便与白逖推门进去。韩希舜看见了他,虽然吃了一惊,但随即便是哈哈笑道:“公孙少侠,你也来了。小弟正在叫史宏找你呢。”
  公孙璞不理睬他,先对文逸凡施了一礼,说道:“文大侠,韩二公子对这几位的介绍颇有不尽不实之处,请容小侄代他详作介绍如何?”
  文逸凡道:“啊,你是知道他们的吗?说吧!”
  公孙璞道:“另外两位我不知道,这位‘颜公子’可是我这几天来天天都与他‘印证’武功的相识,他的尊姓‘颜’字上还应该加上一个‘完’字!”
  文逸凡道:“啊,这位公子原来复姓完颜,‘完颜’是金国‘国姓’,公子是金人还是汉人?”
  完颜豪说道:“印证武功,何须区分金汉?”
  公孙璞道:“完颜豪,你不敢说我替你说吧。文大侠,这位完颜公子乃是金国皇叔完颜长之的儿子,以金国贝子的身份奉派到江南来作密使,这来头可真是不小啊!”
  文逸凡“哼”了一声,淡淡说道:“原来如此,文某失敬了!”
  白逖忽道:“这两位的来历身份,白某倒也略有所知,让白某替他们说吧。”
  说至此处,一指那个和尚,说道:“这位无妄大师是完颜长之的师兄,听说最近方始出山,新任了金国的国师。”
  文逸凡听了,也不觉心头微凛,想道:“久闻完颜长之乃是金国的第一高手,却不知他的武功是在哪里学来的。原来他还有一位出家人师兄。这个无妄大师既然是他的师兄,倒是不可轻敌了。”
  无妄大师神色不变,哈哈一笑,说道:“白居士,你的消息倒真是灵通呀!”
  白逖再一指指着那个“翦二先生”说道:“这位葛长春翦二先生来头也很不小。他是金宫大内的副侍卫长,极少在江湖走动。不过白某有缘,十年前在青州道上,倒曾与这位翦副总领‘印证’过武功了。”
  原来十年前白逖曾偷入金宫,意图盗取穴道铜人图解(他不知那份原来的图解早已不在金宫)。众寡不敌,逃了出来,给翦长春追到青州道上追上,打了个两败俱伤。翦长春也是哈哈一笑,说道:“白兄,十年不见,想必你的武功又是大有进境了。上次‘印证’武功,未分胜负,翦某倒是颇想再次向你领教呢!”
  翦长春说完了话,白逖正要开口,文逸凡先已纵声笑道:“原来是金国的三位贵人光临寒舍,真是失敬、失敬了,这么说‘同道’二字,请恕壁还,‘印证’‘琢磨’等字眼,今日也用不上了。咱们今日就较量较量吧!”话中带笑,但十分明显,杀机已露!
  “武林同道,印证武功,事属寻常。”这几句话是韩希舜刚才说的,他见了文逸凡这副神态,不觉心头一震,想道:“这位无妄大师虽然自信必可打败文逸凡,但万一他不能取胜,我可要给他连累了。话还是说得圆滑一点的好。”于是说道:“文大侠,金宋以前是敌国,如今却是盟邦。文大侠若不相信,可问这位公孙少侠。”
  文逸凡冷冷笑道:“我相信,否则也不会由你韩二公子带领他们来了。
  但韩二公子,有几句话我可也不能不说在前头。”
  韩希舜道:“文大侠请说。”
  文逸凡吭声说道:“文某一介白衣(老百姓),不与庙堂大计。朝廷视金国为盟邦,那是朝廷的事,在我们老百姓眼中,金国只能是敌国!完颜公子是你们相府的贵宾,可不是文某的朋友!这几句话说在前头,请韩二公子别要见怪!”
  韩希舜暗暗吃惊,说道:“文大侠,你虽然不受朝廷俸禄,也是大宋治下的百姓。朝廷的旨意,尚盼你能善自体会。”
  文逸凡冷冷说道:“请恕文某愚鲁,不懂你们朝廷的庙堂大计!”
  那和尚“哼”了一声,说道:“文逸凡,你以为我们当真就怕了你吗?
  点到即止也好,决胜负、判死生也好,贫僧都愿奉陪。韩二公子,请你也莫多言了!”
  文逸凡哈哈一笑,说道:“无妄大师要伸量在下,那是求之不得。请,请!”
  蔚长春却道:“我和白老师有点旧账要算,请大师让剪某先上,接白老师的高招。”
  公孙璞朗声说道:“我与完颜公子也是有点旧账未了,你们这边三个人,正好与我们比拼三场。”
  完颜豪心里想道:“他是昨晚逃出相府的,酥骨散的药力未过,我要胜他,谅也不难。”便道:“好,那么咱们就以江湖比武的规矩,三场两胜,哪一方败了两场,就得甘心情愿认输,不许横生枝节。”原来他也怕万一无妄大师敌不过文逸凡,那时他虽然胜了公孙璞也是逃不出去。
  文逸凡道:“好,你们划出的道儿,悉依你们就是。白兄,你先上。”
  白逖应声而出,说道:“翦长春,你远来是客,发招吧!”
  完颜豪本来想和公孙璞先打第一场的,但见白逖已是和翦长春两阵对圆,他自是不便抢先了,暗自想道:“酥骨散的药力最少还有三个时辰,先让他们决了胜负,那也不迟。”他却不知,公孙璞得师父耿照之助,早已恢享功力。
  翦长春自从那次与白逖斗个两败俱伤之后,苦练十年,自忖:“我如今方在盛年,白逖已经老迈,纵然胜不了他,至少也不会败了给他!”
  当下喝道:“好,接招!”吐气开声,一掌便劈过去!
  他使的是“大摔碑手”,掌力十分威猛,一掌劈出,方圆数丈之内,沙飞石走!只见白逖双掌虚抱,划了一道圆弧,翦长春的掌锋差少许未曾插入圆弧之内,便即收招再发。翦长春接连发了三招,白逖接连退了三步!
  公孙璞在旁观战,暗暗吃惊,心里想道:“白老前辈的掌法圆转如环,那自是炉火纯青的上乘掌法。但只怕他年老力衰,打下去恐怕未必是这厮对手。”
  只见翦长春强攻猛扑,自逖接一招退一步,接连退了七步,身形忽地兀立如山,不再后退了。公孙璞方始放下心上一块石头,回头一望,只见文逸凡脸有笑容。从他的面色看来,显然是他己看出了白逖有“胜券稳操”的把握。
  此时轮到翦长春暗暗吃惊:“我只道可以欺他年老力衰,谁知他的武功已练到了炉火纯青,无暇可击的地步。要想速战速决,只怕是不可能的了。”
  翦长春心中一怯,掌法立变。此时他已是不敢妄想求胜,只图能保不败,于愿已足。自逖心道:“这厮倒也乖巧。”他是惯经阵仗的大行家,一看出对方已有虚怯之意,哪还容得敌手喘息?当下立即转守为攻,按、拍、劈、打、抓、撕、擒、拿,七十二路大擒拿手法宛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迫得翦长春透不过气来!
  三十招过后,形势和初时刚好相反,只见白逖一派进手的招数,进如猿猴推窜枝,退似龙蛇疾走,起如鹰隼飞天,落若猛虎扑地!翦长春只有招架的份儿。
  剧战中只听得“嗤”的一声,翦长春倒纵出三丈开外,肩头一片血红,原来已是给白逖撕下了一块皮肉,还幸未伤着他的琵琵骨。翦长春满面羞惭,抱拳说道:“白老师功夫超卓,老而弥辣,翦某佩服!”自逖打败了他,亦觉胸中气血翻涌,心里微微一酸:“我毕竟是上了年纪了。”见他赔礼认输,也就不为己甚,说道:“翦长春,你的本领本来也足以称雄江湖,却何苦作金虏鹰犬?今日我不取你性命,但盼你能及早回头!”
  那满面红光的大和尚大踏步走了出来,说道:“胜败兵家常事,还有两场未打呢,也不见得就是我们输了。”
  文逸凡道:“不错,打了这两场再说。无妄大师,我接你的高招!”无妄大师凝视文逸凡,缓缓说道:“文大侠,贫僧素仰你有‘铁笔书生’的雅号,请你亮笔赐招!”
  文逸凡哈哈一笑,说道:“文某封笔业已十年,大师远道而来,文某也不妨为大师破戒,大师你用什么兵器?”
  无妄大师脱下了身披的大红袈裟,淡淡说道:“我只有这件袈裟可以一用,文大侠,你笔下留情。嘿嘿,你不留情也不打紧,戳破了贫僧的袈裟,贫僧认输就是!”文逸凡心想:“这番僧的内功必有相当造诣,否则他可不敢说这个大话!”
  文逸凡淡淡说道:“那也不必如此。大师,你远来是客,进招吧!”说话不亢不卑,显出了武林盟主的风度。
  无妄大师道:“好,接招!”袈裟一抖,蓦地里就似平地涌起一片红霞,向文逸凡疾卷而来。
  文逸凡身形一侧,笔尖吐出银光,点向他胁下的“愈气穴”。无妄大师的袈裟一翻一卷,隐隐挟着风雷之声。站在旁边观战的公孙璞,都感到劲风扑面,几乎立足不稳。
  文逸凡心头微凛:“这厮的功力果是不凡!”双笔未曾点实,立即变招。
  转眼之间,幻出千重笔影,与无妄大师斗得难解难分。
  无妄大师“哼”了一声,说道:“铁笔书生,原来也不过如此。有本领的你就戳破我的袈裟。”文逸凡笑道:“稍安毋躁,看文某戳破你的牛皮!”
  笔法瞬息百变,越来越是奇幻。
  无妄大师的袈裟盘旋飞舞,浑身就似在金霞覆罩之下。文逸凡的判官笔点不到他的身上,他的袈裟也无法卷着文逸凡的判官笔。原来文逸凡是个武学的大行家,试了几招之后,心知对方的内功并不在他之下,他要戳破对方的袈裟不是不能,但只怕勉强而为,自己也难免要着了对方的道儿。是以决意采取“避其朝锐,击其暮归”的打法,消耗他的真力。
  无妄大师也是个武学的大行家,见他如此打法,心里想道:“久战下去,只怕稍有疏虞,就要吃亏,看来他的功力似不及我,何妨与他硬拼?”当下一招“云麾三舞”,袈裟就像涨满了的风帆,追着文逸凡的身形疾卷。
  只听得“嗤”的一声,文逸凡的笔尖从袈裟划过,划出一道笔痕,袈裟却未破裂。无妄大师得意之极,心道:“我的所料,果然不差。他戳不破我的袈裟,我与他硬拼,五十招之内,定必是可以胜他的了。”他哪知道这是文逸凡的骄兵之计。
  无妄大师连番猛扑,文逸凡的笔尖一触着他的袈裟,就给他闲个“卸”
  字诀滑过一边,袈裟始终没有破损。无妄大师越发得意,猛攻不已。
  文逸凡接连退了七步,陡地双笔一振,喝道:“着!”银光吐处,只见袈裟穿了两个指头般大小的孔。公孙璞大喜叫道:“牛皮戳穿啦!”
  无妄大师也真不愧是顶儿尖儿的高手,一知中计,袈裟立即抛出,向文逸凡当头罩下,骈指便点文逸凡的穴道。他的袈裟是附上内力的,文逸凡岂能让袈裟蒙着头面,遮断目光?当下一掌拍出,把袈裟荡开,只听得“当”的一声,他的一支判官笔也跌落地上了。
  原来文逸凡要抵挡他这记怪招,只得改用掌力,方能荡开他的袈裟。他既然一掌拍出,右手所握的判官笔自是不能不松开了。
  无妄大师虚戳一指,立即倒跃三步,说道:“你戳破我的袈裟,我打落你的判官笔。咱们只能算是打个平手,再来,再来!”
  其实文逸凡的判官笔是自己松手跌落的,无妄大师只因自己曾经夸口在前,是以不能不说这几句遮羞的说话,方有藉口与文逸凡再斗。
  公孙璞冷笑骂道:“不识羞,文大侠的判官笔是你打落的吗?”
  文逸凡笑道:“何必迫他识输?不让他尽展所长,他输了也不甘心。好,你要较量掌法,文某奉陪就是。”把左手的判官笔也一并抛开,两人又再交手。
  无妄大师吃了一次亏,哪里还敢再有丝毫轻敌,当下把平生所学全部施展出来,掌劈指戳,招招凌厉。文逸凡见他指法精奇,心里想道:“他的掌力也还罢了,这点穴的指法却是中土上各派所无,难得有这机会,我倒是应该仔细看看了。”
  要知文逸凡号称“铁笔书生”,点穴的功夫自是高明之极,不用判官笔也是可以与无妄大师周旋。在武学有专长的人,最喜欢的就是碰上可堪匹敌的对手。文逸凡为了想窥对方指法的全豹,本来可以在百招之内是胜的也不欲速胜了。
  原来无妄大师的点穴功夫乃是从完颜长之那里借来了一份穴道铜人图解,自己练成的,精妙之处,又在完颜豪之上。
  不过,那份图解究意不是原来的图解,他的指法也只能说是“精妙”而不能说是“登峰造极”,比之文逸凡的点穴功夫还是要稍逊一筹。
  公孙璞正在看得如醉如痴,白逖忽地轻轻拉他一下,说道:“外面似有大队人马开来,一盏茶之后,就会到了。”
  公孙璞瞿然一省,登时懂得自逖的意思,跳上前去,喝道:“时候不早,完颜豪,咱们现在就较量较量。”
  完颜豪不知公孙璞功力已经恢复,也想趁酥骨散的药力未过占他便宜,当下喝道:“打就打,你是我手下败将,我还怕你不成!”
  公孙璞连日来吃他苦头,恨极气极,不再打话,一掌就劈过去。这一招名为“飞龙在天”,大衍八式中的一招杀手。
  完颜豪话犹未了,只觉一股排山倒海般的掌力已是疾涌而来。完颜豪心头一震,连忙使出浑身本领,双掌齐出,方才勉强的化解了这招。公孙璞不容他有喘息的余暇,一掌紧接一掌,俨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
  完颜豪最擅长的是点穴功夫,但在公孙璞这样刚猛的掌力急攻之下,他已是无法施展他的所长了。要知指力远远不如掌力,公孙璞的双掌俨似大斧开山、铁锤凿石,完颜豪全力抵挡,仍是为难,如何敢变掌为指来对付他?
  只怕指头未点到他的身上,手指已是要给他打断。
  韩希舜见势不妙,上前说道:“公孙兄,小弟也想领教领教你的功夫!”
  自逖身形一晃,拦在他的面前,冷冷说道:“二公子,你也曾走过江湖,应当知道江湖规矩。你若是技痒难熬,我给你喂招吧。”
  韩希舜大吃一惊,强笑说道:“白老师,我如何是你对手?不过这位完颜公子是家父的贵客,白老师你在舍下的时候,家父对你始终是优礼有加,还请你看在家父的份上,作个调人。请公孙少侠莫要与完颜公子为难了。”
  白逖冷笑道:“我就是念在主客之情,这才不与你为难的。要我替金国的贝子说情,对不住,这个我可办不到。”
  韩希舜讷讷说道:“白老师,这个,这个……”
  白逖陡地提高声音喝道:“还有什么这个那个的?我答应不与你为难,你的爹爹倒要来与我为难呢!哼,你再不走,我的主意可要改了!”
  话犹未了,只听得院子外面已是乒乒乓乓地打了起来,跟着便听得大队军士呐喊之声:“叛贼快快束手就擒?”原来是史宏带领了大队的相府卫士开到。院子里完颜豪带来的人趁这时机发难,和文逸凡的手下混战起来。
  公孙璞一声大吼,向完颜豪的天灵盖劈下,完颜豪吓得魂不附体,顾不得狼狈,倒在地上一滚,想用“滚地堂”的功夫躲开,公孙璞一抓就抓下去,白逖叫道:“别伤他的性命!”公孙璞道:“我理会得!”话犹未了,已是抓着了完颜豪的后颈,抓小鸡似的将他一把抓了起来!
  史宏带领几个武士此时刚好冲进内院,一见完颜豪给公孙璞抓住,不由得惊得呆了!
  韩希舜连忙叫道:“公孙兄,有话好说!”史宏定了定神,跟着叫道:“外面有几百名弓箭手对着你们,你们本领再强,也是冲不出去!”他出言恫吓,可是声音已是不自觉的抖颤!
  公孙璞冷笑道:“我本来不打算活着出去,不过完颜豪可要死在我的前头!一命换一命,他是贝子,我是平民,这一桩交易倒也做得过!”韩希舜道:“史宏,你出去叫他们住手!”
  史宏应道:“是。”走出院子,高声叫道:“公子有命,大众住手!”
  相府的卫士正在把展一环等人围在当中,听得此言,大惑不解,却是不敢不遵,当下各自退后三步,仍然手握兵器,采取包围态势。
  公孙璞冷笑道:“韩希舜,你耍什么花招?”
  韩希舜赔笑道:“古语有云:以和为贵。与其斗个两败俱伤,易若化干戈而为玉帛?”
  公孙璞道:“少说文绉绉的假客套话,干脆的说,这桩交易,你是准备怎样做法?”
  韩希舜道:“你把完颜公子放还,我带这些人回去。”
  白逖说道:“你说实话,你们这次是不是来图谋文大侠?哼,不仅是图谋文大侠,还要‘袭灭’义军?”
  韩希舜道:“朝廷大计,我不敢与闻。家父想请文大侠到舍下共商国事,那却是真的。彼此误会,闹成现在这个样子,实非始料所及。”
  白逖冷笑道:“什么误会,若不是公孙少侠拿住了你们的‘贵客’,你肯向我们求情么?”
  公孙璞道:“好,这桩交易我可以答应你。以后怎样?”
  韩希舜道:“以后的事,我可不敢替家父作主。”
  文逸凡冷笑道:“放人解围,这桩交易,今日就依他吧。韩侂胄他要拿我,他有本领,以后尽管冲着我来就是。”
  文逸凡口中说话,手底仍是丝毫不缓,与无妄大师斗个不休。无妄大师功力稍逊,却是不敢开口说话。
  此时院子内外,均已罢手止斗,就只有文逸凡和无妄大师这对仍然交手了。
  韩希舜道:“既承文大侠应诺,请住手吧。”
  完颜豪也叫道:“师伯请顾念小侄,与文大侠讲和吧。”
  无妄大师对他的话,却似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见他满头大汗,分明是在苦斗之中,但却是欲罢不能。
  原来因为他们二人都是顶儿尖儿的高手,别的人说罢斗就可罢斗,顶儿尖儿的高手,却必须双方采取同一步骤,缓缓收招,否则就必有一方受伤了。
  过了片刻,只听得“嗤”的一声,双方退后三步。文逸凡缓缓收招,气定神闲。无妄大师却似斗败的公鸡一样,垂头丧气。只见他的僧袍当胸之处,裂开了一个交叉十字!正是:名山龙虎斗,各自显神通。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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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19 11:1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十六回 何惧孤身斗强敌 却从群盗悉芳踪
  原来双方虽是同时收招,但无妄大师技逊一筹,在最后一招,仍是不免吃了点亏。这还是文逸凡只是有心对他略施惩戒,叫他识得厉害,故而没有伤他,只是以金刚指力,在他胸前,划了一个交叉十字。
  无妄大师气沮神伤,叹口气道:“罢了,罢了。完颜贝子,咱们还是回去吧。”
  公孙璞喝道:“且慢!”他已经放下了完颜豪,但还是抓着他肩上的琵琶骨。
  完颜豪颤声叫道:“公孙少侠,你不是说可以和解的吗,怎么又反悔了?”
  韩希舜也在失声叫道:“公孙少侠,大丈夫可要说话算数!”
  公孙璞道:“我说的话当然算数,但我的失物却非追讨不可,这也是我一开头就说过的。”
  完颜豪吁了口气,说道:“原来,你是要那把玄铁宝伞。”
  公孙璞道:“不错,宝伞交还,放你回去!”
  完颜豪苦着脸道:“你看得见的,宝伞我可没有带来。”
  公孙璞道:“你叫人回相府去拿,总之宝伞到了我的手,我才能够放你。”
  完颜豪道:“相府到这里一个来回,那是要明天才能到了。
  请你先让我回去,我保证送回宝伞就是。”
  公孙璞冷笑道:“我信不过你,你就在这里‘屈驾’一天吧。”
  韩希舜道:“完颜公子今晚不回去,家父只怕难以放心。”
  公孙璞道:“韩侂胄放不放心,关我什么事。我要的只是宝伞。”
  完颜豪愁眉苦脸,连连说道:“这怎么办?这怎么办?韩公子,你叫人快马赶回去吧。”
  韩希舜这才说道:“让我出去看看,说不定有人已经把宝伞带来了。”
  他出去一会,和完颜豪的随从西门柱石一同进来,西门柱石手上,果然是拿着那把玄铁宝伞。
  原来西门柱石在那间小客栈吃了大亏回去,知道史宏已经带领人马去围攻文逸凡,料想公孙璞也在那里,他心怀不忿,是以带了这把玄铁宝伞赶来,意图助完颜豪一臂之力。他以为文逸凡、公孙璞等人本领再大,也是寡不敌众,却不料完颜豪已是为公孙璞所擒,他正好是赶来送宝。韩希舜则是早已知道西门柱石带来了宝伞的,他却诸多推搪,非到最后关头,不肯说出实话。
  完颜豪道:“公孙少侠,你已经得回宝伞,可以放我了吧?”公孙璞正要把手放开,白逖却道:“且慢!”
  韩希舜大吃一惊,说道:“咱们不是说好的么,白老师,你怎的又横生枝节?”
  白逖冷笑道:“我可信不过你们两位公子爷,对不住,我可要完颜豪送我一程。你不放心,可以跟来。”
  完颜豪道:“我又怎知道你们不是骗我?”
  文逸凡大怒道:“你当我和白老师是像你们金虏一样不讲信义的么?到了山脚,自然放你!我们江南豪杰要对付的是你们金国的朝廷,是你们敢于渡江南犯的虏骑!岂在乎拘留你一个区区的贝子。”
  韩希舜吃下一颗定心丸,说道:“完颜兄放心,文大侠是江南的武林盟主,说的话自然算数。”完颜豪落在人家掌握之中,心里虽然惴惴不安,也只好依从对方了。
  当下韩希舜命令手下留在山上,他陪伴完颜豪“送”文逸凡等人下山。
  到了山下,文逸凡果然将完颜豪交回给他,说道:“韩公子,请你回府上复令尊,义军是‘袭灭’不了的,文某以大宋江山为重,不愿与他为难。但令尊若是再欺迫我们,终有一日,只怕我们也难以和他客气了。”韩希舜哪里还敢多话,与完颜豪诺诺连声而退。
  这两人走了之后,文逸凡说道:“现在朝廷大计已变,柳女侠还未曾知道。我和白老师要分头去通知江南的各路义军,一年半载之内,恐怕是不能到金鸡岭的了。公孙世兄,这件差事还是麻烦你再走一趟吧。”
  公孙璞道:“我本来是要回去禀报柳姑姑的,那么晚辈告辞了。”白逖道:“你路上当心一些,你如今回去不比来时,和你作对的人多了许多呢!”
  公孙璞道:“我理会得,白老师不用挂心。”心里却在想道:“我倒是巴不得再碰上完颜豪,这次真是太便宜他了。”
  出乎公孙璞意料之外,他渡过长江,一路都是平安无事。既没有相府的人找他麻烦,也没有碰上完颜豪派遣的追兵。
  这日他进入山东嘉山县的山区,离金鸡岭不过三日路程了。正行走间,忽见两骑快马对面驰来,马上是两个粗豪汉子,腰悬刀剑,看来似是黑道上的人物。
  公孙璞注意他们,这两个人也是很注意他。公孙璞避在路旁,当他们的快马跑过之际,只听得他们“咦”了一声,低声说了两句“黑话”,公孙璞可听不懂。
  公孙璞心里暗暗好笑:“他们若来劫我,那就是要大失所望了。我身上的碎银子总共也不到十两。”
  那两个人从他身旁驰过,虽然神色有异,却无举动。公孙璞只当是自己的瞎猜疑,也就不再放在心上,继续赶路。
  不料走了一程,只听得背后马铃声响,那两骑快马又跑回来。公孙璞心道:“来了,来了!”故意停在大路当中,看他们怎样对付自己。
  公孙璞只道他们是回来行劫的,谁知又没料中,那两个人竟然连叫他让路也没有叫,接近他的时候,两骑马左右分开,倒似是好意避他似的,从他两旁驰过。
  公孙璞暗暗叫了一声“惭愧”,心道:“原来还是我的多疑。这两个人相貌虽然凶恶,未必就是黑道中人。是黑道中人,也未必就是胡乱劫掠行人的下三滥之辈。”
  行行重行行,不知不觉,天色已是渐近黄昏,忽又听得马铃声响,后面又来了两骑快马越过他的前头,一样的劲装汉子,腰间涨鼓鼓的显然藏有兵器,这两个人也像上午碰到的那两个粗豪汉子一样,对他十分注意,跑了过去,又回头看他。
  公孙璞不由得疑心大起:“该不会有这样凑巧的事吧?但他们对我毫无举动,却又不像是对我怀有恶意。其实我又有什么东西值得他们劫的,他们若然真的是黑道中人,也应当有点眼力,我又何须担忧,倒是现在已经天黑,我错过了宿头,须得找个地方过一晚了。”
  心念未已,忽又听得蹄声得得,这两骑马没挂马铃,从山上跑下来,那两个骑者年纪较大,一样的带着兵器。
  公孙璞闪过一旁,心想:“不知他们是不是一伙的,这么晚了,还在赶路,大概是有急事。”
  这次公孙璞没有猜疑他们是冲着自己来的,不料走了不过一会,那两骑马又跑回来,和最先碰上的那两个人一样,一来一回,从他身旁经过之际,都是目不转睛的在盯着他。
  公孙璞隐隐听那两个人说话:“你看莫大哥是不是走了眼?”“不会,我看这小子也是肥羊。”“他身上不似藏有大量黄鱼(金子)。”“只怕是比黄鱼贵重百倍的猫眼(珍宝)。”“当真如此,那倒是要分外小心了。”
  公孙璞内功深厚,耳灵目聪,百步之外的小声谈话也听得见,不过这两骑马跑得很快,他只能够隐约听见这几句说话,后面的说话就听不见了。
  这两个人的对话只有几个“唇点”(黑道术语),公孙璞倒是完全听懂了。
  “原来果然是踩盘子(侦察要劫的对象)的贼人,可笑他们还说没有走眼呢,什么黄鱼猫眼,我身上的银子,只怕还不够他们六个人吃喝一顿。哈哈,我倒是盼望他们动手,乐得奚落他们一番。”公孙璞心想。此时已是日落西山,夜幕笼罩大地了。
  公孙璞抬眼望去,暮色苍茫中只见那两骑马已是变成两个黑点,转眼之间,没入密林深处。公孙璞心里想道:“他们为何不走大路,莫非前面那一座山,就是他们的巢穴?我正要找个地方过一晚,不如就到那个林子里陪伴他们吧。”
  公孙璞倒不是喜欢惹事,只因接二连三的碰上“踩盘子”的黑道人物,不免引起了好奇之心,反正此际无事可做,要找地方过夜,是以打定主意,反过来侦察他们。
  主意打定,公孙璞立即施展轻功跑上山去。那座山看来似在前面不远,走起来才知道也有十数里之遥,山路崎岖,进入那座林子之时,天色已是完全黑了。
  山深林密,林子里黑漆漆的也不知他们藏在何处,正自为难,忽地隐隐听得西面似有两下掌声,公孙璞伏地一听,伏地听声,听得比较清楚,听得东面也响起两下掌声,随即便听得有脚步声,从西面向东面奔去。
  公孙璞多少有点江湖经验,心里想道:“原来他们果然是约好了在林中聚会的,聚会之处,是在东边。”当下便以八步赶蝉的上乘轻功,悄悄的向东面循声觅迹。
  忽地眼前一亮,只见林子里一块树木比较稀疏的空地上有一堆野火,火堆边围着六个人,正是他日间所曾碰见的那六个人。
  公孙璞攀上一棵大树,这颗大树枝叶茂盛,正好可以藏身。公孙璞轻功超妙,那些人又绝想不到他会来得这样快,此时正在议论纷纷,一个也没发觉。
  只听得一个人说道:“这小子并无行李,但一看就知他身上藏有重物,显然不是黄鱼,就是猫眼!”
  公孙璞听了这话,方始恍然大悟。原来黑道中人,大都有这样的本领,一看就看出别人的身上是否藏有金银珠宝的,因为金银珠宝体积小而比重大,比如一块金子就要比同样大小的铁块沉重,同样的一块宝石又要比金子重。身上藏有沉重的金属,走起路来也不同的。
  公孙璞暗暗好笑:“他们哪知道我携的是玄铁宝伞,却把玄铁宝伞当成黄鱼猫眼了。”
  另一个人说道:“我也知道他是携有重宝随身,不过,唯其因为如此,咱们可就是要小心从事。你想一个孤身的小子,携带重宝独走长途,倘非有高强的本领,就必是有极大的来头,否则怎敢如此?咱们必须打听清楚,清楚了他背后是否有什么奢拦的靠山方能下手,是不是呢?”公孙璞心道:“原来如此,他们是因为有所顾忌,所以才要接二连三的采盘。”
  心念未已,只听得第三个人说道:“打听清楚之时,只怕就要错过动手的机会了。走了肥羊,岂不可惜?”
  第四个人说道:“不错,咱们在黑道上并非无名之辈,大丈夫岂能如此畏首畏尾?”
  第五个人说道:“咱们有六个人之多,那小子纵然懂得武功,甚或武功不弱,他也不是三头六臂,咱们还怕收拾不了他吗?”
  第六个人道:“你们稍安毋躁,这小子走这崎岖的山路,最少还得两个时辰,方能从这山下经过。说不定天色晚了,他不敢走夜路,要明天早上方能经过这里呢,你们急什么?”
  第一个人道:“但咱们也得商量定夺呀,大家意见纷纭,怎好办事?”
  那个主张慎重的人说道:“我赞成六哥的意见,等待跳虎涧的人来了再说。”
  一个人问道:“什么?跳虎涧的人也在打那小子的主意吗?”
  那第六个人笑道:“我叫你们稍安毋躁,就是因为我已经知道跳虎涧的韩大哥就要来了。韩大哥见多识广,昨天他已经注意这小子了,他正在打探这小子的来历呢。”
  第一个人叹口气道:“跳虎涧的人来了,最少也要占个双份,这碗水分开来喝,可就只能润润喉咙了。”
  主张慎重的那人笑道:“我宁愿只是喝口凉水润润喉咙,可不愿凉水变成热馒头,烫坏了口。再说这一口凉水乃是甘露,大家少喝些,也足以延年益寿的了!”话中之意,即是说他敢断定公孙璞所携的“重宝”价值连城,大家瓜分,收获亦是不小。
  其余的人听了这之话,一致同意。过了一会,果然便听得两下掌声

  那个“六哥”跳起来道:“跳虎涧的韩大哥来啦!”
  只见一个虬髯汉子现出身形,哈哈笑道:“韩大哥今晚也要来吗?那就更好了。各位欢不欢迎我这个不速之客?”原来来的并非“跳虎涧的韩大哥”。
  众人呆了一呆,随即纷纷涌上去迎接,那个“六哥”似乎是这班人的首领,说道:“金大哥,听说你正在西门先生的手下得意,早已飞上了高枝,难道还要做这黑道的买卖?”
  原来这个“金大哥”本来也是江湖上闻名的大盗,比跳虎涧的“韩大哥”名头更大,后来跟了西门牧野,投奔蒙古,早已不干黑道的生涯了。不过他和黑道的人物仍是常有联络,黑道中的邪派人物慑于他过去的名头,更畏惧他现在的势力,都是不敢不听他的话的。
  那“金大哥”哈哈一笑,说道:“一条小小的羊牯算得什么,我有一炷更大的财香送给各位!”这意思即是说不要去打那小子的主意了,另有一宗更大的买卖等着他们。
  六个人都是怔了一怔,随即说道:“金大哥肯照顾我们这些穷兄弟,我们自是感激不尽。但不知是怎么样的财香?要我们做些什么?还请金大哥示下。”
  “金大哥”缓缓说道:“黑风岛主的大名,想必各位都是知道的了?”
  众人点了点头,其中一个说道:“听说黑风岛主来到中原,不知是真是假?”这个人就是刚才力主谨慎从事,要等待跳虎涧“韩大哥”来的那个人。
  “金大哥”说道:“你的消息倒是灵通得很。不错,黑风岛主非但来到了中原,而且就快要做中原的武林盟主了呢!”
  那人说道:“但我听说西门牧野要当武林盟主,这么一来,他们两个岂不是要冲突了么?”
  “金大哥”笑道:“西门牧野非但不会与他冲突,还要巴结他呢。”那人诧道:“西门牧野竟有这样的宽宏大量?”
  那“金大哥”这才把真相说了出来,说道:“各位有所不知,西门牧野之所以敢于想做武林盟主,那是因为有蒙古国师龙象法王替他撑腰。龙象法王则是想把他扶起来与蓬莱魔女对抗的,但现在龙象法王觉得黑风岛主比他更为适合,他当然就得退位让‘贤’了。尽管他心里或许不服气,口头上也不能不巴结黑风岛主呀!”
  众人说道:“原来如此。但黑风岛主要做武林盟主,不知和金大哥说的那炷财香又有什么关系?”
  “金大哥”道:“当然大有关系。是这样的,黑风岛主有个女儿,名叫宫锦云,本来是和父亲到了龙象法王的客寓,就准备动身前往和林的,这小妞儿不知和她爹爹闹了什么别扭,不声不响悄悄的就逃跑了。黑风岛主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是以非得把她找回来不可。
  “各位都是雄据一方的寨主和香主,黑风岛主托我,我就只能托各位了。
  “各位想想,黑风岛主现在已是龙象法王的副手,将来还要当上武林盟主,各位替他效力,这好处还用说吗?将来蒙古大汗统一中原,各位要升官的可以升官,要发财的可以发财,还用得着去打一条小羊牯的主意?”
  公孙璞暗中偷听,又惊又喜:“原来锦云果然是逃走了,却不知她身在何处?”
  公孙璞想要知道的果然就有人问了出来:“金大哥可知道那位宫姑娘逃向何方?”
  “金大哥”笑道:“我若知道,也用不着劳烦各位了。”
  有两个不大愿意帮这个忙的便皱起眉头说道:“人海茫茫,我们又不认识她,却是怎生寻找?”
  “金大哥”缓缓说道:“只要各位愿意帮这个忙,当然是有办法。那位宫姑娘性情好玩,她是绝不会逃回黑风岛的。她是大前天从密云(地名)逃出来的,并无坐骑,不论逃到何方,算行程总该在这方圆数百里之内!
  “各位都是雄据一方的寨主香主,这方圆数百里的州县属于你们的势力范围,只要你们各回原地,分派手下探查,还怕找不着吗?
  “至于说到你们不认识宫姑娘,这更无须顾虑了。一个会武功的单身女子怎瞒得过各位大行家的眼睛?就是抓错了也不打紧,九个错了,第十个也会找对!”
  那两个人给他说得无法再找遁辞,想了一想,说道:“金大哥提携我们,我们哪有不识抬举之理,自当尽力效劳,不过、不过……”
  “金大哥”冷冷的向他们瞅去,说道:“不过什么?”
  那两个人道:“不过我们干这桩买卖,已是烤熟了的馒头,眼看就可以到口了的。待我们干了这桩买卖,然后回头去替金大哥办事如何?”
  跟着有人说道:“是呀,那小子明天早上必定从这山下经过,做了这桩买卖,回去也不迟呀!”
  “金大哥”似乎很不高兴,说道:“各位请放明白,这是给宫岛主办事,也是给我们的国师龙象法王办事!迟一天半天本来不打紧,但只怕那位宫姑娘已经走出了各位的辖地,找起来可就麻烦了。万一误了事怎么办?我劝各位还是别打小算盘吧!”
  那个主张慎重的人说道:“我有一个主意,跳虎涧的韩大哥马上就要来的,他的耳目最为灵通,说不定金大哥要找的那位宫姑娘,在他那里可以打听到什么风声。”
  先前那两个人齐声说道:“是呀,就算打听不到,反正韩大哥马上就会来到,多他一个人办事也好呀!迟也不迟在这片刻!”
  “跳虎涧”在黑道上颇有势力,那“金大哥”虽不高兴,也只能给他们几分面子,说道:“好吧,那就稍等片刻,过了三更,若然韩大哥还是未来,咱们可要分头办事了。”话犹未了,只听得已是有人叫了起来:“韩大哥来了,韩大哥来了!”
  另一个人说道:“还有一位朋友和韩大哥来呢,这位朋友是谁,你们认识吗?”
  那几个人都不认识和“韩大哥”一同来的汉子,躲在树上偷看的公孙璞却倒是认识他,心里又惊又喜。
  原来这个人正是完颜豪的两随从之一,会使“化血刀”毒功的西门柱石。
  “好呀,我正要找这厮算账,他自己撞上来了!且先听听他怎么说吧?”
  那个“金大哥”呆了一呆,忽地也叫了起来:“咦,西门兄,你怎的也了了?”原来他和西门柱石也是相识的。
  西门柱石笑道:“金七,你来这里做什么?我的叔父好吗?”
  金七颇有点尴尬,说道:“令叔正在密云与国师一起,前两天还说起你呢,你为什么不去跟他?”原来这个西门柱石,正是西门牧野的侄儿。
  西门柱石笑道:“我们叔侄乃是分道扬镳,各干各的。不过虽说是各为其主,但也可说得是殊途同归。”
  金七约略知道一些关于西门柱石的事情,心里想道:“人家说他投奔了金国的皇叔完颜长之,以他这样说来,这件事大概是真的了。”当下说道:“西门兄,我明白。但不知西门兄和韩大哥一起来,却是为了何事?”
  西门柱石道:“你先说吧!”
  金七想道:“黑风岛主要抢他叔父的武林盟主来做,这事情说了出来,只怕他不高兴。”但“跳虎涧”的“韩大哥”是这班人的首领,他不说这班人也会说,无可奈何,他只好说了。
  西门柱石笑道:“原来是这件事情。说来凑巧,我们可也正想找一个人呢,我们找的人说不定和你们找的这位宫姑娘也有点关系。”
  金七道:“哦,你们找的是谁?”
  西门柱石道:“是一个背着雨伞,模样象是个庄稼汉的乡下少年。”
  此言一出,那六个人齐声欢呼,说道:“我们本来就是要干掉这个小子的,西门大哥,欢迎你来主持此事,这碗水你和韩大哥喝双份好啦!”
  金七皱起眉头道:“这小子纵然有些油水,怎比得上黑风岛主的女儿值价?西门兄,令叔与黑风岛主都在法王手下办事,你应该先帮我这个忙才对。”
  西门柱石笑道:“你可知道这小子是什么人,他有的又是什么宝贝吗?”
  金七道:“正要请教。”那六个人也渴欲知道,围拢了来听。
  西门柱石缓缓说道:“这个人名叫公孙璞,他的那把雨伞乃是稀世奇珍,名叫玄铁宝伞!”
  此言一出,那个金七大吃一惊,首先叫了起来:“呀,玄铁宝伞!”
  跟着那个主张慎重的汉子也叫了起来:“原来是玄铁宝伞,怪不得他好象身藏重物了!”
  其他的人却是莫名其妙,争相问道:“玄铁宝伞是什么玩意?为何说它是稀世奇珍?”
  金七说道:“玄铁宝伞是兵器之王,比凡铁要重十倍,任何宝刀宝剑都比不上它!”
  那汉子说道:“那柄雨伞的伞柄是玄铁造的,至少也有百多斤重,那是比‘猫眼’更贵重的‘重宝’了,嘿嘿,哈哈,咱们这次可都失眼啦!”
  骏马宝刀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何况是比宝刀宝剑更宝贵十倍百倍的玄铁宝伞?这班人明白之后,不觉都是馋涎欲滴了!
  有一个人说道:“咱们共有九人之多,玄铁宝伞只有一把,抢了来应该归谁所有?”
  这班人冷静下来,仔细一想,论目前在黑道的地位是跳虎涧的韩大哥最高,论势力是金七最大,论武功则是西门柱石最强,抢了玄铁宝伞,定然是落在这三个人的手中,不管是哪一个取得,总之无论如何是轮不到他们身上,他们出力卖命,也不过是为人作嫁衣而已!这么一想,这班人不觉又都是意兴索然了。
  西门柱石缓缓说道:“玄铁宝伞虽然只有一把,但我决不能叫各位白出力气,应该得的好处嘛,我管保各位谁也不会落空!”
  有人问道:“此话怎说?”有人说道:“咱们先君子后小人,不知西门先生许的是什么好处?”
  西门柱石这才把真相说了出来:“实不相瞒,小弟是为大金国的完颜王爷出差,公孙璞这小子是我的少主完颜贝勒的仇人,各位若能为助我抢得这把玄铁宝伞,贝勒答应每人送十万两银子,若能把这小子也都杀了,加送五万两银子,另外各位的辖地(意即指他们的黑势力范围),官兵决不侵犯。即使各位在外地做案,官府也会眼开眼闭,任凭各位横行!”
  十五万两银子在这班强盗头子的眼中,也算得是很大的数目了。何况令得他们更动心的是今后可以横行无忌呢!要知他们是在金国的统治下做强盗,而完颜长之正是金国掌握兵机的第一号人物 ,得了他的允许,这就不啻是一道护身符了!于是这班人争先恐后的答应:“完颜王爷要我们办事,这是看得起我们,我们当得效劳!”
  金七说道:“那么黑风岛主的事情怎么办?完颜王爷固然是不能得罪,但蒙古大汗和龙象法王以及未来的武林盟主,恐怕也是不能得罪的吧?”
  这些人心里都是想道:“不怕官,只怕管,蒙古虽然是兵强马壮,金国也要向它屈膝求和,但毕竟尚未打进中原,我们当然是应该先讨好完颜王爷了。”但想是这样想,他们对龙象法王与黑风岛主究竟亦有所顾忌,尤其是心狠手辣的黑风岛主,他们更为忌惮,是以谁都不敢作声,只把眼睛望着西门柱石。
  西门柱石打了个哈哈,说道:“七哥是和我争生意了,其实这两件事情也未尝没有关系,我倒想和七哥也做一桩交易呢!”
  金七道:“如何交易?”
  西门柱石说道:“请七哥先帮帮我的忙,杀了公孙璞这小子。我答应替七哥找回那位宫姑娘。”
  金七半信半疑,说道:“你已经知道了那位宫姑娘的下落?”
  西门柱石笑道:“不是我知道,是韩大哥知道!”
  跳虎涧的寨主韩老大说道:“不错,我已知道了宫姑娘现在什么地方,而且最少在三天之内,她是不会离开这个地方的。”
  金七连忙问道:“什么地方?”韩老大微微一笑,却不回答。西门柱石说道:“办妥了这件事,我们自然会带七哥前往,包管可以找到那位宫姑娘就是,七哥,这桩交易你是做还是不做?”原来西门柱石吃过公孙璞的大亏,此时虽然说服了七个强盗头子帮他的忙,还是有点害怕力量不够,这个金七的武功比这班强盗头子都强,是以他必须拉他作个帮手。

  金七说道:“好,我同意做成这桩交易!”西门柱石笑道:“对啦,这才对大家都有好处的呢。有一件事情我还未曾告诉七哥,你要找的那位宫姑娘正是公孙璞这小子的心上人,但黑风岛主却是不愿意有这个女婿的。所以你帮我杀了这小子,黑风岛主也会领你的情,感激你呢!”
  金七这才恍然大悟,哈哈笑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你说是有关联了!好,咱们这就下山把守路口,等候那小子吧!”
  公孙璞此时正是又惊又喜,心里想道:“原来那姓韩的汉子已经知道宫锦云的下落,这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了!”
  就在那班人商量要动身的时候,公孙璞忽地从树上跳下来,高举玄铁宝伞,朗声说道:“不劳各位费神寻找,公孙璞送上门来了!谁想要这把玄铁宝伞的,就请来吧!”
  众人呆了一呆,蓦地发一声喊,亮出兵器,纷纷向公孙璞扑去。西门柱石叫道:“小心,别让他的宝伞碰着兵刃!分出人来,背后攻他。对,用暗青子招呼也好!” 正是:宝伞防身何所惧,要擒强贼审真情。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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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19 11:1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十七回 折服强徒寻旧侣 要从虎穴会情鸳
  这伙人正在向着公孙璞冲杀过去,有的已知道要提防他的玄铁宝伞,有的还未醒觉。饶是西门柱石及时提醒他们,也有两个人已是收势不及。
  只听得当、当两声,震耳欲聋,一柄大斫刀斫着玄铁宝伞,刀口都卷了起来。另一个强盗头子吃亏更大,他使的是一根熟铜棍,恃着是重兵器,一招“力劈华山”向公孙璞天灵盖猛砸下来,给公孙璞举伞一撩,以硬碰硬,熟铜打的兵器如何碰得过玄铁?这人的气力也敌不过公孙璞的内家真力,当的一声巨响,笔直的熟铜棍弯得好似镰刀,那人虎口震裂,血流如注。兵器掌握不牢,脱手飞去,几乎砸着了使大斫刀的那个人。两人都是吓得魂不附体,慌忙后退。
  西门柱石叫道:“用暗青子招呼呀!”群盗散开,暗器出手,飞蝗石、铁蒺藜、袖箭、飞镖、透骨钉、梅花针、铁莲子、飞刀、毒砂,……各式各样的歹毒暗器,宛如冰雹乱落。
  公孙璞冷笑道:“明枪也好,暗箭也发,你们岂能奈我何哉?”撑开玄铁宝伞,漉溜溜一转,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冰雹也似乱落的暗器都给他的宝伞荡开,反打回去,他们没有伤着公孙璞,有两个人反而给自己所发的暗器反打回来,打伤了。幸而只是伤着皮肉,那两件暗器恰好又是没喂毒的。
  众人都着了慌,有一个胆小的不禁就想逃走,说道:“这小子的玄铁宝伞委实太过厉害,咱们只怕是当真奈何不了他了,我看,我看,还是好汉别吃眼前亏吧。”
  跳虎涧的那个韩老大喝道:“哪个跑的,我韩老大就挑他的窑(吞并他的山寨),给他来个三刀六洞,咱们这许多人,还收拾不了一个小子,以后还能够在黑道上混吗?”
  金七接着喝道:“不用着慌,围着他和他游斗,我不信这小子就有三头六臂!”西门柱石道:“暗青子也还可以使用,不过只能用梅花针和毒沙子之类的细小暗器了。打他下盘,打他穴门!”
  梅花针之类的微细暗器反弹回来不能及远,而又最是防不胜防。群盗改变打法,公孙璞必须加倍小心,形势果然好了一些。
  那个金七使的是一件奇门兵器,名为“链子抓”,这是从“链子锤”变化出来的。铁链的一端系的不是铁锤而是钢抓,伸开来有一丈七八尺长,对远攻甚是有利。
  “喀嚓”一声,他的链子抓抓着宝伞,溅起火花,抓不进去。公孙璞正要抓着铁链,抢他兵器,他的链子抓已是缩回,倏然间又向公孙璞的下盘卷到,抓他双足。
  公孙璞宝伞一合,当作铁棍使用,“当”的一声,把链子抓撩开。只见金七身形微晃,那根链子抓宛似毒蛇吐信,又向他的左肩抓来了。
  公孙璞心里想道:“怪不得西门柱石定要拉他作为帮手,这厮的武功果然是有点邪门。好,擒贼擒王,我且叫这金七和西门柱石先吃我的苦头。”
  公孙璞故意装作怯战,连连后退,金七大喜道:“并肩子上呀,这小子就快支持不住了!”包围圈渐渐缩小,公孙璞突然跃出,一脚踏下,踩着金七向他下盘卷来的链子抓,玄铁宝伞倏地就压上了他的肩头!同时反手呼呼两掌,把迫近他的身前几个强盗震退!
  金七纵然内功不弱,却怎禁得起这玄铁宝伞的重压?只听得一声惨呼,左肩的琵琶骨已是给玄铁宝伞压断,登时像一团肉泥摊在地上。公孙璞哈哈一笑,收回玄铁宝伞,荡开诸般兵器,疾伸左臂,又向西门柱石抓去。金七琵琶骨折断,纵然保得性命,武功己废,公孙璞也就不为已甚,不再理会他了。
  西门柱石曾经吃过公孙璞的大亏,此时见他一抓抓来,掌心红若涂脂,鼻端隐隐闻到一股腥风,知道公孙璞已是使上了“化血刀”的毒功。他是这门毒功的行家,如何还敢与之相抗?
  可是公孙璞出手快如闪电,这一抓又是变幻无方,西门柱石要想闪避也闪避不开,无可奈何,只好出掌化解。他的“化血刀”毒功远不及公孙璞,双掌一交,西门柱石一声大叫,倒纵出数丈开外,骨碌碌地滚下山坡。武功最强的两人一个是性命难保。一个是负伤而逃,群盗哪里还敢再斗,顾不得韩老大的约束,发一声喊,都逃走了。
  公孙璞心里想道:“可不能让他们逃回去报讯。”抓起一把石子,用天女散花的手法洒出,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让你们也尝尝我的暗器滋味吧!”
  公孙璞最檀长的虽然不是暗器功夫,但对付这班强盗却是绰绰有余。只听得“哎哟、哎哟”之声,此起彼落,有的刚刚迈步,有的才滚下山坡,除了两个人之外,其余的人,都给公孙璞的石子打着了穴道。这两人一个是最先滚下山去的西门柱石,一个就是那个跳虎涧的盗魁韩老大。
  西门柱石是着了他的“化血刀”的,公孙璞料他逃到山下,中的毒就要发作,以他的功力或许不会送命,但却也非得觅地养伤不可,要逃回去报讯是绝不可能的了。
  跳虎涧那个盗魁韩老大倒是颇有几分本领,公孙璞打向他的石子给他舞起单刀拨落,不过他也是不敢恋战的了,此时正在舞刀疾跑。公孙璞哪能放过了他,当下如影随形,跟踪急上!
  韩老大只剩下一个人,早已吓得慌了。说时迟,那时快,公孙璞已是追近了来,陡的一声大喝:“还不给我站住!”
  这一喝用的是明明大师所传的佛门“狮子吼”功,有震慑敌人心神的威力。韩老大魂飞魄散,双腿一软,不由得跪倒地上。可笑公孙璞是叫他站着的,他自己却站不住了。
  公孙璞笑道:“不用行此大礼!”“玄铁宝伞”一伸,压在他的肩头。
  韩老大曾经目睹金七被宝伞压断琵琶骨的惨状,只道公孙璞是要取他性命,吓得灵魂出窍,慌忙叫道:“少侠饶命!”
  公孙璞笑道:“你要我饶命不难,你可得实话实说,并依从我的吩咐!”
  韩老大一听有了指望,喜出望外,叠声说道:“少侠尽管吩咐,韩某不敢有违。”
  公孙璞抽回玄铁宝伞,说道:“好,那你站起来说吧!”
  韩老大如获皇恩大赦,站起来说道:“都是西门柱石这厮怂恿我来与少侠作对的,我已经知道错了。”
  公孙璞道:“我不是说你这个,我要知道的是宫姑娘的下落,她在哪里?”
  韩老大抹了一额冷汗,说道:“原来公孙少侠问的是黑风岛主的女儿,这个,这个……”惊魂未定,脸上又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公孙璞喝道:“什么这个那个,快说!”举起玄铁宝伞,又作势要打下。
  韩老大忙道:“我说,我说。离这里大约有三百多里路程之处,有一座名叫舜耕山,是在恩寿县境内的,少侠知道这个地方吗?”
  公孙璞道:“你别管我知不知道,宫姑娘是在这个地方吗?”
  韩老大道:“不错,这座山不大,内里只有几户人家。”原来他是想公孙璞自己去找。
  公孙璞道:“我不是向你打探这座山的情形,你少说废话!”
  韩老大道:“是,是。宫姑娘是在东山上一家人家作客。”
  公孙璞道:“什么人家?要命的别耍花腔,快说出来!”
  韩老大知道不说不行了,只好说道:“江湖上有位隐居多年的老前辈,姓任名叫天吾,少侠可知道此人?”
  公孙璞吃了一惊,心道:“任天吾,他不是谷啸风的舅父吗?什么隐居多年,去年我还见过他。他做的什么勾当我未清楚,却也知道他是在江湖上兴风作浪的了。”
  当下公孙璞也不说穿,问道:“宫姑娘就是在这姓任的家里吗?”
  韩老大道:“不错。是我派出去的一个踩道头目,在恩寿县打听到的,绝不会假。”
  公孙璞心中一动,说道:“你和任天吾的交情怎样?”
  韩老大道:“只是相识,无甚交情。”
  公孙璞淡淡说道:“但我听说,他和蒙古人倒是很有交情,西门柱石的叔父更是他的好朋友。”
  韩老大吃了一惊,讷讷说道:“有,有这样的事吗?我,我不知道。”
  要知任天吾一向冒充侠义道,而且在侠义道中还是颇有威信的。他私通蒙古,这是一件非常秘密的事情,韩老大做梦也想不到公孙璞竟也知道。
  公孙璞察言观色,已经料到几分,冷笑道:“你不知道?我说,你是说谎!好吧,看在你说了一半真话的份上,我饶你一死。但你另一半说的是假话,我非废掉你的武功不可!”说罢,举起玄铁宝伞,就要压下他的肩头,压断他的琵琶骨。韩老大慌忙叫道:“少侠手下留情,我、我都说真话就是!”
  公孙璞道:“好,那你还敢说你不知道吗?”
  韩老大道:“我不敢瞒骗少侠,这件事情,我、我本来是不知道的,后来、后来西门柱石和我说了,是、是好象有这么一点影子。”
  公孙璞道:“什么叫做一点影子?”
  韩老大道:“西门柱石告诉我,说是他的叔父曾与他言及,这位任天吾老前辈,和一般江湖上自命侠义道的人物甚不相同,叫他千万不可得罪这位任老前辈。”
  公孙璞哼了一声道:“什么叫做自命侠义道?任天吾才是如假包换的假侠义道!”
  韩老大道:“是,是!我这只是转述西门柱石的话。”
  公孙璞道:“他还说了一些什么?”
  韩老大道:“他说,他的叔父曾经这样吩咐他:‘咱们叔侄虽是各为其主,仍是殊途同归。将来不论金国得势或蒙古得势,咱们一家都可以保得住富贵荣华。’原来这个各投一方的主意是他的叔父出的。”
  公孙璞道:“这和任天吾又有什么相干?”
  韩老大道:“西门柱石听了他叔叔的这番说话之后,大赞他的叔父懂得看风使舵,聪明之极。他的叔父掀须笑道:‘天下聪明人有的是呢,我刚才和你说的那个任天吾就是一个,不过他踏的另一头船是所谓侠义道,和咱们稍有不同而已。’从他叔父的话推测,任天吾一头搭上侠义道的关系,另一头恐怕就是蒙古人的关系了。所以我只能说是,少侠你所提及的这桩事情,是、是好象有这么一点影子。”
  公孙璞道:“既然如此,西门柱石为什么不迳自去问任天吾,讨取黑风岛主的女儿?”
  韩老大道:“西门柱石是给金国办事的,他奉了完彦长之之命。要先、先对付、对付……”
  公孙璞哈哈一笑,说道:“不必忌讳,他是要先对付我,我当然明白。”
  韩老大接着说道:“其次,任天吾只知道他的叔父是蒙古国师的副手,却不知道他的底细。他也恐怕接不上头。”
  公孙璞恍然大悟,说道:“所以他才要力邀金七和他一同去了。做成这桩交易,对他们叔侄都有好处,金七也可沾光。”
  韩老大道:“少侠明鉴,据我看来,恐怕也是这样。少侠,我所知道的,一点也没遗漏,都已说了。少侠,你可以高抬贵手,放我了吧?”

  公孙璞心里想道:“谷啸风早已怀疑他的舅父不是好人,果然真的是个混在侠义道中的老狐狸!”当下说道:“好,我可以放过你,但你先得带领我到任天吾的家里!”
  韩老大大惊道:“这个,这个——任天吾的本领十分厉害——”
        公孙璞冷笑道:“你怕他要你性命,你就不怕我要你性命?好吧,我只须你引进任家,别的事就与你全不相干了。”
  韩老大一想:“到了任家,我也还可以看风驶帆,任天吾未必就会不分皂白,取我性命。”在公孙璞的威迫之下,只好依从。
  那班强盗头子的坐骑都还在林中,当下他们就挑选了两匹坐骑,兼程赶路,前往恩寿县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公孙璞弄不明白何以宫锦云会在任天吾的家中,现在就交代这一件事。
  且说宫锦云私逃出来,这日到了恩寿县,正行走间,忽听得有人叫她名字。宫锦云回头一看,见一个老者笑嘻嘻地来到她的面前,这个人正是任天吾。
  任天吾笑嘻嘻地道:“锦云贤侄,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儿来了?我与令尊乃是知交,但你恐怕还未知道我是家住此地的哩。令尊呢?”
  宫锦云曾在韩佩瑛家中无意中窥见任天吾意图盗取韩家宝藏,后来又知道他曾指使他的大弟子余化龙向西门牧野通风报信,串通截劫运给义军的韩家宝藏,早已知道他不是好人。
  但此际孤身碰上任天吾,自忖决计不是他的敌手,只好和他敷衍一番,说道:“家父在黑风岛,并没出来。”
  任天吾道:“贤侄是上哪儿?”
  宫锦云道:“我已经在中原玩够了,现在也该回家啦。”
  任天吾道:“哦?这样说,你是要赶回黑风岛去见爹爹的了。”
  宫锦云道:“不错,爹爹只许我出来玩一年的,我非得在期限之前回去不可。”
  任天吾忽地打了个哈哈,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倒听得一个消息,和贤侄说的不同。”
  宫锦云吃了一惊道:“有什么不同”任天吾道:“听说令尊早已到了中原,并非是在黑风岛上等你回去。”
  宫锦云因为怕他留难,是以才拿出爹爹作挡箭牌,博他尚未知道黑风岛主来到中原的消息。不料他已经知道。她的说话给当面拆穿,只好支吾以对:“是吗?爹爹隐居海外,本来曾经对我说过不愿再履中土的。但他在中土的故交甚多,这次或许是应哪位老朋友之约也说不走。”
  任天吾见她言辞闪烁,已是料到几分。当下说道:“令尊既是不在家中,贤侄也就用不着这样匆忙赶回去了。我与令尊乃是知交,难得你来到这儿,这正是相请不如偶遇,你就在我的家中暂且住下,待我设法通知你的爹爹,让你们父女早日相会,我也可以得与老友相聚,这岂不是两全其美?”
  原来任天吾虽然还未知道宫锦云最近的私逃之事,但黑风岛主要找女儿的事情,他则是早已知道的了。而龙象法王意图笼络黑风岛主一事,他亦是早已得到风声。
  宫锦云慌忙说道:“任伯伯,多谢你的好意,但我还是要赶回家去。”
  任天吾道:“为什么?”
  宫锦云道:“我已经答应爹爹,只在中原玩一年的。你说我的爹爹现在中原,不知是真是假?纵然是真,我也该遵守原来的期限,回到家里等他。
  任伯伯,家父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最不欢喜别人不听他的话,何况我是他的女儿?”
  任天吾笑道:“令尊倘若责怪你,我给你担当就是。”
  宫锦云道:“不行,不行。家父不在黑风岛,我就更应该回去料理了。而且,我另外也还有一点事情,须得赶着办妥。”
  任天吾道:“什么事情?”
  宫锦云故意作出女儿家的娇羞之态,说道:“这是小侄的私事。”
  任天吾心里想道:“听说她与公孙璞这小子颇有私情,但黑风岛主却是不喜欢这个小子,莫非她是要与这小子相会?这小子与谷啸风乃是一路,上次的事,啸风对我似已起疑,我更不能放她走了。”
  但任天吾碍着她是黑风岛主的女儿,暗自想道:“她坚执不肯和我回家,我可不能对她动武,怎么办呢?”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哈哈笑道:“女儿家的私事我可不便问了,好吧,你一定要走,我也是无法强留,你下次再来,可一定要到你任伯伯家里住几天啊!”
  宫锦云如释重负,连忙说道:“一定,一定。下次我和家父一同来拜访老伯。”
  任天吾道:“好,那我不送你了。”忽地好像想起一事,宫锦云已经转过身子走了几步,他又追上去说道:“贤侄女,你在路上可得多点小心。令尊在中原的故交固然不少,但仇家也是很多。你可不能让人知道你是黑风岛主的女儿。”
  宫锦云道:“多谢任伯伯提醒,我会当心的。”心里则在想道:“只要你不和我为难,我还用得着怕谁?”
  任天吾竟不与她为难,大出她的意料之外,当下宫锦云就急急忙忙的赶路。走了一个多时辰,正在就要走出恩寿县境的时候,忽听得树林里响起几声口哨,突然有三个汉子跳了出来,在山路上截住了她。
  宫锦云冷笑道:“你们要做没本钱的买卖,那可是找错人了。”
  为首的那个汉子哈哈笑道:“我们要找的人正是你!”第二个汉子说道:“你这小丫头倒是有点眼力,说得不错,我们是做没本钱的买卖的。不过,这次我们可不是要抢东西,是要抢人!”
  第三个跟着说道:“黑风岛主我奈何不了,他的女儿碰上了我,我可是非得给她一点厉害尝尝不可啦!你不必说谎了,我们已经知道你是黑风岛主的女儿!”
  任天吾刚刚提醒她提防父亲的仇家,仇家果然就出现了。宫锦云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心里想道:“哪里有这样凑巧的事?哼,莫非就是任天吾使他们来和我为难的?哼,只要任天吾不敢露面,我倒要试试他们的本领!”心念未已,那三个人已是对她采取了包围的态势。
  宫锦云冷笑道:“我何须说谎,不错,我的父亲就是黑风岛主,你们想要怎样?来吧!”
  为首的那个汉子纵声笑道:“黑风岛主与我们仇深似海,但我们拿了他的女儿,也不会怎样为难她,只是要她做我们三个人的小老婆!”
  宫锦云几曾受过人家这样侮辱,大怒之下,斥道:“放你的狗臭屁!”
  登时就和他们动起手来。
  这三个人一个使鞭,一个使刀,一个只凭双掌,口里说着粗言秽语,脚步移动,就向宫锦云挤来,包围圈越缩越小。
  宫锦云大怒之下,一照面便下杀手,青钢剑扬空一闪,一招“三转法轮”,剑尖刺向使鞭汉子的前胸,招数未老,反手一削,剑锋转削使刀汉子的膝盖,剑柄斜撞,又撞到了空手汉子的小腹。一招三式,虚实并用,变化迅捷,端的是又快又狠!
  不料这三个汉子武功都是十分了得,使鞭的那汉子鞭梢一撩,把宫锦云的剑尖拨开,宫锦云反手削那使刀汉子的膝盖之时,那汉子不闪不躲,反而欺身迈步,一刀削下,以“斜切藕”的招式削她左腕,这一招是攻敌之所必救,宫锦云只得连忙招架。幸而她在黑风岛早就练成了“穿花绕树”的身法,这“穿花绕树”的身法可以蒙着眼睛,在花树丛中奔跑,不至碰落一朵花、一片叶,当此紧急之际,宫锦云身随剑转,滴溜溜一个盘旋,剑柄依然向那空手汉子撞去,使完了她这一招三式的“三转法轮”。
  那空手的汉子更其厉害,只听得“卜”的一声,伸指一弹,恰恰弹着宫锦云撞向他的剑柄,震得宫锦云虎口发热,青钢剑都几乎险险掌握不牢。说时迟,那时快,他一指弹开了
宫锦云的长剑,立即便是一招空手入白刃的功夫,五指如钩,疾抓过来,竟然就要硬抢宫锦云手中兵刃。
  宫锦云无法回剑招架,硬着头皮喝道:“叫你知道七煞掌的厉害,姑娘与你拼了!”身形斜侧,左掌呼的拍出,迎上那汉子的一抓。
  那汉子深知黑风岛主的七煞掌歹毒非常,能伤奇经八脉,见宫锦云与他拼命,倒是不能不有点顾忌,当下连忙缩掌移身。宫锦云这才有余暇招架左面劈来的钢刀,闪开右面扫来的软鞭。
  包围的圈子虽然稍稍松开,但宫锦云仍是不能突围,不过她在三名高手的围攻之下,居然能够使完她那一招“三转法轮”,或多或少的给与对方威胁,也是令得对方不敢太过小觑她了。
  使鞭那汉子哈哈笑道:“小丫头是有两下子,但你要想逃走,只怕也是插翅难飞,嘿、嘿,我劝你不如还是做我们的小老婆吧!”
  宫锦云给他几乎气炸了心肺,心躁气浮,几乎给那擅于“空手入白刃”的汉子抓着。宫锦云心中一凛,想道:“我可不能激怒,中了他们的诡计。”冷静下来,盘算突围之策。
  人急计生,宫锦云心念一动,想道:“看来他们对我的七煞掌颇有顾忌,我何不就仗此突围?”
  主意打定,宫锦云大着胆子,欺身扑上,扬起左掌喝道:“哪个不怕死的姑娘就与他拼了!”
  使刀的那个汉子吃了一惊,暗自思量:“我只是卖任天吾的人情,可不值得为他卖命!”见宫锦云猛扑过来,只好闪避。宫锦云倏的就从缺口冲出。
  擅于空手入白刃的那个汉子喝道:“哪里走!”双手抓下,宫锦云一掌劈去,只听得“蓬”的一声,手掌好象拍在涨满的风帆上面一样,隐隐有一股反弹之力,但宫锦云却也窜出去了。
  那汉子忽地纵声笑道:“你们不用害怕,这丫头的七煞掌练得还未到家,决计伤害不了咱们!”
  原来他刚才在抓下之际,当宫锦云的“七煞掌”拍到之时,他却突然缩手,把双手笼在袖中。他只是以衣袖抵挡“七煞掌”,来试测她的功力。故此宫锦云有好象拍在风帆上的感觉。他一试之下,宫锦云的功力如何,他已是心中有数。
  使鞭那汉子笑道:“这丫头跑不了的!”长鞭霍地挑去,宫锦云跳起闪避,只听得“嗤”的一声,饶是她闪避得快,衣角也已被鞭梢撒去一小片。
  宫锦云给他阻了一阻,说时迟,那时快,这三个强敌又已追了上来,将她围在当中了。
  此时对方已经知道她的虚实,对她的“七煞掌”也就不用怎么顾忌了。宫锦云本来就打不过他们,如此一来,更加吃力。咬牙苦斗,不过片刻,已是迭遇险招,汗如雨下。
  但说也奇怪,这三个人分明有许多机会可以伤她的,却似乎总是避免伤她,只是把她困住,不许她跑。
  宫锦云心里想道:“我决不能落在他们的手上,拼不过他们,我就自尽!”
  使鞭的那汉子又笑道:“怎么样?量你是打不过我们的了,我们倒有怜香惜玉之心,舍不得伤你呢!你还是做我们的小老婆吧!”

  宫锦云又气又恼,正要与他们作最后的一拼,拼不过即行自尽。就在此际,忽听得有人大喝道:“住手!”出乎宫锦云意料之外,这个人竟是她以为不敢露面的任天吾。
  可是三个人却没住手!
  任天吾喝道:“我是任天吾,在我的地头决不能容许你们欺负我好友的儿女!”
  使鞭的那汉子道:“任先生,我知道你老的大名。但这件事情,却请恕我不能从命!”
  任天吾哼了一声,说道:“看你们的身手,在江湖上大概也不是没有来头的人物,为何以众凌寡,以大欺小?哼,三个男子汉,欺负一个小姑娘,不害臊吗?莫说这位宫姑娘是我好友的女儿,即使是个闲人,我也决不能容许你们如此胡作非为!”
  使刀的那个汉子道:“任先生有所不知,黑风岛主与我们仇深似海,我们打不过他,只能向他的女儿报仇了。”
  空手的那个汉子道:“江湖上固然是要讲义气两字,但也该分个黑白是非。任老先生,你若一定要帮你的朋友,那就尽管动手!我们宁可让你杀了,要我们罢手,却是不能。”
  说到“不能”二字,三人一齐扑上,使长鞭的那个汉子首先打到,一招“染藤缠树”,鞭梢已是卷着了宫锦云的剑柄,使刀的那个汉子一刀就劈下来。
  任天吾早有准备,掌心握着三枚铜钱,一见他们向宫锦云施展杀手,钱镖立即就打出去。
  “呛”的一声,火花飞溅,第一枚铜钱把钢刀打落,跟着第二枚铜钱打中使长鞭汉子的虎口,呛啷声响,长鞭也坠地了。空手的那个汉子武功最高,接了钱镖,反打回去。可是却给宫锦云趁着他接发暗器的时候,唰的一剑刺伤了他,在他的左臂划开了一道三寸多长的伤口。
  那汉子狠声说道:“我们留得一口气在,此仇终须要报!”交代了这句话,三人拔足就跑。
  任天吾朗声说道:“非是我不讲理,须知冤有头,债有主,你们若是男子汉大丈夫就该找黑风岛主报仇!好吧,念在你们口口声声说是含冤负屈,我又未曾清楚根由,今日也就暂且不为已甚,让你们走吧!”
  任天吾这番做作,倒是很像一个“侠义道”的所为。但也正由于他太过做作,宫锦云却是不能没有疑心了。
  宫锦云心里想道:“莫非这正是他安排下的陷阱,使我坠下陷阱还得感激他的?他既要示恩于我,又不能不放走那三个受他指使的人,所以才有这番做作,冒充得像个凡事要讲道理的侠士。”
  不过宫锦云虽然有此怀疑,自己这条性命毕竟是他救的,在这样情形之下,亦是不能不向他道谢了。
  任天吾叹了口气,说道:“贤侄,令尊是我好友,我不该说他坏话。但他少年时候,的确是有些任性而为,以致到处树敌,结下了不少仇家!”
  宫锦云道:“这三个人是什么人,他们口口声声说是和家父有血海深仇,我却未听见家父说过。”正是:巨猾老奸施诡计,灵心慧质起疑猜。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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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6 13:0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十八回 陷阱暗惊防世伯 深闺却喜结知交
  任天吾道:“令尊结了多少仇家,恐怕他自己也记不清楚了。只有武林中顶儿尖儿的角色,在他心目中够得上分量作他对手的他才会放在心上,例如蓬莱魔女与武林天骄。等闲之辈,他焉能放在心上?”
  宫锦云道:“这三个人的本领也不错呀,总有点来头吧?”
  任天吾冷冷笑道:“这三个小脚色怎能和蓬莱魔女相提并论。贤侄女,你打不过他们,只不过是因为七煞掌尚未练成而已。再过两年,他们再多三个,也不是你的对手。”
  宫锦云道:“可是我现在打不过他们,总是难免麻烦。”
  任天吾正是要她说这句话,装模作样的沉吟半晌之后,说道:“是呀,所以我正在为你担扰呢。
  “这三个人的来历我不清楚,但我刚刚得到一个消息,对你可是大大不利!”
  宫锦云道:“什么消息?”心想:“一骗二吓,他骗我不成,现在是用到吓这一招了。”
  果然便听得任天吾道:“有几帮人马,都是你父亲的仇家,在恩寿县四邻,计划抢你!这三个人我虽然不知道他们来历,但已知道他们和那些人是一伙的。只不过那些人多少有点顾忌我,这才不敢踏入恩寿县境而已。”
  宫锦云不知是真是假,心里想道:“若然真有此事,那些人也一定是受任天吾指使而来的。嗯,这老家伙阴险狠毒,我倒是不能不‘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了。”
  任天吾接着说道:“这种江湖上的亡命之徒,志切报仇,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贤侄女,不是伯伯要强留你,形势这样险恶,我看你还是到我家里,暂时避一避风头的好!”
  宫锦云听了这话。即使明知他是恐吓自己,亦是不能不慌。暗自思量:“任天吾指使的那些人杀我是不敢的,但我一个女孩儿家,倘若落在他们手中,即使不至于污了清自,多少受点侮辱,今后也是没面见人了。”这还只是假设那些人是受任天吾指使的,若然不是的话,那就更不堪设想了。
  任天吾道:“你躲在我的家中,谅他们也不敢来找我的麻烦。我给你找寻爹爹,等到你的爹爹来了,那些人自会闻风而散,你就不用怕啦。至于你有什么私事,要见什么人,我若帮得上忙,也可以帮你忙的。”
  宫锦云心里盘算:“任天吾强留我,为的是要讨好我的爹爹。我在他家中住下,倒是不用害怕有什么危险。爹爹和那蒙古国师就要去和林的,任天吾似乎还未知道这个消息。待他找着爹爹,我也可以找到机会逃走了。”无可奈何,只好答应跟任天吾回家。
  任天吾家在舜耕山上,相传是古代舜帝躬耕之处。山并不高,却是与外间隔绝的荒僻所在。山上只有三户人家,其他两家是任天吾的佃户,平时在任家执役的。严格说来,只有任家一家。
  任家倚山修建,气势倒是不凡。有一个很大的花园,外有围墙围绕。
  任天吾带领宫锦云回家,第一句话就问家人道:“小姐呢?”家人道:“刚在花园里练武,现在不知回房没有?”
  任天吾笑道:“贤侄,你没有见过我的女儿,她却是早就知道你了。这次你来和她作伴,她不知要多高兴呢!”
  宫锦云稍稍宽心,想道:“有他女儿作伴,对我倒是较好一点。”便道:“不要打断令嫒练武,我到花园见她吧。任姐姐想必已得伯伯真传,让我开开眼界也好。”
  任天吾笑道:“这丫头还差得远呢,胡乱练练罢了。她的年纪比你小,你不用客气,当她是妹妹好了。”
  踏入花园,只见一座座大大小小的假山,遍布园中,好像重门叠户,构成一个什么阵图似的。假山之间,点缀着亭台楼阁、荷池、花圃,两旁林木掩映,花影扶疏,美妙有如画图。“这老家伙倒会享福,也罢,我闲着没事,乐得在他家里享享几天清福。”宫锦云心想。
  任天吾带引她穿过假山,绕过回廊,只见在一片桃花林下,一个少女正在那里练习暗器。
  她练的是梅花针的功夫。此时正是阳春三月,桃花盛开,蜂蝶飞来,有许多嗡嗡嗡的蜜蜂正在枝头采蜜。
  阳光下但见一丝丝的金光闪烁,一只只的蜜蜂跌下来。宫锦云来到的时候,地上大约已有十多二十只蜜蜂了。
  任天吾穿出假山,笑道:“绡儿,不用练了,你看看是谁来啦?”
  那少女抬起头来,笑道:“让我猜猜,这位姑娘想必就是宫姐姐吧?”
  任天吾道:“可不正是吗?绡儿,你有伴啦,高不高兴?”
  那少女大喜道“宫姐姐,我的小名叫红绡。你不知道,我可是在盼望你呢。午间爹爹回来说,你经过我们这里却又走了,我非常失望,想不到终于还是把你盼来了。”
  宫锦云道:“打断了你的练武啦。任姐姐,你这梅花针的功夫真是神乎其技,怎么练成的?”
  任天吾道:“你又伤害了不少蜜蜂吧?”
  任红绡道:“教姐姐见笑了。不过,爹爹,你也把女儿说得太不济啦!”
  任天吾佯作不知,说道:“你的功夫有何进境,这么夸嘴?”
  任红绡道:“爹爹,你瞧!”原来那些掉在地上的蜜蜂是还没有死的,只是每一只蜜蜂的翅膀给一根金针钉住。任红绡一面说话,一面把金针拔起,金针拔起,蜜蜂振翅便飞。转瞬之间,把十多只蜜蜂都放走了。
  任天吾掀须微笑,说道:“你练了三个月的梅花针,练到这个火候,虽未炉火纯青,也算难为你了。不过,还要练到百不失一,在目力所及的任何一只蜜蜂都飞不出你的掌心,要它生便生,要它死便死,这才能够算是练成了这门功夫。你现在只是小成,不能自满!”
  任红绡道:“女儿怎敢自满,我正是想请宫姐姐指教呢。听说黑风岛的武功,无一不是武林绝学,小妹班门弄斧,教宫姐姐见笑啦。”
  宫锦云心头微凛,暗自想道:“任天吾的女儿与我作伴,我要逃跑,恐怕更不易啦。这老家伙刚才说的那番说话,分明是在暗中警告我,警告我不可逃走,否则就要像蜜蜂一样,逃不出他女儿的掌心。”当下勉强笑道:“任姐姐,这是你误信人言了。黑风岛的武功怎配得上称为绝学,而且家父传授我的只不过是一些普通的暗器功夫,怎能和姐姐相比?”
  任红绡道:“姐姐,你客气了。”任天吾笑道:“我与令尊忝属知交,锦云侄女,你用不着和小女客气。对啦,你们年轻人多亲近点吧。我进去打点打点,绡儿,你陪你的宫姐姐园中走走。”
  宫锦云心中有事,哪有闲情赏玩风景?任红绡则是兴致勃勃,带引她穿过假山,绕过回廊,在园中东溜西走,口讲指划,说个不停。宫锦云不能不敷衍她,说道:“姐姐,你家这座花园真是无异世外桃源。”
  任红绡笑道:“听说黑风岛有四季长开之花,八节常青之草,那才真正是世外桃源呢。不过,我家这座园子景致虽然普普通通,家父布置它倒是费了不少心思的,姐姐,你是行家,想必已经看出来了?”
  宫锦云怔了一怔,说道:“园林布局,我可是一窍不通,但觉其美而已。”
  任红绡笑道:“我说的不是园林布局。”宫锦云隐约猜到几分,问道:“那是什么?”
  任红绡道:“我也不大懂,不过听家父说,这园子里的假山树木,乃是按照诸葛武侯遗下的八阵图古法布置的,不懂得阵法的人,在园子里走来走去,总是找不到出路。往往兜了个大圈子,又回到原来的地方。”
  宫锦云勉强笑道:“这倒很是有趣。但若碰上轻功很高明的人呢?”
  任红绡道:“轻功再高,要走出这座园子,也必须上了假山,方能看清楚方向,对不对?”不等宫锦云回答,跟着便自问自答道:“只看清方向还是不行,下了假山,在地上走,又会迷路的了。那么唯一的办法,就只有从这座假山跃过另一座假山,直到跳过围墙,方能走出这座园子。两座假山之间的距离有远有近,远的在七八丈开外,多好轻功也不能一掠而过吧?”
  宫锦云道:“倘若真有那么轻功高明的人呢?或者他分作两次飞越假山?”
  任红绡笑道:“那也无妨,有些假山上面是装有机关的!”
  宫锦云勉强笑道:“这么说来,你们这座园子可真算得是布置周密,万无一失了。其实令尊武功这么高,还怕有外人闯进来暗算他吗?”心里则在想道:“怪不得任天吾千方百计把我留在他的家里,这是要叫我插翼难飞。”
  任红绡道:“这可很难说,家父在侠义道虽然薄有声名,但仇家也是有的。”
  宫锦云暗自思忖:“看来她还未知道她父亲的真正面目。她对人很热心,大概不至于像她父亲那样坏吧。不过俗语说得好,疏不间亲,我当然不能在她的面前说任天吾的坏话。只能好好笼络她,待混得熟了,动以私情,求她放我逃去。”
  这一希望当然甚是渺茫,但事已如斯,宫锦云也唯有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念头和任红绡厮混了。
  她们年纪相若,年轻人总是容易交上朋友的,游罢花园,宫锦云和她已经是相当熟络,表面看来,当真就像一对亲亲热热的姐妹了。
  这晚两人同房共榻,抵足而眠。任红绡谈兴甚浓,谈呀谈的,不觉就谈起女儿家的私事来了。
  任红绡忽地带笑说道:“宫姐姐,听说你和公孙璞是自小订亲的,但后来宫伯伯又不喜欢他了。有这事么?”
  宫锦云道:“是令尊告诉你的吧?”为了要与任红绡变为知己,她也顾不得害羞,只好绕个弯儿承认。
  任红绡道:“爹爹说公孙璞的武功很是不错,宫伯伯为什么不喜欢他?”
  宫锦云道:“人各有志,公孙璞要和侠义道一起抗金,我的爹爹却要他到黑风岛去和我成亲,不许他再闯荡江湖了。他不答应,所以我爹爹也就不答应我们的婚事啦。”任红绡笑道:“他倒是很有志气呀。不过令尊也是为你着想,有个夫婿长伴妆台,不是胜于他到江南去冒险吗?纵使吉人天相,平安回来,那也是会少离多了。”
  宫锦云道:“从前我也是这样想法,但求嫁得一个多情夫婿,长伴妆台,这一生就过得很快乐了。后来才渐渐觉得这个想法似乎有点不对。”
  任红绡道:“这又有什么不对了?”
  宫锦云道:“后来我在江湖行走,亲耳听见了也亲眼看见了许多事情,我就觉得是不对了。我曾见过蒙古鞑子、女真鞑子是怎样残杀咱们汉人;我曾听过失掉儿子的母亲,失掉丈夫的寡妇是怎样哀痛悲号;我也看到了抗金的义军抛头颅,洒热血,不惜牺牲,听到了他们的家属,父勉子、妻劝夫勇敢杀敌,叫他们不要以亲人为念。”跟着把自己在金鸡岭这一段经历说给红绡听,说了许多真实的故事,听得任红绡耸然动容。
  宫锦云最后说道:“黑风岛孤悬海外,中原的漫天烽火本来都是与它无关。但我一想我一家人过得安乐,千千万万人家却是在受痛苦熬煎,我又怎能安下心来?”
  任红绡呆了半晌,说道:“我也曾走过江湖,不过大都是跟着爹爹的,也没走得怎样远,经过之处,都是比较太平的地方。但虽然如此,你所说的那一类事,我也是略有所知的。”说了这话,心里暗暗叫声“惭愧!”想道:
  “为什么我以前知道这些事情,却是不大关心呢?”
  宫锦云道:“你知道就好了。你想公孙璞要和侠义道一起抗金,我还能拦阻他吗?”心里暗暗欢喜,想道:“果然不出我的所料,她的本性还是好的,只不过可能是受到了她父亲的蒙蔽罢了。”不料任红绡想了一想,忽地又说道:“为国为民,侠之大者,公孙大哥要去抗金,这是应该的,不过我爹爹有另一种看法。”
  宫锦云道:“哦,什么看法?”
  任红绡道:“你别误会,爹爹不是说公孙大哥是冒充的假侠义道。”宫锦云心里暗笑:“你爹爹才是呢!”“他是觉得,你的爹爹不喜欢公孙大哥,或许其中另有原因。”
  宫锦云道:“什么原因?”
  任红绡笑道:“只是我爹爹的猜想而已。他认为父母都是爱子女的,俗话说爱屋尚且及乌,何况是自己女儿所要嫁的人?那么令尊不喜欢公孙大哥,或者就不是你说的‘人各有志’那样简单了。公孙大哥可能有什么短处给他知道,而他又不便讲给你听。你是明白人,我不多说了。”
  宫锦云七窍玲珑,一听便懂得她的意思,心里想道:“任天吾这老家伙不知造了公孙大哥什么谣言,想来大不了是说他品行不正罢了?嗯,若说公孙璞靠不住,天底下就没有谁靠得住了!”
  不过宫锦云虽然知道任天吾定是乱造公孙璞的谣言,却也不能在任红绡面前拆穿。“我要她相信我,这可得慢慢来!”宫锦云心想。
  任红绡又笑道:“有一个自己真心欢喜的人,这就是幸福了。他是好人也罢,坏人也罢,你既然把心交付给他,也就不必理会了。
  “不过宫姐姐你可切莫误会,我不是说公孙大哥就是坏人。”
  宫锦云笑道:“我明白,不过我却不能赞同你的说法。比如说他是个鞑子的鹰犬呢?到你知道他的底细之后,你还能喜欢他吗?”
  任红绡道:“那当然另当别论。我说的并不是这样严重的坏事。”
  宫锦云心中一动,笑道:“任姐姐,你是不是也有了意中人?我的事情都不瞒你,你可不能瞒我!”任红绡面上一红,说道:“我,我和他远不能和你们相比,你们是订了婚的,我和他不过是相识未久的朋友。”
  宫锦云笑道:“那人是谁,交情怎样,从实招来。嗯,你不说我可要呵你痒了。”
  任红绡笑得有如花枝乱颤,叫道:“别呵,别呵,我说,我说。”
  任红绡红晕双颊,说道:“宫姐姐,你在江湖走动比我多,侠义道的朋友更多,你可曾听过颜豪的名字?颜是‘容颜’的颜,豪是‘豪杰’的豪。”
  宫锦云道:“颜豪?这个名字我可没有听过。”
  任红绡甚为失望,说道:“爹爹说他是一个颇有名气的少年侠士呢。”
  宫锦云道:“是么,这是我的孤陋寡闻了。我在金鸡岭日子不长,侠义道中的人和事,许多我都未曾知道。将来我若能回去,见了柳盟主,我替你打听打听。”心里却在想道:“任天吾称赞的‘少年侠士’,只怕不是好人!”
  宫锦云这一猜倒是猜对了。不过她还是做梦也没想到,这个颜豪其实是金国御林军统领完颜长之的儿子完颜豪!
  任红绡道:“有一次我单独出门,碰上几个小贼,正在厮斗,是他路过帮我打发的。我回家告诉爹爹,爹爹初时还不放心,说是江湖上人心险诈,这个姓颜的少年是不是好人,还难断定。后来他打听得清楚了,据说还和颜豪见过了面,回来才大大高兴,说是我有‘慧眼’呢!他说颜豪是最近两年方始在江湖上显露头角的少年侠士,很有一点名气,不过还不是很多人知道。”
  宫锦云忽地有个奇怪的联想:“莫非她所遇的事情又是一个陷阱?和她爹爹这次摆布我的一模一样?更说不定任天吾竟是师法他的?”
  任红绡道:“姐姐,你在想些什么?”
  宫锦云瞿然一省,不禁哑然失笑,心里想道:“我这可真是胡思乱想了,哪会有这种相同事情?任天吾怎容别人捉弄他的女儿?他是这样老奸巨滑,又何须师别人故智?”当下说道:“没什么,我是替你喜欢呢。后来你们见过面没有?”
  任红绡道:“爹爹说他要来我们家的,但现在一年多了,还没看见他来。”
  宫锦云笑道:“啊,那你可是望穿秋水了呢!但你可也不用担心,你心里有了他,他心里有了你,你爹爹又喜欢他,这事还能不成吗?”
  任红绡嗔道:“我告诉你,你却取笑人家,你好坏啊,我不依你!”口里骂宫锦云,心里却是甜丝丝的。
  宫锦云则是口里和她说笑,心里着实有点为她担扰:“任天吾看中的人,恐怕再好也好不到哪里去吧?”如果她知道她的“胡思乱想”竟是事实的话,那她更要担扰了。
  不过担扰是另一件事情,在经过这晚的深谈之后,她和任红绡倒是真的变成了知心的朋友了。友谊进展之快,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不知不觉过了十多天,这一日她们正在闺房闲话,服侍任红绡的一个小丫鬟忽地笑嘻嘻地走进来。
  任红绡道:“进来也不敲一敲门,没规没矩。什么事这样好笑?”
  小丫鬟道:“我是忙着给小姐报喜,忘了规矩啦!”
  任红绡道:“报喜,报什么喜?”
  小丫鬟道:“有一位远方来的贵客!”
  任红绡道:“这关我什么事?”
  小丫鬟笑道:“这位贵客姓颜名豪,夫人叫我偷偷告诉小姐的,他现在正在和老爷在客厅说话。小姐,你要不要出去见他?”
  任红绡忍不住心头的高兴,却说道:“要你这小丫头多事?客人自有爹爹陪伴,爹爹又没叫我。”
  她那欢喜的神色可瞒不过小丫鬟,小丫鬟笑道:“老爷迟早会叫你出去的,我是怕你心急,早点告诉你。你不是天天盼望他来的吗?”
  任红绡嗔道:“乱嚼舌头,快走!”
  宫锦云笑道:“咱们偷偷去看看他好不好,你的心上人也该让我认识认识啊。”任红绡道:“给爹爹发现了可不好意思。”
  宫锦云道:“有什么不好意思,反正你爹爹是要叫你见他的。不过我怕见他不着,才要你陪我偷看罢了。”
  任红绡其实早就想去的,听她这么一说,半推半就的答应了。两人躲在客厅外面的假山背后偷看。
  客厅里任天吾正在和一个少年公子说话,不用说这人自是颜豪了。宫锦云悄声说道:“你这位颜公子长得好俊啊!”任红绡双颊晕红,报以甜甜的一笑。
  只听得任天吾说道:“颜公子,你刚才说的这门点穴功夫,是不是名叫惊神指法?”
  “凉神指法”四字听在宫锦云耳朵里,心中不由得好生诧异:“惊神指法?这不是穴道铜人图解上的武功么?怎的他也懂得?”
  颜豪点了点头,说道:“不错,老伯见多识广,武学渊博,这惊神指法太过深奥,有一两处变化精微之处,小侄迄今还是未能领会,正想向老伯请教。”
  任天吾哈哈笑道:“颜世兄,你向我‘请教’?嘿嘿,这可真是应了一句俗语:问道于盲了!”
  颜豪道:“小侄乃是诚心求教,老伯太客气了。”
  任天吾道:“咱们如今已是像自己人一样,我怎会与世兄客气?实不相瞒,我有一个晚辈对这门点穴功夫颇有造诣,‘惊神指法’这个名称我还是从他哪里知道的。令师的功夫自必比我那晚辈高明,颜世兄何不留待见到尊师之时再行求教。”
  颜豪说道:“老伯,我也实不相瞒,这门功夫,我并非得于良师,而是得于益友。这位朋友的年纪比我还年轻。”
  宫锦云与任红绡躲在假山后面偷听,听到此处,各有各的不同心情。
  任红绡听她父亲说道:“咱们如今已是像自己人一样……”登时不禁脸红心跳,只听进了这一句话,底下的话就都听不见了。
  宫锦云则是诧异无比,心道:“一个比他还要年轻的朋友,教他这门点穴功夫,这个人是谁呢?”
  心念未已,只听任天吾果然就把她心中的那个疑问,先自说了出来:“颜世兄,你这位益友高姓大名,能否见告?”
  颜豪也道:“任老伯,你那个晚辈是谁,可以告诉小侄么?”
  任天吾哈哈一笑,说道:“咱们各启把这个人的姓名写在纸上,对一对看。”
  过了一会,只见他们二人各自展开对方所写的字条,同声念道:“公孙璞!”两个人都不禁哈哈笑了起来。
  宫锦云大吃一惊,心想:“果然是公孙大哥!奇怪,公孙大哥从没和我说过有这么一个朋友,莫非是新交的么?”她突然听得公孙璞的名字,几乎失声叫了出来。虽是及时惊醒,没有喊出,但亦微微的噫了一声。
  任天吾一声咳嗽,说道:“是绡儿么?”
  任红绡道:“是我和宫姐姐出来赏花,爹爹可是有客人么?”
  任天吾道:“我正想使丫头叫你,你猜是谁来了?”话犹未了,颜豪已是说道:“任姑娘,是我来拜访令尊,你想不到吧?”
  任天吾道:“颜公子不比外人,你们都进来相见吧。”
  宫锦云初时本是想陪任红绡来偷偷一看,自己并无意和这颜豪见面的。
  但现在从他口中听到公孙璞的名字,而且还说公孙璞是他好友,宫锦云当然是不用他请也要进去的了。
  宫锦云见了颜豪,任天吾介绍他们二人相识,颜豪作出一副惊喜的神气,说道:“原来令尊是宫岛主,令尊的大名,小可乃是久仰的了。”
  任天吾笑道:“还有一件事情你恐怕尚未知道呢,我这位侄女的未婚夫正是你的好朋友公孙璞。”
  颜豪笑道:“公孙璞与我无话不谈,只是这宗美满姻缘他却是守口如瓶,没有告诉我。下次见到他,我非要罚他请酒不可。”其实他是知道的,他刚才和任天吾谈论惊神指法,也正是有意藉此说出公孙璞的名字,好引宫锦云来自己上钩的。试想任天吾一身上乘的武功,完颜豪也是非同泛泛,外面有两个人偷听,他们岂有不知觉之理?
  颜豪跟着说道:“宫姑娘,我刚和任老伯正在谈到璞兄。”
  任天吾道:“他们二人切磋武功,颜世兄从他那里学会了惊神指法,有几个微妙的变化尚未参透。对啦,颜世兄,你求我指点,不如求我这位侄女指点。”
  颜豪笑嘻嘻说道:“不错,璞兄教我都那么用心,宫姑娘自必是更得到他的真传了。”
  宫锦云急于知道公孙璞的消息,顾不得害羞说道:“不知颜公子是在哪里与他相会?相处了多少时候?”心想:“纵然是资质极好,要学惊神指法,也非得三五个月不行。再说公孙大哥怎会教他一个新相识的朋友?”心里不免有点怀疑,这颜豪说的乃是假话。
  颜豪似乎知道她的心思,不慌不忙地说道:“我和璞兄是在江南武林盟主文大侠文逸凡那里相识的,相处几近一月,天天切磋武功。嗯,说是切磋,其实是我叨教,所获的益处远比他多。”
  宫锦云道:“惊神指法他可没用心教过我,我只是略识一些招式而已。”
  颜豪说道:“宫姑娘太客气,既是会家,我就把璞兄教我的这套惊神指法演给你看好吗?请姑娘指正。”宫锦云道:“指点不敢当,但这套指法,我也未曾见他演过全套,颜公子肯练给我看,让我开开眼界,却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
  颜豪满面堆欢,说道:“好,那么小可献拙了。”当下一捋衣袖,便在客厅里施展惊神指法。
  宫锦云留心观看,只见他使的一招一式,果然都是与公孙璞一模一样。
  这惊神指法由于穴道铜人图解的数度易主——最初是宋国的大内宝藏,后来给金人抢去,最后落在张大颠手中。——各人的参悟有所不同,是以分成大同小异的三支。公孙璞所传的乃是武林天骄这一支,以变化精妙、指法严谨见长。
  穴道铜人图解的故事宫锦云是早知道的了,心里想道:“如此看来,的确是璞哥亲自教他的了,奇怪他怎么肯把这种武林秘笈的上乘武功传授给一个新相识的朋友呢?这位颜公子也真是聪明绝顶,相处不到一个月,就把惊神指法全部学到手了。”
  她哪里知道颜豪乃是使用诡计,一连七天,天天与公孙璞比试武功,因而不但学了他的惊神指法,甚至其他武功,也都给他偷学了许多的。而这“颜豪”的真姓名却是完颜豪,正是金国亲王完颜长之之子,完颜长之又正是当初曾在金宫潜心研究穴道铜人图解的另一派惊神指法的武学宗师。正由于完颜豪家传有自,是以他偷学公孙璞这一派的惊神指法,一学便会,一会便精。他向宫锦云谎言是跟公孙璞学了将近一个月,已经是故意多说的了。
  惊神指法越展越快,使到了一招“斜飞势”时,只见颜豪头颈微侧,双肩一耸,上身似乎轻轻颤抖了一下,不是留心细看也看不出来。这一招“斜飞势”乃是攻中带守的招数,双臂斜出,形如白鹤展翅,“斜飞”的角度必须恰到好处才行。而颜豪使的这招,“斜飞”的角度,大大张开,正是犯了武学中所谓“门户大开”的毛病。
  任天吾看到此处,似乎有点诧异,微微“噫”了一声。宫锦云却是暗暗点头,心道:“越发无疑了,绝对是璞哥亲授!”
  演完了一套惊神指法之后,颜豪说道:“宫姑娘见笑了。我这指法和公孙大哥想必是差得还远吧!”
  宫锦云笑道:“若然不是你说出原因,我还只当你们是同门的师兄弟呢。颜公子,不是我恭维你,你真是聪明绝顶,这惊神指法,你再练几个月,不难青出于蓝!”任红绡听她这样称赞颜豪,不由得心花怒放,说道:“爹爹你看怎样?”她是希望从父亲的口中,也听到同样的称赞。
  不料任天吾却是若有所思,沉哦不语。
  颜豪说道:“对啦,老伯刚才噫了一声,莫非是已经看出了我指法中的什么破绽?”正是:穴道铜人传绝学,眩人耳目竟无缝。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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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1 13: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十九回 谎话谣传迷侠女 绝招偷学骗佳人
  任天吾道:“惊神指法我是不懂的,但以武学常理而论,我的心里却有一个疑团!”
  颜豪道:“请老伯指教。”
  任天吾这才缓缓说道:“依武学常理而论,攻守兼备的招数必须门户谨严,贤侄使的那一招‘斜飞势’却似乎有点授人以隙,莫非是其中另有讲究么?”
  任红绡也猛地省起,说道:“对了,你刚才使的这一招,姿势似乎也有点难看。为什么好象害了发冷病似的,侧头耸肩,身子打抖?难道这一招是必须如此使的么?”
  颜豪笑道:“我也不知,但见公孙大哥使这一招,每次都是如此,我不知不觉就跟他这样练了。后来公孙大哥和我说,这耸肩侧颈、身躯微颤乃是他自小害的一种小毛病,习惯成自然,长大了就改不掉了。他叫我不要学他的姿势,可是我也改不了。
  “不过这‘斜飞势’的门户大开,却是公孙大哥的师父因人施教,故意将原来的招数加以变化的。据说看来似是授人以隙,若敌人真的向他中路空门攻击之时,后着立即便可以点中对方胸口的璇玑穴。我没有实地和高手真个较量过,也不知是不是能够这样。”
  任天吾道:“传授这指法给公孙璞的师父是武林天骄,武林天骄是当代有数的武学大师,他说的话自然不会错。对这门功夫我是外行,多此一问,教贤侄见笑了。”
  宫锦云则在心里想道:“真想不到璞哥与我分升不过数月,就交上这么一个知己的朋友。看来他们是无话不谈的了。”
  原来公孙璞因为自小就中了化血刀之毒,在他跟武林天骄学这“惊神指法”之时,虽得明明大师授以上乘内功心法,化解所受之毒,但余毒尚未拔清,这一招“斜飞势”甚耗内家真力,故此他在使到这一招时,便不禁身躯颤抖,不知不觉也就要耸肩侧颈了。武林天骄就是因为不能强改他的习惯,才把这一招另加变化的。
  宫锦云以为的确是公孙璞把这样的原故告诉他,是以对颜豪深信无疑。心想:“璞哥中的化血刀之毒,是他父亲施的毒手,他连这个也告诉颜豪,当然是极为知己的了。”却不知完颜豪早已清楚公孙璞的来历,他是“想当然”这样说的,说得却恰好对了。
  任天吾笑道:“好了,练过武功,你也该散散心啦。绡儿和宫姐姐陪颜公子到花园玩玩吧。”
  宫锦云心想:“我可要知趣一点。”到了花园,说道:“我有点不大舒服,先回去了。”任红绡道:“那我陪你回房吧。”宫锦云在她耳边说道:“我这点小毛病不要紧的,傻姑娘,我是要方便你,你懂不懂?”
  任红绡脸泛桃,心里暗暗感觉宫锦云的知情识趣,对她体贴,也就不再言语了。
  宫锦云回到房中,独自思量,只觉还是满腹疑团,难以索解。
  公孙璞为人忠厚,重视友谊,这是她素所深知的,朋友之间,切磋武功,也属寻常,但把师父秘传的绝世武功倾囊相授给一个新交的朋友,这就有点出乎情理之外了。
  再又想道:“听这位颜公子的口气,他与璞哥已是无话不谈的莫逆之交,这话大概不假。璞哥最不愿意谈及自己的身世,尤其不愿提起父亲,他肯把幼时曾受过父亲伤害的事情告诉颜豪,他自是把颜豪当作最知己的朋友了。但何以他又未曾把我们的事情告诉颜豪呢?”她是从颜豪知道公孙璞练那招“斜飞势”何以会犯毛病的原因,作出这样推断的。
  宫锦云百思莫得其解,不过有一点她已经是相信了的,那就是公孙璞和颜豪的确是好朋友。
  这一晚任红绡很晚才回来,宫锦云笑道:“时候还早,你们为什么不多玩一会儿?”这“时候还早”四字,当然是带有点取笑她的意味的。
  她以为任红绡不是忸怩作态,就要大发娇嗔的,不料任红绡却是一本正经的说道:“还不是为了你吗?本来他还有些话要和我说的,我想你一定急于知道公孙璞的消息,一看时候不早,我就只好约他明天才再谈了。”
  宫锦云道:“哦,我以为你是惦记着我,怕我寂寞才赶回来和我作伴呢!原来你们是在谈公孙璞。”
  任红绡笑道:“你不是日盼夜盼,盼望知道你的璞哥的消息吗?何必现在又假惺惺呢?我向他探问公孙璞的消息还不是为你,这话我可没有说错吧?”
  她虽是带着笑容说话,但这笑容显然甚为勉强,宫锦云不觉有点诧异,更是起疑了。
  “公孙璞有什么消息,好妹子,那就告诉我吧。”宫锦云终于不能不正正经经的问她了。
  任红绡宽衣解带,与她并头睡下,这才说道:“宫姐姐,咱们好象姊妹一般,有些话我对你直言远隐,你不会怪我吧?”
  宫锦云怔了一怔,说道:“当然不会怪你。但你说这样的话,莫非璞哥,他、他遭遇了什么意外?”
  任红绡道:“是有点意想不到的事,不过却不是他受了什么伤这类的意外。”
  宫锦云惊疑不定,说道:“那究竟是什么‘意外’,你别吞吞吐吐了,我不怪你,你快说吧。”
  任红绡双眼望着宫锦云,忽地叹了口气,说道:“好,那我就说了。公孙璞的受业师父,可是江南大侠耿照?”
  宫锦云不懂这与公孙璞的“意外”有甚关联,说道:“不错,璞哥虽是自小得当世的三位武学大师传授武功,但那是因为他的祖父是三位大师之一 的公孙隐的原故,其他两位老人家可怜老朋友的孙儿自小就遭不幸,故而传授他的内功心法替他治病的,辈份相差两辈,是以他不能算是这三位老人家的正式弟子。他正式拜门的业师,是该算是江南大侠耿照。这位耿大侠名重江南,何以你提起来要叹气呢?”心想:“难道你以为耿大侠不配做璞哥的师父吗?”
  任红绡似乎知道她的心思,说道:“耿大侠是和江南武林盟主文逸凡并驾齐名的侠义道中领袖人物,名师高徒,相得益彰,那还有什么说的。不过这位耿大侠也是手握兵符的一位总兵大人,对吗?”
  宫锦云道:“不错,他是在南宋官居总兵之职,那是为了要握有兵权,才能更好的抵御金寇入侵之故,并非是耿大侠贪图高官厚禄。你以为耿大侠作得不对吗?”
  任红绡道:“不是这个意思。”
  宫锦云道:“那又是什么意思?”任红绡迟疑半晌,说道:“我再问你一件事情,韩相国韩侂胄的第二个儿子名韩希舜,你的璞哥是否和他相识?”
  宫锦云笑道:“何止相识,璞哥曾和他打过一架的呢。不过当时我没有在场,是璞哥后来告诉我的。据璞哥所说,这位韩二公子的品行似乎不怎么好。”
  任红绡道:“但你的璞哥这次在临安却曾作了相府的‘娇客’呢!”
  “娇客”二字通常是指人家的爱婿的,宫锦云吃了一惊道:“你说什么?你是说他曾在相府作客?”心想:“红绡读书不多,或许是用错字眼了?”
  任红绡道:“好,现在我可以从头说起了。”对于公孙璞是在相府“作客”还是“作娇客”,她却没有加以说明,当下就接着说道:“文大侠住在临安城外的中天竺,和相府的距离不到一日路程,这是你知道的了?”
  宫锦云道:“那又怎样?”心中恨不得马上就能知道真相。
  任红绡却慢条斯理的说道:“耿大侠为了促使朝廷抗金,有时不得不对相国委曲求全,这一点想来你也定能明白?”
  宫锦云勉强笑道:“刚才我还怕你不明白向你解释呢,我当然是明白耿大侠的苦心孤诣的。但这又怎样?请你快说下去吧!”
  任红绡道:“你明白就好了。三个月前,耿大侠正在韩侂胄的相府,据说也住了差不多相近一月。”
  宫锦云道:“耿大侠官居总兵,镇守江淮,际此风云紧急之秋,韩侂胄召集他入京商谈国事,就住在他的家里。那也并不稀奇。”
  任红绡道:“我并不是说这件事情奇怪,不过这件事情却是和你颇有关系了。”
  宫锦云怔了一怔,道:“和我有关?”蓦地一省,说道:“这么说来,公孙璞在文大侠那里的时候,也正是他的师父在相府的时候了。”
  任红绡道:“是呀,文大侠的住处和相府相距不过一日路程,所以他就不能不去相府拜见师父了。”
  宫锦云道:“这也是应该的。”随即问道:“可是那位韩二公子,见他来到相府,便要乘机报一箭之仇么?”
  任红绡道:“这倒不是。正所谓不打不成相识,韩希舜钦佩他的本领,非但不想报仇,还曲意和他结交呢。不但儿子如此,韩相爷听说也是很喜欢他。”
  宫锦云颇觉奇怪,心道:“璞哥是个老实人,最讨厌奉承权贵,怎能讨得韩侂胄的欢喜?”当下笑道:“想必是你那位颜公子说的了。”
  任红绡道:“不错,是颜豪陪他去的,是以他知道得十分清楚。宫姐姐,事已如斯,我也不能不告诉你了!”
  宫锦云吃了一惊,说道:“他在相府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不是说韩相爷很喜欢他吗?”
  任红绡叹了口气说道:“就因为喜欢他,所以才会发生此事。
  “韩侂胄有两子一女,女儿和公孙璞同年,尚未许人家的。他、他选中了你的璞哥作女婿啦!”
  宫锦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定了定神,说道:“有这样的事?你不是和我开玩笑吧。你那位颜公子英俊潇洒,倘若我是韩相爷选女婿,首先我就选他。你不知道,公孙璞可是个土头土脑的乡下小子,相爷焉能看上他?”
  任红绡道:“我当真不是和你开玩笑的,你怎么倒和我开起玩笑来了?据颜豪所说,韩侂胄看中你的璞哥,这是有原因的,你要不要听?”
  俗语说关心者乱,宫锦云虽是绝顶聪明,但见她说得如此认真,也早已是半信半疑的了。她佯作镇定,故意说笑,只不过是掩饰内心的惊恐而已,此时她要掩饰也掩饰不了,不知不觉,变了面色,强笑说道:“好吧,那你就说来听听,我也很想知道内里的原因。”
  任红绡道:“就因为他是耿大侠的弟子,韩侂胄要笼络耿大侠,把女儿嫁给他的爱徒,这是最好的法子!”
  宫锦云听她说得有理,心里想道:“不错,耿大侠统率的‘飞虎军’乃是他的叔叔耿京和辛弃疾从敌后撤到江南的,当年采石矶之战,虞允文大获全胜,保全了南宋的半壁江山,得力于‘飞虎军’不少。这支军队由于是义军改编,和一般官军大不相同,不但最能打仗,而且全军官兵亲如父子兄弟,不是随便一个总兵就可以指挥的。如今耿京已死,辛弃疾亦早已告老退休,韩侂胄要想这支‘飞虎军’为他所用,那是不能不笼络耿大侠的了。”宫锦云虽然聪明,但她只是从大处着想,却不知韩侂胄私心之重,远非她所能想象。
  宫锦云想至此处,不觉又信了几分,脸色全都变了,颤声说道:“那么耿大侠答应了么?”
  任红绡道:“耿大侠忠心国事,他最希望的就是朝廷能与义军携手抗敌,韩侂胄是当朝宰相,这希望也就只能放在他的身上了。”言下之意,不用再问,已是答应了。
  宫锦云心里冷笑:“把希望放在韩侂胄身上?我就不相信他是真有决心抗敌,不过是在紧急之际,互相利用罢了。”她这么想,就即是说她虽然不相信韩侂胄有决心抗敌,却已相信这桩婚事是真的了。
  任红绡吃了一惊,说道:“宫姐姐,你怎么啦?凡事须得看开一些。”
  宫锦云强摄心神,说道:“你放心,即使此事是真,我也不会寻死觅活的。但我还想知道,公孙璞,他、他怎么样?”
  任红绡又再叹了口气,说道:“他的师父作大媒,他还能不答应吗?”
  为了怕宫锦云太过难过,任红绡接着说道:“不过,你的璞哥其实对你还是有情有义的。你可别要太责怪他。”
  宫锦云冷笑道:“还说有情有义?”其实她也不是不知以大局为重的道理,但自己心爱的人,突然间做了人家的“娇客”,无论如何,总是难免伤心,感到气愤,这句话正是她一时气愤之言。
  任红绡道:“宫姐姐,你不要难过,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宫锦云道:“什么秘密?”
  任红绡道:“颜豪其实是知道你们的事的,公孙璞曾经在他面前,流泪诉说,说是对你不住!”
  宫锦云想道:“怪不得他佯作不知,原来是因为不便和我说。”
  宫锦云心上的疑团解开了一个,但却是越发伤感了。
  任红绡有点担心,说道:“宫姐姐,天下的好男儿不少,你、你……”
  宫锦云忽地笑了起来,打断她的话道:“璞哥做了相府的娇客,我欢喜还来不及呢,怎会伤心?好妹子,多谢你把事实告诉我,又这样关心我。时候不早,咱们睡吧。”
  任红绡听她笑得异样,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与她并头睡下,却哪里睡得着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宫锦云忽地坐了起来,靠着床壁,黑暗中只见她双眼闪光,好象是在苦苦思索什么事情。
  任红绡吃了一惊,说道:“宫姐姐,你在想些什么?”
  宫锦云笑道:“你也还没睡么?”
  任红绡道:“你睡不着,我怎睡得着?好姐姐,你想什么?告诉我吧。”心里想道:“宫姐姐的神气这么古怪,只怕她是想不开变痴呆了。”
  宫锦云道:“你那位颜公子,他是哪里人氏?”
  任红绡怔了一怔,她只道宫锦云问的必定是有关公孙璞的事情,不料她却问起颜豪的籍贯来,倒是大出她的意料之外。
  宫锦云道:“你觉得我问得奇怪吗?我睡不着,找些话和你谈谈。”
  任红绡心道:“果然她是有点失常了,但她能够想些别的事情,也总好过老是惦念公孙璞。我就与她聊聊,给她解解闷吧。”当下说道:“你是不是觉得他的口音有点杂?”
  宫锦云道:“是呀,所以我左思右想,猜不透他是哪里人氏?”
  任红绡心中暗自好笑:“这又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情,值得左思右想。”说道:“颜豪自小游侠江湖,走过的地方很多,所以口音就难免有点杂了。他原籍是山东武城人。”
  宫锦云道:“是吗?那么他到过大都(金京)没有?”
  任红绡道:“我不知道。我和他只是见过两次,今天比较谈得多些,却都是、都是谈的别的事情(她避免提起公孙璞三字),可没谈起这个。或许他到过大都也说不定。”宫锦云忽地又不说话了,任红绡却是不禁好奇心起,说道:“宫姐姐,你问这个干嘛?他是否到过大都,有何关系?”
  宫锦云听了她的话甚为感动,暗自思量:“要不要把我疑心和她说呢?”
  在任红绡再三追问之下,宫锦云终于说道:“好妹子,我想问你一桩事情。”
  任红绡道:“你想知道什么?”
  宫锦云笑道:“没什么,随便问问罢了。咱们睡吧。”
  宫锦云闭上眼睛,假装睡觉,心中却是思如潮涌,不能自休。

  原来她正是从颜豪的口音,听出了一个破绽。
  要知中国各地的方言,极为复杂,汉族与女真族(金国属女真族)固然是差异极大,同是汉人,大都的汉人又与别个地方的汉人不同。
  宫锦云有天赋的语言天才。这两年来她在江湖上到处乱走,懂得的方言不少。尤其是在密云县那段日子,他们父女跟龙象法王住在一起,龙象法王的手下有蒙古人,有汉人,也有金人,她曾经注意到金人学讲汉语常犯的一些小毛病。不论他们的汉语讲得如何纯熟,总有几个字音咬得不准的。对“四声”之分,也远不如汉人的严密。例如常把“入”声读成“平”声,就是一个常见的例子。而大都人氏,不论汉人金人,说话的尾音又总是喜欢带一个“儿”字,例如“明天”是说“明儿”,“姑娘”是说“妞儿”,“玩耍”是说“玩儿”等等。
  宫锦云暗暗想道:“一个人的口音,虽有可能因为走过的地方很多而受别处方言影响,但他自小就讲的那种‘乡音’却是到老也不会改变的,纵然他怎样力改掩饰,也总会在不知不觉之间流露出来。颜豪决不止是‘到过’大都而已,从他的口音听来,他一定是自小就在大都长大的,而且还是一个会讲汉语、讲得几乎可以冒充汉人的金人!”
  想到了这个可疑之点,宫锦云不由得暗暗吃惊,心道:“颜豪怎能是女真鞑子,该不会是我的胡思乱想吧?但他又为什么要说谎骗红绡,假冒是山东武城人氏呢?”
  终于想到:“任天吾这老家伙老奸巨滑,他可以和蒙古鞑子勾结,也就可以和女真鞑子勾结。他所赏识的人,九成不会是好东西!”可是,跟着又想:“那么,璞哥又为什么和他这样要好?他们还是在文大侠那里见识的。
  文大侠阅历丰富,识广见多,难道会给一个女真鞑子骗过?嗯,除非他对我说的全是假话。但他的惊神指法乃是璞哥亲传,这是决计假不了的,这又是什么缘故呢?”
  宫锦云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把这个疑团藏在心中,暂时不敢告诉任红绡了。“唉,但愿有一天见得着璞哥就好了,是真是假,那时就会真相大白啦。唉,但璞哥怎知我是困在这里,他也不知如今是身在何方。”
  宫锦云做梦也想不到,她的“璞哥”此时正是赶来找她。
  公孙璞和跳虎涧的那个“韩老大”兼程赶路,这一天已是踏入了定陶县境,遥遥可以看得见舜耕山了。
  “韩老大”惴惴不安,说道:“公孙少侠,待会儿到了任家,你可别要将我难为才好。”
  公孙璞道:“你放心,即使我和任天吾动手,也不会牵连到你头上。我可以对他说明你是被迫给我带路的,我胜了他你固然没事,倘若我给他打死了,他也不会怪罪你。嘿嘿,说不定还要多谢你把我带引来呢!”
  “韩老大”连忙说道:“公孙少侠,你别多疑,我当然是盼望少侠旗开得胜。不过,若是不用动武,那就更好。”此时他的心里正是好像有十五个吊桶,七上八落。公孙璞和他路道不同,而任天吾的毒辣手段他又是素所深知,说实话他也不知是希望谁人获胜的好。
  公孙璞扬鞭赶马,说道:“好,那咱们就快点走吧!”
  就在此际,忽听得马铃声响,有两骑马从后面追来,公孙璞回头一看,和那两个人打了一个照面,双方都是不禁“啊呀”一声叫了出来。
  原来那两个人乃是一男一女,男的是辛龙生,女的是奚玉瑾。
  公孙璞与辛龙生曾在西湖打过一架,但后来在松风岭上,他却又曾为辛龙生解穴疗伤,是以他们之间,虽然有点小小的过节,也还算得是朋友。
  奚玉瑾是知道他和谷啸风的交情的,难免有点感到尴尬,但还是十分欢喜地叫道:“公孙大哥,原来是你!”辛龙生则是淡淡地说道:“松风岭一别,今日又得重逢,幸会了。”
  公孙璞道:“上个月我到过令师那儿。”辛龙生道:“是吗?
  可惜我不能尽地主之谊。”奚玉瑾首先下马,说道:“难得相见,咱们就在此处歇一歇吧。公孙大哥,你上哪儿?”
  辛龙生心里不大高兴,想道:“你见了谷啸风的朋友就这样欢喜,可知你是旧情未断的了。”但他毕竟是受过公孙璞的恩,于理于情,也不能不和他敷衍一番。当下四个人都下了马。辛龙生道:“这位朋友是——”
  公孙璞道:“这位是跳虎涧的韩大哥,我请他带路上舜耕山的。”奚玉瑾诧道:“你上舜耕山找谁?”公孙璞道:“谷啸风的舅父任天吾在舜耕山上,想必你也知道吧?”
  他提及谷啸风,辛龙生更不高兴了,说道:“哦,原来谷啸风的舅父是住在这里。玉瑾,你怎么不和我早说,早说一日,咱们应该备办一点礼物去拜见他,说不定还可以在他家里见着谷啸风呢。”
  奚玉瑾沉了脸不作声,公孙璞却老老实实地说道:“谷啸风决不会在他舅舅家里的,我也不是去拜访任天吾,我是去找一个人。”
  公孙璞道:“你还记得偷九天回阳百花酒的那位宫姑娘吗?”
  奚玉瑾瞿然一省,笑道:“我可真是糊涂了,你们本来是在一起的,如今只你一个人,我早就应该想到你是找她的了,却还问你。”
  辛龙生忽地改了神气,听得好似十分留神,问道:“宫姑娘,你们说的可是黑风岛主的女儿吗?”
  奚玉瑾道:“不错,她的父亲虽是人所畏惧的魔头,她可是一位好姑娘。”
  辛龙生道:“偷酒又是怎么回事?”
  奚玉瑾心头一凛,想道:“我告诉他,只怕他又要多心了。”原来那次奚玉瑾是把一坛九天回阳百花酒送到洛阳,准备送给韩大维治病的。而讨好韩大维的原因,则是希望韩大维允诺谷啸风与他的女儿解除婚约。
  想起往事,奚玉瑾禁不住黯然神伤,勉强笑道:“这位宫姐姐人是好的,只是有点顽皮,九天回阳百花酒是我家自制的一种佳酿,有一次我们带了一坛准备送给一位世伯,宫姑娘半夜来偷酒喝,我们还莫名其妙地打了一架呢。
  不过,这可也正是应了一句俗语,不打不成相识了。”说话之时,暗暗向公孙璞递了一个眼色。
  公孙璞蓦地一醒,心道:“不错,我也太糊涂了。她已经嫁了人,当然不愿意在丈夫面前,再提起和谷啸风有关的往事啦。”
  奚玉瑾深知丈夫多疑善妒脾气,心中正在盘算如何编造一套谎话遮瞒。
  不料这次却是颇出她的意外,辛龙生并没查根问底,便即哈哈笑道:“公孙兄,我和你是不打不成相识,拙荆和你的宫姑娘原来也是如此,这可真是无独有偶了。嘿嘿,哈哈,咱们两对,各交各的,说起来可都是好朋友哩!”
  态度突然从冷淡一变而为亲呢,令得公孙璞也是不禁有点愕然了。
  辛龙生笑声未已,接着问道:“公孙兄,但我却有一事未知,你何以要到任天吾家里找宫姑娘?”
  公孙璞道:“她就是住在任天吾家里。”辛龙生故作惊诧,说道:“哦,侠义道中鼎鼎大名的任老前辈和黑风岛主原来也是很有交情的吗?我倒是第一次知道。”
  公孙璞道:“我也不知他们两家是否有交情,说老实话,我是疑心任天吾不怀好意。”
  奚玉瑾尚未知道任天吾暗地里私通蒙古之事,但对他也是早就有点疑心的了,心里想道:“谷啸风曾和我说过他的舅父是个伪君子,他都这么说,定是有所见而云然。他把宫锦云留在家里,只怕有点跷蹊。”
  辛龙生道:“这么说,你是作着坏的打算,万一宫姑娘当真是给任天吾强行囚禁的话,你就要闯关救美的了?”
  公孙璞心想他是文大侠的弟子,把真话告诉他料也无妨,便道:“不错,我正是作这样的打算。”
  奚玉瑾心念未已,辛龙生忽地回过头来,和她说道:“玉瑾,我记得你似乎说过,任家和你们乃是世交。”
  奚玉瑾道:“不错,家父生前和任天吾是常有来往的。小时候我还叫过他世伯呢。不过家父去世之后,他就没有来了。”原来任天吾的妹妹本来是许配给她父亲的,后来却与谷啸风的父亲私奔,任家和奚家才没有做成亲戚的。不过奚玉瑾还有一件事情未曾告诉丈夫,她不只是小时候见过任天吾,前年在韩大维的家里,他们也是曾见过一面的。
  辛龙生作出深思熟虑的神气,过了一会,说道:“公孙大哥,你不会怪我直言吧?我觉得你这样跑去任家讨人,似乎有点鲁莽。”
  公孙璞本来是因为没有别的办法可想,才要这样干的。因此,听了辛龙生之言,便即说道:“那么依辛兄高见,应该如何?”
  辛龙生沉吟半晌,说道:“我倒有个主意,你看可不可行?”
    公孙璞道:“辛兄请说。”
  辛龙生缓缓说道:“我们先到任天吾家里,以世伯之礼拜见他,料他不至于对我们多疑的。宫姑娘若是在他家里,王瑾就可以见着她了。那时我们问明真相,再定对策。比如说我们可以劝任天吾放她,也可以助她私逃,再不成最后还可以合力将他打败。当然这只是假定任天吾当真乃是不怀好意,已经把宫姑娘软禁了的。若然并非如此,那就更不成问题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那个韩老大拍掌赞道:“辛少侠计虑周详,这样办真是再好不过了!”
  公孙璞也觉得他讲得有理,说道:“那么咱们怎样互通消息?”辛龙生道:“今晚三更时分,你上舜耕山来,我偷偷出来找你。你选择的地方不要太近任家,只须生起小小的一堆野火,我就会找得到你了。到时虽然未必就能和宫姑娘商量定妥,至少也可以略明真相了。”
  公孙璞是个朴实直爽的人,心想:“辛龙生是文大侠的掌门弟子,当然比这韩老大可靠得多。如今已经证实任天吾是家住舜耕山上,我们倒可以放了这韩老大了。”当下说道:“好,那就是这个主意吧。辛兄,多谢你的帮忙了!”
  辛龙生哈哈笑道:“咱们都是一条道上的人,你这样说,不是太见外了吗?好,我们先走一步了,今晚山上再见。”正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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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1 13:2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十回 折节纳交藏险诈 谈词论世现真形
  韩老大讷讷说道:“公孙少侠,用、用不着小人了吧?”
  公孙璞笑道:“亏你还是一寨之主,怕任天吾怕得这样厉害。好,你走吧。我这匹坐骑也给你。”公孙璞由于要在晚上上山与辛龙生偷会,自是不便乘马。韩老大大喜过望,心里想道:“我有两匹坐骑在路上替换,至少可以早一天回到跳虎涧。这次我被迫带路,金七爷说不定已经思疑我了。我一回去,可得马上向他报讯。”
  公孙璞待人太过宽厚,可没想到他还在打坏主意。在山脚待到入黑时分,便即悄悄上山。
  奚玉瑾熟悉丈夫的性格,对这次的事情,不禁有点奇怪,走了一程,向山下望去,已经望不见公孙璞了,这才笑道:“龙哥,你这次对待朋友,倒是很热心啊!”
  辛龙生故意板着脸孔道:“怎么,你以为只是你配做侠义道么?”
  奚玉瑾道:“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觉得你起初对公孙璞好像甚为冷淡,想不到你会这样帮忙他,是以有点奇怪罢了。”
  辛龙生道:“这件事情,我可是得一大半依靠你呢!”
  奚玉瑾道:“夫唱妇随,这是应该的。不过我希望你和我说实话。”
  辛龙生哈哈一笑,说道:“好一个夫唱妇随,但愿你这句话真正是心里的话才好。”
  奚玉瑾听这笑声,不觉打了个寒噤。以她的聪明,已经猜想到其中定有跷蹊了。
  果然接着便听得辛龙生说道:“瑾妹,你认为丈夫亲还是朋友亲?”
  奚玉瑾怔了一怔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当然是丈夫亲了。”
  辛龙生道:“好,那我就不妨和你说真话了。我这次到你任伯伯家里,不是为了公孙璞,是为我自己。”
  奚玉瑾道:“我还是不明白,你可否说得清楚些?”
  辛龙生与她并辔同行,在她耳边悄悄说道:“为了和你做个名副其实的夫妻啊!明白了么?”
  奚玉瑾羞得满面通红,说道:“任天吾会医你的病?”
  辛龙生道:“任天吾不会,黑风岛主也不会,或许我的姑姑也没有解药,但她是天下第一使毒的大行家,只要找着了她,她定必尽心为我设法。”
  奚玉瑾道:“那你就该去找姑姑,为何去找任天吾?”
  辛龙生笑道:“任天吾和姑姑无关,你的朋友可就有关了。”
  奚玉瑾道:“我的朋友?你是说宫锦云?”
  辛龙生道:“不错,我要找着姑姑,就非得从这位宫姑娘的身上着手不可。”
  奚玉瑾道:“你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说了半天,我还是不明白呢。”
  辛龙生道:“好,那我就明白告诉你吧,我的姑姑如今是在黑风岛上,她是给宫锦云的父亲骗去的。”
  奚玉瑾吃了一惊,说道:“有这样的事,你何以现在才告诉我?”辛龙生道:“我是怕你为我担心呀。”
  奚玉瑾心道:“你哪会这样体贴我?”但一来为了免伤夫妻和气,二来她急于知道的事情还多,也就无暇理会这些小节了。当下问道:“你的姑姑聪明能干,却又怎会上黑风岛主的当,给他骗去?”
  辛龙生道:“韩大维误信人言,以为我的姑姑毒死了他的妻子,他在苗疆蒙峒主那里找到我的姑姑,竟然下了毒手,废了我姑姑的武功。黑风岛主处心积虑,等候这个机会,那日他也在场。姑姑武功废了之后,他就陪她下山,骗姑姑说,他有千年续断,可以给姑姑续筋驳骨,恢复武功,我的姑姑即使‘明知不是伴’,也只好‘事急且相随’啦。”
  奚玉瑾道:“你怎么知道这许多事情?”
  辛龙生道:“当日在场的还有几位少年英雄,其中有一个是湘西武学名家武延春的儿子武元感,武延春和我的师父交情甚好,他是把这件事情当作新闻告诉我的师父的。至于黑风岛主骗我姑姑的说话,则是当日一个躲在草丛里的苗丁听到的,他还亲眼看见我姑姑给黑风岛主的管家用一辆大车载走,绝不会假。”
  奚玉瑾这才恍然大悟,心道:“怪不得在武延春来到文大侠那里的第二天,龙生就要和我北归,想必就是为了姑姑的事。”问道:“你既然知道姑姑是在黑风岛,何以你又要与我回家呢?”
  辛龙生道:“实不相瞒,我是想请你帮忙,回到家里,把姑姑的表妹,韩大维的那个老相好孟七娘抓了来作人质,迫韩大维出头,要黑风岛主交回我姑姑的。孟七娘那次与我姑姑恶斗一场,武功已经大减。她对你又极有好感,咱们里应外合,要抓着她并非难事。这个计划,我是准备回到家里才和你说的。”
  奚玉瑾虽然早就知道丈夫是个只顾自己的人,但听了他这番话,却也不禁震惊,心里想道:“用这等下流的手段,那还算得什么侠义道?”
  不料还有令她更吃惊的话在后头呢,辛龙生接着说道:“现在黑风岛主的女儿就在眼前,咱们可用不着费这许多周折啦!”
  奚玉瑾强作镇定,说道:“你打算怎样?”辛龙生哈哈笑道:“那还用问?难道有现钟不打,反去练铜吗?”
  奚玉瑾道:“你是要把宫锦云——”
  辛龙生道:“不错,我是要你帮忙,把宫锦云捉了来当作人质,迫她父亲放我姑姑。这可要比抓着孟七娘来迫韩大维替咱们出头要好得多,也更有效啦!”
  奚玉瑾道:“我和这位宫姑娘虽然没有很深的交情,她总是我的朋友啊!”
  辛龙生道:“夫唱妇随这句话可是你刚刚说过的!丈夫比朋友亲,这句话也是你说过的!”
  奚玉瑾知道丈夫无可理喻,只好从另一方面打消他的念头,说道:“任天吾的本领非同小可,宫锦云是他的客人,他能够让咱们在他家里把他的客人捉去?”
  辛龙生道:“这就是我必须要你帮忙的道理了。你们是旧友相逢,她对你定无防备。今晚你想办法和她一个房间睡觉,半夜点了她的穴道,咱们立即逃走。待到任天吾发觉,咱们已经走得远了。”
  奚玉瑾道:“只怕他发觉得早,咱们要走也走不了!何况任天吾还有一个女儿,武功也很不错,今晚说不定是三人同房。”
  辛龙生道:“那就一不做二不休,把他的女儿也点了穴道,这样任天吾就更不敢为难咱们了。瑾妹,这件事多少总要担点风险的,但却是值得冒一冒险啊!”
  奚玉瑾道:“公孙璞面前,你怎样交代?”
  辛龙生着起恼来,说道:“我根本就不打算见那浑小子!再说,你把宫锦云从任天吾那里救出来,交回她的父亲换我姑姑,这浑小子始终还是可以得到她的,也算对得住他啦!”
  奚玉瑾沉吟不语,辛龙生越发着恼,厉声说道:“你是否不愿意和我做个名实相副的夫妻?哼,你不愿意帮我的忙,想必是对谷啸风犹有余情未断吧?”
  奚玉瑾又羞又恼,不禁泪珠儿滴了下来,说道:“你、你欺负我,这样的话你也说得出口。”
  辛龙生怕说僵了妻子不肯帮忙,连忙又赔礼道:“好妻子,我只是为了要和你做夫妻,一时情急,说错了话,你别见怪。你答应我吧!”
  奚玉瑾给他弄得啼笑皆非,心里想道:“且待到了任家,再作打算。”
  当下说道:“好啦,好啦,谁叫我是你的妻子呢!任家就快到了,小心说话给人听见。快走吧!”辛龙生以为她已经答应,欢欢喜喜的就和她去拜见任天吾。
  任天吾是头老狐狸,看见他们来到,情知其中定有跷蹊,哈哈笑道:“什么风把你们吹来的?”
  辛龙生道:“小侄早就想来拜见世伯了。”说罢就拉了妻子,向任天吾行叩拜大礼。奚玉瑾心里虽不愿意,但也不便使丈夫难堪,当下裣衽一礼,说道:“侄女给你老人家磕头啦!”口里这样说,却并非真个磕头。
  任天吾道:“不敢当,不敢当!”左手扶起辛龙生,右手扶起奚玉瑾。
  辛龙生只觉一股力道在他肘下轻轻一托,身子就不由自己地站了起来,不禁吃了一惊,心道:“这老儿好深厚的内功,莫非他是有意向我露这一手的么?”
  辛龙生行过了礼,说道:“小侄成亲之后,方知老伯与敝先岳的交情非比寻常,请老伯把晚辈当作自己的子侄看待,不必客气。”
  任天吾哈哈笑道:“对啦,我还没有向你们贺喜呢。玉瑾,你得了如意郎君,怎的也不给我报个信,让我来喝杯喜酒?”
  奚玉瑾面上一红,说道:“不敢惊动老伯。”辛龙生道:“家师因为时局紧张,是以不想劳烦各方亲友,请老伯恕罪。”
  任天吾笑道:“玉瑾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哥哥,我也勉强算得是她的长辈亲人了。你们到我这里,就和归宁一样,可得多住几天。”
  辛龙生道:“老伯若不讨厌,小侄正是想趁这个机会,多得老伯教益。”
  客套过后,大家坐定,任天吾忽道:“难得你们来到,我想向你们打听一桩事情。”
  辛龙生道:“老伯请说。小侄若有所知,定当详禀。”
  任天吾道:“我想打听我那外甥谷啸风的消息。两年前我在洛阳和他一同护送一批财物给紫萝山的义军,中途失事,彼此失散。两年来我一直没有见过他,只听说他已经脱险了,不知他可曾到过令师那里?”
  原来任天吾怀疑他们是来打探自己的动静的。谷啸风曾经捉着他的大弟子余化龙盘问口供,余化龙回来之后,虽然是对师父加以掩饰,不敢说出自己已经泄漏了师父的秘密,但以任天吾的老奸巨滑,当然亦已是识破他说的不尽不实。他最担心的就是谷啸风把他私通蒙鞑子的秘密告诉文逸凡,是以他要旁敲侧击,看辛龙生夫妇,对这件事情,到底知道了多少。
  辛龙生道:“谷兄没有到家师那里,不过在松风岭上,我们却也曾与他见过一面。”
  任天吾道:“是是,他可曾和你们说起了我?”
  辛龙生道:“当时只是匆匆一面,没有怎样交谈。我只知道他是要找他的岳父韩大维老英雄的。”
  辛龙生对谷啸风心里存有恶感,不知不觉在神色间表露出来。
  虽然这一表露并不如何明显,但却怎瞒得过老奸巨滑的任天吾?任天吾暗自想道:“这小子想必已经知道他的妻子与谷啸风有过一段恋情,所以不愿和我多谈他。”再又想起:“这小子对我倒是十分谦恭有礼,他是文逸凡的掌门弟子,若然知道我的秘密,不该对我如此。”稍稍放了点心,但一时之间,还是猜不透他们的来意。
  奚玉瑾道:“我与绡妹多年不见,不知她有了婆家没有?”本来她要打听宫锦云是否确实是在任家的,但她也是个相当深沉的人,深恐冒昧一问,会引起任天吾的疑心。是以先问他的女儿,心想:“何必急在一时,见了红绡,自必会知道这消息是真是假。”
  任天吾道:“还没许人,女儿长大了,我就让她自己挑选吧,无谓多操心了。”
  辛龙生却是沉不住气,当他们说话告了一个段落,便即问道:“听说有位宫姑娘在老伯这儿?”
  任天吾道:“你说的可是黑风岛主的女儿?”
  辛龙生道:“不错,她虽是黑风岛主的女儿,却也是玉瑾的好朋友。”
  任天吾笑道:“我知道。我和黑风岛主过去也曾相识,已有许多年没来往了。我正因为他这女儿为人正派,如今也可算得是咱们侠义道中的人,所以她路过此地,我就留她住下来,希望可以在她身上设法,劝她的父亲改邪归正。”
  辛龙生道:“老伯用心良苦,佩服,佩服。”任天吾笑道:“你们的消息倒很灵通啊。”辛龙生道:“我是在路上听得江湖朋友说起的,当时还以为是假的呢。”
  这句话登时就泄了底,任天吾心里想道:“那日截劫宫锦云的人是我派出去的,他们决不会向外人泄漏。奇怪,他是从何得知呢?不过,从他这一问,我倒是可以知道,他一定是冲着黑风岛主的女儿而来的了。”当下笑道:“你们稍待一会,我叫丫头进去唤小女和宫姑娘出来与你们相见。”
  辛龙生本来准备任天吾还要盘问他的,由于他和公孙璞匆匆交谈,并没详问宫锦云是怎佯落在任天吾手中的,故此以为公孙璞既然能够知道,别人知道也就不足为奇。他准备任天吾一问,他就胡乱捏造一个江湖朋友的名字,不料任天吾并不盘问,爽爽快快的就请宫锦云出来,倒是颇出他的意料之外。
  宫锦云与任红绡忽地得到辛龙生夫妇来到的消息,更是感到意外。不过两人的反应又却有所不同,任红绡皱起眉头,说道:“奚玉瑾不是曾经为了和韩佩瑛争夺谷啸风,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的吗?”
  宫锦云笑了起来,说道:“不错,我和韩姐姐就是在那次婚变之后相识的。她一气之下,跑回娘家,女扮男装,在路上碰上了我。我也是女扮男装的。她以为我是男子,我也以为她是男子。”想起自己曾经暗恋韩佩瑛的往事,笑得有如花枝乱颤。
  任红绡道:“亏你还这样好笑呢,当时我听得这桩事情,心里却是不禁有气。”
  宫锦云笑道:“吹皱一池春水,干卿底事?何况谷啸风和韩佩瑛如今都已破镜重圆啦。”
  任红绡道:“虽然如此,用情不专,总是可恼。”
  宫锦云道:“那也不能单独怪谷啸风。”
  任红绡道:“是呀,所以我是帮理不帮亲。奚玉瑾虽然是我小时候就相识的好朋友,我也要说她不对。她不该抢了韩佩瑛的丈夫,却又去嫁给辛龙生。哼,我倒是不大高兴见他们夫妇呢。”要知任红绡如今正是方尝初恋的滋味,一缕芳心,都系在完颜豪的身上,也就无怪乎她最恼恨的就是用情不专了。
  宫锦云则是急于知道外间的消息,劝道:“玉瑾姐姐是有点工于心计,不过她这个人还是好的。难得他们夫妇远来,她又是你的儿时游伴,你可不能让她知道你讨厌她。”任红绡笑道:“我是心里有气罢了,这点人情世故,我还是懂的。”当下两人一同出去,奚玉瑾见了宫锦云,又是欢喜,又是暗自羞愧,想道:“她只道我是专诚来探访她,却怎知道我是和龙哥串通了要来暗算她的。”
  奚玉瑾碍着有任天吾在座,说话十分谨慎。任红绡为了避免涉及她那次婚变,江湖上的事情一谈起来只怕就难免要牵连到与这件事有关的人物,是以也就只是和她谈些小时候的事情。这样一来,大家倒似乎是由于分别太久而显得生疏了。
  宫锦云是个七窍玲珑的人,察言观色,不觉暗暗起疑:“玉瑾姐姐好像是在担着心事,人家说女孩子成婚之后,十九容光焕发,她反而似是比前憔悴了?何以她没有新娘子的喜气,难道是婚姻不如意么?即使如此,她见了我和红绡,也该十分欢喜的呀。如今她的欢笑,看得出来,那是甚为勉强。这又是什么缘故呢。”
  心念未已,忽听得任天吾说道:“今日你们小一辈的好朋友相聚,我也很是高兴。但还少一个人,应该把颜公子也找来才对。”
  奚玉瑾道:“这位颜公子是谁?”任天吾笑道:“他是我家的客人,也是小女的朋友,嘿,嘿,你和小女有如姐妹,颜豪和辛少侠也该结识结识啦!”
  任天吾这么一说,奚玉瑾何等聪明,当然立即就知道这位“颜公子”和任红绡是什么关系了,当下笑道:“绡妹,恭喜你啦,你有了心上人,怎不和我早说?”
  任红绡羞得满面通红,低下了头,说道:“我和他也是相识未久的,奚姐姐,你切莫这样说,人家听见了,可不好意思。”其辞若有憾焉,其心则实喜之,语气之中,不啻默认自己是爱上了这位颜公子了。
  奚玉瑾暗暗好笑,心念一动,说道:“云姐,绡妹,咱们还是到里面说话吧。女孩儿家的私事,不便给他们男人听。有咱们在座,他们男人说话,也不能畅所欲言。”
  宫锦云正是想和她单独淡话,当下笑道:“玉瑾姐姐,今晚让我和你作伴好不好?辛公子,我要向你讨个人情,请你暂且让一让你的娇妻给我了。”
  辛龙生求之不得,哈哈笑道:“宫小姐,你真会说笑。玉瑾知道你在这里,特地跑来看你,你们当然应该叙叙啦,莫说留她一晚,留她十晚也行。”
  任天吾只道奚玉瑾是要遵守古礼,成婚之后,避免见陌生男子,当下笑道:“这位颜公子也不是外人,你见了他再进去吧。”心里暗笑:“其实你也不是什么淑女,要拘执什么礼法?大概是在我的面前,才故意装模作样的。”
  其实奚玉瑾并不是这个意思,笑道:“老伯误会了。咱们江湖儿女,又是通家之好,自是不用避忌。我本来是要见过这位颜公子才进去的。”
  任天吾道:“你们稍坐一会。”走进内堂,亲自把完颜豪唤来,在路上当然也就悄悄的把辛龙生的可疑之处与他说了。
  完颜豪满面春风,与辛龙生夫妇见过了礼便即说道:“辛少侠名满江湖,我是久仰的了。今日得见,幸何如之!”
  辛龙生听得好不舒服,笑道:“小弟出道还没几年,怎当得名满江湖四字?”
  完颜豪道:“我说的绝对不是恭维的说话,辛兄,你自己恐怕还未知道呢,江湖上的朋友,早已把你当作未来的武林盟主了!”
  辛龙生笑道:“真有此事?”
  完颜豪道:“一点不假!令师领袖武林,兄台是他最得力的帮手,江湖上的朋友都说‘雏凤清于老风声’呢!未来的武林盟主,除了兄台,还有何人足以继任!”他这一番声明“不是恭维”的恭维说话,直把辛龙生乐得好像猪八戒吃了参果,八万四千个毛孔,没一个毛孔不舒。
  奚玉瑾心里想道:“这人倒是一表人才,只是似乎有点油嘴滑舌。”
  完颜豪称赞了辛龙生,跟着又称赞奚玉瑾,赞她家学渊源,赞她是武林才女,更恭维他们夫妇是“神仙眷属”。奚玉瑾听得不耐烦,淡淡说道:“颜公子,我是笨嘴拙舌的人,不会说话。请恕少陪了。”宫锦云站起来笑道:“奚姐姐旅途劳顿,也该歇一歇了。我和你进去。”任红绡很不高兴,但也只好陪她们进去。
  完颜豪怔了一怔,随即心里笑了起来,想道:“他们这对夫妻的确是貌合神离。看这情形,那个消息,大概至少是有八九分可靠的了。”
  辛龙生与他却是谈得甚为投机,两人皆是文武兼修,谈文论武,大有相见恨晚之感。吃过晚饭,已是将近二更时分,任天吾笑道:“难得你们如此投契,颜老弟,我把客人交给你啦。你们多亲近些,我失陪了。”辛、颜二人同声说道:“老伯请便。”
  任天吾走开之后,完颜豪说道:“今晚月色很好,辛兄,你累不累?”
  辛龙生道:“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就是谈到天亮,我也不累。”
  完颜豪笑道:“如此良夜,坐在屋子里可没什么意思。咱们到花园里赏月如何?”辛龙生喜道:“吾兄有此清兴,小弟自当奉陪。”
  月光之下,园中景色,分外清幽。辛龙生道:“贤主、佳宾、良辰、美景,古人所说的赏心乐事,今日可是都齐全了。”心里忽地想起了公孙璞来,“这傻小子此刻恐怕已经在山上等着我了。”
  完颜豪道:“前人咏月的诗,我最欣赏两首。”
  辛龙生道:“是哪两首?”
  完颜豪道:“第一首是苏东坡的水调歌头。”
  辛龙生有意卖弄才学,摇头摆脑的便吟咏起来,说道:“不错,此词一开笔就是奇句——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说得何等潇洒飘逸,当真好似不食人间烟火!”
  完颜豪笑道:“我更欣赏坡老说到人间的那几句——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辛兄,你们夫妻乃是神仙眷属,白头偕老,定卜无疑。坡老此词的祝愿,在你们则已是实境了!辛兄,你真是几生修到啦!”
  辛龙生这才知道他谈及此词的用意,心里不禁默然神伤:“他哪里知道我与玉瑾只是挂名夫妻,只怕随时都会凤泊鸾飘,还说什么白头偕老?”勉强笑道:“我也预祝颜兄与任小姐能成佳偶。那第二首诗又是何人所作?”
  完颜豪道:“作者是谁,暂且不说。我把这首词先念给兄台听听,好不好?”
  辛龙生道:“好,让我猜猜,猜不着兄台可莫见笑。”心想:“他大概是有意考考我了,但足以与坡老相提并论的名家之词,想来我即使猜不着也不至于豁了边吧?”
  完颜豪朗声念道:“停杯不举,停歌不发,等候艮蟾出海。不知何处片云来,做许大通天障碍。
  “绛髯捻断,星眸睁裂,唯恨剑锋不快。一挥截断紫云腰,仔细看嫦娥体态。”
  念完之后,微笑说道:“辛兄,这首词如何?”
  辛龙生赞道:“好,好,的确是好词!口气之豪,古今罕有。坡老那首词是潇洒飘逸,这首词则是豪迈脱俗,且兼立意新奇,可说得是各有千秋!”
  大赞一通之后,试探问道:“是辛稼轩之作么?”完颜豪微笑道:“不是。”
  辛龙生接连问下去:“是陆放翁之作么?是刘克壮之作么?……”接连问了几个人,完颜豪都是微笑答道:“不是。”
  辛龙生连猜不中,不觉心虚,只好问道:“那是何人所作?”
  完颜豪笑道:“这人并非文士,他的身份十分特别,我兄只是从词人之中寻找,就难怪猜不着了。”
  辛龙生更感不快,说道:“如何特别?”
  完颜豪笑道:“此词作者是前金主完颜亮!”
  辛龙生吃了一惊,说道:“就是二十年前,大举南侵的那个,金国皇帝完颜亮么?”
  完颜豪道:“不错。咱们只是以词论词,兄台想不至于怪我赞赏金主的词章吧?”
  辛龙生大赞特赞这首词,不料竟是金国暴君的作品。完颜豪的话虽是给他解嘲,但在他听来,却是无殊讽刺了。
  辛龙生感到如同受了戏弄的羞耻,半晌说道:“不错,完颜亮的确可算得是文武全才的皇帝,这首词的口气霸道之极,在咏月的诗词之中,也的确可以说得是前无古人的了。但可惜他口气虽大,却是大言不惭。采石矶一战,他就不免身败名裂了!”
  说至此处,忽地不禁想道:“他今晚和我谈论诗词,好像都是有用意的。他称赞金主的词,用意又是什么呢?”
  心念未已,只听得完颜豪已是说道:“采石矶之战,那是天佑大宋。一来金国恰巧碰上内乱;二来蒙古崛起,金国开始有后顾之忧;三来宋国出了一个名将虞允文,他的运气比岳飞好得多,没有受到权臣牵制。”
  辛龙生道:“不,据我所知,虞允文当时也还是受到朝廷制肘的。”
  完颜豪道:“总不如岳飞所受之甚吧?”接着说道:“采石矶一战之后,曾几何时,不又是金强宋弱,宋国要向大金求和了么?莫说虞允文如今已死,即使他还在生,朝廷又加重用,只怕也是难以抗御金兵的了!”
  辛龙生疑心顿起,想道:“怎的这个人老是长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完颜豪似乎知道他的心思,笑道:“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敌人的长处,咱们也应该知道的,是么?”
  辛龙生道:“这也说得不错,大宋积弱,这是事实,所以家师才要号召江南豪杰,成义军,帮助朝廷,同御外侮。”
  完颜豪道:“可惜大宋朝廷,却要袭灭你们义军呢。”
  辛龙生听得“你们义军”四字,不觉更是皱眉,心道:“怎的此人说话,似乎越来越不对了?”
  完颜豪接着又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前贤这话,是不会错的。比如武功一道,金人恐也不逊于汉人呢。”
  辛龙生因为师父是江南的武林盟主,说道:“不错,比如武林中大名鼎鼎的武林天骄就是金国人。不过金国、蒙古、天竺诸国的武学,虽也各有一家之长,总不如中原武学的源远流长,精深博大。”
  完颜豪道:“令师是武林盟主,吾兄想必早已得了令师衣钵真传?”
  辛龙生道:“家师虽是倾囊相授,可惜小弟愚鲁,所得无多。”话似谦虚,实则是默认了完颜豪赞他已得衣钵真传那句话。
  完颜豪道:“小弟平生未遇名师,所学甚杂,金国的武学,我也曾经学过一些。今日虽得与吾兄相识,不知兄台可肯把中原正宗的武学,赐教一二么?”
  辛龙生心道:“图穷匕现,原来他兜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乃是要较考我的武功。”他是个要强好胜的人,于是笑道:“咱们一见如故,好朋友切琢武功,那是应有之义。赐教二字不敢当。”
  完颜豪道:“素仰令师号称铁笔书生,各种武学之中,又以点穴的功夫允推天下独步。小弟班门弄斧,想用几招粗浅的指法向兄台讨教,请莫见笑。”
  辛龙生不觉心头一凛,想道:“他明明知道我最擅长点穴,却要和我比试这门功夫,看来定有所恃!”
  心念未已,完颜豪已是倏地出指,向他的“伏兔穴”点来了。正是:口中甜似蜜,腹里暗藏刀。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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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1 13:2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十一回 私隐难宣心自苦 诡谋巧布计何工
  辛龙生吃了一惊,赞道:“好指法!”连忙一个“风飐落花”的身法,一飘一闪,在这一飘一闪之间,左掌如环,右手中食两指弹出,紧接着右掌成圈,左手中食两指弹出。这是从他师父“铁笔书生“文逸凡的双笔点四脉招数变化出来的,名为“法轮三转,双峰插云。”双掌本应三次轮换,双指方始戳出的,辛龙生造诣不如师父,在这刹那之间,只能轮换两次,但也算得是快捷异常了。
  完颜豪哈哈一笑,也赞他道:“双笔点四脉,更是名不虚传。咱们点到即止,好吗?”
  “双笔点四脉”乃是辛龙生的师门绝技,识者本就无多,更兼他以笔法化为指法,懂得的人那就更少了。不料一使出来,就给完颜豪喝破,辛龙生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了。
  说时迟,那时快,完颜豪已是换招再上,只见一手虚抱,五指连弹,那手法竟是轻拢慢捻,好像弹琵琶一般。辛龙生心道:“这是什么点穴家数?”
  他的师父于点穴一道无所不精,各家各派的指法都曾和他说过。但完颜豪所使的却是“穴道铜人图解”中的秘传绝学,文逸凡也未曾见过的,辛龙生如何识得?
  他的指法一使便给对方识破,对方使的,他却毫无所知,饶是辛龙生如何自负也不禁心慌了,连忙应道:“琢磨武功,点到即止,那是最好不过。”
  当下回掌防身,出指虚戳,每一招都不敢使老,以防对方欺身突袭。一转而为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打法。
  “穴道铜人图解”上的“惊神指法”乃是天下一等一的点穴功夫,辛龙生得自乃师所传的独门指法,比起来也还是稍逊一筹,何况他的造诣未深,而完颜豪已是兼擅数家之长,把惊神指法都学全了。是以三十多招过后,辛龙生的身形已是在对方的掌指笼罩之下,大大的相形见绌了。
  辛龙生刚才的话说得太满,他是个要面子的人,心里想道:“我胜不了他,也不能为他所败。”情急之下,打法再变,虽然仍是以攻为守,指头戳出,已是使上了内家真力,带着劲风,嗖嗖有声。
  家颜豪笑道:“辛兄赐教内功,小弟更是求之不得!”心里想道:“你不愿意点到即止,那就叫你栽一个更大的筋斗吧!”指法越变越慢,而且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每一招都是幻化莫测,似慢实快,着着争先。苦斗中辛龙生只觉劲风飒然,小腹的愈气穴微微一麻,接着又是膝盖的“环跳穴”稍稍一酸,原来完颜豪虽没碰着他的身体,但力贯指尖,那股力道已是达到他的要穴。不过“隔空点穴”乃是最高深的点穴功夫,完颜豪功力未到,是以也还未能封闭他的穴道,令他跌倒。
  但虽然未能令他跌倒,辛龙生亦已是难以抵挡,要想求情,又说不出口。
  老羞成怒之下,突使险招,左掌一挑,右中指猛的便向对方胸口戳去。左掌的掌法,却是十四姑所传的一招剑法化出来的。
  只听得“嗤”的一声,完颜豪的上衣给他挑开,但紧接着“咚”的一声,辛龙生的身子却已摔到三丈开外。
  原来完颜豪虽然不懂应付这招奇诡的剑法,但在辛龙生欺身进扑之时,他那超妙的指法使了出来,只是轻轻一点,就点中了辛龙生的穴道了。跟着随手一甩,辛龙生穴道被封,气力使不出来,自是要给他摔出去了。
  完颜豪哈哈一笑,飞身疾掠,正当辛龙生刚刚跌下,屁股尚未着地之时,就把他扶了起来,说道:“辛兄,得罪了!”
  辛龙生运气冲开,却解不开被封的穴道,结果还是完颜豪给他解开。辛龙生羞得满面通红,只好说道:“颜兄点穴功夫远胜小弟,佩服,佩服!”
  完颜豪微微一笑,说道:“辛兄,你本来能胜过在下的,小弟侥幸点中你的穴道,那并非是你的技不如人,其中原因,想必吾兄自己也是知道的了。”
  辛龙生怔了一怔,心里想道:“他的点穴功夫确实是比我高明太多,我也已经出了全力,为什么他要如此说呢?听他说话,又不似普通的客套。”
  要知若是普通的客套,那就不必和对方探寻“原因”了。
  一般人总是喜欢听好听的话的,何况是辛龙生这等死要面子的人?听了这活,好生受用,说道:“小弟实是不懂,请颜兄指教。”
  完颜豪道:“你的指法不是不高明,但内力似乎难以为继,最后那招,你的内力若能保持初发的劲道,小弟只怕已是为你所伤了。”
  辛龙生心道:“我的内力已经尽发,何以他这样说呢?”但想或许真的是自己内力不加,而自己却还未曾觉察也未可知。同时因为完颜豪的口气之中,不啻向他暗示,他已经知道了他刚才那招的用心并非“点到即止”,是以辛龙生又不禁大感尴尬,心里的疑问,就更不便出口了。
  完颜豪接着道:“最初我还未知道其中原因,现在是知道了。”说罢,忽然叹了口气,跟着连说两声“可惜,可惜!”辛龙生呆了一呆,说道:“可惜什么?”
  完颜豪道:“我与兄台一见如故,请恕小弟冒昧直言。辛兄,你是不是曾经受过什么人的暗算,以致身受奇毒?这奇毒不仅使吾兄难有家室之乐,而且,唉,不说也罢!”
  辛龙生大吃一惊,连忙说道:“不错,吾兄洞察秋毫,小弟是曾受人暗算。但究竟将来会怎样,还请吾兄明言。”
  完颜豪道:“辛兄,你试把真气纳入丹田,看看有无异状?”辛龙生依法施为,果然觉得小腹有隐隐作痛,不禁大惊,冷汗涔涔而下。要知真气若是不能下沉丹田,那就无法修练上乘内功了。
  完颜豪道:“辛兄是否为逆行的真气所苦,难以导入丹田?”
  辛龙生道:“不错,但以前并非如此的。”
  完颜豪道:“以前只是时候未到,故此尚未发作而已。今晚吾兄使用真力,所以这迹象就开始显露了。”
  辛龙生连忙问道:“这是什么症状的迹象?”
  完颜豪一个字一个字地缓缓说了出来:“这是走火入魔的迹象!”
  辛龙生恍似听了晴天霹雳,震得他登时呆了。学武的人,最怕的就是走火入魔,一旦发作,不但武功全都使不出来,成了废人,而且还要受寒热交侵之苦,每发作一次,痛苦也就加深一次,当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完颜豪接着说道:“现在不过是初露迹象,真正开始发作,大概是在三年之后。但吾兄也应该早为之计了!唉,那害你的人不知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竟忍心下这等毒手!”
  辛龙生吓得魂不附体,蓦地心中一动,想道:“他知得这样清楚,想必是个会家。”本来他受此奇毒,乃是深自隐秘,羞于向人启齿的,此际也顾不得颜面了,说道:“是一个暗中痴恋我的丫头下的毒手,一向我以为只、只是不能人道而已,不料还有如此祸害。颜兄,你识得此症,务请救救小弟。小弟结草衔环,亦将图报!”
  完颜豪道:“吾兄言重了,咱们忝属知交,小弟有法可想,自当尽力,不过,不过……”
  辛龙生忙问:“不过什么?”
  完颜豪道:“你听过金津玉液大还丹这种药丸的名字吗?”
  辛龙生道:“小弟孤陋寡闻,这种药丸是否对症解药?”
  完颜豪道:“最对症的解药是用星宿海天心石所炼的丹药,不过星宿海在昆仑山绝顶,天心石更是十分难找。这金津玉液大还丹功效不如天心石,不过只要三日服食一次,服食四十九次之后,倒也可以令吾兄恢复如初。”
  还怕说不明白,跟着又道:“这就是说吾兄不但可以免除走火入魔之厄,而且可以恢复家室之乐了!”
  辛龙生大喜道:“吾兄有这、这这金津玉液大还丹么?”
  完颜豪笑道:“我的身上没有,要找是找得到的。但这个地方,不知吾兄方不方便和小弟同往?”
  辛龙生道:“是什么地方?”
  完颜豪道:“是金国的京城大都。金津玉液大还丹是金宫大内的珍药!”
  辛龙生大吃一惊,讷讷说道:“颜兄,你、你是——”
  完颜豪哈哈一笑,缓缓说道:“实不相瞒,我是金国的贝子,复姓完颜。完颜长之就是我的爹爹。”
  辛龙生面色大变,颤声说道:“你、你、你……”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应该如何应付了。
  完颜豪笑道:“吾兄不用惊恐。我的爹爹虽然是金国的御林军统领,我却是从不理会国家大事的。交朋友但问是否相投,又何必理会是金人还是汉人?武林天骄也是金国的贝子呀。”
  辛龙生心里想道:“武林天骄是助汉人义军反对本国暴政的,你如何能与他相比?”可是这话他却不敢说出来。
  完颜豪接着说道:“外间除了任老伯之外,别人并不知道我的身份,我是把辛兄视为知己,才告诉你的。”
  辛龙生苦笑道:“多谢,多谢。但你是贝子,我可高攀不起了。”
  完颜豪笑道:“你是文大侠的掌门弟子,咱们结交,还是我高攀了呢。辛兄,你若是不便与小弟同往大都,可以单独前来。我给一个地址与你,那地方是十分隐秘的,你来找我,包管没人知道。”
  辛龙生道:“颜,……完颜兄好意我很感激,大都我是不去的。若然真个走火入魔,那也是小弟命中注定,不敢劳烦完颜兄了。”
  完颜豪冷冷说道:“你拼掉一死,那也没有什么。但丢下了如花美眷,这一生只是担了虚名,不可惜么?”接着又道:“你还是叫我颜兄吧,别把完颜二字随便出口。”
  辛龙生给他搔着“痒处”,心里想道:“不错,我与玉瑾做不成夫妻,死了也不甘心。”
  完颜豪见他不语,又说道:“辛兄,你本来可以继任武林盟主的,若因走火入魔废了武功,莫说那是要在临死之前还受无穷痛苦,你的锦绣前程也尽都毁了,那不更可惜么?”
  辛龙生汗流遍体,想道:“将来的事姑且不论,目前他已知道我的隐秘,只要张扬出去,我就没脸见人了。”
  完颜豪又道:“我知道你的姑姑是天下第一使毒名家,但可惜她如今是被囚在黑风岛上。再说她擅于使毒,却未能够解这奇毒。我不妨说给你听,她的武功已消失了,要上星宿海找寻天心石那是难于登天。辛兄,我是好意帮你的忙,你仔细想想。”
  “完颜豪决不会无缘无故帮我这个大忙,是接受呢?还是不接受呢?”辛龙生的内心,不住在激烈的交战了!
  “你是怕人知道是不是?此事只有你知我知,我不说出去,能有何人知道?”完颜豪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笑着说道。
  辛龙生忽地抬起头来,颤声说道:“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要我什么报答?”
  完颜豪一听这口气已经软了许多,辛龙生提到了“报答”二字,无异是说他正在准备商谈条件了。完颜豪从心底笑了出来,想道:“这条鱼儿终于上了钩!”
  原来完颜豪的心腹手下西门柱石是西门牧野的侄儿,西门牧野从黑风岛主那儿知道了有关辛十四姑的事情,说给侄儿知道,他的侄儿又告诉完颜豪的。至于辛龙生的“隐疾”,则是他从韩希舜口中听来的。韩希舜的师父张大颠曾经捉了辛龙生夫妇囚禁多时,早就识破他们是一对假夫妻。
  完颜豪最初不过是把这些当做“奇闻异事”而已,但想不到无巧不巧,竟在任天吾家里碰上了辛龙生,他的心思极为灵敏,立即便想到这两个消息可资利用了。
  其实辛龙生所受的“奇毒”只是不能亲近女色,对身体却没其他妨害的。
  完颜豪与他交手之时,以惊神指法点了他与脏腑相通的“隐穴”,这才使得辛龙生在默运内功之时小腹隐隐作痛的。所谓“走火入魔”云云,都是一派胡言。但这一派胡言,却使辛龙生不能不终于就范了。
  完颜豪从心底笑了出来,说道:“辛兄,你说这样的话,那是不把小弟当作朋友了。”
  辛龙生道:“大丈夫讲究的是恩怨分明,有仇报仇,有恩报恩。颜兄,你若是不肯敞开心胸和我说话,我可不敢受你的恩惠!”
  完颜豪心道:“你这小子居然还敢自称大丈夫?”口里却在哈哈笑道:“你真是个爽快的人。好吧,那我就和你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本来并不希罕你的报答,不过,你若一定要报答的话,那我倒想得到一件宝物,这就要请你帮忙了!”
  辛龙生怔了一怔,说道:“什么宝物?”心里却轻松许多,想道:“他只是想要一件宝物,不是要我做出欺师灭祖的事情,纵然宝物难求,那也总是好些。”
  完颜豪道:“公孙璞的玄铁宝伞!”
  辛龙生吃了一惊,说道:“你要我替你夺公孙璞的玄铁宝伞?这个——”
  完颜豪道:“怎么样,你不愿意?”
  辛龙生道:“不是我不愿意。但公孙璞不知在什么地方,我可不能担保找得着他,再说我的武功也不是他的对手。”
  完颜豪哈哈一笑,说道:“辛兄,这你就不老实了。公孙璞不是今天才和你见过面的吗?你焉能不知他在什么地方?”
  原来这是那个“韩老大”报的讯。他得公孙璞释放之后,暗自思量:“做人应该面面俱圆,赶回去向金七爷表白固然紧要,任天吾这儿也该卖个人情,以免他日后追究起来,说我知情不报。”在这舜耕山附近,任天吾党羽不少,他就近找到一个任天吾的手下,叫他代为通风报讯,这才放心回转跳虎涧的。
  晚饭过后没有多久,完颜豪已是从任天吾口中知道这个消息了。
  谎话给对方当面揭穿,辛龙生尴尬之极,勉强笑道:“颜兄,你的消息倒是好灵通啊。不错,我是知道公孙璞在什么地方,不过……”
  完颜豪道:“不过什么?是不是碍着情面?”
  辛龙生道:“颜兄明鉴,公孙璞的师门和小弟颇有渊源。他的祖父是公孙隐,他的业师是江南大侠耿照,还有当世的两位武学大师……”
  完颜豪一挥手打断他的话道:“我都知道,不必你细说了。但你也大可不必顾虑,公孙璞这小子只是孤身一人,咱们将他干了,只要你不泄漏,有谁人知道?不错,这小子的武功是比你我高强,但他当你是好朋友,决不会防备你的,你冷不及防点了他的穴道,我立即出来帮忙你,要收拾这个小子,又有什么为难?再退一步说,即使你暗算不成,咱们二人联手,也决计不会输了给他,还有,你别忘记咱们还有个大靠山任老爷子呢!”
  辛龙生大吃一惊,说道:“什么,任老爷子,他,他也是完颜豪冷冷说道:“不错,他也是我们的人。我什么事情都不瞒他的。”
  辛龙生冷汗湿透全身,他虽然心术不正,毕竟曾在过文逸凡门下多年,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叫他如何做得出来?过了半晌,讷讷说道:“颜兄,这手段未免太、太毒辣了吧?”
  完颜豪冷笑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公孙璞不见得和你有什么深厚的交情,你宁愿保全他就把自己的一生毁了?”
  辛龙生面如土色,在这片刻之间,心中转了几次念头,终于想道:“看来他已是和任天吾串通了的,我若是不答应,只怕不能生出任家。”
  在完颜豪的威胁利诱之下,辛龙生性格里邪恶的一面掩盖了他的良知,终于低声说道:“颜兄,好,我依你!”
  完颜豪哈哈笑道:“对啦,这才是聪明人呢!”
  原来完颜豪的险狠毒辣,还不止此。玄铁宝伞他固然是想要的,但要的却不仅仅是一柄玄铁宝伞。他要的是大宋江山,支撑大宋江山的主力是民间义军,因此他也就需要一个可以帮忙他危害义军的人,而辛龙生正是最适合的人选。
  他要把辛龙生诱往金京,那时就不由得他不任从摆布了。他可以拿谋害公孙璞的这件秘密作威胁,要他把江南义军的情况都供出来,甚至还可以利用他回去作义军中的奸细。但有一件事情却是完颜豪始料之所不及的,他以为这个秘密无人知道,却不知已经给人偷听去了。在这园子里还有第三个人,这个人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任红绡招呼奚玉瑾进入内室,笑道:“咱们十多年没见面,宫姐姐和你也有很多话说,今晚咱们就联床夜话吧。我不给你找另外的客房了。”要知她虽然不大满意奚玉瑾的行事,毕竟也还是儿时的好友。
  奚玉瑾却是想找一个机会和宫锦云单独谈话,碍着有个任红绡插在中间,只好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她闲聊。
  任红绡为了避免谈及奚玉瑾的“婚变”,找不到什么好的话题,也就只能和她说些儿时旧事。
  奚玉瑾忽地笑道:“你谈起往事,我倒想起一样东西来了。”
  任红绡道:“什么东西?”
  奚玉瑾道:“记得小时候你很喜欢我家烧的那种百合龙涎香,我曾经送了一包给你,这香现在还在吗?”
  任红绡笑道:“你不说几乎忘了。记得你睡觉的时候,总要焚上一炉香的,炉香馥郁,不知不觉的就熟睡了。那真是舒服非常。但这香太名贵了,我可舍不得用。回来之后,就珍藏起来。唉,一晃就是十多年,待我想想放在什么地方?”
  宫锦云笑道:“希望你想得起来,今晚临睡之前,焚上这么一炉香,让我也见识见识。”
  任红绡道:“想起来了,我是藏在书房的一个书橱后面,待我去拿。”
  奚玉瑾假意说道:“叫小丫头去吧。”
  任红绡道:“不,小丫头是找不到的,我也怕她弄乱了我的书画。”
  任红绡走了之后,奚玉瑾忽地说道:“宫姐姐,快,用你的独门手法点我的麻穴!”
  宫锦云大吃一惊,说道:“为什么?”
  奚玉瑾道:“别问,点了我的穴道,你马上逃走!”
  宫锦云摇了摇头,仍然问道:“我为什么要逃?你不说个明白,我又焉能点你的穴道?”
  奚玉瑾无可奈何,只好在她耳边悄悄说道:“有人要害你!”宫锦云道:“是谁?”奚玉瑾急道:“你不必查根问底了,快点依我的话做吧,如迟就来不及了。”
  宫锦云微笑道:“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我是不会走的。”心里想道:“任天吾想要害我,我是早已知道的。”
  奚玉瑾见她神色自如,倒是不禁觉得奇怪,心想:“事情来得太过突兀,也难怪她不敢相信我的说话。”当下一咬牙龈,涩声说道:“要想害你的人是、是辛龙生!你明白了吧?”这句话她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说得出来的,说出来之后,眼泪簌簌而下,心头却反而轻松许多了。
  宫锦云方始恍然大悟:“原来是她的丈夫,怪不得她要我点她穴道。”
  一阵惊讶后,仍然笑道:“姐姐,你为了救我,不惜违抗丈夫,我真不知如何感谢你才好。但我不走!”
  奚玉瑾抹了眼泪,紧皱眉头,说道:“我把最见不得人的秘密告诉你了,你还不相信我的说话?”
  宫锦云叹了口气,说道:“不是我不相信你,我是没有办法走出任家!”
  奚玉瑾道:“为什么?”
  宫锦云道:“任家遍设机关,园中也有埋伏,除非任红绡肯帮忙咱们。”
  奚玉瑾道:“任天吾是她父亲,她肯帮你吗?”
  宫锦云道:“我就因为没有把握,否则早求她了。”
  奚玉瑾道:“那就不能指望她了。我和你一起逃吧。你身在虎穴,不能耽搁,咱们冒点风险……”
  宫锦云道:“我不能累你们夫妻反目,再说,你不懂得破任家的机关,咱们一同冒险,也是不行。”
  奚玉瑾低了头,说道:“这样的丈夫不要也罢。”
  这句话其实是宫锦云早就想对她说的,如今见她自己说了出来,这才和她说道:“你不说我不敢劝你,但我有一事不明,辛龙生不是文大侠的掌门弟子吗?为何他竟会和任天吾串通,要来害我?”
  奚玉瑾道:“他并不是和任天吾串通的,他,他是另有所图。我,我说不出口。不过,他也不是想害你性命,他只是想拿你去交换他的姑姑。听说他的姑姑给令尊囚在黑风岛了。”毕竟她尚没有决心离开丈夫,是以多少要为丈夫辩护。宫锦云道:“哦,原来如此!”心中仍是有些奇怪。
  宫锦去暗自想道:“爹爹囚他姑姑,固然不对,但辛十四姑也是个邪派的女魔头,辛龙生要把我捉去交换姑姑,这又岂是名门正派的弟子所应为?
  但听奚玉瑾的口气,辛龙生似乎还另有所图,那又是什么呢?”
  由于奚玉瑾说过“不便出口”的话,宫锦云不愿令她难堪,也就不再问下去了,只是说道:“既然如此,倘若我逃得出去,看在你的情份,我必定求爹爹放了他的姑姑就是。”
  奚玉瑾苦笑道:“但咱们可是没法可想呀。”心里想道:“三更过后,龙生就要问我结果的,我不能和锦云逃走,又不能捉了她讨好丈夫,这可就是一个难题了。”
  宫锦云忽道:“不过,咱们可以试试?”
  奚玉瑾道:“试什么?”
  宫锦云道:“我虽然没有把握,不过,据我看来,任红绡倒是和她父亲并不一样。近日来我和她的交情也颇有增进,咱们对她说明真相,或许她会帮咱们的忙。”
  奚玉瑾道:“她若不答应,那就更糟了。不过,目前既没有其他办法可想,也就只好试试了。”
  月影西斜,烛光摇曳。小几上燃烧的蜡烛一寸一寸的减少,奚玉瑾和宫锦云都已经等得心焦了,可是任红绡却还未见回来。
  书房是在花园的西面,从任红绡的卧房到那间书房,要绕过两座假山,穿过一条花径。
  这晚月色朦胧,任红绡走过那条花径之时,忽听得有人说话的声音,任红绡心道:“原来是颜豪和辛龙生在这里说话,且听听他们说些什么。待会我和他们开个玩笑,冷不及防的走出去吓他们一下。”
  完颜豪正在用尽心机,要令辛龙生这条大鱼上钩,却是做梦也想不到任红绡竟会三更半夜独自出来。此时他刚好是在表明自己的身份。
  任红绡走到假山后面,先听得他的笑声,接着便听得他在缓缓说道:“实不相瞒,我是金国的贝子,复姓完颜,完颜长之就是我的爹爹!”
  听到这几句话,任红绡就像突然给点着了穴道一样,呆了!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这分明是颜豪的声音,是他自己说出来的!
  任红绡的心卜卜地跳,一阵迷茫,极力抑制自己,这才不致喘出声来。
  不料令她更吃惊的还在后头,当她听到完颜豪说道:“不错,任老爷子也是我们的人,我什么事情都不瞒他的!”这段话时,不觉手足冰冷,几乎支持不住,就要晕倒。
  “不,不,爹爹绝不会是这种人的!不会是这种人的。”父亲是她最尊敬的人,突然间这个她所敬爱的人竟然变得如此丑恶,她感到有生以来从所未有的大恐惧,她不愿意相信这是事实。
  但尽管她在自己对自己说道:“不能相信,不能相信!”在她心里,却已是隐隐感到颜豪的话未必是全无根据的空穴来风了。
  一阵迷茫之后,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有个名叫李二拐的人,流氓气十足,她一向不喜欢这个人的,父亲却常常和他往来。这个人是惯用迷香的下三滥小贼,在江湖上颇有臭名,这是她知道的。她曾问过父亲,为什么和这样的人往来,父亲说他已经改邪归正,他有一技之长,就有可用之处,九流三教朋友,结交几个又有何妨?可是她却总是觉得,这个李二拐不像是个已经改邪归正的人。
  就是这个李二拐今天晚上又曾到她的家里,就在辛龙生和颜豪在客厅谈话的时候,她的父亲却在书房接见李二拐,她刚好经过门前,突然间里面谈话的声音就停止了。她只隐隐听到什么宝伞四个字,现在仔细一想,那李二拐说的正是玄铁宝伞。
  以前她不知玄铁宝伞是什么东西,现在她已知道这是公孙璞的随身武器了。这么爹爹和李二拐说的是不是正是和公孙璞有关的事情呢?
  再又想道:“完颜豪是客人,辛龙生在路上碰见公孙璞之事,他的消息绝不可能如此灵通,是不是就是那个李二拐来向爹爹通风报讯,而爹爹又告诉了他的呢?”
  任红绡越想越是害怕,唉,如果他说的竟是真的,爹爹当真是那样的人,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迷茫中她忽地想起:“不好,他们要去害公孙璞,公孙璞是宫姐姐的未婚夫,我可不能不理,不能不理呀!”
  幸亏有这个救人的念头一起,这才支持着她不致晕厥。
  只听得完颜豪笑道:“好,那么咱们可该走了。那傻小子只怕已等得心焦啦!有个最适宜动手的地方,我告诉你……”脚步声渐渐远去,说话的声音已听不见了。任红绡提一口气,急忙赶回自己的房间。
  宫锦云和奚玉瑾好不容易盼得任红绡回来,但一见到任红绡,却是不由得她们不大为惊诧了。正是:惊他覆雨翻云手,幸有良朋共险艰。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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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1 13:3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十二回 铸错难翻悲失足 忏情何不早回头
  原来任红绡控制不了自己心情的激动,一踏进房间,见着她们,眼泪就不禁簌簌而下。
  奚玉瑾大吃一惊,笑道:“是那百合龙涎香找不着吗?找不着也就算了。”
  当然她知道绝不会是这样的小事情,但也只能这样试探问她。
  任红绡摇了摇头,说道:“不是的。但我也不知要怎样说才好。”
  宫锦云替她抹了眼泪,笑道:“什么事这样伤心,好妹子,那你就先歇一歇,定下心来再说吧。”
  任红绡道:“不,不,不能耽搁了。宫姐姐,你快走!以后我再慢慢告诉你。”
  奚玉瑾、宫锦云又惊又喜,她们正不知道如何才能劝得动任红绡帮忙她们的,想不到任红绡一回来就说出这个话。
  宫锦云喜道:“实不相瞒,我早就想走的。但……”
  任红绡道:“我知道,你不用担心,我送你走,奚姐姐,你奚玉瑾一咬牙龈,说道:“我和你们一起走。”
  任红绡道:“对,你的丈夫……好啦,好啦,不说了,快走吧。”
  奚玉瑾心头一震,“啊,听她这么说,大概她已经知道龙生的事?”
  三人悄悄从园子逃走,到了山上,宫锦云道:“好妹子,多谢你了,你回去吧。”
  任红绡道:“我不回去了。”
  奚玉瑾道:“你爹不怪责你吗?”
  任红绡道:“我不理他怪不怪责,我也不要再见他了。”
  宫锦云大惊道:“为什么?”
  任红绡道:“公孙璞就在这座树林子里,他们要去害他,咱们可得赶快找着公孙璞!”她没有说“他们”是谁,不过宫锦云和奚玉瑾亦已明白了。
  公孙璞在密林深处生起一堆野火,等到三更过后,未见辛龙生来到,正自心焦,只听得树叶沙沙作响,辛龙生走出来笑道:“公孙大哥,小弟给你报喜来啦!”
  公孙璞道:“你见着宫姑娘了?有办法救她吗?”
  辛龙生道:“她已经出来了!”
  公孙璞欢喜得跳了起来,连忙问道:“她在哪里?”
  辛龙生笑道:“瞧你喜欢得这么样,不用心急,你就可以见着她了。我告诉你吧。玉瑾和她约好,三更时候出来,在林子西面一条山涧旁边等你。玉瑾叫我来通知你的。”
  辛龙生还怕公孙璞不信,接着解释道:“宫姑娘和内子同室,这是我和她们预先约好的。但我可不方便和她们一同出来,只有各走各的。”
  公孙璞听说宫锦云已经脱险,等着和他见面,心中大喜过望,哪里还会仔细推敲这些细节,忙道:“辛兄,多谢你了,那就赶快走吧,麻烦你给我带路。”
  辛龙生暗呼得计,说道:“你瞧那边不是有一片松林吗?松林里有个草坪,她们就在那里,咱们抄个捷径,从这边走。”
  公孙璞恨不得插翼飞去,不知不觉走在前头。但辛龙生也是有意落在他的后面。
  不知不觉走到一处险地,那是悬崖旁边的一条羊肠小道,山石上长满苔藓,悬岩下是石笋嶙峋的幽谷。
  辛龙生走近悬崖,心头不禁砰砰乱跳,耳边响起完颜豪刚才对他说的话:“到了悬崖旁边,你跟在他的背后,出其不意的一掌将他推下去,那就更利落干净,比点他的穴道还更省事了!”
  他毕竟曾经在文逸凡门下多年,良知未曾尽泯,越走近心跳越剧烈,想道:“我用这样的手段害了他,太狠毒了吧?”但随即又想:“完颜豪和任天吾是串通了的,且莫说完颜豪对我会有好处,若不依从他的说话,只怕任天吾也不能放过我。唉,我如今已是骑上虎背,不干也不行了!”
  公孙璞发觉自己走得太快,一面放慢脚步,一面说道:“苔深路滑,辛兄小心!”正要等他上来,扶他过去,辛龙生已是到了他的背后,说道:“多谢吾兄关心,山路小弟是走惯了的。兄台不用为小弟担忧。”口中说话,中指突然伸出,一下子就点了公孙璞背心的“风府穴”。这是人身三十六道大穴之一,武功平常的人,给点着这个穴道立即气绝而亡。武功高明之士,不死也得全身麻软,难以动弹。
  公孙璞身形连晃,好像风中之烛,摇摇欲坠,但却并没有跌下悬崖。事情来得太过突然,一时间他还未清楚发生的是什么事情,骤吃一惊之下,回过头来,茫然问道:“辛兄,你干什么?”
  原来辛龙生到了最后关头,究竟狠不起心肠将他推下去,是以只是点了他的穴道。他料想以公孙璞的武功,这一下点穴不至于就要了他的性命,但却可以轻易的制伏他了。他是这样想的:“宁可让给完颜豪杀他,我的罪过也小一点。”但他出指之际,心跳得十分厉害,指头也就不禁微微颤抖。穴道是点个正着了,可并没有收预期的效果!公孙璞只是晃了几晃,就站稳了。
  公孙璞回头来,茫然问道:“辛兄,你干什么?”
  话犹未了,只听得一个人冷冷说道:“对啦,这句话我也正想问你,辛龙生,你干什么?干嘛不将他杀了?”
  这人不是别个,正是埋伏在悬崖上方的完颜豪。
  完颜豪一跃而下,手上拿着一柄明晃晃的短剑。口中说话,手上的短剑已是倏地向公孙璞胸口刺来。
  公孙璞呆了一呆,完颜豪的话他是听得清清楚楚了,一时间他还未敢相信这是事实。“什么,辛龙生竟要杀我?”心念未已,只觉冷气沁肌,胸口飕飕飒的好似有点疼痛。原来完颜豪那柄短剑已是划破他的衣裳,在他的胸口划开一道伤口了!
  幸而武功高明之士骤然碰到生命的危险,御敌乃是出于本能。”就在完颜豪的短剑正要刺进去的时候,公孙璞一个吞胸吸腹,脚步不动,身躯已是挪后一寸,立即使出近身搏斗的小擒拿手法,左掌拍出,右手三指,疾扣完颜豪持剑的手腕。
  完颜豪也是矫捷非常,一剑未能刺着要害,已是料到对方必然如此反击,剑锋一转,侧刺公孙璞胁下的愈气穴。但公孙璞那一掌他却是无法躲闪,只能出左掌硬接一招。
  双抓相交,“乓”的一声,公孙璞连退三步,身形摇摇晃晃,一足已是踏出悬崖,完颜豪亦是退出两步,虎口一阵酸麻。他没有给抓着脉门,但却给对方的指尖触着。
  完颜豪又惊又喜,惊的是公孙璞被辛龙生点了穴道,居然还有如此功力;喜的是他的功力毕竟也减了几分。
  完颜豪一声长啸叫道:“任老先生。快来!”回过头来,又喝道:“辛龙生,你还不快上!”
  公孙璞撑开玄铁宝伞,刚好迎上完颜豪扑过来的一招“白虹贯日”,短剑刺在伞上,只听得“当”的一声,火花四溅!完颜豪这柄短剑乃是削铁如泥吹毛立断的宝剑,但碰着了玄铁宝伞,却也损了一个缺口。公孙璞挥舞玄铁宝伞,逐步离开悬崖。
  说时迟,那时快,辛龙生拔剑出鞘,亦已来到。公孙璞惊骇之极,叫道:“辛龙生,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完颜豪冷笑道:“他当然知道,否则岂能与我联手杀你。咄,动手呀,还不动手?”
  公孙璞道:“你既然知道他是什么人,你是文大侠的掌门弟子,为何与金国的贝子联手害我性命?”
  辛龙生唰的一剑刺出,说道:“你的岳父囚禁我的姑姑,你知不知道?”
  他抓着这个藉口,似乎“理直气壮”了些,可也不敢面对公孙璞的目光。
  公孙璞道:“即使真有此事,黑风岛主囚了你的姑姑,那又与我何关?”
  辛龙生道:“你是他的女婿,怎说无关?”公孙璞大怒道:“亏你是文大侠的掌门弟子,如此糊涂!无论如何,你怎能害我性命,何况是和敌人联手?”
  完颜豪哈哈笑道:“你怎知我们是敌人,我们早已是好朋友了。”
  辛龙生道:“现在不是讲理的时候,公孙璞,我不杀你,已经是很对得住你啦!”
  公孙璞到底是个忠厚的人,听他这么说,想道:“不错,他刚才在我背后偷施暗算,本来是可以把我推下悬崖的。”虽然还未明白辛龙生何故要和完颜豪串通了来谋害他,但对辛龙生的恨意已是减了几分,说道:“那你要将我怎样?”
  辛龙生道:“我要把你拿去交换我的姑姑!”避开公孙璞的目光,一面进招,一面又和完颜豪说道:“完颜公子,依我之见,还是将他生擒的好。你怕他泄漏秘密,大可废了他的武功,让他在黑牢里过这一生。”
  完颜豪冷笑道:“怕他泄漏秘密的是你不是我!”
  辛龙生冷汗涔涔而下,想道:“不错,这件事情给师父知道,纵然我没有杀公孙璞,师父只怕也是难以饶我性命!”
  完颜豪道:“你想我不泄漏秘密,那就要看你是不是真心帮我了。”
  辛龙生咬一咬牙,说道:“完颜公子,我当然帮你。但请你答应饶他性命,就照刚才的办法好不好?”
  完颜豪不见任天吾来到,心里也有点着慌,说道:“好,看在你给他求情的份上,我就照你的办法做吧。公孙璞,你听见了没有,我们可以饶你性命,你还不束手就擒?”
  公孙璞喝道:“有本领你们尽管将我杀了,公孙璞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岂能向你们这些无耻小人求饶!”
  完颜豪冷笑道:“辛龙生,你听见没有?哈哈,无耻小人,你也在内呢!你不杀他,那你就让他杀吧!”
  辛龙生心中混乱之极,听了完颜豪的话,把心一横,果然就狠狠的向公孙璞杀去!
  公孙璞的“风府穴”刚刚给他点着,虽然仗着精纯的内功,穴道未给封闭,多少却也受了影响,而完颜豪和辛龙生二人的本领又不过是比他稍逊一筹而已,即使他没给点着穴道,以一敌二,时间一久,也是必将落败无疑,何况现在未能施展原来所有的功力。三十多招过后,公孙璞给他们迫得步步后退,不知不觉又到了悬崖旁边了。公孙璞使了千斤坠的重身法,双足牢牢钉在地上,咬牙苦斗。悬崖搏斗,凶险非常。完颜豪和辛龙生是面向着悬崖攻来,可进可退;公孙璞则是脚踏悬崖,背心朝外,不能再退半步!此时他只要稍微气馁,一给挤下悬崖,就必将是粉身碎骨无疑。
  俗语说双拳难敌四手,何况公孙璞刚给点着了“风府穴”,虽然仗着精纯的内功,穴道不致被封,但气血也还未曾调匀。斗了一会,不觉气力渐渐不加,汗流如雨,头顶已冒出热腾腾的白气。
  完颜豪道:“公孙璞,我已经答应了辛少侠饶你性命,你何苦如此不知好歹,还要拼命?拼你是决计拼不过我们的了,只有平白送掉你这条小命!”
  心里则在想道:“奇怪,为什么任天吾还不来呢?这小子情急拼命,莫要给他当真反啮,拼个两败俱伤,杀了他自己也要多少吃亏了。”
  公孙璞“呸”了一声,咬牙苦斗,却不说话,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能死,我死了更没人救宫姑娘了。”他以坚强意志竭力支持,双足牢牢钉在地上,仗着有玄铁宝伞护身,一时之间,完颜豪、辛龙生二人竟也不能迫他再退半步。
  任红绡前面带路,宫锦云和奚玉瑾跟在她的后面,果然没人发觉,风不吹草不动的出乎她们意料之外的顺利就逃出了任家。逃出了任家之后,最紧要的事情当然是马上去救公孙璞了。
  任红绡说道:“我听得他们说,公孙大哥是和辛龙生约好了在这座林子会面的。啊,你瞧,那里似有火光。”
  她们跑到公孙璞原来所在的地方,公孙璞早已走了。宫锦云又是吃惊,又是着急,心里想道:“待搜遍这座树林,璞哥只怕已遭他们毒手。”
  奚玉瑾侧耳一听,说道:“你们随我来,那边似乎有金铁交鸣的声音,敢情他们已是在那边动手。”原来她是自小练过梅花针暗器的,听觉特别灵敏。
  果然走了一会,金铁交鸣之声听得越发清楚,宫锦云大喜道:“不错,这是兵器打在玄铁宝伞上的声音。”
  她们正在向上攀登,忽听得一个人说道:“绡儿,这么晚了,你还和客人出来作什么?”黯淡的月光之下,山坡上出现一条黑影,正挡住她们的去路!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任天吾!这刹那间,她们的吃惊可就不用提了。
  任红绡定了定神,叫道:“爹爹,他们要害公孙璞,你知道么?”
  任天吾道:“他们是谁?”
  任红绡咬了咬牙,说道:“完颜豪和辛龙生!”
  任天吾吃了一惊,心道:“原来她已经知道完颜豪是谁了。”却装作不知,说道:“完颜豪又是谁?”
  任红绡道:“就是颜豪呀,他是金国的贝子呢。爹爹,你是真的不知还是假的不知?”
  任天吾哈哈一笑,说道:“哪有此事?你别听人闲话!”
  任红绡顿足道:“是我亲耳听见他自己说的!”
  奚玉瑾心念一动,想道:“任天吾这是在故意拖延时间。”便即说道:“任老伯,你让我们上去看看,是真是假,一看便知。”宫锦云道:“是呀,任老伯,你不听见上面有人厮杀的声音吗?”
  任天吾又是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哈哈,说道:“绡儿,颜公子对你这么好,你连他也不相信了么”奚姑娘,你也真是,什么人都可以怀疑,却怎可怀疑自己的丈夫!好,你们先回去,别闹出笑话来。山上发生什么事情,我会给你们去看。”口中说话,一步步的走近她们。
  奚玉瑾、宫锦云变了面色,心知若是不听任天吾的话,任天吾定要用武力拦阻,两人俱是想道:“打是打不过他的,但却怎能就此回去,说不得也只好和他拼一拼了!”
  心念未已,忽听得任天吾失声叫道:“绡儿,你干什么?”任红绡道:“爹爹,你不让我们过去,我马上死在你的面前!”
  奚玉瑾回头一看,只见任红绡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刀尖正对着自己的喉咙!
  宫锦云叫道:“唉,任姐姐,你可不能为我这样!”奚玉瑾轻轻的拉她一下,示意叫她不必阻止。
  任天吾本来准备走近她们,一抓就把女儿先抓着的,想不到任红绡竟然先发制人,刀尖已在对着喉咙,用自己的生命来威胁父亲了。任天吾知道女儿的性子,只怕动一动她就当真自戕,饶是他本领再高,也不敢去抢女儿的匕首,当下只好说道:“对啦,有话慢慢好说,你这样做,你的宫姐姐心里也是难安,快把匕首放下来吧!”
  任红绡道:“你和我一起回去,回到家里,我就把匕首放下来!”
  任天吾道:“好,那么你们和我一同回去。”
  任红绡道:“不,我跟你回去,你让她们走!”她知道自己若是不应允回家,爹爹定必阻拦。为了要让宫锦云去救公孙璞,只好用这个条件和父亲交换。
  任天吾犹疑不决,暗自思量:“她们已经知道了完颜豪的秘密,放走她们,以后我还如何能够在侠义道中混得下去?”接着想道:“这丫头向来任性,我不答应她只恐怕当真做了出来。唉,怪只怪她娘死得太早,我宠坏了她。嗯,不如先且骗她回家再说。以完颜豪和辛龙生的本领,二人联手,应该可以收拾得了公孙璞这小子。回家之后,待我把这丫头哄得服帖了,也还可以出来。”
  心念未已,忽听得奚玉瑾、宫锦云不约而同的失声惊叫,只见任红绡倒跃出三丈开外,白色的衣裳上一片鲜红!
  看见这个情形,奚、宫二人固然吃惊,做父亲的任天吾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叫道:“我答应你啦,别干傻事,快把刀子放下!”
  原来任红绡猜着父亲的心思,突然把匕首在胸脯划开一道伤口,鲜血汩汩流出。她之所以要在自残之际跃开数步,那是为了不让奚玉瑾和宫锦云阻拦。
  奚、宫二人失声惊呼,忙向任红绡跑去。任天吾比她们更快,飞身一掠,抢到了女儿身旁,扶住女儿,出指点了她伤口附近的穴道。这是一种“封穴止血”的急救方法。
  奚玉瑾与宫锦云面面相觑,想不到任红绡竟是如此烈性。宫锦云热泪盈眶,说道:“任姐姐,你为我这样,我真不知道怎样感谢你才好!”
  任天吾怒目而视,挥手说道:“你们走吧,别在这儿猫哭老鼠假慈悲了!”
  任红绡樱唇微动,吐出微弱的声音,说道:“对,你们快走吧,公孙大哥正在等着你们呢,爹,你别这样胡骂她们,她们对女儿是真正的好,女儿是甘心情愿为她们这样做的。爹,你要怪也只能怪我。”
  任红绡伤口剧痛,心里却是十分快乐。她知道父亲非给她救治不可,在她的生命危险未过之前,父亲是绝不敢离开她去害公孙璞的了。
  公孙璞和完颜豪、辛龙生在悬崖搏斗,不知不觉已是将近半个时辰了。
  公孙璞仗着宝伞护身,可也已经斗得筋疲力竭,有如强弩之末了。
  完颜豪哈哈笑道:“公孙璞,你不行啦,趁早投降,我还可以饶你性命!”
  他斗了将近半个时辰,亦是感到胸中气血翻涌,只怕杀了公孙璞,自己也得大病一场。
  公孙璞不敢分神说话,咬牙苦斗。激战中有一招使得力不从心,现出破绽,辛龙生此时亦已是斗得失了理智,他的家传剑法以奇诡狠辣见长,一见有隙可乘,唰的一剑便刺进去,也顾不得是否会伤了公孙璞的性命了。
  这一剑刚好刺着公孙璞的虎口,完颜豪顺势折扇一敲,打在他受伤的手臂上。当的一声,玄铁宝伞坠地!
  完颜豪大喜,脚尖一勾,便要把宝伞踢起,抢到手中。公孙璞却比他还快半步,一脚踏着了玄铁宝伞,长拳捣出,他受伤之后,更是势如疯虎!
  近身肉搏,双方都是无从闪避。完颜豪身形一侧,右肩接了一拳,卸去了公孙璞的几分力道,仍是疼痛难当。公孙璞给他折扇锋利的边缘又在手臂上割开一道伤口,虽然伤上加伤,却是浑如未觉。
  完颜豪见他形同拼命,不禁胆怯,叫道:“辛大哥,快料理了他!”
  辛龙生重伤了公孙璞,正自有点悔意,但听得完颜豪这么一喝,不禁又糊涂起来,想道:“对,一不做二不休,我和他的仇已经是结定的了。今日若不杀他,我的性命不保,即使他不报仇,我的师父也要杀我。”心念一动,唰的一剑便向他的背心刺去!
  奚玉瑾和宫锦云跑上山头,刚好看见这一幕惨烈的厮杀。
  宫锦云叫道:“公孙大哥,留心背后!”
  奚玉瑾尖声叫道:“龙生,你怎么可以这样!”
  她们两人突然出现,公孙瑾和辛龙生都是不由得心情激动,但各自的感受却是大不相同了。
  公孙璞最记挂的人是宫锦云,一见宫锦云来到,精神陡振,右臂挥拳与完颜豪搏斗,左臂反手便是一掌。
  辛龙生看见妻子到来,心里则是不由得又慌又乱。惊惶失措之下,这一剑虽然仍是糊里糊涂地刺了出去,却差点儿,并没刺着公孙璞。
  公孙璞那一掌也没打着辛龙生,但辛龙生受他掌力一震,却是不由自己的要向后退了。他心神慌乱,没有看清地形,刚好是在悬崖旁边向后踏步,一步踏空,登时跌下幽谷!
  奚玉瑾呆了一呆,张大了口,好半晌才“啊呀”一声,叫得出来,慌忙跑上去。要知她和辛龙生毕竟乃是夫妻,她固然不愿意丈夫杀了公孙璞,更不忍见丈夫送了性命!
  完颜豪失了帮手,这一惊非同小可,哪里还敢恋战,慌忙拔步飞逃。
  公孙璞脉门被利剑割开,伤口不是很深,但鲜血还在流出。强敌一退,他已是支持不住,坐在地上。
  宫锦云道:“璞哥,我来啦,咱们毕竟又见着了,你欢喜吗?”柔声抚慰,一面替他敷上了金创药跟着包扎伤口。
  奚玉瑾站在悬崖上俯望幽谷,泪珠儿在眼眶中打滚,想哭却是哭不出来。
  宫锦云刚才看见辛龙生对公孙璞狠下杀手之时,本是恨不得把他杀掉的,但此际看见奚玉瑾如此伤心,却是十分为她难过了,只不知如何安慰她才好。
  公孙璞站了起来,走到奚玉瑾身旁,低声说道:“奚姑娘,我不敢求你饶恕,但我并不是有心伤害尊夫。”
  奚玉瑾道:“我知道,他是自作孽,不可活。应该求你饶恕的是我。”
  说了这几句话,珠泪不禁夺眶而出,这才哭得出来。
  宫锦云心里想道:“你既然知道,何苦还要为一个不值得你伤心的人这样伤心?”她哪知道奚玉瑾与其说是为丈夫的惨死伤心,毋宁说是更多的为自己伤心。她本是个要强好胜的人,只因一念之差,想做盟主夫人,落得如斯结果!当她说到“自作孽不可活”这句成语之时,固然是在责备丈夫,可也是在责备自己啊!
  宫锦云把奚玉瑾从悬岩上拉下来,忽地心中一动,问公孙璞道:“辛、辛大哥跌下去的时候,你有没有听见他的叫声?”
  公孙璞瞿然一省,说道:“对啦,咱们下去看看,辛大哥内功深厚,说不定并没丧命。”
  奚玉瑾哽咽说道:“他纵然还活在人间,我、我也不愿……”不愿什么,她可是说不出来了。
  公孙璞道:“不,辛大哥也不能说是坏得不可收拾,他刚才本来可以把我推下悬崖的,但他可并没有下此毒手。今日之事,不过是他的一念之差而已。要是他受了伤,咱们将他救活,经过这次教训,我相信他会变得好起来的。”
  奚玉瑾叹道:“公孙大哥,像你这样忠厚的人,真是世间少见。我,我……唉,那也好吧。我和他总算一场夫妻,他就是死了,我也应该收他骸骨。”
  公孙璞敷上了金创药,气力渐渐恢复了些,当下和宫锦云手牵着手,慢慢走下去。
  奇怪得很,他们找遍了谷底的每个角落,却没发现辛龙生。
  公孙璞说道:“说不定他伤得不重,已经走了。”
  奚玉瑾摇了摇头,说道:“除非他有你爷爷那样绝世内功,否则从这样高的悬崖上跌下去,岂有不死之理?我看他的尸骸只怕多半是给野兽吃了。”
  宫锦云道:“我来了这里半个月,可没听说山上有会吃人猛兽。”
  奚玉瑾凄然说道:“他纵然还活在人间,在我心上也是死了。公孙大哥、锦云妹子,我求你们一件事情。”
  公孙璞道:“请说。”宫锦云道:“你帮我们这样大忙,我都未曾谢你呢。只要我做得到的事情,我都会答应你,何须用到一个‘求’字?”
  奚玉瑾抹去脸上的泪痕,说道:“他是自作孽不可活,死了也是罪有应得。但我和他毕竟做了一场夫妻,请你们看在我的份上,给他一点面子,别要让他死后受人唾骂。”
  公孙璞道:“啊,那你是要我们……”宫锦云心思比他灵敏,已经懂得奚玉瑾的意思,不用再问,便即说道:“姐姐放心,我们不把今天的事情说出来就是。”奚玉瑾道:“说是可以说的,但请你们替他掩饰死因。”原来奚玉瑾是个要强好胜的女子,是以要为丈夫保全名誉,免得自己在他死后也还受到耻辱。公孙璞道:“我说他是给完颜豪暗算,跌下幽谷死的。”
  宫锦云道:“对,这样说最好。要是他还活在人间,更会受人敬重。”
  奚玉瑾苦笑道:“他哪还有不死之理?要是他还有一点生还之望,我也不敢求你们替他掩饰了。”
  宫锦云黯然良久,心里想道:“奚姐姐虽然用情不专,对辛龙生总是一个好妻子。他死后有知,亦应惭愧。”轻轻的握着奚玉瑾发抖的手掌,说道:“奚姐姐,咱们也该走啦,你上哪儿?”
  奚玉瑾只感一片茫然,低声说道:“我不知道。”
  宫锦云道:“奚姐姐,你何不和我们一同到金鸡岭去。”
  公孙璞道:“对,我正是要到金鸡岭禀报军情的。你和我们一道去,那是最好不过了。佩瑛姐姐也在金鸡岭上。”他是因为知道奚玉瑾和韩佩瑛是最要好的朋友,所以才这样说的。
  哪知他不提起韩佩瑛还好,提起了韩佩瑛,却是不由得奚玉瑾又起伤心了。奚玉瑾想起了谷啸风来,心中阵阵绞痛,想道:“我还有什么面目去见他们?”暗自咽下眼泪,说道:“多谢你们的好意。但我想我还是先回家一趟的好。”
  宫锦云知道她的心意,想道:“待她伤痛过后,慢慢再开解她吧。”于是说道:“那也好,你回家安静一些时候,我们的事情办完了就来看你。”
  走出谷口,三人分道扬镳,公孙璞和宫锦云并肩同行,看着奚玉瑾的背影彳亍独行,想象得到她的心中悲痛,都是不禁暗暗为她叹息。
  但有一件事情是大大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正是:佳偶谁知成怨偶,鸳鸯折翼竟离分。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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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2 08:4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十三回 输他覆雨翻云手 愧负嘘寒问暖心
  辛龙生从那样高的悬崖跌下,不仅是奚玉瑾以为他必死无疑,公孙璞和宫锦云也不敢存有侥幸之想,只是因为没找着尸骸,姑且安慰安慰奚玉瑾而已。
  但出乎他们意料之外,辛龙生其实并没有死。
  辛龙生从悬崖跌下,自忖必死,心中一凉,闭上眼睛,心道:“想不到我辛龙生竟然命丧于此!”
  临死前的一瞬,悔恨之情油然而生,正在闭目待死之际,忽听得“喀嚓”一声,头脸手脚突然好像受到乱针所刺的剧痛!
  原来无巧不巧,他是跌在一棵从岩石缝中横伸出来的松树上,周围满是荆棘,刺得他满身鲜血淋漓。
  辛龙生发现有逃生之望,连忙紧握树枝,忙中有错,用力太重,“喀嚓”一声,树枝断了。希望又归破灭,这一打击比刚才从悬崖跌下自份必死的打击更大,辛龙生眼睛发黑,双手在半空乱抓,心里叫道:“我命休矣,我命休矣!”
  忽地劲风飒然,迎面袭来,辛龙生模糊见到一个毛茸茸作人立的怪物向他扑来,他也不知是什么野兽,一下就晕过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辛龙生渐渐有了知觉,眼睛未曾张开,隐约听得身边有人说话。
  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幸亏咱们的大威扑得快,这人的内功又颇有根底,看样子,他的这条小命大概是可以捡回来啦。”
  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爹,你怎么知道他身有内功?”听得出是少女的声音。辛龙生心道:“原来是两父女,但却不知他们是什么路道,倘若是任天吾的党羽,那就糟了。”
  那老者道:“若然内功没有根底,摔在松树上的时候,他已经要气绝而亡了。”
  那少女道:“不知他是怎样会失足跌下的,会不会是任天吾的手下害他?
  你看他衣裳华美,说不定是个贵家公子,任天吾的手下听说有些本来就还是兼做没本钱的买卖的,说不定因此谋财害命。”
  那老者道:“那也有可能。咱们虽然不怕任天吾这老家伙来找麻烦,但能够少惹麻烦也总是少惹的好。你可要守口如瓶,别向外人提起。”那少女应了一个“是”字。
  辛龙生暗暗欢喜:“原来不是任天吾这一伙,听他的口气,似乎是武林中的前辈高人,连任天吾也有几分怕他的。”刚刚放下心上的一块石头,忽地又想到了另外一个难题,心头卜卜乱跳。
  正在他患得患失之际,那少女道:“爹,好了,你瞧他醒来啦!”
  辛龙生张开眼睛,发现自己是身在一间茅屋之中,躺在一个“炕”(北方一般民家睡觉用的床,用泥土造成,冬天下面烧火以供取暖)上,站在他的面前是一个白须盈尺的老头,旁边还有一个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女,虽是荆钗裙布,却掩盖不了她天生丽质。
  辛龙生道:“多谢老丈救命之恩,”欠身欲起,那老者轻轻将他按下,说道:“你伤得很重,不可乱动,待病好了再向我道谢不迟。”
  辛龙生欠身欲起之际,只觉浑身疼痛,骨头都好像要拆散似的。但说也奇怪,那老者只是轻轻一按,掌心覆在他的胸口,登时便似有一股暖流进入他的身体,转瞬间流遍全身,有说不出的舒服,疼痛也大减了。辛龙生又惊又喜,心里想道:“这老头儿的内功之高,只怕还在我的师父之上。”
  那老者道:“舒服点了吗?”辛龙生道:“舒服多了,多谢老丈。”那少女噗嗤一笑,说道:“你这人倒是客气得紧,醒来还不到一盏茶的时刻,你已经多谢了我爹爹两次了。”
  那老者笑道:“你应该多谢我这丫头,救你性命的是她。”
  辛龙生忙道:“多谢姑娘再生之德。”
  那少女又是噗嗤一笑,说道:“又一次多谢了。你说话文绉绉的我可不惯,我和你直说了吧,救你性命的也不是我,是大威。”
  辛龙生道:“大威是谁?”
  那少女撮唇一啸,只听得吱吱的叫声,跑进来两头长臂猿,后蹄着地,站起来足有普通人那么高。那少女指着那头较大的说道:“这就是你的救命恩人大威了,那头较小的是他的弟弟小威。你要多谢,多谢它吧。但可惜它却是不会答话的。”说着,不觉又笑起来了。
  辛龙生笑道:“我是要多谢它。但更要多谢你,你是它的主人。”
  那少女道:“也是你命不该绝,你跌下来的时候,我恰好带了大威在山坡上采药,倘若不是那棵松树把你下坠之势阻了一阻,大威扑过去也来不及了。你姓甚名谁,怎的会从那么高的悬崖上跌下来的?”
  在那少女说话的时候,辛龙生心里已是仔细想过:“要不要把真实姓名和师门来历告诉他们父女呢?”终于决定隐瞒,说道:“小姓龙,单名一个‘新’字。在山路上碰上两个强盗,我打他们不过,给他们追到悬崖旁边,失足跌下来的。”他把自己的姓名去了一个“生”字,颠倒过来,用了一个“辛”字的同音名,捏造了一个假姓名龙新。
  那老者道:“你的内功颇有根底,想必是从小练武的吧,令师是哪一位?”
  辛龙生道:“我只懂得几手三脚猫的功夫,是家父教的。”
  那老者道:“令尊大名是——”辛龙生又给父亲捏造了一个假名。那老者心里想道:“这人我可没有听过,想必也是像我一样的是个隐士吧?”江湖上奇才异能之士在所多有,是以也没什么疑心。
  原来辛龙生是怕这老者认识他的师父,一说出自己的来历,也必定要给师父报讯,或者将他送回师父那里去。师父追究起今日之事,性命不保。他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当然做梦也想不到公孙璞非但给他掩饰,还替他说好话的。只道公孙璞一出去,自是把自己的坏事宣扬了。
  那老者点了点头,说道:“幸亏你是自小就练童子功,骨骼坚实,童子功又还未破,受到震荡之际,真气能够保护心房。你只须安心在我这里调治,一个月之后,大概也可以复原了。”
  那少女道:“什么叫做童子功?是很有用处的一门功夫吧?爹爹你会不会,我也想练。”
  那老者道:“这不是女子练的。”那少女道:“为什么男人练得,女子却不能练,爹爹,多半是你自己不会吧?”
  那老者给她弄得啼笑皆非,只好说道:“对,你爹爹不会,你别歪缠了。
  这丫头从没离开过这座山,什么事都不懂。龙公子,你可别见笑。”那少女心想:“不懂一门武功,那又有什么可笑的?待这姓龙的病好了,我瞒着爹爹,磨他教我,谅他不会不依。”
  辛龙生给这老者看出自己还是童身的秘密,咳了一声,说道:“我没请教恩公高姓大名。”
  那老者笑道:“我也有差不多二十年没见外人了,自己的名字都几乎忘记啦。”
  那少女似乎对辛龙生颇有好感,说道:“爹爹,他这伤大概要在咱们家里调养一个多月吧?”老者点了点头,说道:“不错,那又怎样?”少女说道:“他在咱们家里住上个多月,这就不是外人了。咱们把名字告诉他也好有个称呼。”原来这老者乃是为了一桩事情,失意江湖,故而隐居埋名,匿居幽谷的。
  那少女说道:“我们姓车,爹爹单名一个‘卫’字。我也单名,叫做车淇。‘淇’字是有水旁的淇。”怕辛龙生不明白,边说边用手指在地上写字。指尖所到,泥土飞扬,地上现出四个端端正正的工笔楷书。
  辛龙生赞道:“姑娘文武全才,好秀气的书法,好锋利的指力。”心中可是暗暗吃惊。原来这车卫乃是二十多年之前,曾在江湖上出现过的一个介乎正邪之间的魔头,但却是昙花一现,在江湖上做出几件惊人之事以后,就突然销声匿迹了。
  辛龙生曾于无意之中听师父和朋友谈过此人,猜测他已经死了,想不到今日却给自己遇见。辛龙生心里想道:“师父曾说此人行为怪诞,喜怒无常,现在看来,也不见得有什么怪诞,纵然不能说是和蔼可亲,也相当平易近人。可见传言大都不尽不实。”他哪知道车卫对他好感,乃是另有缘故的。
  辛龙生得车卫悉心调治,一个月后,果然渐渐恢复健康,能够四处走动了。
  不知不觉又是春暖花开的时候,这一天天气很好,车淇邀他到后山游玩,辛龙生对着如花少女,观赏阳春烟景,心情大为舒畅。经过一条小溪,车淇说道:“你脱下鞋子,我扶你过去。”辛龙生道:“让我试试,看能不能够跳过去?”车淇说道:“你刚刚病好,我可不许你冒险尝试。摔坏了你不打紧,我可又要麻烦了。”辛龙生道:“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这句话他本来是试试车淇的,不料车淇忽地双颊晕红,说道:“你知道就好啦!”竟是有点脉脉含情的模样。
  辛龙生呆了一呆,他可从没有想到这个好象什么人情世故都不懂的天真活泼的小姑娘会爱上他的,不觉又喜又惊,想道:“原来车卫如此尽心尽力救我性命,乃是为了女儿的原故。这小妮子情窦初开,我又长得这样英俊,怪不得她要喜欢我了。我现在正要倚靠车卫庇护,他的女儿爱上我,对我倒是大大有利。”蓦地想起奚玉瑾来,“她只怕已经当我死了吧?经过那日的事,纵使今生还有相会之日,我与她只怕是破镜难圆的了。但我若移情别恋,心中却是难免有愧。对了,我何不虚情假意哄哄这个小妮子,让她欢喜。于她无损,于我有利,岂非两全其美?”
  车淇道:“龙大哥你想什么?快脱鞋子。”辛龙生笑道:“淇妹,今天是我最快乐的日子,我只怕是欢喜得有点傻了。”弦外之音,他的快乐自然是因为知道车淇的心里了。
  车淇双颊更红,嗔道:“快别发傻啦,山涧的石头很滑,我扶你过去,你自己不小心,也会摔跤的。”
  辛龙生赤足涉水,笑道:“这溪水真是舒服。”无意中低头一看,水中现出他的影子,辛龙生的笑容登时凝固,脸上的肌肉都僵硬了。“啊呀”一声叫了出来,脚底一滑,几乎滑倒。车淇连忙拉紧了他,急步走了过去,说道:“你怎么啦?”辛龙生喘着气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变成了这个样子,以后怎么见得人?”
  原来他那日从悬崖跌下之时,头面手足都给荆棘刺伤,脸上满是一条条的伤疤,丑怪得连自己都认不出来了。
  辛龙生素来以文武兼擅,才貌双全自负,突然发觉自己变成了丑八怪,这份伤心,当真是比要了他的性命更难受。同时也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在她家里找不到一面镜子,想必是她为了避免我受刺激,是以都藏起来了。”
  车淇柔声说道:“一个人的相貌有什么打紧,只要心地好就行了。龙大哥,你实在不值得为这个伤心,别人不喜欢你,我喜欢你。”
  辛龙生本意是只想与她玩一场“爱情游戏”的,听了这话,不由得大为感动,泪珠儿不知不觉的就滴下来,说道:“只怕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车淇低声说道:“你怎会不是好人,爹爹也曾向我称赞过你,说你温文尔雅,是他平生仅见的翩翩浊世佳公子呢。”辛龙生文武全材,擅于辞令,谈吐文雅,这些都是事实,但车淇却不知道,她的父亲之所以称赞他,主要还是为了讨她欢喜的原故。
  这霎那间,辛龙生的内心深处,又是欢喜,又是惭愧,几乎忍不住要在她的面前忏悔,把自己曾经做了的种种邪恶行为对她直言无隐,但可惜他却没有这个勇气,良知方萌,患得患失的心情又把他的良知压下去了。转念一想:“她若知道我是那样的人,她还能喜欢我吗?”终于把想说,又咽下去。
  车淇接着说道:“我爹精于医术,说不定他将来能够找到什么药将你医好。”
  辛龙生苦笑道:“相貌是天生的,老天要我变成这个样子,那也是注定的事,我可不敢奢望恢复本来的面目了。淇妹,你对我这么好,我已经是感激不尽了。”原来在他伤心过后,暗自思量:“这样也好,我自己都不认识自己,师父和玉瑾更是不会认识我了。伤心之后,我可以大摇大摆重入江湖,也不用担心公孙璞向师父告发我,师父要捉我去清理门户了。罢罢,过去的辛龙生已死,今后我就安安份份的做一个江湖上名不见经传的龙新吧。”
  车淇见他已是好象没有刚才那样伤心,也就高兴起来,替他抹去了脸上的泪痕,说道:“对啦,咱们本来是出来游玩的,应该欢欢喜喜才是。你瞧那边石崖上的野花好不好看?”辛龙生道:“啊,真是美极了,那是什么花?”
  车淇道:“这叫报春花,它也象梅花一样,能奈风霜,颜色比梅花还要鲜艳。不过梅花能在雪中盛开,它可不能。它一开花,春天也就来了。”
  辛龙生道:“报春花,这个名字也取得好。”车淇道:“你喜欢我给你采一朵。”
  辛龙生道:“不要为我冒险,这石壁太陡峭了。”话犹未了,车淇已是飞身一掠,捷若猿猴的攀登峭壁,将一朵最大的报春花摘了下来,送到辛龙生面前。
  辛龙生接过花朵,一双眼睛却看着车淇。车淇嗔道:“你不看花,看我作甚?”辛龙生道:“这花在远处好看,在你的面前,可不好看了。”车淇道:“为什么?”辛龙生道:“因为你比花更美。我这个丑八怪能够在美若天仙的你的身旁,真是几生修到。”
  车淇心里甜丝丝的,低声说道:“你是特地讨我欢喜的呢,还是真心说话?”
  辛龙生正要指天誓地,忽听得有人轻轻的一声咳嗽,从一块岩石的后面走了出来。
  车淇失声说道:“爹,你也来了。”
  辛龙生惴惴不安,心里想道:“我和他女儿的说话,想必都给他听见了,不知他对我心意如何?”
  车卫看了辛龙生一眼,说道:“你们玩得很高兴啊。我正要找你。”
  辛龙生道:“老伯何事赐教?”
  车卫说道:“淇儿,你先回去。我有话要和你的龙大哥说。”
  车淇是知道爹爹的心意的,心想:“爹一定是要和他谈论我的终身大事了。”当下杏脸羞红,噘着小嘴儿道:“爹,你有什么话不能让女儿听的么?”其辞若有憾焉,其心则实喜之,嘴里这么说,脚步已是朝着家里走了。
  车卫待女儿走得远了,这才回过头来,和辛龙生说道:“你的伤好了么?”
  辛龙生道:“多谢老伯给我悉心调治,伤都好了。”
  车卫说道:“不,你的外伤好了,但原来所有的一种病却还没好,你自己知不知道?”
  辛龙生怔了一怔,登然省悟他所指的是什么病,不觉满面通红。心里想道:“他知道我有这种病,当然不能让女儿嫁我。一定是怪我不该引诱他的女儿了。”
  车卫没等他回答,又再问道:“你家里有些什么人?”
  辛龙生道:“小侄自幼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姑姑。”
  车卫说道:“我知道你没有娶妻,但不知你订了亲没有?”
  辛龙生硬着头皮说道:“没有。”心想:“反正我和玉瑾已是决难破镜重圆,又何必告诉他。”
  车卫点了点头,说道:“好在你没有订亲,否则可就害了人家的女儿了。你要对我老实说,你平生曾做了什么亏心事,以至人家对你下这毒手!”
  辛龙生脑筋动得很快,登时编了一套谎话,说道:“武林中有个颇有名气的魔头,叫做黑风岛主,老伯可知此人?”
  车卫说道:“二十年前,听人说过。那时他已绝迹中原了,不久,我也退出江湖,所以从未会过。”辛龙生听得他和黑风岛主并不相识,心中暗暗欢喜,想道:“这谎话大概是不会给他拆穿了。”
  车卫问道:“是黑风岛主下的毒手么?”辛龙生道:“不错。”车卫很是有点诧异,说道:“你年纪轻轻,怎的和黑风岛主结下了怨?”
  辛龙生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说道:“小侄乃是无辜受累。”
  车卫道:“怎样无辜受累?”
  辛龙生道:“我姑姑年轻时候长得很美,据说黑风岛主曾向她求过婚,给她拒绝。是以黑风岛主一气之下,离开中原。”
  车卫道:“哦,有这样的事么?我却听说他是因为给公孙奇所累,在桑家堡被蓬莱魔女等人攻破之后,在中原站不住脚,这才逃到海外的一个荒岛去的。”
  辛龙生道:“桑家堡的事我不知道,姑姑的事,却是姑姑亲口和我说的。”
  车卫似乎有所感触,忽地也叹了口气,说道:“情场失意,往往会令人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或许这两个原因都有吧。后来怎样?”
  辛龙生道:“三年前,黑风岛主突然来到中原,找我姑姑,我姑姑认不得他了,他却记着旧恨。”车卫道:“他怎样向你姑姑报复?”
  辛龙生道:“他把姑姑掳去,说是要折磨她一辈子。这还不算,又捏着我的脖子,逼我喝下一杯毒酒,他说要我龙家永绝香火!”
  原来辛龙生仔细想过,倘若说出自己是给侍模害的真相,车卫一定会问,侍梅是什么人,她又何以会用这种奇怪的毒药。天下擅于使毒的名家寥寥无几,除了自己的姑姑之外,就是黑风岛主了。他姑姑的一个丫头,都会使用毒药,他姑姑是谁,车卫还会猜想不到么?那时岂不是要拆穿了自己冒名欺骗的谎话?何况,提到侍梅的事,只怕还要引起他们父女更多的疑心?
  他嫁祸给黑风岛主,一来因为黑风岛主是个声名狼藉的魔头,是人可知共知的擅于使毒的高手,车卫容易相信;二来黑风岛主远处海外,僻居荒岛,车卫又是隐居幽谷,从不下山的,黑风岛主纵使偶然来一次中原,他们两人也决计不会碰上。(辛龙生可不知道黑风岛主现在还没回去。)三来自己的姑姑被黑风岛主掳去乃是事实,万一将来碰上,他抢先质问黑风岛主,以黑风岛主的脾气,料也不会抵赖。
  只要黑风岛主承认这个事实,他所造的谣言,黑风岛主纵加辩白,车卫也是不会相信他了。何况黑风岛主的脾气,一受盘问,定然马上发作,十九不会加以辩白。
  车卫果然相信了他的谎话,勃然怒道:“一 个人怎么可以对自己爱过的人横施毒手,还要害及她的亲人?哼,我平生也曾行凶作恶,做过坏事,却也看不过他这样邪恶的行径。我若有一天,黑风岛主碰在我的手上,斗不过他,我也要给你报仇!”
  辛龙生忙道:“车老伯,你救了我的性命,我已是感激不尽,如何还敢累你为我报仇?黑风岛孤悬海外,风涛险恶,车老伯,你可千万别要为了我的原故,跑去找他!”
  车卫其实也并不是想要下山,叹了口气,说道:“我是不会重入江湖的了,黑风岛主料想也不会到此探我,要他碰在我的手上,那是很难的了。不过,你若要想报仇,也不见得就是绝望。”
  辛龙生心中一喜,却装作惶恐的神气说道:“听说他下的这种毒,不但令人能断子绝孙,将来还有走火入魔之灾,小侄得老伯治好了伤,但将来只怕还是性命难保,又如何报得了仇?”
  车卫说道:“谁说这种毒会走火入魔,你别相信黑风岛主的鬼话,这是他吓你的!”
  辛龙生放下了心上的一块大石头,暗暗咒骂完颜豪,想道:“你这小子害得我好苦,若不是为了受你恫吓,我怎会落到今天这个样子。哼,待我的病都医好了,非找你算账不可!”心想车卫既然说他报仇也并不难,想必是有办法给自己治病。
  车卫忽然又似如有所思,好久没有说话,辛龙生正要试探他,
车卫叹了口气,忽地说道:“你当真没有做过别的亏心事么?我是指你对不住人家的姑娘。”
  辛龙生硬着头皮说道:“小侄与姑姑相依为命,结识的人都不多,更从无与女子勾搭之事。”却不解他何以在问自己的时候要叹口气。
  车卫说道:“当真如此,那我就放心了。你不知道,我就是因为做过一件亏心之事,深自内疚,是以才不愿再入江湖的。”
  辛龙生心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他这样宠爱女儿,想必是因为对不住她的母亲。”虽有好奇之心,但也不敢多问。
  车卫这才缓缓说道:“黑风岛主要你龙家断子绝孙,我却可以叫他绝难如愿!”
  辛龙生大喜
说道:“车老伯,你能够给我医好这病?”
  车卫点了点头,说道:“只要你学好了我本门内功,这病不药自愈!”
  辛龙生忙道:“不知晚辈有没福份得列门墙?”车卫说道:“本门内功是不传外姓的,你要做我徒弟,先得是我车家的人。”辛龙生道:“小侄这条性命是老伯救回来的,老伯要我如何,我便如何。”
  车卫微微一笑,缓缓说道:“这件事是不能勉强的,须得你自己愿意才行。阿淇这丫头很喜欢你,你心意如何?”
  辛龙生正是等他说这句话,便即跪下磕头,说道:“若蒙老伯不弃,肯把令嫒许配与我,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岳父大人在上,请受小婿……
  话犹未了,哪知车卫却伸出手臂,在他胁下轻轻一托,将他托了起来,说道:“且慢行翁婿之礼,我还有话说。说清楚了,你仍愿做我女婿,那时再改称呼。”
  辛龙生垂手恭立,说道:“是。请、请老丈吩咐。”
  车卫说道:“你做我的女婿,同时也就是我的弟子,须得依我三件事情。你仔细听着,第一、不得欺师灭祖,倘若给我发现你有欺骗我的事情,我必取你性命!你依得么?”
  辛龙生浑身冷汗,硬着头皮说道:“弟子绝不敢欺师灭祖,矢誓恪守本门戒律。”
  车卫说道:“好,第二件是你对我的女儿若有负心之事,即使在我死后,我也有办法取你性命!”
  辛龙生道:“弟子得配令嫒,那是天大的福气,岂敢还有异心?”心里则在想道:“若是他日重见玉瑾,那怎么办?唉,没有办法,只好装作不认识她。不过,他死后还能取我性命,这话恐怕只是恐吓的吧?”
  车卫说道:“最后一件事情是:你学了我本门武功之后,必须替我做一件事情。”
  辛龙生道:“什么事情?”
  车卫道:“到时候告诉你。或许是十分容易的事情,或许是十分艰险的事情,总之你都得依我吩咐的去办。”
  辛龙生心里想道:“若是他要我自己斩断一条手臂,难道我也依他?这个条件可真是太古怪了。”当下说道:“师父有命,弟子赴汤蹈火,亦是不敢皱眉。”
  车卫满面堆欢,说道:“好,那么从今天起,我就传你本门内功心法。”
  辛龙生给他磕了三个响头,恭恭敬敬叫他一声“岳父大人”,车卫哈哈一笑,将他扶起,说道:“贤婿请起,咱们也该回去了,淇丫头只怕已经等得心焦啦。”
  回到家里,车卫说道:“淇儿,你过来,你们二人重新相见,从今之后以兄妹称呼。”车淇有点失望,说道:“爹爹,你收了他做义子吗?”
  车卫哈哈一笑,说道:“我收他做了徒弟,又要他做了我的女婿了。不过,你年纪还小,所以我打算让你们三年之后方才成婚,改个兄妹称呼,亲热一些。你不怪爹爹阻迟你的婚事吧?”
  车淇又羞又喜,杏面绯红,说道:“爹爹,我才不急于嫁人呢,你这样说我,我可不依!”
  车卫笑道:“好,爹爹现在可没工夫和你说笑啦。新儿,你跟我来。”
  车卫把辛龙生领入一间静室,说道:“我现在传授你内功心法,你可得忍受煎熬。”授了他练功口诀,把一只手掌按在他的背心,叫他如法施为。
  辛龙生只觉一股热气从背心输入,依法练功之后,全身炙热,如受火烧,难受之极。心里暗暗奇怪:“我每次练师父(文逸凡)所传的内功,只觉全身气血畅通,只有舒服之感,绝不难受的。为什么他这门内功这样古怪?莫非乃是邪派内功?”为了能够病好,只好咬牙抵受。
  车卫点头赞许他道:“好,你倒很是有点毅力,我是望你速成,才以本身真气助你。过了几天,你就可以苦尽甘来了。”
  从这天起,辛龙生每日练功三次,果然练了四五天之后,情形渐渐好转,痛苦日减,反而好像吸惯了毒品的人一样,不练功就不舒服了。
  这门内功见效极速,一月之后,辛龙生已是真气充沛,自知“隐疾”已经完全医好了。
  车淇天真烂漫,对他并不避嫌,但也仅止于耳鬓厮磨,并不逾份。日久情生,辛龙生也不觉渐渐爱上她了。不过每当夜静无人之际,想起了奚玉瑾,仍是不禁心情动荡,难以忘怀。辛龙生痊愈之后,车卫就对他说道:“本门武功,你可以跟师妹去学。你的家传武学,很有根底,必定可以事半功倍。你跟她练一两个月,我再亲自教你。”
  不知不觉又过了一个多月。这一天辛龙生和车淇到外面练武,经过那条山溪,辛龙生怕见自己的水中倒影,疾忙跃过,但不想见的倒影仍是见着了,不觉黯然神伤。
  车淇说道:“我问过爹爹,爹爹说他是有办法令你恢复本来面目的。不过,他却要等待三年之后,才把医治的方法告诉我,叫我给你医治。为了这事,我和他吵了一架。爹爹也是奇怪,什么事他都依我的,就是这件事他不依我。一定要待三年之后,才肯给你医治。”
  辛龙生一想车卫说过三年之后让他们成婚的,那即是要等他们做了夫妇才给他医治了。不觉有点奇怪。正是:无心竟自成娇客,莫测高深托掌珠。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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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2 10: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十四回 深情依旧铭心版 邪毒犹如附骨疽
  “这是什么原故呢?”辛龙生心里想道,“难道他不喜欢女儿得到一个俊俏郎君?倘若他真有这样神妙的医术,令我恢复了本来面目成婚,那岂不是喜上加喜?为何要等到婚后?”辛龙生百思莫得其解,又再想道:“不过,我还是宁可象现在这样,没人认识我更好。”当下笑道:“淇妹,只要你不在乎,又何须多此一举?象咱们现在这样过日子,不也是很快活吗?”
  车淇道:“龙哥,我当然是不在乎你的容貌的,但我知道你很为这个难过。你别瞒我,我看得出来的。”
  辛龙生道:“不,现在我反而不想恢复本来面目了。我说的是真心话,求你别再去缠你的爹爹给我医治。”
  他说得十分诚恳,车淇诧道:“为什么?”
  辛龙生道:“我变得这样丑,你还喜欢我,我更加高兴。我愿意一生一世,都象现在这样快乐!”
  车淇心里甜丝丝的,说道:“真的吗?只要你心里高兴,我也就高兴了。我也愿意象现在这样,陪你快快活活过这一生。”
  辛龙生道:“你相信我,我说的是真心话!”
  他接连说了两次“真心话”,其实这并不是他的真心话。此际他心里想的是:“没人认识我更好,我可以去见玉瑾。虽然决不可能破镜重圆,能够再见她一面,我也心满意足了。唉,就不知今生今世,能不能再见到她?”想至此处,这才瞿然一省,发觉自己对奚玉瑾的忆念竟是如此之深!心想:“我可不能露出半点蛛丝马迹,让淇妹知道我心底的秘密。”
  车淇笑道:“你又在想些什么了?咱们练剑吧,你那套大五行剑法,会了没有?”
  辛龙生道:“剑法慢慢再练,淇妹,我想问你一件事情,你莫怪我唐突。”
  车淇道:“什么事情?你说好了,我怎会怪你。”
  辛龙生道:“你的妈妈是怎样的人,为什么我从未听你说过她?”
  车淇眼圈一红,说道:“我妈妈姓甚名谁,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她的生日,她是中秋后一日,八月十六诞生的。每到这一天,我就默默的悼念她。”
  辛龙生道:“你爹爹为什么不告诉你?”连母亲的姓名都不告诉女儿,这可是太出乎情理之常了。
  车淇说道:“爹爹说我的母亲是难产死的,他非常爱她,一提起她就伤心欲绝,所以我自小就养成习惯,不敢和爹谈及我妈。”
  辛龙生道:“那你又怎会知道她的生辰?”
  车淇说道:“并不是爹爹自动告诉我的。每年八月十六那天晚上,爹爹就瞒着我,半夜三更到外面大哭一场。有一年给我发现,他这才告诉我的。”
  辛龙生心里想道:“怪不得师父曾说车卫行为怪诞,果然怪得可以。唉,但也说不定这是伤心人别有怀抱,就象和玉瑾一样,我心里在爱着她,却不愿意和任何人再提起她了。”
  车淇说道:“龙哥,我看你今天似乎有点没精打采,你若打不起精神,咱们就回去吧,让你歇息歇息。大五行剑法,咱们明天再练。”
  辛龙生道:“淇妹,你真体贴,我是忽然觉得有点不大舒服,想一个人静一会。”
  车淇说道:“好,那咱们就回去吧,反正天色也差不多晚了。”
  辛龙生本想把自己关在房中,一个人静静的追忆和奚玉瑾的过去的,但不料一回到家里,车卫却有话要和他说,而且是他非常意想不到的事。

  车卫叫女儿弄饭,把他唤入书房,说道:“本门的内功心法,我都已传授给你了,本门的武功,你大概也练得差不多了吧?”
  辛龙生道:“是。多蒙师妹天天给我喂招,虽然未窥全豹,招式总算牢记了。”
  车卫说道:“很好,那么你明天可以下山了。大五行剑法的诀窍,今天晚上我再点拨你一下。”
  辛龙生又惊又喜,说道:“师父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差遣弟子么?”
  车卫缓缓说道:“不错,你还记得你答应要给我做一件事情么?现在我就是要差遣你去做这件事情。”
  辛龙生心中卜卜地跳,不知是甚么为难之事,说道:“请师父吩咐。”
  车卫说道:“我要你杀一个女人,另外打一个男人的两记耳光!”
  辛龙生大为诧异,说道:“这一男一女是何等样人?”
  车卫说道:“男的名叫岳良骏,是现任的扬州知府,女的是他的二姨太。
  “三月十八是岳良骏的六十生辰,一定大摆筵席,到时他的正室和两个姨太也一定会出来和宾客周旋。你充作贺客也好,假扮叫化子也好,或者硬闯进去也行。要当着一众宾客,痛打他的耳光,把他的二姨太杀掉。但可千万别错杀他的正室,他的两个姨太大约要比正室年轻十岁,你若不知道哪个是二姨太,哪个是三姨太,就把两个都杀了也行。”
  辛龙生道:“那扬州知府是何等样人,为何要杀他的姨太?”心想此人倘若是个贪官污吏,罪该万死,也应杀他本人才是。
  车卫沉声说道:“我叫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不必多问!”辛龙生心里想道:“无端去杀害一个女流,我不问个明白,又怎能下得毒手?不过,他的脾气这样古怪,我姑且答应他便是。到了扬州,杀不杀人,那就是我的事了。”于是恭声说道:“是。小婿自当遵从岳丈大人吩咐。”
  车卫跟着说道:“这件事情,不许你向任何人泄漏,淇儿问你,你也不能说!”辛龙生又再恭声应了一个“是”字。
  车卫这才神情一变,和颜悦色的对他说道:“你办妥这件事情,不必等待三年,回来我就让你们成亲,嗯,这里有两包药粉给你。”
  话题突然变换,辛龙生不觉怔了一怔,问道:“这两包药粉要来做什么用的?”
  车卫说道:“红色这一包是用来制炼人头的。你杀了那个贱妇,把药粉开水,人头浸在药水之中,就会变成拳头一般大小。你带回来给我!”
  辛龙生听得毛骨悚然,说道:“白色那一包呢?”
  车卫说道:“本门内功心法,见效极快,但精进却难。我传你心法之时,一时忽略,未曾替你想得周到。”
  辛龙生吃了一惊,问道:“可是有什么祸患么?”
  车卫点了点头,说道:“不过也不是什么大祸患,你是有别派的内功根底的,练了我这心法,两种不同的练功途径,有相辅相成之处,也有互相抵触之处,是以你进境得特别快,但以后每隔一个月,你就要发作一次,所受的痛苦和你初练功时所受的大致相同,不过要厉害得多。没有我在你旁边以本门真气助你,那也可能会有走火入魔的危险的。这包药粉可以分六次服食,吃了这药,就没事了。扬州一来一回,加上途中的耽搁,半年就够了吧!”
  辛龙生是个聪明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车卫早有安排,这才放心让他离去,不怕他不听话,也不怕他不回来的。心里想道:“这老头子端的厉害,完颜豪不过是吓一吓我,他却是真的能令我走火入魔。”当下问道:“那么以后永远都要服药么?”
  车卫说道:“这倒无需。但要等到你练本门心法练得大功告成之后,这才不用服药。你放心,将来我会把一切练功诀窍倾囊传授你的。你比我聪明,待你大功告成,你就可以成为一代武学宗师了。”
  辛龙生心头苦笑:“我还敢奢望成为什么大宗师,但求能够摆脱你,我于愿己足了。”想起练了他这门内功,己如附骨之疽,不觉食不知味,寝不安忱。这晚的饯别宴他强颜欢乐也做不到,只是自顾自的喝着闷酒,连和车淇说话的兴趣也提不起来了。
  车淇只道这是他的真情流露,舍不得离开自己,虽在伤离恨别之中,心里却也大感快慰。
  临行分手之时,车淇安慰他道:“听爹爹说,你最多半年就回来的,是么?只要你对我真心,半年一瞬即过,那也算不了什么。”
  辛龙生只好装作一个“多情种子”,说道:“古人说一别三秋,半年见不到你,我自是难免难过。”
  车淇笑道:“你不要难过了,我听爹爹说……”突然停口不语,脸上飞起一片红晕。
  辛龙生明知故问:“听说什么?”
  车淇道:“爹爹一定也已对你说了,我不说啦。龙大哥,爹爹叫你下山,为了何事?”
  辛龙生道:“我无父无母,但本房的长辈还是有的,你我的婚事,我应该回去禀明长辈啊。师父说,待我回来,就可让咱们成亲了。嗯,你爹和你说的是不是这件事。”
  车淇从他口中得到证实,心中更是甜丝丝的,粉脸通红,低声说道:“我不知道。嗯,那么就只这件事么,有没有别的事情?”
  辛龙生心中一动,想道:“扬州那件事情,不知她知不知道。”心念未已,只听得车卫在屋子里带笑说道:“淇儿,你让你大哥走吧,你们小俩口子的话总是说不完的,等他回来再说也好呀。反正他又不会去得太久,半年之后,他就要回来的。”
  辛龙生瞿然一省,心道:“幸而我没有偷偷问她。”此时他们虽然是在门前百步开外,但车卫既有“传音入密”的功夫,自然也有“伏地听声”的本领。辛龙生若然偷偷问她,纵然是在耳边私语,只怕也会给他听见。
  车淇面上又是一红,说道:“爹,我不过送他一程,你又来取笑女儿了。
  龙大哥,你早去早回,我等着你啊!”
  辛龙生望着她的背影独自回去,不觉也有一点为她的痴情感动,心中颇感内疚:“唉,她怎知道我此际想的却是别人?”
  车卫差他到扬州去杀知府的姨太太,这正是奚玉瑾的家乡。她所住的百花谷就是在扬州城外。
  他日夜兼程的赶路,多走一天,就多近奚玉瑾一步。他念念不忘的正是奚玉瑾啊!
  “她现在是在金鸡岭呢,还是在家呢?若然是在家中,我倒可以偷偷的去看一看她了。她不认识我的。但见了她,我又能和她说些什么呢?”辛龙生苦苦相思,不禁颇有“一失足成千古恨”之感了。
  奚玉瑾回到家里,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她的家里只剩下一个管理园子的老仆人,花园也早已荒芜了。
  刚回家时,她是心如槁木,镇日价都把自己关在房中,什么地方都懒得走动。本来她是应该把辛龙生已经去世的消息给他的师父江南武林盟主文逸凡报讯的,可是她几度思量,却是提不起这个勇气在文逸凡面前说谎,但若禀告真情,她更没有这个勇气。“唉,但愿别人忘记了我,我也忘记别人,在这百花谷里,倒可以安安静静的过这一生。”
  别人会忘记她吗?她想起了谷啸风,想起了韩佩瑛,想起哥哥,想起公孙璞和宫锦云。……这些人能够忘记她吗?她也不能够忘记这些人啊!尤其是对谷啸风和韩佩瑛。“他们在金鸡岭想必已经成亲了吧?他们想得到我在百花谷里如此孤独伤心吗?”
  俗语说时间是最好的医生。春天来到,花园虽是荒芜,没有往年那种花光如海的景象,但在野草丛中,在倒塌了的花架旁边,也还是有许多花朵开放。春天万物滋长,奚玉瑾心里也渐渐有了一些生气。
  这一天她和老仆人在园中整理花草,抚今思昔,不觉慨然,说道:“离家不到两年,这花园竟是如此荒芜了。嗯,老王,你还记得往年一到这个时候,咱们就要采花酿酒,大忙特忙吗?”
  那老仆人道:“往年在这个园子里少说也有三五十人呢,如今只有你我二人了。你没回来的时候,就只是我一个人看守这个园子,哪里还顾得上栽花浇草?大小姐,好好的一个园子,弄得这样荒芜,你不会怪我吧?”原来奚家在扬州也算得是个名门望族,承平时候,家中僮仆,少说也有百数十人的。
  奚玉瑾道:“你替我看守这个园子,我已经感激不尽,但那些人却都到哪里去了,只留下你一个人?”
  那老仆人道:“小姐,你不知道,你走了之后不久,江南就一直是兵荒马乱,长江巨寇史天泽作乱,听说他是和蒙古鞑子有了勾结,要在江南作内应的。幸好最近女真鞑子和蒙古鞑子都没打来,这才安定一些。但咱们家里的人,早已到江南投入义军了。我只是因为年纪太老,这才没去罢啦!”
  奚玉瑾瞿然一省,就像一个正在糊里糊涂的做着梦的人,突然给人惊醒一样。
  奚玉瑾瞿然一省,不由得暗暗叫了一声“惭愧”,想道:“他们都知道要保家卫国,抗御敌人,我却一个人躲在家里,自怨自艾,这算什么?”
  那老仆见她如有所思说道:“大小姐,你在想些什么?”
  奚玉瑾道:“没什么。我帮忙你整理花草。”抬头一看,只见满园子都是阳光,奚玉瑾心上的阴霾不知不觉也好像在阳光之下消散了。
  忽听得有人叫道:“老王,还记得我吗?呀,奚姑娘,你回来啦!”
  园门是早已破烂了的,还没修好。那个人径自走了进来。奚玉瑾一看,原来是韩佩瑛家里的那个老仆人展一环。
  展一环本来是江湖上颇有名气的人物,只因曾经受过韩佩瑛父亲的救命之恩,这才自愿做韩家的仆人的。那年他和另一个仆人陆鸿护送韩佩瑛到扬州成婚,其后发生婚变,围攻百花谷之役,也就是由他和陆鸿出面,邀请各路豪杰帮拳的。双方和解之后,陆鸿回洛阳老家,他则去了江南,在文逸凡手下做事。奚玉瑾与辛龙生成婚之时,他也是曾经在场帮忙办事的人。
  往事如烟,但奚玉瑾骤然见到了他,还是不觉颇感尴尬。
  展一环请了个安,问道:“辛少侠呢?文大侠正在盼望他回去呢。许多事情也在等着他帮忙。”
  奚玉瑾眼圈一红,说道:“他不能回去了!”展一环吃了一惊,道:“为什么?”奚玉瑾道:“他已经死了!”说了这句话,眼泪不禁夺眶而出。
  展一环呆了一呆,说道:“这真是意想不到,怎么死的?”
  奚玉瑾道:“他碰上了完颜豪,给完颜豪暗算,伤了他的奇经八脉,伤重而亡。”她说了谎话,心里不由得又是一阵羞惭,低下了头,不敢正视展一环的目光。
  展一环道:“奚姑娘莫太伤心,我们一定替你报仇。他是几时死的,你还没有给文大侠报讯吧?”
  奚玉瑾道:“他死了已经有三个多月了。你来得正好,就托你回去的时候代我报讯吧。”
  展一环点了点头,说道:“我会禀告文大侠的,不过,短期内恐怕不能回去。”
  奚玉瑾道:“对啦,我还没有问你,你这次来是为了何事?”
  展一环道:“我是来看看奚少爷有没有回家的。(那老仆人插口说道:“少爷还没回家。”)想不到没见着奚少爷,却见了姑娘。”
  奚玉瑾问道:“你找我的哥哥,有什么事吗?”
  展一环迟疑半晌,说道:“这件事我正想和姑娘商量,不过……”奚玉瑾道:“不过什么?”展一环道:“姑娘正在碰上伤心之事……”奚玉瑾何等聪明,一听便知来意,说道:“啊,想必你是有什么事情要我哥哥帮忙,是不是?你说吧。若做得到的,我也可以帮忙你。”
  展一环道:“并不是我私人的事情,这个,这个……”
  奚玉瑾道:“是义军的公事吗?你怕我泄漏出去。”
  展一环道:“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此事关系重大,我正在考虑,好不好让姑娘抛头露面?”
  奚玉瑾道:“你先说出来,咱们再一同商量。”
  展一环道:“我是奉了文大侠之命,刚从金鸡岭回来的,打算在扬州干一件劫官洗库,振奋人心的大事!”
  奚玉瑾道:“你们打算劫的是哪个赃官?”
  展一环道:“是扬州知府岳良骏。”
  那老仆人道:“这姓岳的官儿委实不是个好东西,他来了扬州之后,年年增加赋税,今年收成本来不错,却给他弄得遍地饥民。”
  展一环道:“还不仅如此呢。他和史天泽是有勾结的,史天泽的军粮,差不多有一半就是由他接济。”
  奚玉瑾道:“史天泽不是投靠蒙古鞑子的吗?”
  展一环道:“蒙古鞑子和女真鞑子虽然也在连年打仗,但他们想要灭亡咱们大宋的心肠却是一样。最近金国和蒙古讲和,女真鞑子当然也是巴不得史天泽在江南扩大作乱,好给他们做开路前锋。岳良骏接济史天泽,这当然也是得到他的主子允许的。”其时扬州已是沦陷于金人之手,正是金宋两国“划江而治”的交界之处。
  展一环继续说道:“我们还打听到他有一批盐饷,正要押解金京。咱们劫粮劫饷,一部分可以作义军的粮饷,一部分可以拿来赈济饥民。”原来扬州是著名富庶的盐区,每年的盐税,为数极是可观。
  奚玉瑾道:“你们打算几时动手?”
  展一环道:“本月十八这天,是岳良骏的六十寿辰。到时必定大宴宾客,我们可以乘机举事。就在寿堂之上,把满城的文武官员全都拿下!叫那些鞑子官兵不战而屈!”
  奚玉瑾道:“好,此计大妙,到时我一定听你调派!”
  展一环道:“不敢。金鸡岭的杜头领主持大计,奚姑娘愿意帮忙,今晚我请他来此大家商量好不好?”
  奚玉瑾心中一动,说道:“哪位杜头领?”展一环道:“就是上次来过百花谷的那位杜头领杜复。”奚玉瑾道:“啊,原来是他!”
  原来那次百花谷遭受围攻,展一环请来的群豪之中,有一个老英雄雷飚是韩家至交,不满谷啸风和奚玉瑾所为,坚持要拿谷啸风到洛阳去向他岳父赔罪,给了奚玉瑾很大难堪。双方闹得不可开交之际,幸亏蓬莱魔女派来了两名使者给双方调停,百花谷之围方始得解。这个杜复,就是那两名使者之一。想起前事,奚玉瑾又不禁黯然神伤了。
  展一环似乎知道她的心思,沉默了一会,说道:“我家姑娘不在金鸡岭,谷少爷也还没有回来。听说他们都在江南,不过我却不知他们下落。奚姑娘,你的那件礼物还在我这里。”说罢拿出一根玉钗。
  这根玉钗本是谷啸风以前送给奚玉瑾当作走情之物的。奚玉瑾和辛龙生成婚前夕,睹物伤情,不愿再保留它,是以又将它交给展一环,托他得便到金鸡岭之时,转送给韩佩瑛作为预先祝贺她和谷啸风成婚的礼物。
  奚玉瑾苦笑道:“还是你拿着吧,我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着佩瑛,你见到她的机会比我多。嗯,这次从金鸡岭来的,除了社头领之外还有何人?”
  展一环道:“蒙古鞑子近来又有南侵的消息,金鸡岭抽不出多少人,只有杜头领和十多个弟兄。江南文盟主也派有若干人来,但也不多。所以我才想到要到你们这里,看看奚少爷回来没有。”
  奚玉瑾道:“兵贵精而不贵多。多了在扬州难免会给发觉,反而不妙。”
  展一环道:“今天是十五,还有三天就是那狗官的寿辰了。那位杜头领……”
  奚玉瑾道:“你今晚就请他来这里大家相见吧。”
  展一环收起玉钗,告辞而去。奚玉瑾看着满天阳光,心胸豁然开朗,但内心深处,却也还有一点阴霾。想起了韩佩瑛,最后突然又想起了辛龙生,心里想道:“如果龙生还是在他的师父身边,这次一定是派他来主持大计的了。唉,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是百年身,如今只怕他的尸骨都己无存了。”
  奚玉瑾作梦也料想不到,她以为尸骨早已无存的辛龙生,现在正是在扬州城中。
  且说辛龙生来到了扬州,还有三天,才是岳良骏的寿辰,他找了一间客店住下之后,不由得心乱如麻,暗自想道:“车卫叫我去杀一个无辜的妇人,这事是该做呢还是不该做呢?玉瑾素来颇有见识,可惜我已是不能去和她商量了。”
  奚玉瑾的影子泛上心头,辛龙生情难自己,暗自想道:“大后天才是知府寿辰,还有两天,我何不乔装到百花谷去走一趟,说不定有幸可能见得着她。但万一给她看破,这又怎办?”
  正自心乱如麻,忽地眼睛一黑,突然间脑袋一阵剧痛,好像要裂开一样。
  他本来是坐在床上的,抵受不了这阵剧痛,整个身子跳了起来,不觉大声呻吟。
  幸而他神智尚未模糊,猛然省起,离开车家到今天刚好是一个月,车卫和他说过,练他这门的内功心法,每一个月就要发作一次的。“莫非这就是走火入魔将要发作的预兆?”大惊之下,连忙掏出车卫给他的丸药,吞了一颗。
  药丸咽下,只觉丹田升起一股热气,就好像他以往练功的时候,车卫用手掌按在他的背心,以本身真气输入他的体内助他练功一样,有说不出的舒服。
  辛龙生刚刚缓过口气,身体还觉虚软,忽见房门给人推开,店主人和一个走方郎中模样的人走了进来。
  “客官可是生病么?”店主人问道。他见辛龙生满头大汗,面色灰白,只道辛龙生是得了什么急症,不由得慌了。
  “没什么,大概是今天赶路急了一些,刚才肚子有点绞痛,我自备有行军散,吃了一剂,现在已经好了。”辛龙生答道。
  店主人似乎仍不放心,说道:“这位王大夫是苏州有名的国手,他也是今天来到扬州的,恰巧住在小店。客官,我看你还是给他看一看吧。”
  辛龙生道:“不用劳烦大夫了。”那郎中望了他一眼,神色似乎有点古怪,说道:“还是看一看的好。”不由分说,拿起了辛龙生的手就替他把脉。
  店主人笑道:“这位王大夫是难得出诊的,许多豪商富户请他都请不到的呢。不过他有个古怪脾气,看见有什么疑难杂症,不待病家开口,他却会不收你的诊金就替你医好的。”
  辛龙生心中暗笑:“这不过是江湖郎中的自我吹嘘的伎俩而已,他又怎能看得出我的‘疑难杂症’?”
  心念未已,只听得那郎中“噫”了一声,说道:“果然是疑难杂症!”
  就在此时,辛龙生的手少阳经脉隐隐感到一股内力的冲击,那情形如同有个高手给他推血过宫一样。他本来已经好了五六分了,这一下登时气血畅通。
  辛龙生大吃一惊,心道:“这大夫果然是有点鬼门道。莫非他是隐于杏林的武林高手?”
  店主人听得这王大夫这么说,也是不禁吃了一惊,问道:“这位客官染的是什么病?有危险吗?”本来这应该是辛龙生问的,辛龙生没有发问。他恐怕客人病死在他店里,就忍不住替辛龙生发问了。
  王大夫摇了摇头,说道:“十分古怪,我看不出来。”
  辛龙生道:“怎么古怪?”
  王大夫道:“你目前什么病征都没有,但依脉象来看,一个月之后,你这病还会复发。究竟是什么病,我现在难以断定。最好一个月之后,你到我的医馆来给我再看一看。赛华佗王家医馆,你到了苏州,一问就知。”
  那店主抹了一额冷汗,说道:“一个月之内,这位客官当真可以没事的?”
  王大夫笑道:“这个月内,他若是有一点伤风咳嗽,你可以到苏州来研我的招牌。”店主人听他说得这样斩钉截铁,方始放下心上的石头。
  辛龙生谢过了王大夫,说道:“一个月后我必定来拜访你。”他口里这么说,心里却是想道:“事情一了,我还是趁早回山的好。这人的内功还不如我,怎能给我医好走火入魔?何况又不知他是什么路道,万一给他发现我的来历,我的师父知道了可就要拿我清理门户了。”
  辛龙生虽然作了这个决定,但心里还是免不了多少存点幻想,“万一他能够替我医好,我不是可以摆脱车卫了?对,还有一个月时间,我应该想法探听他的路道。”
  一面是存有幻想,一面是忍不着好奇之心,三更过后,辛龙生悄悄起来,找王大夫住的那间房间偷窥。
  这客店总共不过十多个房间,辛龙生到了第三间客房,就听到了王大夫说话的声音。
  “原来他还有个伙计同住的,好,我听听他们在说什么。”辛龙生本来准备装作小偷,抛一颗石子进他房内,试试他的本领,以便窥察他是什么武功门派的。现在听得他在和人谈话,原来的计划就放弃了。
  王大夫和那人躺在床上说话,其实是咬着耳朵说的。但因辛龙生学了正邪两派的内功,听觉特别灵敏,却是听得颇为清楚。
  只听得那个“伙计”说道:“展一环今天到了百花谷,已经见到奚姑娘了。”
  王大夫道:“哪位奚姑娘?是不是文大侠掌门弟子的媳妇。文大侠的掌门弟子是叫做辛龙生吧?”
  那“伙计”道:“不错。不过听说辛龙生却已是死于非命了!”
  辛龙生听到这里,一颗心几乎要跳了出来。正是:此身虽健在,与鬼已无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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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五回 恶斗华堂惊大吏 潜踪幽谷觅佳人
  王大夫叹了口气,说道:“记得那年文逸凡到苏州邀我去邓尉看梅,似乎没有多久,屈指一算,不知不觉,已是十二年前的事了。他这掌门弟子我没见过,听说很是聪明能干,谁知却又死于非命,老文得知,一定很伤心了。过几天,咱们一同去找他,也好给他开解开解。”
  那“伙计”道:“你不是约了那个病人一个月后到苏州给你诊脉的吗?
  对啦,那人得的什么怪病,竟然令得你这个赛华佗也束手无策?”
  辛龙生听他们说到自己身上,竖起耳朵来听,许久没有听到王大夫说话,忽地“格”的一声响,窗门推开,那个“伙计”跳了出来。
  幸而辛龙生的轻功比这人高明,一听得有声响,早已飞身上屋,待那“伙计”也跳上瓦面之时,辛龙生已经回到自己的房中了。他悄悄的从窗隙张望出去,只见那个“伙计”在屋顶游目四顾,微“噫”一声,纵身跳下,辛龙生隐约听得他隔窗和那王大夫说道:“没人!”但却没有进入王大夫那间房间,而是进入另一间房。辛龙生这才知道,此人并非“伙计”,而是另外的客人。
  辛龙生回到房间,暗自思量:“这个大夫果然是和我的师父相识的,幸好我没造次。展一环是韩家老仆,我离开师父之时,他正奉命到金鸡岭去,如今却在这里,想必是从金鸡岭回来的了。他既然是在百花谷,我可是不能冒这个险去看玉瑾了。”
  第二天辛龙生的精神好了许多,但为了谨慎行藏,整天躲在客店里没敢出街。那个王大夫则似乎一早就出去了,一整天都没见着他。
  这天下午,来了一个新客人,身材矮胖,衣服丽都,举止豪阔,似乎是个富商。店主人殷勤招呼,辛龙生在旁边听他们说话,知道这人姓刘,是苏州一间绸缎行的老板。此来扬州正是为了给知府祝寿的。
  辛龙生心念一动,便过去和他搭讪,邀他到自己的房间聊天,伪称自己是开封一间大商行的少东,南下准备打听各地市情,希望打开销路的。
  那姓刘的客商说道:“是吗?”看来似是在和辛龙生敷衍,没甚表示。
  辛龙生继续说道:“扬州是富庶之区,小可想运一些土产来换盐回去,定能获利。听说扬州知府岳大人后天做六十大寿,可惜小可却没有门路,冒昧前去给他拜寿,似乎有点不便。”
  那姓刘的客人仍然淡淡地说道:“是吗?”没有甚么表示,就在此际,忽听得有人说道:“老刘,你来了吗?哈哈,你想不到我也在这里吧?”这人没敲门就走进来了。
  辛龙生一听得这人说话的声音,心里禁不住“卜通”一跳。原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昨晚在王大夫房间里的那个“伙计”。此时一身锦绣衣裳,红光满面,正是个大腹贾的样子。
  姓刘的客商哈哈笑道:“申大哥,原来你早就来了。你们两人是认识的吗?”
  那姓申的笑道:“龙兄,你不知道我,我可知道你。我和王大夫是好朋友,昨日是王大夫替你看的病,是不是?”
  辛龙生道:“不错。幸会。”心里则在暗自想道:“昨晚我偷听他们说话,不知他可知道没有?”
  那姓申的说道:“小弟是在无锡开米铺的,和刘大哥时常有生意往来。
  现在才知道原来龙兄也是做我们这行的,你们可是在谈甚么生意么?”
  “做我们这行”这句话语带双关,辛龙生不知是否已经给他看出破绽,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小弟做的是小生意,怎比得两位老板。我正在和刘老板谈起知府做寿的事情。……”
  那姓刘的客商插口笑道:“龙兄说他很想趁这机会给岳知府拜寿,套个交情。但他刚从外地来,一时间还未找到门路。”
  那姓申的望了辛龙生一眼,哈哈一笑,说道:“这个好办,明天你和我们一同去好了。”
  辛龙生心想:“反正他们不认识我,我混进府衙,事情一了,撒腿就跑。
  他们又怎会想到我就是辛龙生?”当下装作大喜道谢。
  那姓申的笑道:“这点小事,又不费我们甚么气力,谢甚么?龙兄以后在生意上多多照顾我们,这就大家都有好处了。”
  辛龙生道:“那位王大夫明天也去吗?”
  姓申的说道:“我没有问过他,大概也会去的。”
  可是这天晚上,那王大夫却没有回到客店。半夜有队公差到来查店,见辛龙生是个陌生的外地客商,盘问了许久。后来还是幸亏有刘、申两个大客商给他担保,这才没有甚么麻烦。
  第二天辛龙生跟了他们二人同往知府府衙拜寿,那王大夫还是没有回来。
  岳良骏在扬州做了几年知府,俗语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何况扬州是著名的富庶之区,而岳良骏又并不是“清知府”,宦囊饱满,可想而知。这次做大寿,铺张得很,扬州一府,文武官员全都来了。相邻的州县,如苏州、无锡、杭州各地的豪绅富商来的也不少,扬州本地的富商那更是不在话下了。
  寿堂里人头挤挤,但那知府的正室夫人和两位姨太太却还没有出来。辛龙生回头一望,同来的申、刘二人业已不见,不知是给挤到哪个角落去了。
  人丛中有人悄悄谈论:“听说完颜王爷也派了人来送寿礼呢,你知道么?”
  “是吗?啊,这么说咱们这位岳大人加官进爵可是指日可待了!”“可不是吗,去年布政司(比知府高一级的官)给大夫人做寿,完颜王爷都没派人来呢。岳大人得王爷的看重,你也就可想而知了。”“怪不得岳大人现在还没出来,敢情是正在陪这位贵客?”“当然是了,刚才张总管告诉我,说是岳大人正在内堂招待贵宾,恐怕至少也得半个时辰才能出来呢。”“啊,还有半个时辰?在这里气闷得很,咱们不如到园子里溜溜,听说有好几个班子唱戏呢。”“不错,他们说有一个唱梨花大鼓的姑娘漂亮得很,咱们去看看。”
  辛龙生心情郁闷,想道:“我又不是要和这些官员鬼混来的,乐得先散一散心。”于是就跟着一些客人走进园子看戏。
  园中鼓乐喧天,果然是百戏杂陈,目不暇给。忽听得有一个清脆的声音,赛似黄驾出谷,正在西面的一个戏台上唱着小曲,辛龙生一听得这个声音,不由得呆了!这是奚玉瑾的声音!
  辛龙生连忙走过去看,只见一个作着歌女打扮的姑娘,荆钗裙布,淡扫蛾眉,手上打着鼓捶,正在轻启朱唇,唱着一首“赞西厢”的小曲,可不正是奚玉瑾是谁?
  辛龙生咬一咬手指,心道:“我是在梦中吗?玉瑾怎的会到这里来卖唱,难道是相貌相同的人?”
  手指一咬,痛彻心肺,“这不是梦了!”辛龙生心想。左看右看,即使人有相似,无论如何,也不会如此一模一样。台上那位姑娘,决计是奚玉瑾无疑!
  辛龙生朝思夜想,就是想见一见奚玉瑾,如今见着了,他却是心乱如麻,不知怎样才好了。
  只听奚玉瑾唱道:
  “那张生,一封书退贼寇;
  “那红娘,三句话驳倒老夫人,端的是胆识过人的俏丫头;“那莺莺,待月西厢,人约黄昏后;
  “那惠明,五千兵当作肉馒头!
  “我只道你也胆如斗,呸,原来是个银样蜡枪头!”
  台下正是挤满了一班武官,听她唱到这里,轰然大笑。“喂,你怎么知道我是银样蜡枪头?”“好标致的姑娘,下来陪陪大爷玩玩吧!”原来奚玉瑾虽然是本地人,但她在家里的时候,却是躲在深闺的,这么一乔装打扮,更没人认识她了。
  生瞿然一省:“玉瑾莫非也是像我一样,有所为而来?这些狗官要调戏她,她恐怕不便出手吧?我怎样帮忙她呢?”
  正在闹得不可开交,忽地有个丫头来到,说道:“夫人请辛姑娘到后堂清唱。”这才解了围。
  辛龙生心中感到一丝甜意,想道:“她改名换姓,别的姓不挑,偏要姓辛。呀,看来她的心中还是有我吧?”不知不觉就挤进人丛之中,跟在她的后面。
  有人笑道:“咱们可不能去后堂啊,待她出来再看吧。”“嘿嘿,你这个丑八怪也想吃天鹅肉吗?那姑娘已经进去了啦!”原来辛龙生此时已将挤到前面,不知不觉,把他身边的两个人撞得几乎跌倒。
  辛龙生一片茫然,忽地耳边听得游丝似的声音,声音细得旁人都听不见,但却似一根利针似的穿过辛龙生的耳膜。
  那人说道:“记着车老前辈的话,要保护岳良骏,只能杀他的姨太太!”
  辛龙生大吃一惊,回头找寻那个说话的人,只见人头挤挤,嘈嘈杂杂,哪里知道是谁说话?
  辛龙生惊魂稍定,想起前两日几乎遭受走火入魔的痛苦,暗自思忖:“原来车卫还派有人暗中监视我的,我若是不照他的话去做,只怕有不测之祸!”
  要知那王大夫虽说叫他一个月后到苏州给他诊脉,但那王大夫能否解救这种练功误入歧途的“怪症”,却是未可知之数,何况车卫的本领辛龙生是知道的,他说过死后都能取辛龙生的性命,辛龙生焉能不惧?
  辛龙生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回到寿堂,刚好赶上。只见那知府大人在丫鬟婢仆的前呼后拥之下,刚刚从后堂走了出来。丫鬟婢仆两面排开,岳良骏当中坐下,一左一右却有两个贵妇模样的妇人,站立他的背后。
  辛龙生听得一个客人说道:“奇怪,正室夫人不陪他出来受礼,两位如夫人却出来了。”另一个客人说道:“如夫人得宠,结发夫人大概是气在心头,所以不愿出来了。”辛龙生心道:“大太太没出来,这可更方便我下手了,不怕杀错了人。”
  岳良骏欠身作了个罗圈揖,说道:“贱辰劳烦各位大人、贵客来到,岳良骏如何敢当?”
  话犹未了,忽听得有人大喝道:“谁给你这狗官拜寿?”乓的一声,屋子里陈列寿礼的桌子给人一脚踢翻,两个汉子飞快的越出人丛,奔向岳良骏。
  这两个人一个是杜复,一个是展一环。
  只听得当当两声响,岳良骏旁边的两个仆人拔刀敌住杜、展二人。
  展一环原是江湖的独脚大盗,本领甚是不凡;金刀杜复身为金鸡岭的大头目,武功更是了得。但岳良骏这两个仆人却不知是甚么来历,刀法极其古怪,一个有手持刀,自左至右,划了一道弧形,一个左手持刀,自右至左,也是划了一道弧形,恰好合成一个圆圈。双刀合璧,刀光大炽,竟然把这两名高手挡住。
  只听得乒乒乓乓的连珠炮声,外面乔装化子的人放起流星花炮,炮仗的声音震耳如雷,吆喝的声音比炮声更响:“金鸡岭好汉来啦!”“我们只捉赃官,杀鞑子!是汉人就别给他们卖命!”官兵中汉人居多,见这群化子好似一群猛虎下山,冲进府衙,十居八九,都是无心应战。
  变生不测,寿堂登时大乱。驻守扬州的兵备道(官名)是个金人,久经阵仗,倒是相当沉着,喝道:“关上大门,先捉里面的贼人!”
  说时迟,那时快,辛龙生已是冲出人丛,脚尖一点,翩如飞鸟般的跃起一丈多高,脚未沾地,人在半空,一招“天神倒挂”,把两名挡在岳良骏前面的卫士刺伤,一个鹞子翻身,刚好落在岳良骏那两个姨太太中间。
  那两个妇人吓得魂飞魄散,“好汉,饶、饶……”声音颤抖,话语不清。
  辛龙生早已看得真切,唰的一剑,把二姨太的首级割了下来,三姨太的“饶命”二字还未曾说得完全,辛龙生笑道:“好,杀一个。饶一个。”首级纳入革囊,转身就向岳良骏冲去。
  岳良骏身边还有两个仆人,但这两人的本领却比不上另外那两个人,辛龙生哼了一声,捏着喉咙冷冷说道:“要命的快躲开!”一句话未说完,闪电般刺出了七剑,一个仆人给他刺着了穴道,“卜通”倒地,另一个仆人连忙一个“滚地葫芦”,保全性命要紧,顾不得狼狈,滚进人堆里面,避开辛龙生的利剑。
  那两个挡着杜复和展一环的仆人吓得慌了,杜复喝声“着!”金刀径插,左面那仆人着了一刀,血流如注。展一环使出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劈手便抢了右面那个仆人的长刀。
  辛龙生却比展一环抢快两步,到了岳良骏身边,左右开弓,噼噼啪啪,打了岳良骏两记耳光,一把抓起了他,夹在胁下,向后堂便跑!
  在辛龙生跃出之时,和他一起来的那两个商人亦已动手。
  姓刘那个绸缎商人大摇大摆走到兵备道面前,说道:“大人,你要拿哪一个啊!”兵备道是认识他的,正自奇怪他为何这样大胆,突然半边身子一麻,已是给他扭着了双臂,反剪背后。
  兵备道叫道:“你不是刘老板么?”那姓刘的商人笑道:“不错,但从今天起就不是了。捉着了你这条大鱼,我用不着做生意啦!”姓申那个商人抖出一条软鞭,鞭风呼响,将十数名扑来要抢救上司的武官打得头破血流,长鞭飞舞,只转了三个圈圈,那些武官手中的兵器已是全都给他卷出了手。
  此时正是辛龙生抓起了岳良骏,冲入后堂的时候。
  申、刘二人好生诧异,心里俱是想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这人是一条线上的。但他何以要杀岳良骏的小老婆,却把岳良骏擒了冲向内堂呢?”
  只道辛龙生是杀昏了头,不辨方向,连忙叫道:“龙兄,向外面跑,别杀他的家眷啦!”展一环正要跟着辛龙生进去,“乓”的一声,后堂的门却给辛龙生在里面关上了。
  群雄大闹寿堂的时候,正是奚玉瑾在后堂给知府夫人“召见”的时候。
  奚玉瑾是个聪明的女子,觉得有点奇怪,暗自想道:“为什么知府夫人单独召见我呢?难道是我有什么破绽,已经给他们看破?”当下小心翼翼,暗自提防。
  知府夫人倒是甚为和颜悦色,笑着和奚玉瑾说道:“我听说你唱得很好,人又漂亮,特地找你来看看。嗯,果然他们没有说错。你姓什么,有婆家没有?”
  奚玉瑾心想:“或许是我多疑了?她身边的仆人,要讨好她,向她饶舌也是有的。”敷衍了几句,仔细察看房中布置,只有两个小丫头侍立一旁,看不出有伏兵的模样,奚玉瑾更放了心。
  知府夫人说道:“春兰,你倒一杯茶给这位姑娘。”
  奚玉瑾道:“多谢夫人赐茶。我不渴。”
  知府夫人笑道:“你喝一杯茶润润喉咙,唱得更好一些。用不着客气了,喝吧。”
  奚玉瑾心中一动,想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当下假装受宠若惊的模样,拿起茶怀,手指颤战,把那杯茶泼泻了一半。
  茶泼在地上,登时泛起一片焦黑的颜色,原来是下了极其厉害的毒药!
  知府夫人喝道:“你好无礼!”
  此时寿堂已经开始动手,双方吆喝的声音,传入内堂来了。
  奚玉瑾心念电转:“我何不捉着他的老婆,这可也是一名大好的人质呀!”
  不料就在她出手的时候,那知府夫人亦在同时出手。奚玉瑾一摔茶杯,朝她面门打去,那知府夫人衣袖一挥,当啷一声,茶杯碎成片片,她竟然是个会家!
  奚玉瑾一飘一闪,欺身直进,骈指点她穴道。岳夫人袖子一卷,“嗤”的一声,给奚玉瑾撕了一幅。奚玉瑾的手腕给她衣袖拂过,也是觉得火辣辣的作痛。
  岳夫人喝道:“你是不是车卫的女儿?你怎可对我无礼,你知道我是你的什么人吗?”
  奚玉瑾莫名其妙,冷笑说道:“谁和你攀亲道故,我是专杀赃官的金鸡岭好汉,你嫁给贼官,碰上了我,活该是你倒媚了!”
  岳夫人心想:“车卫虽然怨我们夫妇,谅他也不敢派遣女儿来刺杀我们!”登时施展杀手,掌力一掌比一掌沉重。
  奚玉瑾又是吃惊,又是诧异:“想不到这贼官的老婆竟是这么了得!外面已经动手,我必须速战速决才行。”情知空手打不过这个老婆婆,退后一步,唰的拔出剑来。一招“玉女穿梭”,剑尖刺她穴道。
  一个侍女叫道:“老夫人,你的拐杖!”呼的一根龙头拐杖掷了过来。
  奚玉瑾横剑一削,“当”的一声,火花四溅。她用的是一把锋利的百炼精钢的宝剑,竟然未能将这拐杖削断。
  岳夫人把拐杖接到手中,奚玉瑾趁这机会夺门而逃,心里想道:“打不过这婆娘我且到外面和大伙儿会合再说。”
  岳夫人却不肯放过她,喝道:“野丫头也敢自称好汉,往哪里跑?”奚玉瑾听得背后拐杖劈风之声,反手一剑,虎口震得酸麻,宝剑几乎坠地。
  岳夫人紧追不舍,从内室到外面大堂,有一条长长的甬道。奚玉瑾抬头望去,只见大门已经紧闭,不由得暗暗叫苦。
  辛龙生跑进内堂,在甬道转角之处,把岳良骏放下,说道:“你赶紧逃命!迟一些他们打进来,我可不能救你了!”
  岳良骏又惊又喜,这刹那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为什么杀了我的爱妾又要救我性命?”惊魂未定,两只腿竟然不听使唤,直打哆嗦,辛龙生喝道:“还不快走!”
  忽听得金铁交鸣之声,岳夫人追赶奚玉瑾,刚好来到。岳夫人只道丈夫已经落在敌人掌握,这一惊非同小可!
  辛龙生更是吃惊,他本来是要到后堂找奚玉瑾的,想不至她竟然被一个老妇追赶出来。
  岳夫人念头动得很快,不救丈夫,拐杖扫起一个圈圈,四面八方都是杖影,把奚玉瑾圈在当中,喝道:“你杀我的丈夫,我就杀你的同党!”
  辛龙生唰的一剑刺去,剑锋指向岳夫人的背心大穴,这一招正是攻敌之所必救。
  岳夫人只道对方定是要拿她的丈夫作为人质,要胁她的,不料辛龙生却放了她的丈夫向她突施袭击,这一下颇出她的意料之外。
  辛龙生攻敌之所必救,岳夫人不能不腾出手来应付。莫看她年老,身手仍是矫捷之极,反手一拿,竟然头也不回,就使出了空手入白刃的功夫。
  她这一抓一拿,拿捏时候,不差毫厘,换了武功稍弱的人,不是给她扣着脉门,长剑就非给她夺出手去不可。哪知辛龙生剑法奇诡莫测,堪堪刺到她的背心之际,突然剑锋一转,无声无息,又快又准,斜拖下来,岳夫人一抓抓空,情知不妙,“噫”了一声,斜跃三步。饶是她射避得快,半边袖子已是给辛龙生的剑锋划破。
  甬道中光线微弱,奚玉瑾见是一个相貌丑陋的少年,但不知怎的,却又感觉得到似乎是在哪里见过似的。奚玉瑾怔了一怔,说道:“你是——”
  岳夫人大惊之下,“噫”了一声,也在同时问道:“车卫是你的什么人?”
  原来辛龙生恐怕奚玉瑾看出他的家传剑法,刚才用的这招乃是车卫所教。
  辛龙生捏着嗓子,向奚玉瑾挥一挥手,叫道:“快走!”此时内院的家丁已经闻声赶至,外面的人也正在撞门。
  奚玉瑾心里想道:“这人是谁,待见了社头领和展一环自然知道。”无暇思索,运剑如风,便冲出去。甬道两边都是墙壁,好在那些家丁武艺低微,挡不住她,她杀开一条路,无暇跑去打开大门,杀到甬道的另一端尽头,跳过栏杆,跑进庭院,这才能够飞身上屋。
  辛龙生回身架着岳夫人的拐杖,低声说道:“你不必管我是谁,但我不是杀你的丈夫的。”有几个家丁业已知道寿堂外面刚才发生的事情,纷纷叫道:“这小子杀害了二夫人,别放过他!”
  岳夫人又惊又喜,说道:“好,你给我杀了那贱人,我可不能难为你了。你走吧!”
  岳良骏低声说道:“咱们也该逃啦,来的是金鸡岭的人,人数很是不少,兵备道已经给他们擒了。”他真不愧是老奸巨猾,惊魂一定,立即盘算脱身之计,脱下衣服,换了一个家丁的皂衣,却叫他的妻子“保护”这个家丁在大门攻破之时,夺路外闯。
  辛龙生跳上屋顶,奚玉瑾已经不见。那姓刘的“商人”却刚好从屋顶跑过,意欲跑入内院,来个里应外合。两人在屋顶恰巧碰头。
  那姓刘的“商人”连忙问道:“奚姑娘呢?”辛龙生道:“她已经出去了,你没见着么?”心里想道:“车卫要我保护岳良骏,乐得和他拖延一些时候。”
  那姓刘的“商人”放下心上的石头,接着问道:“岳良骏呢?”辛龙生道:“喏,你瞧,他们在那一边,看见了没有?快去拿他!他那大老婆武功很是不弱,你小心点!”
  辛龙生是知道岳良骏业已改装易服,向内堂溜走的。但这姓刘的可不知道,上了他的当。
  辛龙生一溜烟逃出知府官衙,过了两条街道,回头一看,只见府衙已经起火。辛龙生心乱如麻,暗自思量:“车卫要我做的事情我都办好了,我是回去见他呢,还是在扬州多留几日,希望再见一见玉瑾呢!”那小客店他是不能再住的了,于是便在当日出城。站在通往百花谷和归途的歧路上,心乱如麻,好半天兀是打不定主意。
  那姓刘的商人追上了岳夫人和假知府,交战十数回合,内堂的大门已给撞开,金刀杜复赶到,捉住了假知府,岳夫人却逃走了。
  杜复仔细一瞧,叫道:“糟糕,咱们上了当啦,这人不是岳良骏!”打了那家丁一巴掌,将他放开,忙到内院搜索。岳良骏不知躲在什么地方,搜遍了府衙,都没找着。
  幸好他们擒着了兵备道,这一仗虽然没有大获全胜,目的亦已达到。金鸡岭来的几个头目,聚集了许多饿民,打开粮仓,劫了“盐饷”。兵备道的亲兵不敢抵抗,汉人兵士不愿抵抗,群雄一把火烧了知府衙门,全师而退。
  退出城外,杜复猛地省起,查问辛龙生的下落,这才知道辛龙生早已不见。
  奚玉瑾道:“你说的这个人是不是面有伤痕的少年?”
  杜复说道:“不错,他本来已擒了岳良骏,不知何故,却跑进内堂?”
  奚玉瑾道:“幸亏他跑进内堂,救了我的性命,他是因为救我,才迫不得已放开岳良骏的。”
  那姓刘的“商人”道:“他也上了岳良骏的当了,岳良骏不知怎的能够这么快就改了装束,竟然瞒过了他?”不过,这姓刘的虽然有点疑心,但因辛龙生杀了岳良骏的小老婆又救了奚玉瑾,怎样疑心,也是不敢疑心辛龙生有心放走岳良骏。
  奚玉瑾道:“这人究竟姓甚名谁?什么来历?”
  姓刘那人说道:“他和我们是同住一间客店的,名叫龙新。什么来历,我们可是不知道了。”
  奚玉瑾疑心顿起,想道:“龙新?这个名字倒像是辛龙生的名字去掉‘生’字,颠倒过来的读音一样。”问道:“你们是怎样认识他的?”
  那姓刘的说道:“我们同住一间客店,他来和我们结纳,求我们带他进府衙给岳良骏祝寿。苏州的赛华佗王大夫也在这间客店,王大夫看出他染有怪病,我们则看出他身有武功。猜想他和我们是同一条线的,是以应他所请,果然没有料错。”
  姓刘的说出他和辛龙生结识的经过之后,杜复也把辛龙生在大闹寿堂之时的所作所为告诉了奚玉瑾。
  奚玉瑾暗自思量:“这倒是我的多疑了,怎会是他?那日他从那么高的悬崖跌下,即使没有丧命,也绝不能这样快就恢复武功。而且若然是他,他为什么又要杀岳良骏的小老婆?唉,但为什么这个人我又好似在哪儿见过似的呢?”
  杜复笑道:“这人倒是有点神秘莫测,不过,他既然是来帮咱们的,想必和我们的人相识,我回山之后,总可以查得出来。奚姑娘,你也不用为了这件事多伤脑筋了。对啦,韩佩瑛姑娘大概下个月就要回金鸡岭的,奚姑娘你也去我们那儿好不好?”
  奚玉瑾道:“待我回家先想一想好吗?”
  展一环道:“辛少侠遇难,文大侠定必要知详情。奚姑娘,你若是不去金鸡岭,就和我一同回去吧,由你亲自向文大侠禀告比我复述好些。”
  奚玉瑾心烦意乱,说道:“咱们明天再说好不好。展大叔,你陪我回百花谷吧,老王也很想和你再见一次面呢。”
  杜复等人要处理赈济饥民和押运“盐饷”的事,当下各人分头办事。奚玉瑾与展一环连夜回家。
  途中奚玉瑾忽地起了一个古怪的念头:“倘若龙生当真还活在世上,今日那个人又确实是他的话,我是宽恕他还是不宽恕他呢?”念头一起,芳心忐忑不安,终于哑然失笑:“绝不会是他的,我为什么要想这种水月镜花绝不可能成为事实的事?”
  奚玉瑾可是做梦也没想到,辛龙生此刻可正是在百花谷她家的园子里,在等着她!
  辛龙生在歧路上想了好半天,终于打定主意:“车卫是限我在半年之内回去的,最少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可以让我任意而为,我为什么不再去见一见玉瑾!她是不会认识我的了,只要我小心点儿,不给她发现破绽,也就是啦!”正是:惆怅荒园人不见,可怜咫尺是天涯。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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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3 09:1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十六回 太息难圆鸳侣梦 何堪惆怅故园情
  辛龙生来扬州的时候,早已打听好往百花谷的路,百花谷中,除了奚家之外,只有几家贫穷的猎户,当然是一找就找着了。
  其时已是二更时分,辛龙生暗暗祷告:“但愿她今晚是独自回家。”翻过墙头,跳进花园,躲在一座假山后面。
  月影西斜,不知不觉已是三更时分,“唉,只怕今晚她是不回来了。嗯,她常常和我说起她这座花园的美景,却原来是这样荒芜。唉,假如没有发生那日之事,我和她整理荒园,倒是可以过神仙一般的日子了。”
  正自胡思乱想之际,忽听得有人走进园子的脚步声。辛龙生惊喜交集,“玉瑾是和谁一同来呢?”不料偷看出去,月光下看得分明,登时把他吓得呆了。
  出现在园中的是一男一女,那女的并不是奚玉瑾,而是岳良骏的正室夫人!
  那男的还要令他吃惊,你道这人是谁?原来就是化名颜豪的那个金国贝子完颜豪!那日辛龙生几乎丧命在他之手的!
  只听得岳夫人说道:“小王爷,你料想一定是她?”
  完颜豪说道:“依你所说的年龄、相貌,那个唱花鼓的姑娘,除了奚玉瑾绝不会还有别人!”
  刚说到这里,屋里又出来一个人,是个年约四十左右的金国武士。
  完颜豪道:“翦侍卫长,屋子里有什么发现?”
  那人说道:“禀告小王爷,除了那个老仆人,鬼影也没有了。那老仆人不会武功,据他说他家小姐早已走了。我已经把那老仆点了穴道。”
  完颜豪笑道:“这就越发可以断定是奚玉瑾了。她一定还会回来的。岳夫人,待会儿捉着了她,给你消一口气。”
  岳夫人道:“我可不单是只想消一口气呢。”完颜豪笑道:“对,对。尊夫的功名富贵,也就是指望在她身上了。”要知岳良骏失了盐饷军粮,府衙又被烧掉,罪名自是不轻。但若捉到敌方一个重要人物,纵然失物追不回来,多少也还可以将工赎罪。
  不过岳夫人倒是不把丈夫的功名富贵放在心上,而是另有目的的。她不便和完颜豪说,随口应道:“是,是。这可得拜托小王爷在令尊跟前多多美言了。”
  辛龙生心里暗暗叫苦,想道:“这个翦侍卫长大概就是曾经来过中天竺的那个翦长春了。听说他和白逖也能打成平手,武功只怕不在完颜豪之下。只完颜豪一 人我已是难以胜他,加上这个老虔婆和翦长春我如何应付得了?”
  完颜豪那次充当金国的密使,住在韩侂胄的相府,得到韩侂胄的次子韩希舜协助,率领金宋两国高手武士,到文逸凡在中天竺的隐居之所侵犯,结果给文逸凡、白逖和公孙璞等人杀得大败而逃。当时辛龙生虽不在场,这件事情却是知道的。
  心念未已,只听得翦长春说道:“听说文逸凡的掌门弟子是辛龙生,辛龙生的妻子是百花谷奚家的姑娘,不知是不是就是这个奚玉瑾?”
  完颜豪笑道:“翦侍卫长,你很少行走江湖,消息倒还灵通。不错,辛龙生的妻子正是这个奚玉瑾,所以我也是非比她捉住不可。”
  岳夫人道:“完颜贝子和他们夫妇也有什么过节么?”
  完颜豪道:“岂止过节,辛龙生本来是我费尽心机收服了的,后来却又反反覆覆,意图叛我,最后他翻了脸和我动手,给我打下深谷,但不知死了没有。”
  岳夫人道:“啊,原来你是要捉住他的妻子,好查究他是死是生?”
  完颜豪道:“正是。我料他若然侥幸逃出生天,也必定是隐姓埋名,最少也得三年五载才敢露面的。但他虽然不敢去见师父,却必定不会瞒他妻子。所以我这次才特地和翦侍卫长同来扬州。”
  原来翦长春是奉了完颜长之之命,来扬州押解盐饷,顺便代表他给岳良骏祝寿的。完颜豪则是为了查究辛龙生的下落而来。因为他是贝子的身份,不愿纡尊降贵,在知府衙中公开露面,向父亲的下属祝寿,是以特地迟几个时辰才到,准备在一众宾客拜寿之后,酒阑人散,他才进入府衙,和岳良骏相见。
  不料他来的时候,知府衙门已给烧成平地,不过却见着了逃出来的岳夫人。他听了岳夫人所说的情形,便知那位冒充唱花鼓的姑娘十九是奚玉瑾了。
  辛龙生躲在假山石后偷听,听至此处,又惊又喜,心里想道:“完颜豪这厮真是狠毒,我死了他也还不肯放过我!此仇不报非君子,但今晚我可不能让他发现。老天保佑,但愿玉瑾今晚千万别要回来!”他本来心急如焚,躲在这个园子等待奚玉瑾回来的,此时却唯恐奚玉瑾回来了。只要奚玉瑾不回来,他也就可以不露面了。
  岂知事与愿违,他等了这许久,奚玉瑾不回来,现在正当他默祷苍天,深恐奚玉瑾回来的时候,奚玉瑾却回来了!
  深夜声音特别听得清楚,奚玉瑾未抵家门,园子里的人已经听到她和展一环在外面行走和说话的声音了!
  这一瞬间,辛龙生的心里好象有十五个吊桶,七上八落!脚步声渐行渐近,只听的奚玉瑾的声音说道:“老王恐怕已经睡了,嗯,这园门他却没有关上。”展一环笑道:“老王恐怕有六十多岁了吧?人老了,也就难免精神不济,会有疏忽了。”奚玉瑾笑道:“这花园如此荒芜,关不关门其实也无所谓。”说至此处,辛龙生听得出他们的脚步声已经走到门口。
  辛龙生一露面就有性命之忧,不露面奚玉瑾就要落在敌人之手,他该怎么办呢?这又是一次人兽关头的考验了。
  “我错了一次不能再错第二次!”这一瞬间,辛龙生无暇思索,心念一动,箭一般的从假山后面窜出来,尖声叫道:“快逃!”这两个字一叫出来,他已经扑到了完颜豪的面前了。
  辛龙生是在惊惶紧急的情况之下出声示警的,虽然捏着喉咙,却忘记了用假嗓子说话。奚玉瑾陡然听见他的叫声,大吃一惊,抬头望去,只见辛龙生刚好从假山背后走出来,月光之下,隐约认得就是在知府衙门中救她的那个人。
  “啊,原来又是此人,奇怪!他说话的声音好似变了,象是我熟悉的什么人的声音?”说时迟,那时快,岳夫人和翦长春已经追了出来,展一环叫道:“奚姑娘,快走!”他曾在中天竺见过翦长春的武功,深知他的厉害,而岳夫人的本领,恐怕还在翦长春之上。强弱不敌,自是非逃不可了。他见奚玉瑾突然间好似发了呆,急了起来,一把拉着她就跑!
  辛龙生扑到完颜豪面前,唰、唰、唰便是一连三招凌厉之极的剑法,完颜豪给他出其不意的急攻数招,几乎被刺中要害,迫得连连后退。
  奚玉瑾看见辛龙生占了上风,时机紧迫,没时间再看下去,想道:“他能够打败岳夫人,想必又不会输给完颜豪。我的本领和他相去甚远,进去也帮不了他的忙。”给展一环一拉,她瞿然一省,当下也就立即施展轻功逃跑了。
  岳夫人喝道:“奚玉瑾,你跑上天我也要把你拿住!”如影随形,紧追不舍。翦长春的轻功也很不弱,转瞬之间,双方的距离已是越来越近。
  完颜豪毕竟是个武功颇有根底的人,退了几步,心神一定,辛龙生已是不能再占他的上风。完颜豪抽出摺扇,以扇代笔,使出“穴道铜人图解”上的惊神笔法,一柄摺扇,指东打西,指南打北,每一招都是指向辛龙生的要害穴道。车卫所教的剑法辛龙生还未能运用自如,登时给他攻得手忙脚乱。
  辛龙生本来不想在完颜豪面前显露他原来的武功的,但此时他无法应付完颜豪的点穴手法,只好拿出他的师父文逸凡所传的看家本领了。
  他的师父文逸凡号称“铁笔书生”,点穴手法之妙,在武林中可说是数一数二。辛龙生使出师门的看家本领,虽然比之完颜豪的“惊神笔法”还是稍逊一筹,但已是可以勉强应付了。十招之中,完颜豪攻他度七招,他也可以反攻三招。一时之间,完颜豪亦是无法取胜。
  那日辛龙生和他在悬崖搏斗,双方所用的武功正是和现在一样。辛龙生虽然业已毁容,但在近身搏斗的情形之下,完颜豪也还隐约可以看出他的几分本来面目。
  完颜豪惊疑不定,喝道:“你是什么人,胆敢在这里装神弄鬼?”
  辛龙生心念一动,阴恻恻的说道:“你说对了,我是鬼,不是人!”这两句话他是用本来的口音说的。
  完颜豪这一惊非同小可,叫道:“你、你是辛……”话犹未了,辛龙生趁他骤然大惊之际,唰的一剑刺伤了他,尖声叫道:“完颜豪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辛龙生面上不满伤疤,加上这么尖声嚎叫,端的就似厉鬼追来,向他索命!饶是完颜豪心狠手辣,亦是不禁为之心悸。这霎那间,回身就跑。
  辛龙生吓走了完颜豪,心里挂念奚玉瑾,无暇理会完颜豪,也立即跑出荒园,去找奚玉瑾。
  完颜豪惊魂稍定,蓦地省起:“我本来要捉这小子,如何可以给他吓倒?他的武功不及我,管他是不是鬼,我又何须怕他?”定下心神,追赶出来。辛龙生的背影已经不见,但却隐隐听得前面有金铁交鸣之声。
  且说奚玉瑾和展一环在前面逃,岳夫人和翦长春在后面追,渐渐追近。展一环轻功不如奚玉瑾,首先给岳夫人追上。展一环反手抓她拐杖,岳夫人喝声:“去!”拐杖一挑,展一环“卜通”一声,摔了一个筋斗。
  幸而岳夫人志不在他,摔倒了展一环,便继续追上前去。奚玉瑾听得展一环摔倒的声音,回头一望,岳夫人喝道:“臭丫头,你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不束手就擒!”奚玉瑾咬紧牙龈和她苦斗,不过十招,又给她的拐杖圈住,只有勉强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展一环刚刚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翦长春亦已追到了。
  展一环一个“金鲤穿波”,扑将过去,喝道:“狗鞑子,我与你拼了!”翦长春冷笑道:“老匹夫,你与我拼,那还差得太远!”小臂一弯,托起对方肘尖,手指点向展一环胸口的“璇玑穴”。
  双方都会大擒拿手法,翦长春却是较胜一筹,展一环打了个硬拼的主意,不退不闪,双掌运力推去,倏的变为鹰爪手,抓对方虎口。翦长春“哼”了一声道:“老匹夫,当真要拼命么?”一个“旋转乾坤”的身法,回身绕步,竟不救招,反取攻势,右掌向外一“挂”,左掌翻起,恶狠狠的便照展一环面门打来。这一招有个名堂,叫做“羚羊挂角”,极其厉害。展一环一抓抓空,双掌反圈,救招攻敌,却已迟了一步。只听得“喀嚓”一声,翦长春的劈挂掌斜削下来,拳掌夹攻,硬生生的把展一环的一条右臂拗折。
  翦长春拗折展一环的手臂,哈哈笑道:“知道厉害了么?”正要扑上前去,取他性命,蓦听得背后金刃劈风之声,辛龙生的一柄长剑,已是指到了他的背心。
  翦长春喝道:“好呀,又是你这小子!”反手一抓,使出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强抢辛龙生的宝剑,双方各有所长,功力悉敌,转眼间过了七八招,翦长春只觉对方剑锋上发出的冷电精芒。耀眼生缬,寒气沁肌。辛龙生也觉对方的掌影盘旋飞舞,似乎招招都是攻向自己的要害。谁若稍有不慎,都有血溅尘埃之险,不由得俱是暗暗吃惊。
  翦长春暗暗吃惊,蓦地省起:“他怎的能逃出来,难道完颜豪已经给他伤了?”高手搏斗,哪容得稍有分神,辛龙生乘机急攻,唰唰几剑,将他迫得连连后退。
  完颜豪如飞跑来,人还未到,远远的就扬声喝道:“我来了!把这小子截住,别让他跑!”
  翦长春知道完颜豪无恙,精神一振,叫道:“贝子放心,这小贼跑不了!”
  辛龙生早已看见奚玉瑾给岳夫人的一根拐杖困住,形势十分危险,心里又惊又急,当下一咬牙齿,趁着翦长春刚要反攻,攻势未曾展开的有利时机,陡地喝道:“不见得!”和身迳扑过去,长剑便要在他的胸口搠个透明窟窿!
  这是一招“两败俱亡”的打法,翦长春大惊之下,连忙闪避。辛龙生的剑招奇诡之极,剑锋一转,斜削下来,饶是他闪躲得快,膝盖已是被剑尖刺了一下。
  但翦长春的近身搏斗功夫亦是委实了得,他虽然受了伤,辛龙生也吃了他的亏。
  只听得噼啪两声,翦长春双掌连环拍出。辛龙生的近身搏斗功夫本不如他,这一下冒险进攻,其实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登时给打个正着,噼啪两声,面门竟给翦长春的双掌打开了花!
  幸而他的剑尖先刺伤了翦长春的膝盖,翦长春跳跃不灵,辛龙生如箭离弦,倏的就从他的身旁掠了过去。本来以辛龙生的脾气,他是决不能甘心给人打两记耳光的,如今翦长春跳跃不灵,他正可以乘机报复,但为了追着去救奚玉瑾,只好暂且忍下这口气了。
  他的脸上本来不满伤疤,如今又给翦长春打得皮开肉裂,血流满面,形状更是可怖。岳夫人见他恶狠狠的攻来,饶她武艺高强,亦是不禁为之胆怯。
  奚玉瑾喘过口气,见辛龙生奋不顾身的来为自己解围,心里又是感激,又是吃惊,说道:“这位大哥,你、你是谁?我这里有金创药,你先敷上药再打。我还可以支持一会的。”
  辛龙生不作声,也不接她抛过来的金创药,只是咬着牙龈哑斗。那包金创药落在地上,他脸上流下来的血也更多了。
  此时完颜豪业已追到,听得奚玉瑾这么说,怔了一怔,想道:“啊,原来她还未知道是她的丈夫!”他不知道辛龙生的病已经给车卫医好,心里还存有要迫使辛龙生就范以便利用他的念头,于是也就不揭穿辛龙生的身份。
  翦长春咬牙切齿的骂道:“好小子,我不抽你的筋剥你的皮,难消心头之恨!”他膝盖受伤,一跛一拐的赶上前来。完颜豪笑道:“翦侍卫长,不用着急。我替你拿这小子,给你处置吧。”
  忽听得有个清脆的声音叫道:“咦,那不是玉瑾姐姐么?奚姐姐别慌,我们来了!”接着一个粗豪的声音喝道:“好呀,完颜豪你这小贼也在这里!谷兄,这小贼是完颜长之的宝贝儿子,别让他跑!”
  声到人到,出现的是一女两男,那女子是宫锦云,两个男的,一个是公孙璞,一个是谷啸风!
  奚玉瑾喜出望外,连忙叫道:“你们来得正好,这位大哥受了伤,你们快来替他!”
  辛龙生心里想道:“他们三人来了,再多一个完颜豪也不妨事。”一来怕给公孙璞看出破绽,二来不愿意看见谷啸风和奚玉瑾在一起,于是在公孙璞堪堪跑到之时,虚晃一招,转身就跑。
  这一下倒是大出奚玉瑾衣料之外,急忙叫道:“这位大哥,你往哪儿?他们都是自己人!”话犹未了,辛龙生已是跑得不见人影了。
  岳夫人喝道:“哪里跑!”一抓抓下,要把奚玉瑾抓作人质。“嗤”的一声响,奚玉瑾的衣裳给她撕烂一幅。
  说时迟,那时快,公孙璞等人已是刚好赶到。公孙璞道:“这婆娘好凶,谷兄,你去对付那完颜小贼。”
  岳夫人不知他用的是玄铁宝伞,呼的一拐当头劈下,公孙璞喝道:“来得好!”一招“举火燎天”,宝伞往上一迎,只见火花蓬飞,金铁交鸣之声震耳如雷,岳夫人身不由己的连退几步,龙头拐杖几乎掌握不牢!
  她这根拐杖重达七十二斤,挟着数十年功力击将下去,只道对方一柄小小的雨伞非给她击断不可,哪知对方的雨伞丝毫无损,自己的拐杖反而损了一个缺口,双臂给震得酥麻,这一惊非同小可!
  奚玉瑾跳出圈子,喘过口气,辛龙生早已跑得不见人影了。她眼光一瞥,看见展一环靠着一棵大树,右臂好似丝毫使不上气力似的,软绵绵的吊下来,左手抖抖索索的正在要撕破自己的衣裳。原来他的右臂已给翦长春拗折,又摔了一个筋斗,伤得委实不轻。此时是想撕破衣裳,自己裹伤。
  奚玉瑾吃了一惊,顾不得再去理会已经跑了的辛龙生,连忙过去照料展一环。展一环道:“奚姑娘,我的伤不碍事,你先打发敌人。”奚玉瑾道:“大叔不用担心,他们对付得了。你别动,我给你敷上金创药。”幸好展一环的右臂只是脱了臼,并非断成两截,奚玉瑾给他接好“断臂”,敷上了金创药,救治及时,可以免于残废了。
  此时谷啸风与宫锦云正是分别和完颜豪、翦长春交上了手。
  翦长春的本领本来胜过宫锦云许多,但因膝盖受伤,跳跃不灵。宫锦云看出他的弱点,以穿花绕树的身法和他游斗,倒是攻得他不亦乐乎。
  完颜豪最畏惧的是公孙璞,看见是另一个人跑来和他交手,放下了一点心。不料谷啸风的七修剑法凌厉之极,功力虽然稍稍不及公孙璞,只论招数的精妙,还在公孙璞之上。完颜豪的一把摺扇遮、拦、拨、打,使出浑身本领,兀是只有招架之功。他看家本领的点穴功夫,竟是无法向对方施展。因为要点对方穴道,必须欺到身前,谷啸风的剑长,他的扇短,他只能解拆对方剑招,攻不进对方剑圈之内,如何能够点得着谷啸风的穴道?
  完颜豪抬眼望去,看见岳夫人也是处在下风,心里想道:“这小子已难对付,岳夫人看来又不是公孙璞的对手,这可如何是好?”
  完颜豪情知不妙,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当下虚晃一招,转身就跑。谷啸风喝道:“往哪里逃?”如影随形,跟踪急上。完颜豪一声口哨,一匹白马从树林中跑出来,这是金国皇帝送给他父亲的“贡马”,久经训练,神骏无比。谷啸风连发两枚暗器,没有打着,完颜豪已是跨上坐骑,绝尘而去。
  翦长春大为着急,蓦地一声大喝,使出险招,反手一掌,将宫锦云的青钢剑击落。他的掌心给搠了个透明的窟窿,宫锦云给他的掌力一震,亦是不禁踉踉跄跄的斜退几步,竟然稳不做身形,一跤摔倒。翦长春依样划葫的一声口哨,唤来坐骑,手肘按地,跳上马背。谷啸风看见宫锦云摔在地上,赶忙过去救她,无暇理会翦长春了。
  公孙璞看见看见宫锦云摔倒,亦是不禁一惊。岳夫人趁这时机,奋力拨开玄铁宝伞,如飞逃跑。
  公孙璞道:“锦妹,你怎样了?”宫锦云早已站了起来,苦笑道:“我没受伤,但却误了事了。敌人一个也没拿住,真是可惜。”
  公孙璞给她把了把脉,察知她并无内伤迹象,放下了心,笑道:“那小贼终须有日撞在我的手上,今天就暂且让他走吧。”
  奚玉瑾替展一环包裹好伤口,过来道谢。宫锦云道:“幸亏我们碰上杜复,方始知道你已经回到家里。”
  原来公孙璞与宫锦云回到金鸡岭之时,正是杜复离开山寨的第二天。柳清瑶正愁杜复没有得力的帮手,因此请他们立即赶往扬州。谷啸风已是在江南王宇庭那里来和他们会合的。
  宫锦云拉着奚玉瑾的手,说道:“瑾姐,你的事情我都已知道了。你莫伤心,咱们大家一同回金鸡岭去。大伙儿在一起,你就不会寂寞了。”
  谷啸风道:“辛大哥给完颜豪这贼子害了性命,我们都很难过,誓必为他报仇。”
  宫锦云点了点头,说道:“说老实话,我对辛大哥初时是并不怎么佩服的,他力斗完颜豪而不幸死亡,我才对他肃然起敬的。人生自古谁无死,瑾姐,你有这样的一个丈夫,亦足以自豪,不用太过伤心了。”
  奚玉瑾知道她这番话的用意,是特地说给自己听的。心里暗暗感激,想道:“他们在谷啸风面前,给我遮瞒,保全了我的体面。唉,可惜龙生并不是象他们所说的那样,倒是教我羞愧了。”
  她虽然暗暗羞愧,心上的疙瘩却已消了。
  原来她最害怕的就是他们向谷啸风说明真相,要知谷啸风是他们要好的朋友,公孙璞又是个老实的人,虽说他曾答应为她隐瞒真相,但好朋友之间,却是未必会说谎的。如今谷啸风对他们编造的谎话信以为真,奚玉瑾去了心上的疙瘩,也就可以下了决心和他们同往金鸡岭了。
  宫锦云道:“谷大哥是来找珮瑛姐姐的,珮瑛姐姐还没找着,不过已经知道她的下落了。”
  奚玉瑾道:“她在哪儿?”
  宫锦云道:“她在苏州一位隐侠邓叔平的家里,这位老前辈是她爹爹的老朋友。谷大哥准备扬州之事一了,就去接她。你和我们先回去,不久也就可以在金鸡岭上和她相见了。”
  奚玉瑾又是欢喜,又是伤心,心里想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破坏了她的婚事,有何颜面见她?唉,他们如今是花开连理,我却糊里糊涂的做了寡妇!还幸他们未知辛龙生的本来面目。”
  公孙璞忽地若有所思,问道:“奚姑娘,刚才那位好汉是谁?”
  奚玉瑾道:“我也不知道是谁,这人的行迳很是古怪,他两次救了我的性命,两次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公孙璞道:“这人我倒好象是在哪里见过似的,却怎样也想不起来。”
  宫锦云道:“他的相貌很是特别,满脸都是疮疤,你若然见过,怎会想不起来?”
  公孙璞道:“就是呀,我怎会想不起来呢?呀,或许他这满脸疮疤是新近才有的,以前不是这个样子。”
  宫锦云何等聪明,早已有了疑心,连忙笑道:“你别瞎猜了。他若是咱们的相识哪有跑开的道理?”
  公孙璞道:“对,反正他是咱们一路的人,相貌又是这样特别,咱们回到金鸡岭,一定可以打听出来的。”
  宫锦云是想消除奚玉瑾的疑心,奚玉瑾却是不由得心中一动,越发疑心起来了。想道:“公孙璞也觉得他似曾相识,难道当真是、是他?唉,哪会有这等事?他焉能还活在人间?还是锦云说得对,我莫有瞎猜疑了。”
  奚玉瑾心乱如麻,思潮起伏不定。辛龙生也是一样。

  且说辛龙生躲开他们之后,独自一人,逃入密林深处,心中无限悲苦。
  正自怅怅惘惘之际,忽听得好似有人在他耳边轻轻叫他的名字:“辛龙生!”
  辛龙生大吃一惊,抬头看时,却没看见人影。
  辛龙生沉声喝道:“哪条线上的朋友?”
  嘿、嘿、嘿的一声冷笑声从密林深处传出来,那人继续说道:“辛龙生,你倒是很会说谎,可惜,嘿嘿,你骗得过别人,却骗不过我!”
  声音陌生,辛龙生听不出是谁,心里又惊又急,不知自己的秘密这人知道了多少。当下立即向声音来处猛扑过去,喝道:“朋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有胆的出来和我说个明白!”
  话犹未了,只听得暗器破空之声,一枚石子向他飞来。辛龙生拔剑一拨,石子在他身前三尺之处跌落。
  那声音冷冷说道:“有胆的你跟我来!”仍然是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这枚石子显然是用来给他指路的,并非真的打他。
  辛龙生心里想道:“我非抓着这人不可!”提一口气,展开“八步赶蝉”的轻功,跟着那人飞石指示的方向追下去。他这“八步赶蝉”的轻功虽未炉火纯青,开头十里八里之内,亦已不逊奔马。追了一程,仍未发现那人,只是每当他要止步之时,就有一枚石子飞来给他指示方向。
  辛龙生一路追赶下去,爬上了东面的主峰,越入越深,不知不觉到了一个极其荒僻险峻的处在,一处处丛莽密菁,荆棘满道,林中古树遮天,阳光都透不过来。阴沉幽暗的树林里,怪石奇岩,如剑如戟,如虎如狮,如鹰展翼,如马扬蹄,份外显得可怖。
  辛龙生瞿然一省:“这人有如鬼魅,我莫要着了他的暗算。”
  心念未已,只见乱石丛中突然窜出一人,冷冷说道:“好,到了这里,咱们可以好好谈谈了。”
  辛龙生飞身掠起,立即向他抓去,喝道:“你弄什么玄虚?”
  那人反手一挥,以一招“拂云手”将辛龙生的一抓荡开,喝道:“要想杀人灭口吗?哼,你还得回去车卫那里多练十年!”
  辛龙生聚拢目光,定睛一看,只见是一个黑衣汉子,脸上险森森的毫无表情,嘶哑的声音十分难听,竟看不出他有多大年纪。
  辛龙生打了一个寒噤,强自镇定,说道:“好,你是什么人,说吧!”
  那人打了个哈哈,说道:“你我早已会过面了,你却不知道吗?我就是那天在知府大人的花园里给你传话的人!”
  辛龙生这才恍然大悟,心道:“哦,原来他就是车卫派来监视我的那个人。”
  “你把我引到这里有何指教?”辛龙生大惊之下,吸了一口气,问道。
  “嘿嘿,我是来请问你的,你要不要我给你圆谎?”那人说道。正是:只因曾作亏心事,至教疑鬼又疑神。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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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3 09:3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十七回 虽同患难非良伴 莫测高深暂结盟
  辛龙生强作镇定,冷冷说道:“胡说八道,我有什么要你圆谎?”
  那人冷笑道:“奚玉瑾是你妻子,江湖上谁个不知,哪个不晓?你改名换姓,骗了车卫的女儿,又跑到百花谷来和妻子幽会。嘿嘿,这件事情,若是给车卫知道了,你自己知道将会怎样!”
  那人发出一阵干笑,脸上冷森森的毫无表情。辛龙生只觉寒意直透心头,心里想道:“为今之计,看来我是非得当真杀人灭口不可了!”要知车卫早就和他说过,倘若发现他有欺师灭祖情事,就要取他性命。何况是骗婚?他怎能忍受女儿受他欺侮?
  辛龙生叹口气道:“好,我认栽了。你说,你要怎样?”口中说话,脚步向那人移近,突然间拔剑出鞘,唰的一剑向他刺去。
  那人见他目露凶光,早有防备,挥袖一卷,裹住剑锋,右手中食两指,便向他的面门挖来,喝道:“你这小子,有眼无珠,敢情是不想活了!”
  辛龙生霍的一个凤点头,力透剑尖,“嗤”的一声,将那人的衣袖削了一幅。但饶是他应变得快,额角也已给那人的指尖刮了一道伤痕。
  双方交换了这招,那人没能将他的长剑卷出手去,反而给他削掉衣袖,也是有点感到意外。不过,他吃这点小亏,比起辛龙生来所吃的亏却是算不了什么。辛龙生刚才若是闪得稍迟片刻,两只眼睛,只怕已然给他弄瞎!
  辛龙生惊魂未定,手按剑柄,一时间倒是不敢鲁莽进招。那人哈哈笑道:“我说过你要杀人灭口,那是休想!你是不是还要再试?”
  辛龙生好像斗败了的公鸡,不敢作声。那人又道:“我看你也是个聪明人,怎么你不想想,休说你杀不了我,就算你能够杀了我,车卫找不着我,他也会知道你是杀人灭口的了,他能够放过你么?”
  辛龙生冷汗涔涔而下,心里想道:“不错,车卫派他来监视我,当然是早已对我有了疑心。”武功既不及他,智取又已失败,辛龙生没法不对那人屈服,当下倒转剑柄,递过去道:“好,你杀了我吧!”
  那人哈哈一笑,说道:“收起你的剑吧,我不怕你暗中加害,我也不想杀你,只要你乖乖听我的话。”
  辛龙生道:“你究竟要些什么?”
  那人说道:“我要车卫所传的内功心法!”
  辛龙生听他这么说,倒是不禁怔了一怔,有点奇怪了。
  要知这个人乃是车卫派来监视他的,在辛龙生的心目之中,自然以为这个人不是车卫的弟子也是车卫的心腹了。如今他却要辛龙生代传车卫的内功心法,辛龙生自是不免觉得有点奇怪了。
  那人似乎知辛龙生起了怀疑,说道:“我本来可以请车卫亲自传授我的,但车卫说他这内功心法尚有最后一关未曾参透,他自己练并无大碍,我现在练则还不是时候。”
  辛龙生道:“既然如此,那你该听他的话才是。何必急于要我私相授受。”
  那人说道:“你不知道我是要练成这内功心法去报仇的。人寿几何?车卫的最后一关不知何时方能参透,我是等得不耐烦了。”
  辛龙生道:“这番话你和车卫说过没有?”心里想道:“不知道他要报的是什么仇,大概车卫不愿帮他报这个仇吧?”
  那人似乎很不耐烦,冷冷说道:“你问得太多了!我现在只是要同你做一桩交易,我替你隐瞒骗婚的罪过,你也替我隐瞒偷学的秘密。你同意就成交,不同意就拉倒!嘿嘿,大家抖露出来,车卫谅也不会对我怎样,你的这条小命却是恐怕不保了。”
  辛龙生心道:“大家串同作弊,我倒是不用这样害怕你了。”当下笑道:“何必这样急躁?咱们做成这桩买卖就是伙伴了,你的名字还没有告诉我呢?还有,你和车卫是什么关系?”他听了那人这许多说话,已经可以判断他绝非车卫的弟子了。
  那人哈哈一笑,说道:“你有心和我做伙伴,我也不用瞒你。我复姓宇文,单名一个冲字。我与车卫不但师门颇有渊源,且是忘年之交,承他看得起我,将我当作平辈的朋友。”
  辛龙生道:“这桩买卖,我倒是愿意和你成交。不过车卫既然和你说过,说是你现在练还不是时候,你不怕有甚么祸害吗?”
  宇文冲说道:“我练成了就拿去报仇,报了仇死也心甘,还怕什么祸害?哼,而且说老实话,我也不大相信车卫的话。”
  辛龙生道:“为什么?”
  宇文冲说道:“你的内功比不上我,若有祸害,车卫焉能传授给你,不怕害他的女儿守寡吗?哼,我知道他是把这内功心法当作宝贝,我和他渊源虽厚,在他的心目中究竟还是外人。”
  辛龙生想了起来,心道:“不错,车卫是曾说过,他这内功绝不传给外人。这个宇文冲不是他的弟子,怪不得是要必须偷学了。不过车卫假意敷衍他,却也是一番好意呢。”宇文冲道:“有什祸害,与你无关。我可以告诉你的也都告诉你了。这桩买卖,现在可以成交了吧?”
  辛龙生心里想道:“他不知道练这内功心法,将来可能会有走火入魔之险,而我却是车卫给有解药的。哼,这桩交易于我无损,他受害是他的事,我何乐而不为。”
  心意已决,辛龙生哈哈一笑,说道:“好,那么咱们今后是伙伴了!”当下便与宇文冲击掌立誓,互相隐瞒。
  辛龙生与他立誓之后,说道:“这内功心法,我练了三个月。我却是要在半年之内回到车卫那里的,恐怕难以在这里耽搁三个月,只能传给你练功的要诀了。”
  宇文冲说道:“我知道练这心法不是朝夕之功,早已有了准备。你跟我来。”
  辛龙生跟他走进一间隐蔽在乱石丛中的茅屋,只见屋中有一个大米缸,一个大水缸,米缸盛满了米,墙上挂满一条条的腊肉,贮备的粮食足可供给他们二人数月之用。
  宇文冲说道:“我用不着练三个月,你在这里伴我一个月吧。”
  辛龙生当天就开始传授,对他说道:“练这内功心法,要受许多痛苦煎熬,当时是车卫以本身真气助我练功,我却怕没这本领助你。”
  宇文冲道:“传功之后,只须你在这里保护我,不让猛兽入侵就行了。什么痛苦我都熬得住。”
  辛龙生心里想道:“他倒是不怕我在他练功的时候加害于他。”
  只见宇文冲头上冒出热腾腾的白气,练第一步的功夫,就差不多用了半天的时间。在这半天当中,宇文冲宛如老僧入定,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辛龙生若要加害于他,那是易于反掌,但辛龙生可不敢拿自己的性命来赌博,在这半天当中,他完全依照宇文冲的嘱咐,在这茅屋里保护他,不敢离他半步。
  宇文冲抹了一额冷汗,站起来笑道:“辛兄,你果然是好伙伴,多谢你啦!”他满面笑容,心里可是暗暗叫道:“好险!如果他知道我不是车卫的朋友,却是车卫的仇人,我的性命可是在他掌握之中了!”原来辛龙生不敢拿性命来赌博,他却是拿性命来赌博的。
  自此辛龙生每日与他练功,不知不觉过了将近一个月。一天晚上,约莫三更时分,辛龙生刚刚睡着,忽地被他唤醒。
  宇文冲低声说道:“你随我来,脚步尽量放轻,不许出声!”辛龙生莫名其妙,只好跟着他走。
  他们住的这间茅屋是在乱石丛中的,外人很难发现。宇文冲把入口处的一块石头轻轻推过一边,和辛龙生从缺口走出。
  辛龙生觉得有点奇怪,要知乱石之间,本来是有许多缝隙的,那些缝隙足可以容得一个人侧身通过,无须推开石头,扩大缺口;再说以他们的轻功,也可以攀登石笋,从上面出去,无须推开拦路的石头。是以宇文冲这个举动,令得辛龙生颇有莫测高深之感。但见宇文冲神色张皇,示意叫他不可作声,他也只好把这闷葫芦藏在心里了。
  宇文冲和他走到茅屋后面一个悬岩旁边,方始悄悄说道:“我有几个仇家,等下就会来到。你必须助我一臂之力!”
  辛龙生道:“你是要我在这里埋伏,暗箭伤人?”心里想道:“这可不是光明磊落的行为。但以宇文冲的本领,竟然要我帮他设伏,他那仇家也就可想而知不是寻常之辈了。”
  宇文冲道:“不错。我会把他们引到这里来,你只要伤得其中一个,我就有取胜的把握。但绝不可使用暗器,暗器伤不着他们,那就弄巧反拙了。”
  辛龙生道:“那些人是什么人,很厉害吗?”
  宇文冲道:“不错,咱们只能智取,不能力敌。今晚若是败在他们手里,你我性命都保不住!至于他们是什么人,你就不必多问了。”
  辛龙生苦笑道:“咱们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蚁,我还能不尽力帮你吗?”
  宇文冲安排好了之后,独自一人,又回到那间茅屋之中。
  他离开不过片刻,辛龙生伏地听声,便听得隐隐有脚步之声走来,一共是四个人。辛龙生又是吃惊,又是对宇文冲暗暗佩服,想道:“他的伏地听声功夫,果然是比我高明!但这些人却不知是何等样人?倘若是侠义道中的好汉,难道我也要帮他行恶吗?”
  正在心中忐忑不安之际,月光之下,那四个人已经出现。辛龙生伏在岩石后面,偷偷张望,只见是一个僧人,一个道士,还有两个却是军官。
  一僧一道他不认识,那两个军官他可是见过的,原来就是那日在扬州知府衙门之中,保护岳良骏的那两个仆人,现在换上了军官的服饰。
  辛龙生放下一重心事,想道:“原来是岳良骏的爪牙,那我就是杀了他们,也无妨了。”那日这两仆人力敌杜复和展一环,武功很是不弱,但还不是一流高手的功夫。辛龙生自忖足可以对付得了他们,想道:“这两个人大概是带路的,那一僧一道才是高手。”
  他料得果然不错,只听得一个军官说道:“这几是这座山中最适宜躲藏的地方,我看咱们就在这里搜索吧。”
  那僧人道:“你确实知道只有宇文冲一个人吗?”
  那军官道:“我们有人看见他在这座山中出现,当时并无别人陪伴。不过这是一个月以前的事情,现在他有没有同伴,我就不知道了。”
  另一个军官道:“我们的知府夫人,怀疑那姓龙的小子可能也在这儿。但我看这只是她疑心而已。”
  那道士道:“不错。姓龙这小子听说是车卫的徒弟,他当然不会和宇文冲这小子混在一起。不过我当然也不会和你们的知府夫人说明这一点的,否则,嘿嘿,只怕她就不肯让你们给我带路了。”
  辛龙生听得分明,不觉起了疑心:“为什么他们如此说呢?我是车卫的徒弟,为什么就不能和宇文冲同在一起?”但虽是略起疑心,却也不敢疑心宇文冲和车卫也是仇人。
  宇文冲在茅屋里捏了一把冷汗,说道:“这牛鼻子臭道士莫要把我和车卫之间的秘密也抖露出来才好。让辛龙生听见,我可就不能再骗他了。岳夫人知道倒是不怕,她本来就已略有所知。”
  那道士本来还要说下去的,幸好正在这个时候,那个和尚发现乱石丛中的茅屋,叫起来道:“你们来瞧,宇文冲这小子的巢穴在这儿!宇文冲,你出来!”
  宇文冲扬声喝道:“有胆的你进来!”
  那道士道:“这小子不知有甚埋伏,咱们别中他的计,迫他出来吧。”
  那和尚道:“对,用火烧他!”一抖手,发出一支火箭,箭头蘸有硫矿,箭杆中空藏有火药。火箭飞出,爆炸开来,茅屋着火,极易燃烧,转眼之间,已是给火头吞没。
  那道士哈哈笑道:“宇文冲,你要做缩头乌龟么?嘿嘿,你不敢出头,那就准备做烤乌龟吧。”
  茅屋眼见就要烧成平地了,宇文冲却还没见出来。
  那和尚道:“奇怪,他躲到哪儿去了?”话犹未了,突然间只听得一声惨叫,站在他旁边的一个军官已是“卜通”倒地,胸口狂喷鲜血。
  原来宇文冲是在茅屋着火之时,就悄悄从乱石丛中走出来的。他熟悉地形,绕到他们后面,而他们却在全神贯注那间茅屋,是以本领最弱的那个军官冷不防就着了他的道儿。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精芒耀眼,那道士已是唰的一剑疾刺过来,喝道:“好呀,宇文冲你这小子居然还敢使诈,哼,哼,任你诡计多端,只怕今日也是难逃性命!”
  双方动作都是快到极点,宇文冲劈倒一个军官,立即就向第二个军官扑去。一个在前面跑,一个在后面追,辛龙生从高处看下来,那道士明晃晃的剑尖,就似钉在宇文冲的背心上面颤动似的,其实却还没有沾着他的衣裳。
  另一个军官武功较高,但见宇文冲恶狠狠的向他扑来,亦已吓得慌了。
  那和尚大喝道:“宇文冲,你还敢逞凶,不要性命了么?”眼前的形势甚是分明,只要那军官挡得他的一招,道士的长剑便可以刺入他的背心。而那个和尚亦已在对面赶来,即使道士一剑杀不了他,他背腹受攻,亦是决计难逃性命!
  冷森森的剑气侵肤,宇文冲的背心已是有了凉飕飕的感觉!他一咬牙龈,心里想道:“知道我的秘密最多的恐怕还是岳良骏这两个手下,非把他们杀了灭口不可!”
  刀光剑影之中,只听得一声惨呼,宇文冲翩如飞鸟般从那军官身边掠过,那军官却是身向前倾,胸口恰巧撞上道士的剑尖。道士的剑法已到收发随心之境,但赶忙收剑之时,只见那军官已是血涌如泉,倒在地上,眼看是不能活了。
  宇文冲这一招使得险极,原来他是趁着这个军官一刀向他劈下来的时候,以奇巧的身法手法从他身旁掠过,三指一扣一推,脚尖一勾一踢,将他的月牙弯刀反推回去杀了他的。他的身子向前倾倒,撞着了道士的剑尖,但致命之伤,却并非由于道士这剑。不过,这道士追风掣电般向前攻击的剑招,给他这么阻了一阻,收剑再发之时,宇文冲已是跑到前面,距离三丈之外了。
  那胖和尚大喝道:“好小子,哪里跑!”碗口般粗大的禅杖劈面打来,宇文冲叫道:“来得好!”陡然间宝刀出匣,刀尖在杖头一按,借着那股猛力,整个身子反弹起来,恰好又避开了道士背后攻来的一招凌厉绝伦的剑招!
  本来他在背腹受敌之下,不论如何闪避如何抵挡,都是难免受伤的。但这一下险招却是大出一僧一道的意外。胖和尚虽是恨极了他,也不由得赞了一个“好”字,口中喝彩,手上的禅杖却已一招“举火燎天”,向上捣去。
  宇文冲半空翻了一个筋斗,只听得一片金铁交鸣之声震耳欲聋,他脚尖未曾着地,一刀劈将下来,已是和道士那柄长剑碰击了十七八下。待到那和尚改上戮为横扫之时,禅杖打来,他已是脚落实地,闪过一边了!
  辛龙生躲在岩石后面偷看,只看了他们交手几招,已是看得惊心动魄!
  那两个军官的本领,辛龙生是见过的,虽说还不是顶儿尖儿的角色,但杜复与展一环却也占不了他们多大便宜,足见武功亦非泛泛。但这两个人一个是毫无还手之力,一个是仅仅交手半招便给宇文冲杀了!
  但宇文冲这样高强的本领,在这一僧一道的联手夹攻之下,却又是显然处在下风。饶是他刀法奇诡百变,身法俨如鬼魅,也只能在剑光杖影之中腾挪闪展,无法脱出包围。
  辛龙生手心捏了一把冷汗,想道:“这一僧一道的武功远胜于我,待会儿我若一击不中,只怕就要和宇文冲同归于尽了。但看这情形,宇文冲要把他们引到这里,恐怕也是未必能够呢。”
  心念未已,只听得那道人喝一声“着!”宇文冲脚步一个踉跄,辛龙生远远看去,也看得见他的肩头冒出血花!
  那道士骂道:“好小子!要拼命啦!”身形晃了两晃,竟然没能够抓着这个机会,给宇文冲补上一剑。
  原来在那道人猛下杀手之时,宇文冲也是突出险招,结果他着了那道人一剑,剑尖只是划破了他的皮肉。那道人也给宇文冲抓了一抓,险些抓裂了他的琵琶骨。饶他有护体神功,也是感到十分疼痛。不过他吃的亏,辛龙生却看不见。
  宇文冲刀交左手,招数越发狠辣。左手刀的刀法和正常的刀法本来相反,加上他这一豁出性命,那胖和尚轻功较弱,倒是给他反守为攻,登时主客易势。
  那道士冷笑道:“宇文冲你这小子,今日纵使你有孙猴子的七十二般变化,也是难以逃出如来佛的手心!”
  宇文冲道:“咱们走着瞧吧!”刀光突然从他意想不到的方位斫来,不待招数用老,回身就跑!
  这道士委实是非同小可,猝遇险招,居然仍是应付得巧妙之极,只听得他一声冷笑喝道:“你还想跑么?撒刀!”
  左手突然多了一柄拂尘,拂尘一挥,卷着了宇文冲的剑柄。
  胖和尚一看机不可失,禅杖“泰山压顶”,朝着宇文冲的脑门就打下来!
  宇文冲陡地大喝一声,反手掷刀,只见白光电射,朝着那胖和尚面前飞去,他是因为刀柄给拂尘卷住,急切间无暇夺刀,只能冒绝大的危险,使出这飞刀伤敌的一招了。道士想不到他竟敢乘着自己夺刀之势,加一把劲掷出,不禁一呆。
  利刀照面飞来,胖和尚无暇伤敌,忙把禅杖一立,当的一声,飞刀斜掠荡开,宇文冲身形一矮,滚出数丈开外。
  那道士倒转拂尘,一拨飞刀,飞刀反射回去,喝道:“接刀,再打!”
  宇文冲本来舍不得这口宝刀,明知他是当作暗器飞来,仗着艺高胆大,反手就接。
  他的背后就似长着眼睛似的,反手一抓,抓着无锋的刀脊,正自欢喜。
  不料飞刀余劲未衰,在他手掌里突然跃动,割破了他的手心。原来这道士的暗器功夫,自成一家,甚为奇特,他这一掷,乃是蕴藏有三重后劲的。
  不过,手心虽然割破,宇文冲毕竟是得回自己的宝刀,而且也脱出他们的包围了。
  和尚道士暴怒如雷,紧追不舍。宇文冲由于受伤较重,边打边走,跑到辛龙生埋伏的那个悬崖之时,身上又着了几处伤,还幸不是致命之伤,但也几乎是变作血人了。那和尚大喜喝道:“看你还往哪里跑!”碗口大的禅杖一招“横扫千军”,奋勇向前猛击。
  那道士却精细得多,见宇文冲不往别处逃,却逃到这个“绝地”,蓦地起了疑心,连忙叫道:“师兄,小心!”
  话犹未了,辛龙生在岩石后面已是倏地一剑直刺出来。他知道敌手太强,这一剑用的是他最得意的杀手绝招,觑得十分真切,拿捏时候,不差毫厘,虽然只是一招,一招之内,却是同时刺那和尚的七处穴道!
  那和尚骂道:“兔崽子!……”身形一晃,和身就扑上去,宇文冲喝道:“下去吧!”脚尖一勾,那和尚着了三处剑伤,如何还能躲得过宇文冲的暗算?
  一个庞大的身躯倒栽葱便跌下去,转眼间只听得禅杖着地的碰着石头的声音,俨似雷鸣,震响山谷。
  那道士大怒喝道:“好小子,还我师兄的命来!”长剑奔雷闪电般的向辛龙生立下杀手!宇文冲哈哈大笑:“你自己的性命也保不住啦,还要伤人!”
  挥刀拦腰便斩。恰似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个紧钉一个。
  辛龙生使出平生本领,接了一剑,虎口登时震裂。说时迟,那时快,道士左手的拂尘已是一招“天河倒挂”,斜卷下来,把辛龙生的长剑夺出了手。
  拂尘顺势一拂,辛龙生的面门好似给无数利针刺着一般,痛彻心肺,还幸这道士右手的长剑忙于应付宇文冲劈来的一刀,否则他的性命只怕已是难保!
  辛龙生连忙闪过一边,只听得那道士闷哼一声,和衣滚下山坡!
  宇文冲长长吁了口气,说道:“好险,好险!”只见他浑身浴血,身上的衣裳犹如蜂巢似的,穿了不知多少小洞。
  辛龙生摸一摸自己的脸孔,脸上热辣辣的,余痛未止,血珠还在渗出。
  宇文冲回头向他一望,苦笑说道:“辛兄,你也变成了大麻子啦,这次真是多亏了你了!”原来辛龙生的脸孔给那道士的拂尘一拂,竟是刺破了密密麻麻的无数小孔,幸好没伤着他的眼睛。
  辛龙生恨恨说道:“可惜还是给那牛鼻子臭道士跑了。”脸上鲜血在流,思之犹有余怖。
  宇文冲笑道:“咱们也够了本啦,他们三死一伤,那臭道士虽然侥幸逃了性命,他的伤可比你我还重。若然还要向你报仇,他最少也得在三年之后了。我这里有上好的金创药,你拿去敷上。”
  两人走下悬岩,他们原来住的那间茅屋早已化为灰烬,宇文冲道:“此地是不能再安身了,我是不能和你一同回去见车卫的,咱们就此分手吧。”
  辛龙生怔了一怔道:“宇文兄,你就这样走了么?”
  宇文冲道:“多谢你传给我车卫的内功心法,如今入门的基础已经打好,全部口诀我也都已熟记于心,今后我可以自行练功了。”
  说至此处,忽地瞿然一省,接着笑道:“对啦,我还应该有个允诺。辛兄,你对我的大恩大德,宇文冲日后走当图报!”
  辛龙生道:“咱们祸福相依,我说的不是这个。”
  宇文冲道:“那你要说什么?我做得到的,我一定答允你。”
  辛龙生道:“我不望你报答,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情。”
  宇文冲道:“那就要看你想知道什么事情了。我本身的事情,除了我已经告诉你的之外,我可不能再说!”
  辛龙生道:“我想知道车卫为何要杀岳良骏的小老婆,却又要保护岳良骏?岳良骏那大老婆又是什么来历,武功如此高强?”要知辛龙生是要回去见车卫的,但他知道车卫绝不会把这些事情告诉他(他已经碰过一次钉子了),这个闷葫芦藏在心里,他自是想要打破。
  宇文冲想了一想,说道:“这件事情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必须答应我,绝不能对车卫泄漏你我曾经会面。”
  辛龙生笑道:“我早已答应你了,你不放心,我再和你立誓!”当下立即许了一个毒誓。
  宇文冲道:“好,为了报答你今日拔剑相助之恩,你要知道的这件事情,我就告诉你吧。”
  “这件事得从岳夫人说起。”
  “岳良骏今年是整整六十岁,岳夫人年纪比他还长几岁,你看得出否?”
  辛龙生道:“看来岳夫人倒似比她丈夫年轻得多,这大概是因为她有深湛的武功,故而不会显得年老。但她的年纪和咱们所说的事有甚相干?”
  宇文冲道:“多少有那么一点。”
  “岳夫人是个大盗的女儿。五十年前,她已经开始闯荡江湖了。她娘家姓梅,她的父亲名叫梅剑豪,你可曾听过这个名字?”
  辛龙生道:“没有听过。但她既是大盗之女,如何却嫁了岳良骏?岳良骏丝毫不懂武功,又是个做官的文人。”
  宇文冲道:“梅剑豪比你师父还长一辈,怪不得你不知道了。他们的这些事情,我也是后来四处向老一辈的查根问底,方始知道清楚的。
  “嘿嘿,岳夫人的第一个丈夫可不是姓岳。这个你大概没想到吧?”
  辛龙生怔了一怔,道:“确实没有想到,那么她是再嫁的了?”心想岳良骏一个官宦人家,如何肯娶再醮之妇?
  宇文冲道:“她的第一个丈夫是她的师兄,父女翁婿,正是“伙强盗。”
  “这伙强盗除了梅家三人之外,还有另外三人合伙,那三个人的本领比梅剑豪稍弱,但也都是当时江湖上的一流高手。
  “有一次梅剑豪翁婿劫了一批珠宝,意图独吞,合伙的三人知道了,便联手对付他,把他们翁婿两人杀了!”
  辛龙生道:“啊,那岳夫人呢?”
  宇文冲笑道:“当时她还未曾是岳夫人,她怀有三个月身孕,没在贼巢,也幸而因此逃了性命。”
  辛龙生好奇之心大起,问道:“后来呢?”宇文冲道:“岳良骏当时还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刚刚中了举人,想找官做。他到青州谋职,途中碰上了一班不成气候的小贼劫他,那位梅大小姐路过,救了他的性命,随即以身相许。”
  辛龙生道:“她这样做却又是为了什么?”宇文冲道:“她是投注在这年轻人身上,只要他的官能够越做越大,将来就可以借官府之力,为自己的父亲、丈夫报仇。”
  辛龙生道:“岳良骏怎的也肯要她?”
  宇文冲笑道:“一来是报救命之恩,二来岳良骏是个十分热中于利禄的人,其中道理,你一想就该明白。”正是:何故明珠投暗窟,只缘矢志报夫仇。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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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3 10:0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十八回 点破迷蒙消隐患 似曾相识惹疑猜
  辛龙生恍然大悟,说道:“岳良骏是要凭借妻子的本领,帮他升官发财。”
  宇文冲道:“是呀,所以妻子比他年长,身怀六甲,他都全不在乎了。
  “岳夫人既是大盗之女,手上的钱财自然不少,她出钱给丈夫打点,谋得一个官职,在一个小县份当了‘通判’,这是比知县低一级的小官儿,职司捕盗。”
  辛龙生笑道:“大盗之女协助丈夫捕盗,那自是胜任愉快了。”
  宇文冲道:“不过一年,他就升了知县,成为官场中著名的捕盗能员。
  以后凡有哪个地方盗匪猖獗的,上司就将他调到哪里捕盗。
  “和她父亲、丈夫一伙的那三个强盗,分赃之后,已经散伙,各领一股,在冀鲁境内流窜。但虽然如此,终于还是逃不出岳夫人的手心。她帮助丈夫,率领官兵,穷数年之力、把这三股盗匪一一剪除,报了父亲、丈夫之仇。岳良骏的官也就越做越大了。”
  辛龙生道:“这婆娘好厉害。但我有一事不明,岳良骏靠了妻子之力升官发财,必然对她既敬且畏,何以他又敢娶两个小老婆,从他那日做寿的情形看来,似乎小老婆更为得宠?岳夫人这样厉害的婆娘又如何容忍得下呢?”
  宇文冲道:“这两个小老婆正是她给丈夫讨的。”
  辛龙生道:“为什么?”
  宇文冲道:“因为她和岳良骏只是挂名夫妻。”
  “挂名夫妻”四字,正触辛龙生之忌,当下默然不语。
  宇文冲却以为他还不明白,笑道:“你不懂么,岳夫人对她原来的丈夫倒是有情有义,她嫁给岳良骏只是互相利用而已,据说从未同房的。她要给岳门延续香烟,自然只能替丈夫纳妾了。岳良骏的二奶是江湖上的卖解女子,和岳夫人本来相识;三奶则是岳良骏自己看上的一个小家碧玉,不懂武功的。”
  辛龙生道:“那么车卫和岳良骏夫妻又是什么关系?”
  宇文冲道:“车卫的父亲就是给岳夫人杀掉的那三个大盗中的老三。官兵围袭之时,只有他一人漏网。”
  辛龙生道:“啊,那么他是要来为父亲叔伯报仇的了。”
  宇文冲道:“岳夫人的父亲是老大,他的父亲是老四,车卫的年纪比岳夫人年轻十年,比她的女儿只长八岁。”
  辛龙生道:“我明白啦,想必是他来报仇的时候,看上了岳夫人的女儿。”
  宇文冲叹口气道:“这也是五百年前冤孽债,他们明来暗去,有一天晚上,终于给岳夫人发现了。
  “当时车卫的内功尚未练成,不是岳夫人对手。岳夫人正要杀他,不料她的女儿却跪下来求情,说出自己怀了身孕,非嫁给车卫不可。
  “岳夫人无可奈何,只好叫女儿暂且退开,答应不杀车卫。但婚姻之事,却必须由她和车卫商谈之后才能决走。”
  辛龙生道:“这位岳小姐是否还未知道车卫是她的仇人?”
  宇文冲道:“不错,但岳夫人一看他的武功家数,却是立即知道的了,所以要把女儿支开。
  “岳夫人和他说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你们两人相爱,恐怕这也正是老天要为我们两家化解冤仇。我可以答应你们的婚事,只不知你是否还要报仇?
  “车卫和她立了誓不再报仇,岳夫人就叫他冒充自己的亲戚,明媒正娶的前来求亲。岳良骏是从来不敢过问她们母女之事的,只要她点头,岳良骏不敢不允,这样做不过是给岳良骏一点面子而已。”
  辛龙生听到这里,暗自想道:“宇文冲怎的知道这样详细?连岳夫人当时对车卫说的什么话他都知道。是想当然呢?还是车卫告诉他的?他们交情纵然极好,这等隐秘的私事,车卫也无须告诉他呀。”稍稍起了一点疑心,问道:“那么他们的婚姻想必能够成功了?”
  宇文冲道:“事情的结果,却是大出车卫意料之外。”辛龙生道:“怎么样?”宇文冲道:“车卫依约而来,岳良骏在后堂接见他。他的女儿捧茶出来,车卫喝了一口,登时面色大变!”
  辛龙生道:“啊,这是毒茶?”
  宇文冲道:“不错,正是毒茶。车卫面色大变,指着岳小姐道:‘你、你,想不到你竟然……’‘害我’这两个字还未曾说得出来,岳良骏的家将已经拥进来了。”
  辛龙生道:“那岳小姐怎样说?”
  宇文冲道:“那岳小姐也是面色大变,却忽的抢了车卫喝剩的那一杯茶,倒进口中,说道:‘车郎,我陪你一同死,你还疑心我么?’“车卫一手抱她,单掌应敌,打翻了几个人,说道:‘那么这是你父亲还是你母亲的主意?’岳小姐道:‘都不是,这杯茶是二娘倒给我的!’”
  辛龙生道:“啊,原来如此,怪不得车卫只是要杀岳良骏的第二个小老婆。”
  宇文冲说下去道:“车卫中了毒,抱起了岳小姐,疯虎般的杀出。他的内功虽然尚未大成,亦已有了相当火候,口喝一口毒茶,还不至于送命。但岳小姐由于功力尚浅,喝得又多,却是十分危险了。
  “车卫日夜不睡,飞骑跑了两日两夜,跑到苏州找一个外号赛华佗的名医,要他无论如何,给他医好妻子。”
  说至此处,辛龙生心念一动,问道:“这位外号赛华佗的名医是不是姓王的?”
  宇文冲道:“不错。原来你也认识他吗?”辛龙生点了点头,宇文冲继续说道:“那个王大夫给岳小姐诊了脉,叹口气道:‘我本来可以医好她的,但她身怀六甲,母子恐难保全。’车卫只要妻子平安,但他的妻子却要为他保存血脉。那王大夫道:‘母于哪个保全我也没有把握,唯有竭尽所能,听天由命。’结果把岳小姐的生命延长一年,她生下女儿之后,终于因为身体太弱,婴儿未满百日,她就去世了。”
  宇文冲说到了岳小姐之死,眼泪不知不觉的就掉下来。
  辛龙生叹道:“这位岳小姐最是无辜,怪不得车卫深感内疚,每一年在妻子的忌辰,都要临风流泪了。但岳夫人死了女儿,就肯如此善罢甘休吗?”
  宇文冲抹了眼泪,说道:“那日事情过后,岳良骏和他的第二个小老婆在她面前下跪,求她饶恕。
  “那小老婆承认这次的事情是她为岳良骏安排的,但她的本心是为了丈夫的前程和大妇的好。岳良骏已经做到大官,不是从前一个藉藉无名的候补小官儿可比了,倘若给人知道他有一个强盗女婿,如何得了?她又说:‘姐姐,我知道他是你的仇人,俗语说父仇不共戴天,万一他是假意和小姐成亲,伺机报仇,你不忍心杀他,将来只怕性命要断送在他的手上。所以我才瞒着你干这桩事情,原意只是想害车卫的。小姐抢喝毒茶,我做梦也料想不到。你怪我那你就杀了我吧。’
  “当时岳夫人尚未知道女儿是死是活,这个小老婆又是她的手帕之交,是她给岳良骏讨的。在他们二人跪地哀求的情形之下,只能饶恕她了。
  “待到她知道女儿死了之后,已是事隔一年。在这一年当中,她自思往事,她杀掉那三个仇人之时,都是连他们的家小一并杀掉的,想起来也是应该有此报应。悔意一生,是以她宁可让车卫将来杀那小老婆,她自己则是从此不理世事了。这次她是因为看出你是车卫的衣钵传人,才要把你活擒的。
  她和你动手,其实并非想要你的性命,你明白么?”
  辛龙生不禁又是有点奇怪,心里想道:“他说这番话给我听,似乎是在为岳夫人开脱,叫我不可记恨于她。听他说话的口气,对岳夫人也似甚偏袒,不像仅仅是为了车卫的缘故。”当下笑道:“我现在都明白啦,原来车卫是岳夫人的女婿,我如何还能向她报仇?再说我的本领也远不如她,要报仇也无从报起。”
  宇文冲道:“你要知道的我已经说给你听了,我也要知道一件事情。你在车卫家里住了这许多时候,可曾见过有客人来找他不?”辛龙生道:“没有。”宇文冲道:“他的邻人怎么样?”
  辛龙生道:“你是说任天吾?”
  宇文冲道:“不错。他们两人恢复了往来没有?”
  辛龙生道:“他们以前有往来的么?我听车卫的口气,他和任天吾之间似乎彼此都有忌惮,他不愿意管任天吾的闲事,任天吾也不敢惹他。”
  宇文冲笑道:“说是这样说,但车卫为了你的缘故,不是已经管了任天吾的闲事么?”
  辛龙生点头道:“不错,他为了救我的性命,的确是算得已经管了任天吾的闲事了。但任天吾却未必知道,因为他一定以为我已经死了。”
  在辛龙生的心目中,宇文冲是车卫的心腹,自己的秘密自是瞒不过他。
  是以坦然说出他是在任家遇害的,说了出来之后,这才蓦地心头一动,不觉又起了一点怀疑:“他想知道车卫和任天吾有否往来,为什么不直接问车卫却要问我?难道这也有什么必须避忌的么?”只觉宇文冲这个人脾气和行径都是颇为奇怪。
  他可做梦也没想到,宇文冲此刻正在心里想道:“我果然料得不错,这小子和任天吾原来也是对头。车卫是瞒着任天吾救他的。好,我倒不妨利用这桩事情,说动任天吾助我一臂之力。任天吾这老家伙虽然讨厌,但反正我不是想和他结交,在彼此利害相同的事情上暂时联手,那也没有什么打紧。”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那间茅屋也早已烧成灰烬了。辛龙生道:“咱们可以走啦。”
  宇文冲却是若有所思,忽道:“你说过车卫是限你半年之内回去的?”
  辛龙生道:“不错,这又怎样?”
  宇文冲道:“我看你对妻子余情未了,未必心甘情愿作车卫的女婿吧?”
  辛龙生变了面色,说道:“宇文兄,咱们是曾经击掌立誓,彼此都要为对方保守秘密的。”
  此言一出,宇文冲忽地哈哈大笑起来。
  辛龙生吃了一惊,说道:“你笑什么,难道你是存心骗我的么?”
  宇文冲笑道:“我是笑你怕车卫怕成这个样子。你别误会,倘若你不想做车卫的女婿,我倒可以帮你的忙。”
  辛龙生怔了一怔,道:“你、你说这话,是、是——”
  宇文冲正容说道:“你莫多疑,我不是在试探你。你今日帮了我的忙,所以我也应该帮你一个忙,指点你一条生路。”
  辛龙生道:“什么生路?”
  宇文冲道:“想必车卫在你身上下了什么毒,半年之内就会发作的是不是?”
  辛龙生暗自想道:“他猜得虽然不中,但不中也不远矣。”便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但每次练功之后,总觉得有些异样,或者是当真中了毒也说不定。”他暗暗透露练车卫那独门内功心法会有不良后果,乃是因为宇文冲对他表示好意,故而在临别之时提醒他的。这也是一番投桃报李之意。
  宇文冲道:“中了毒你也不用怕,你可以到苏州赛华化王大夫那里求医。”
  辛龙生心道:“原来是这样一条生路,他却不知,那王大夫早已吩咐我在一个月内到他那里诊治了。嗯,算算日子,这期限也差不多到啦!”
  宇文冲接着说道:“反正半年之期,还有三个多月,你就是医不好,再回到车卫那里不迟。你不用担心我向车卫告密,我一定给你隐瞒。好,咱们相交一场,就此别过。”
  辛龙生见他受了许多创伤,依然步履如飞,心中暗暗佩服。他的伤虽然还没有宇文冲那么重,却是不能在险峻的山路上施展轻功了。当下折了一支树枝当作拐杖,小心翼翼的一步一步走下山去。
  他一面走一面思量,考虑宇文冲对他的提议,想道:“他答应为我遮瞒,我是可以少了一层顾虑。但那王大夫和我的师父只怕是相熟的,我若给他识破身份,岂不糟糕?但我这一生为车卫挟制,心里又实是不甘。唉,车卫这人虽然可怕,他的女儿对我总算不错,的确是一片真情。”但随即又想:“她虽然对我不错,但我却又怎能忘记了奚玉瑾,当真就娶她为妻?”
  他正在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已是置身在狭窄的山谷之中,忽听得一堆乱石后面,隐隐有呻吟之声。
  辛龙生吃了一惊,叫道:“是谁?”乱石后面窜出一个人来,也在喝道:“是谁?”
  两人同时抬头一看,不由得彼此都是大吃一惊。原来这个人正是刚才伤了辛龙生的那个道士。
  那道士大吃了一惊,喝道:“原来是你这小子!宇文冲呢?”
  辛龙生心思灵敏,听他这么一问,知道他是忌惮宇文冲,便即仰天打了个哈哈,说道:“嘿嘿,原来你还没有死么?……”
  话犹未了,只听得乱石丛中一声大吼,又一个人站了起来,正是那个他们以为已经跌死了的胖和尚。
  那胖和尚大骂道:“暗箭伤人的兔崽子,老子还要活着抽你的筋,剥你的皮,拆你的骨呢!这正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道兄……”
  他满身血污,破口大骂,但声音嘶哑,骂到一半,却已支持不住,身子摇摇欲坠,不能不暂且住口,扶着他那根插在地上的禅杖。
  原来他从悬崖上跌下,也是命不该绝,坠下谷底之时,禅杖先行着地,插进土中,势道缓了一缓。他双手紧握禅杖,吊在禅杖上转了一圈,那股猛烈的震荡之力把他的五脏六腑都几乎要翻转过来。但虽然内伤极重,却是侥幸保全性命了。
  道士找着了他,正在给他治伤,恰好辛龙生就来到了。
        辛龙生看见他遍体鳞伤的惨状,想起自己给完颜豪推下悬崖的遭遇,正是和他相同,不觉起了怜悯之心,说道:“对不住大和尚,刚才我是不得不和你拼命,现在我可没有伤你之心。咱们不如讲、讲……”
        “讲和”二字未曾出口,那和尚喘过口气,又是咆吼起来:“道兄,别听他的花言巧语,我杀不了他,难道你也不能为我报仇么?”
        辛龙生顾不得双腿疼痛,连忙一个倒纵,跃开丈余,叫道:“且慢!”
        那道士倒是有点忌惮,说道:“谅你也逃不出我的掌心,你有何话说?”
        辛龙生道:“实不相瞒,宇文冲正是恐怕你们没死,故而和我分头搜索的。但我想冤家宜解不宜结,我和你们又是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何苦害你们的性命?但你们若然一定要迫我动手,那我只好叫宇文冲来了。”
        道士似乎有点意动,说道:“你是想哄我们把你放走?”
        辛龙生道:“我决不泄露你们躲在这里,若有谎言,叫我不得好死!”
        那
和尚说:“道兄,你放他回去,咱们更活不成!别信他的鬼话,赶快把他杀掉吧!咱们死也要死得光彩一些,杀不了宇文冲,有这个小子陪死也好。
  若是怕了他的恫吓,放他回去,让他把宇文冲引来,那咱们就更加死得不值了。”
  那道士瞿然一省,心里想道:“这小子也是受了伤的,宇文冲怎敢让他独自前来搜索。看来多半是骗我的了。莽和尚倒是说得不错,与其屈辱而死,不如先干掉他。”
  辛龙生已知不妙,还想挽回,说道:“你不相信那也没有办法,不过……”
  那道士拂尘一抖,照面便拂过来,喝道:“没有什么不过的”了,你这小子最为奸诈,非杀你不可!”
  辛龙生领教过他的厉害,慌忙挽了个剑花,斜跃闪避。但他跳跃不灵,饶是应付得宜,仍是给拂尘扫了一下。拂尘落处,衣裳破裂,辛龙生的皮肤好像火烧似的感到一阵疼痛,可是却并没有他预想那样的厉害。
  辛龙生登时醒悟,心道:“这牛鼻子臭道士的伤大概比我还重,和他一拼,说不定倒可以死里逃生。”胆气一壮,辛龙生暗运车卫所传的内功心法,剑中夹掌,立即抢攻。
  那道士见他并没呼叫宇文冲来救他的性命,情知自己料得不错,亦是放下心上的一块石头。
  辛龙生一鼓作气,着着抢攻,那道士哼了一声,说道:“好小子,你要拼命只是妄想!”拂尘一抖,千丝万缕的朝着他的顶门罩下来。辛龙生横剑一封,削断了他一丛尘丝,前胸却已露出空门,那道士左手的长剑唰的分心便刺。
  这一招用得险狠凌厉,道士以为定能一击奏效,哪知辛龙生变招也是极快,剑势突然斜削下来,抖起三点寒光,一招之内同时刺那道士的三处大穴。竟然是个拼着两败俱亡的打法。
  那道士“噫”了一声,急忙回剑解招,喝道:“文逸凡文大侠是你的什么人?”
  原来辛龙生这一招上乘的刺穴剑法,正是他师门的得意绝招。本来辛龙生是不想露出他本来的武功的,但在拼命之时,哪里还能顾及?
  辛龙生道:“文大侠是我敬仰的武林前辈,你问他干嘛?”他认定这个道士是岳良骏这方面的人,料想和自己的师父绝不能,有甚交情,是以趁着他这微一分心的时候,立即大展杀手,连攻数招。
  那道士心里想道:“文逸凡并无妻儿,掌门弟子辛龙生本领最高,我虽然没有见过,但也听得人家说他是个长得十分英俊的少年,当然不会是这个丑八怪。看来他不知是凭甚机缘,偷学了文逸凡的几手剑法罢了!”他给辛龙生抢攻数招,心头火起,喝道:“谅你也不配做文逸凡的徒弟,领死吧!”
  道士拂尘一挥,长剑斜指。右手的拂尘阴柔之极,用的招数名为“雾锁云封”,左手的长剑却是刚劲异常,用的招数名为“白虹贯日”。这两招刚柔互济,攻守兼备,配合得妙到毫巅。登时主客易势,又把先手攻势抢了回来。辛龙生强振精神,奋力解了三招。这三招剑法却是车卫的衣钵真传。
  道士不觉又是“噫”了一声,喝道:“你这几招剑法是谁教给你的?”
  辛龙生冷笑道:“我的师父是谁,让你瞎猜去吧。我为什么要说给你听?”
  那和尚扶着禅杖,背靠崖石,喘着气嚷道:“这小子是宇文冲找来的帮手,他焉能又是车卫的弟子?道兄何须顾忌?”
  那道士瞿然一省,哈哈笑道:“不错,是我瞎猜疑了!”笑声干涩,音尾急促趋弱,显得中气不足,已是接近“强弩之末”的迹象。但尘剑兼施,攻势却是更加紧了。原来这道士正是自知难以持久,故而急于速战速决的。
  辛龙生的伤没有他重,但也不轻,而功力则不及他深,给他攻得几乎透不过气来,当下不敢多言,只能全副精神应付。
  他口里说不出话,但心里却是疑云大起了,想道:“为什么我是宇文冲的帮手,就不能是车卫的弟子?宇文冲难道不是车卫的心腹吗?听他的口气,倒似他们反而是对头了?”
  剧战中辛龙生又接连受了两处伤,幸而不是伤着要害,那道士也是气喘吁吁,汗如雨下,但虽然如此,攻势仍不放松。双方脚步都已虚浮。
  那和尚初时还在给道士呐喊,渐渐声音嘶哑,喊不出来。那道士加紧攻敌,心里却为好友担惊。
  忽听得那和尚喉头“咕咕”作响,突然“卜通”倒地。
  那道士大惊之下,失声惊呼。辛龙生唰的一剑疾刺,道士拂尘裹着他的剑锋,反手劈下。辛龙生倒转剑柄一撞,撞断了道士的两根肋骨。那道士一掌劈着他的肩头,两人都是同时发出一声闷哼,双双倒地!
  双方都是伤上加伤,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但也幸而他们都是强弩之末,否则只怕不仅是“两败俱伤”,而是“两败俱亡”了两人躺在地上,瞪视对方。形势乃是谁能早些恢复几分气力,谁就能够杀掉对方。道士受伤较重,辛龙生功力较差,谁都没有把握能够在对方气力恢复之前把对方杀掉。
  那道士却比辛龙生更多一重担心,他自知伤得极重,自忖即使能够恢复几分气力杀了对方,那时自己也定必是气力尽耗,绝不能再救治自己的朋友了。
  辛龙生心里正自在想:“看来我只怕是要和这牛鼻子臭道士同归于尽了。”忽听得那道士叹道:“可惜,可惜!”
  双方无力动手,不觉就说起话来。辛龙生怒道:“可惜什么?”
  那道士道:“我看你的武功家数,即使你不是文大侠和车卫的门人弟子,想必和他们也有多少关系,是么?”
  辛龙生道:“那又怎样?”他也不知道自己胜命是否能够保全,心想反正这道士已然看出,那也无须断然否认了。
  那道士接着说道:“文大侠领袖武林,那是不用说了。车卫虽然介于正邪之间,也算得是响当当的人物。你学了他们两人的武功,却不学好,那不是可惜得很么?”
  辛龙生冷笑道:“我是好是坏,你也不配说我。但我倒想听听,我怎么样是不学好了?”
  那道士“哼”了一声,说道:“你助纣为虐,竟还不知羞耻?”
  辛龙生道:“助纣为虐,这四个字应该是我送给你的吧?”
  那道士怒道:“在你学了文大侠的武功,你这简直是黑白不分,是非颠倒!”
  辛龙生冷笑道:“我帮忙宇文冲倒是黑白不分?你们做岳良骏的爪牙?难道做得反而对了?”
  那道士诧道:“你不知道宇文冲是什么人么?”
  辛龙生道:“我虽然不清楚他的底细,最少我知道他不是鞑子的爪牙。”
  那道士冷笑道:“宇文冲或者不会承认他自己是鞑子的爪牙,但他却是岳良骏的爪牙,那也就等于是鞑子的爪牙了。”
  辛龙生大吃一惊,叫起来道:“他焉能是岳良骏的爪牙?岳良骏那两个手下正是他杀的,而你们却和岳良骏的手下一同来围攻他!”
  那道士听了他这么说,越来越是惊异,说道:“这么说,你是当真不知道宇文冲的身份了?”
  辛龙生道:“他是什么人?”
  那道士道:“他是岳良骏老婆的侄儿,后来又成了岳良骏的养子。他帮岳良骏夫妻捕盗。我们的许多绿林朋友,正是丧生在他的手下!”
  辛龙生做梦也想不到宇文冲竟是这个身份,一时间哪敢相信,说道:“你这鬼话骗得了谁?刚才的事情,可是我亲眼见到的!”
  那道士道:“不错,你是见到了宇文冲杀那两个军官,而我们却是和那两人一起。但这里是有别缘故的,你恐怕未必知道吧?”
  辛龙生半信半疑,说道:“我确是不知。其中有何缘故,倒要请教。”
  那道士道:“此事说来话长,要从岳夫人的来历说起。岳夫人本来是——”
  辛龙生道:“岳夫人的来历我已经知道了。她本来是大盗之女,对不对?”
  那道士道:“对。你既然知道她的来历,我可以长话短说了。那两军官是她父亲的旧属,跟她到知府衙门当差的。”
  辛龙生道:“那又有什么分别,不也一样是岳良骏的爪牙?”
  那道士道:“这两个人当然也不是什么好人,但和你心目中的那种爪牙,却也还是有点分别。”
  辛龙生道:“什么分别?”
  那道士道:“岳夫人的父亲是给他同伙的三个人杀掉的,这你已经是知道的了,对不对?”辛龙生点了点头,道士接下去说道:“她父亲的那两个旧属跟岳良骏只是要为故主报仇,岳良骏夫妻后来捕杀另外的许多绿林人物,他们都没参与其事。岳夫人一来因为他们对自己很是忠心,二来本领也还不错,是以也就容忍他们这样做,叫他们专任在府衙里保护丈夫之责,府衙外面的事就不用他们管了。”
  辛龙生道:“我还是不明白。即使他们如你所说,他们也还是效忠于岳良骏夫妻的呀。宇文冲既然是岳良骏的内侄,何以又会杀了他们?”
  那道士道:“你稍安毋躁,现在我就只说到宇文冲了。
  “宇文冲帮忙岳良骏捕盗,很是出力,有一次他杀了一个绿林人物,这个人却正是岳夫人那两个旧属的好朋友,事前他们曾经关照过宇文冲,希望他手下留情的。”
  辛龙生道:“原来如此。宇文冲和他们是结有梁子的。”
  那道士道:“不错。但事情已经做出来了。宇文冲推说是一时失手,他们的本领比不上宇文冲,又碍着他是岳夫人的至亲,是以也就只能哑忍,不敢翻脸。”
  辛龙生疑团未释,说道:“宇文冲是否一直跟着岳良骏夫妻?”
  那道士道:“不,二十年前早已离开了。”
  辛龙生道:“为什么?”
  那道士道:“岳夫人的女儿和他年岁相当,他爱上表妹,很想做岳良骏的女婿,后来岳夫人忽然将女儿许配给仇家之子车卫,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岳夫人事先安排叫丈夫收她的内侄做养子,也就是车卫和她女儿的事情开始给她知道的时候,后来,宇文冲也知道了。他一知道便即一气而走,从此不再见她姑姑。”正是:烦恼自招难解脱,情场失意走他方。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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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3 10:1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十九回 医馆诡谋嗟鬼蜮 太湖喜见赛华佗
  说至此处,辛龙生方始尽悉底蕴,恍然大悟,心里想道:“怪不得宇文冲说到了岳小姐之死,悲不可抑,不自觉的就掉下泪来,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问道:“那么他非但不是车卫的知交,倒是车卫的仇人了?”
  那道士哈哈笑道:“谁告诉你他是车卫的知交。据我所知,他还曾经找过车卫拼命呢。那时车卫丧妻未久,心情很坏。但宇文冲给他打伤之后,他还是念在故世的妻子份上,饶了他的性命。”
  辛龙生始知上了宇文冲的当,想道:“原来他要我传授他的内功心法,乃是为了知己知彼,用来对付车卫的。他竟然甘冒走火入魔之险,练这内功心法,也可见得他对车卫的怨毒之深了。”
  那道士继续说道:“岳夫人和岳良骏不过是挂名夫妻,她死了女儿之后,在这世上已是别无亲人,是以很挂念她这个失踪了的侄儿。
  “这次宇文冲在扬州出现,岳夫人那两个旧属在那日寿堂混战之中曾经见过他,事后禀告主母,岳夫人就责成他们,要他们给她把宇文冲找回来。
  “当然,这两个人本来也是要找寻宇文冲,不过他们找寻宇文冲的目的却是和他们的主母不同。”
  辛龙生道:“岳夫人是想姑侄团圆,他们则是要找宇文冲报仇,因此就和你们走上一路了,对不对?”
  那道士道:“不错,实不相瞒,我们正是因为得到他在扬州出现的风声,故而特地赶来找他报仇的。”
  辛龙生想不到这桩事情竟有如此这么多的曲折,不觉大为后悔,想道:“我若是为了宇文冲这小子送命,这可真是不值了!”
  那道士接着说道:“这桩事情的前因后果,我已经告诉你了。听你的口气,你对宇文冲的事情却似乎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辛龙生苦笑道:“我和他相识不够一个月,其实什么关系也谈不上。但请恕我不能详言,我只能告诉你,我是上了他的当了。”
  那道士道:“那么你到底是什么人?”
  辛龙生道:“你们是不是侠义道中的好汉?和文大侠是否知交?”
  那道士说道:“侠义道我们是配不上的,和文大侠也并不相识,只是仰慕他的为人罢了。你是他的弟子吗?”
  辛龙生放下心上一块石头,再次苦笑说道:“我怎配做文大侠的弟子,不过偶得机缘,学了他几招剑法而已。”
  此时辛龙生的气力稍稍恢复,摸出了金创药来自己敷伤,那道士也恢复了一些气力,瞪着眼看他,却并不过来阻拦。
  辛龙生叹口气道:“咱们糊里糊涂打了一场,现在是不必再打了吧,你意下如何?”
  那道士正是求之不得,说道:“好,你能够走动了吗?”
  辛龙生拾起那根当作拐杖的树枝,说道:“我想大概是可以走出这个山谷了。”
  那道士道:“好,那你赶快走吧。我送你一颗功能固本培元的小还丹,让你的体力支持得住,走到苏州。”
  辛龙生怔了一怔,道:“我到苏州干嘛?”
  那道士道:“我刚才不是和你说过那位在苏州开设医馆的赛华佗王大夫吗?你伤得不轻,若想好得快些,只有找他医治。嗯,你赶快走吧,否则我这位和尚师兄醒来,只怕又不肯放过你了。”
  原来道士催他快走,乃是对他尚自有点放心不下,生怕在他救治和尚之时,辛龙生动手攻击他们。
  生接过了那颗药丸,说道:“多谢你的好意,但我还有一事请求。”
  那道士道:“什么事?快说!”
  辛龙生道:“你们在这里碰上我的事情,请你不要和别人说。”
  那道士道:“好,我答应你,我不知道你和车卫有什么关系,你碰见我的事情,你也不要和车卫说。”
  辛龙生走出山谷,回头望一望这个他和宇文冲住了将近一个月的地方,恍如做了一场恶梦。
  车卫、宇文冲、岳良骏夫妻等人的来历和他们之间的恩怨纠纷,此时他纵然还不能说是知道得十分详尽,也知道了梗概了。何去何从?他自是不免要详加考虑。
  “百花谷我是不能再去的了。”辛龙生心里想道:“我已经见过玉瑾,于愿已足。破镜重圆,那是不能奢望的了。但回到车卫那里吧,我却又是不甘心受他挟制!”蓦地车淇的倩影泛上他的心头,临行分手之际,她那幽怨的眼光,她那一片痴情盼望他回来的眼光,回想起来,依稀还在眼前,令他心弦颤抖。“唉,我恐怕只能辜负她的痴情了。”辛龙生又再想道:“我倒是愿意把她当作妹妹的,不过,我若是一回到她的家里,只怕就非得和她成亲不可了。”
  车卫给他的限期还有三个月,辛龙生终于下了决心,冒一冒险,先到苏州去找那赛华佗王大夫。他想:“即使我要和她重见,也得解除了走火入魔之险,免受她父亲的挟制再说。”
  辛龙生雇了一只小船,取水道前往苏州。他本来年轻体健,又服食了一颗功能固本培元的小还丹,在船上养息几天,身体渐渐复原,内伤虽没完全痊愈,行动已是自如,除了脸上稍带病容之外,已是和普通人无异。
  这日到了苏州,辛龙生付了船费,舍舟登陆,进得城来,只见街道全是五色斑斓的大小石卵铺成的石子路,别有一种古城风貌。房屋建筑精雅之处,遇非别的城市可比。放眼看去,处处绿阴掩映,梧桐杨柳高出围墙,整个城市就像一座园林。
  辛龙生在船上困了几天,不觉精神为之一爽,心中想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此话当真说得不差。”
  他一路走去,找寻那“赛华佗”王大夫的医馆,忽地发现有一间绸缎行大门紧闭,贴有官府的封条,走过一条街,没多远又发现有一间米铺,也是同样的贴有官府封条。
  刚好有个老者携着一个小童从那米铺走过,那小童道:“爷爷,申老板可是个好人哪,咱们平日向他赊一斗半斗,他都肯赊的,为什么他的米铺却被官府封了?”
  那老者游目四顾,“嘘”了一声,说道:“小孩子不懂的莫多问。”那小童道:“蒙馆的先生说过的,小孩子不懂的就该问大人嘛,爷爷,你为什么不许我问?”眼光一瞥,忽然看见一个丑汉子走来,这孩子吓了一跳,躲在爷爷背后,那老者就连忙和他躲进一条横街去了。
  辛龙生心中苦笑:“我这次脸上伤上加伤,想必是更变得如同丑八怪了,怪不得孩子看见我都害怕。”蓦地想起在扬州和他同住一间客店的那两个商人,一个姓刘,自称是开绸缎店的,一个姓申,自称是开米铺的,心里想道:“这两个人那日和金鸡岭的好汉大闹扬州知府的寿堂,想必是已经给人知道他们的底细,公文发到苏州,故而查封了他们的店铺了。他们是赛华佗王大夫的朋友,但那日王大夫并没和他们一起,不知是否殃及池鱼?”
  心中多了一重顾虑,辛龙生便找了一间小茶馆,想道:“我不如先打听打听一下风声。”茶馆里这时恰好没有客人。
  辛龙生要了一壶龙井茶,和老板打了个招呼,问道:“听说你们这里有位大国手,外号赛华佗的王大夫,不知他的医馆在哪里?”
  那老板道:“你是找他治病的吗?”
  辛龙生道:“是呀,我正是因为仰慕他的医术高明,故而远道来求医的。”
  心想我这样问当然是来求医的了,为何这个老板却要多此一问?
  辛龙生哪里知道,这个老板此时正是踌躇莫决,不知是不是应该把他所知道的真相告诉辛龙生,故而只能找些闲话来说。
  他看见没有别的茶客进门,而辛龙生又是面带病容,神情诚恳的向他问路,他心有不忍,终于大着胆子说道:“客人,那你来得不巧了。”
  辛龙生道:“何以不巧?他不在家么?”
  刚说到这里,却有两个茶客进来了。
  那老板连忙过去招呼,这两个茶客却道:“张老板你别忙,咱们都是熟客。你和这位客官正在谈些什么,谈得这样起劲?”
  那老板料想他们已经听见他刚才说的那句话,赶忙编好一套说辞,说道:“没什么,这位客人是来咱们这里求医的。”
  那两个茶客道:“可是来找赛华佗王大夫吗?”
  辛龙生道:“正是。但我不知道他的医馆在哪里。这位老板说——”
  那老板忙道:“我说他不如回去的好。你们都知道的,这位王大夫医术虽然高明,脾气却很古怪,十个病人求医,他肯接见一个已经是好的了。”
  相貌粗豪的那个茶客说道:“人家远道来求医,让他碰碰运气也好。说不定他就是王大夫不肯见的九个病人之外的第十个呢?”
  另一个茶客道:“对,老板不肯告诉你,我告诉你。你走过这条长街,向左转走过一条横街,再向右转,走到那条街道的尽头,就是赛华佗王大夫的医馆了。”
  辛龙生道:“那么他是在家的了?”
  那茶客道:“当然在家,他上个月出了一次门,早已回来了。”
  辛龙生暗自想道:“我既然来到这里,好歹也该去看一看。”他本来是个机警的人,对这两个茶客的身份当然也起了一点疑心,但仗着艺高胆大,也不怎样把他们放在心上。
  辛龙生依照他们的指点,果然找到了那间医馆,大门是打开的,辛龙生放了点心,想道:“他的医馆并没查封,大概是没出事吧?”
  他站在门口,还没进去,有一个人已走出来,问道:“是看病的吗?”
  辛龙生应了一个“是”字,那人便道:“王大夫在里面,请,请请。”
  进入客厅,又是两个仆人出来,殷勤招待,一个说道:“客官稍候,我进去给你通报。”一个说道:“客人你先喝一杯茶吧,你是外地来的吧,一定走得累了,喝杯茶提提神。”他们这样殷勤招待,辛龙生倒是不觉疑云大起了。
  辛龙生端起茶杯,凑近鼻尖,闻了一闻,说道:“好香,好香!”那仆人说道:“这是上品龙井茶,趁热喝最好!”
  辛龙生一展衣袖,双手捧杯,低下头来,喝了一口,赞道:“端的好茶!”
  忽地当的一声,茶杯坠地,碎成片片。头越弯越低,伏在桌上,发出鼾声。
  那两个“仆人”拍手笑道:“这小子着了咱们的道儿啦!”拿出麻绳,上前便来捆缚辛龙生。
  不料辛龙生忽地一跃而起,一招“游空探爪”的大擒拿手法,抓着了一个仆人的手腕,另一个仆人连忙缩手,飞脚踢他。辛龙生喝道:“卑鄙奸徒,叫你识得我的厉害!”把抓住的那个仆人往前一推,另一个仆人一脚没有踢着辛龙生,却把他的同伴踢个正着。咕咚一声,两个仆人都变作了滚地葫芦。
  原来辛龙生起了疑心,如何还肯喝那一杯茶?他是以巧妙快捷的手法,展袖遮掩敌人的目光,把半杯茶倒进自己的袖管里的。
  说时迟,那时快,第三个第四个仆人相继扑来,喝道:“好小子,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饶你奸似鬼,可也休想逃出如来佛祖的手心!”说话之间,已是各自抽出兵刃。一柄钢刀,两根铁尺,向辛龙生劈打过来。
  辛龙生亮出长剑,拨开钢刀,唰的一剑分心便刺,使铁尺的那个汉子还了一招“指天划地”,两根铁尺,一横一直,只听得一片金铁交鸣之声,铁尺没有夹着辛龙生的剑,反而给辛龙生一剑刺破他的衣裳,要不是他退得快,身上已是要开个透明窟隆。那人倒跃三步,叫道:“点子扎手,大伙儿快来!”
  辛龙生使出“惊神剑法”中的精妙杀手,却也未能伤着这两个汉子。情知对手亦是不弱,心里想道:“敌众我寡,三十六着还是走为上着。”转身便跑。刚才摔倒地上的两个仆人刚爬起身来,辛龙生唰唰两剑,疾刺过去,这两人不敢招架,辛龙生跑出了大门。
  他前脚刚刚跨出门坎,忽听得金刃劈风之声,白光耀眼,两口明晃晃的利刀迎面劈来,喝道:“好小子,跑不成啦!”
  辛龙生横剑一封,定睛看时,却原来正是刚才在茶馆里的那两个汉子。
  辛龙生大怒喝道:“我正要找你们算账!”长剑一圈,一招“三转法轮”,把两柄钢刀绞脱敌手,剑尖往前一指,便要插进一个汉子的喉咙。就在此时,一个身躯魁伟的军官已是如飞跑到,只见金刀耀眼,原来他使的是一对裹金的日月轮。那汉子腰向后弯,辛龙生的剑尖未曾刺着他的喉咙,那军官的日月轮已是和他的长剑碰个正着!
  当的一声,火花四溅,辛龙生虎口酸麻,竟然给他震退两步。那军官喝道:“好呀,原来是你这小子!”这军官原来是在扬州知府衙门和他交过手的。
  屋子里追出来的人已然赶到,辛龙生背腹受敌,无可奈何,只好转过身来,又再杀进屋内。屋子里那些冒充的“仆人”武功不及外面的那个军官,给辛龙生以闪电般的剑法接连刺伤了两个。可是辛龙生虽然暂时解了背腹受敌之危,却已被迫入屋内,又再陷入重围了。
  辛龙生背靠墙壁,力透剑尖,一招“夜战八方”使出,剑光虹飞电闪,遮拦得风雨不透,有两个“仆人”冒险迫近攻他,都给他伤了。
  那军官舞动双轮,叫道:“这小子快不行啦,消耗他的气力,用不着和他硬拼!”辛龙生一柄长剑指东打西,指南打北,那些人不敢踏入离他身子一丈之内,可是辛龙生却也不敢攻出去。因为只要他一移动脚步,便要背腹受敌,决难幸免。那军官的日月双轮堵着正面,挡了他几招凌厉之极的剑招。
  辛龙生渐渐感到气力不加,头晕目眩。
  原来辛龙生内伤未愈,这一战乃是竭尽所能,方才能够支持得这样久的。
  这军官若在平时,单打独斗,不是他的对手。但此际,只是这军官一个人却足以胜他了,何况没有受伤的这几个“仆人”,本领虽不如他,亦是非同泛泛。
  辛龙生越来越是感到力不从心,心头一凉,咬紧牙龈,鲜血淌出嘴边,疾风暴雨般的狠攻了十数招,喝道:“拼一个够本,拼两个我就有了利钱!”
  那几个人不敢和他拼命,四面躲开。幸龙生冲杀出去。那军官挡一招退一步,接连退出了十多步。辛龙生逐渐又移近大门。
  可是他业已力竭筋疲,一鼓作气究竟是难以持久,冲出了十多步,只见眼前金星飞舞,不觉有似风中之烛,身子摇摇欲坠。
  那军官哈恰大笑,喝道:“好小子,给我躺下吧!”双轮猛力一推,当的一声,辛龙生的长剑脱手飞出。
  辛龙生眼前一片漆黑,心里正自冰凉,暗地叫道:“我命休矣!”想不到就在他闭目待死之际,忽听得叮叮当当一片响,有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喝道:“你们不是要捉拿我么?申某今日特地来会你们,有本领的你把我抓去吧!”
  辛龙生睁眼一看,只见一个矮胖的汉子舞动一把金光闪闪的算盘,原来这个人正是那个他在扬州结识的米店老板。说时迟,那时快,那姓申的胖子已是一把拉着了他,说道:“龙兄,别慌,随我走!”
  辛龙生脚步虚浮,要闯出去已是力不从心,只能让那姓申的胖子拖着他走。敌方看有机可乘,双刀一剑,两面袭来。那姓申的汉子哈哈笑道:“来得好!”算盘一推一压,只听得叮叮当当的刀剑坠地之声,不仅最前面那两个汉子的双刀一剑给他夺出了手,后面三个人的兵器,一柄月牙弯刀,一双护手钩,一根小花枪,也给他的算盘砸得脱手飞出。原来他这算盘乃是裹金的精铁铸造,沉重异常,而且擅于锁拿刀剑。
  武功最强的那个军官喝道:“申子驹,你好大的胆子,身家性命都不要了吗?”申子驹打个哈哈,说道:“对啦,你封了我的米铺,我正要和你算一算账。”说话之间,精铁包金的算盘已经和他的日月双轮碰在一起。金铁交鸣之声震耳欲聋。
  火星蓬飞中那军官退了两步,低头一看,右手的日月轮断了两根锯齿,不由得微有怯意,一时之间,不敢上前。
  申子驹冲开缺口,跑出天井,腿尖一点,飞身上屋。莫看他身体肥胖,又抱着一个人,身法仍是十分利落,跳上屋顶,瓦片也没一块跌下。
  在医馆里乔装仆人的官兵有二十多人,全都追了出来,但人数虽多,轻功好的却是寥寥无几。能够跳上屋顶的自忖也不是申子驹的对手,不敢上去捉拿,只能在地上跟着跑。
  那军官喝道:“放箭!”申子驹一只手挟着辛龙生,一只手用算盘拨打乱箭,跃过两间屋面,忽地回过头来,朗声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们辛苦一场,我也不忍叫你们空手而归,送给你们一些金子吧!”算盘一扬,众官兵只见金光耀眼,来不及用兵器格打,已是有七八个人着了暗器。原来申子驹的算盘珠子正是他的独门暗器。
  给算盘珠子打着的人,都是伤在关节要害之处,痛得他们一个个变成了滚地葫芦,哎唷哎唷之声不绝于耳。
  申子驹哈哈笑道:“你们不是要我的身家性命么?身外的财物我舍给你们,性命可是不能给你们了,金子你们还要不要?”官兵伤了多人,纷纷找寻可以躲避暗器的角落,哪里还敢跟着追踪。申子驹在大笑声中扬长而去。
  辛龙生被他挟在胁下,在屋顶上飞跑,恍似腾云驾雾一般。他知道已经脱出险境,紧张的精神松弛下来,气力支持不住,登时感到头晕目眩,迷迷糊糊的就昏迷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辛龙生醒了过来,只觉自己似乎是躺在地上,但又是缓缓的向前移动,耳边隐隐听得风浪之声,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在一条船上。
  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好了,龙侠士醒来了。”另一个人笑道:“龙兄,你要找的人就在这儿。哈哈,你看看我们是谁,可还认得么?”
  辛龙生定睛一看,只见有三个人站在他的面前,看清楚了,不由得又惊又喜。原来当中的那个人正是“赛华佗”王大夫。左面的那个人是将他救出来的那个申子驹。右面那个人则是他在扬州见过的那个绸缎行老板刘湛。
  王大夫道:“龙兄果是信人,可惜我却不能在医馆候驾,以至累你受伤了。”
  辛龙生欠身欲起,王大夫将他按着,说道:“龙兄,你别多礼,你受的伤可不轻呢。”辛龙生道:“多谢王大夫关心晚辈,王大夫,你这次亦遭不幸,可还记得和晚辈的约会。晚辈真是不知怎样感激才好。”接着又向申子驹道谢救命之恩。
  申子驹笑道:“这次救你性命的其实是王大夫,你应该多谢他才对。”
  王大夫笑道:“我只是动口而已,动手的是你,你冒的险比我大得多了。”
  申子驹接着和他解释道:“是这样的。你不是和王大夫约好一个月之后到他医馆求医的吗?所以在这几天我和刘大哥轮值,每人一天,潜回市区,留意你的行踪。今天恰好给我碰上。这都是王大夫嘱咐我们这样做的。我不过奉命而为罢了。”
  辛龙生心里想道:“我与他们素昧平生,只是为了一个口头的约会,他们竟然为我如此尽心尽力!”不禁热泪盈眶,说道:“三位大恩,龙某粉身碎骨无以为报。”
  王大夫道:“大官巨贾,向我求医,我决不理睬,侠义道中的人物,不向我求医,我也要毛遂自荐的。龙兄,你这次在扬州很帮了我们的大忙,彼此正是同道中人,我岂能让你陷入敌人的陷阱。你再和我客气,那倒是小看了我王某人了。”
  申子驹笑道:“敌人也真够狡猾,我和刘大哥是已经公开‘犯案’了的,他们就查封了我们的商号。王大夫扬州之役未曾露面,但却也给他们知道了,他们就用另外一种法子,不露声色的暗中占据了他的医馆,等待同我们一伙的人上钓。今天也算侥倖,大概是因为他们守株待兔,等待了将近一个月未见有人上钓,戒备放松了些。本来有一个御林军的副统领翦长春驻守那里,这人前两天走了,剩下的是一些二三流角色,我才能够这样容易得手。”
  前因后果说清楚后,刘湛笑道:“闲话别多说了,让王大夫先谈一谈龙兄的病吧。”
  王大夫说道:“龙兄,你这次是伤上加伤,伤得很是不轻。大概你在扬州之战,曾经碰上很厉害的内家高手吧?”他哪知道辛龙生并不是在扬州知府衙门受的伤,而是后来在那荒谷之中,与那一僧一道恶斗所致。辛龙生将错就错,说道:“不错,岳良骏那婆娘武功端的是出人意外。”
  申子驹道:“这婆娘是江湖大盗出身,她的事情我以后慢慢和你说。你放心,这婆娘我们迟早也是要向她报仇的。”
  王大夫接着说道:“不过,我和你说老实话。你这次受的伤虽然不轻,却并不难医。我已经用了药给你内服外敷,三五天之后,你的伤势就不碍事了。但令你可能有性命之危的,却是你原来就有的怪症。”
  辛龙生苦笑道:“死生有命,晚辈也不怎样放在心上。但却不知是何怪症?”
  王大夫道:“据我的诊断,三年之后,你将有走火入魔之险。这症状的起因,似乎是因练功不得其法所至。你认识一个名叫车卫的老魔头吗?”
  这一问突如其来,辛龙生怔了一怔,心道:“难道他竟然在我的脉象之中,看出了我练的是车卫的独门内功心法?”心中惴惴不安,仍是不敢吐实,说道:“这老魔的名字我倒是听过的,并不相识。”
  王大夫点了点头,说道:“二十年前,他已经在江湖上失了踪。你不认识他,这也是在我意料之中。是以我觉得更奇怪了。”
  辛龙生道:“我这病和那老魔头有何相关?恕晚辈未明,请王大夫指点。”心想:“他不疑心我是车卫的弟子,我倒是不妨试探试探他的口风了。”
  王大夫沉吟半晌,说道:“二十年前,车卫不知何故身受剧毒,曾经向我求医。那时他的内功尚未练成,但迹象已显,我给他诊脉,看得出他练的内功极为霸道,练不成还好,练成之后,迟早有走火入魔之危。你的脉象和车卫当年的脉象,颇有几分相似,你可否告诉老夫,尊师是哪一位?”
  辛龙生道:“家师不愿将姓名告诉外人,请恕晚辈不便奉告。”
  江湖上的高人异士,往往不愿泄露行藏。是以王大夫虽然有点不悦,却也不会见怪向他求医的辛龙生,当下说道:“既然如此,你不必说了。我医的是病,师承所自,我若清楚,当然对我的诊断有点帮助,但也并非很关重要。”
  辛龙生道:“那么依大夫诊断,晚辈的病——”
  王大夫说道:“这两日我已在用心研究,虽不能说有十分把握,至少可令吾兄病症转轻,说不定逐渐就可以好起来。现在最紧要的是找个安全的处所,让你安心养病。”
  辛龙生正想问他是准备去什么地方,舟子捧一砵稀饭和几式小菜进来。
  王大夫笑道:“你已有一天一夜没吃过东西了,觉不觉得肚饿?”辛龙生道:“稍为有点。”王大夫道:“好,那就不必食得太饱,有个六七分便可以了。吃过了东西,咱们再说。”
  申、刘二人在旁喝酒陪他,申子驹笑道:“可惜龙兄还不能喝酒,这酒倒是不错。”
  王大夫笑道:“这桂花酒是太湖佳酿,当然不错。”忽地如有所思,半晌说道:“龙兄不是不能喝酒,要看是什么酒。我倒想起了一种难得的酒来,对龙兄的病大有稗益的。”
  刘湛道:“是什么酒?”
  王大夫道:“百花谷奚家的九天回阳百花酒。”
  辛龙生听他提及百花谷奚家,不由得吃了一惊,心想:“百花谷奚家,可不正是奚玉瑾这一家吗?”
  心念未已,果然便听得申子驹笑道:“奚家的九天回阳百花酒,那也不算是十分难得之物。”王大夫道:“哦,你和他们兄妹是有交情?”申子驹道:“就是这次在扬州结识的。不过那位奚姑娘已经去金鸡岭了。”刘湛说道:“他的家里还留下一个老花匠,我可以找他问问,看他主人家里还有没有藏酿。”申子驹接着说道:“对,既然这九天回阳百花酒对龙兄有益,咱们总得设法给他找来。倘若奚家已无藏酒,咱们还可以到金鸡岭去找奚姑娘,请她把酿酒的方子抄给咱们。”
  刘湛笑道:“对啦,说起这位奚姑娘,她也是很关心龙兄的呢。她说龙兄于她曾有救命之恩,可惜她无法找着龙兄道谢。要是她知道龙兄的下落,说不定她还会亲自赶来呢!”
  辛龙生心里想道:“但愿她千万别来见我,那天她似乎已经多少起了一点疑心,若然给她知道我是谁,我真是宁愿死了还好。”
  吃过稀饭,辛龙生精神好了一些,靠着船舱板壁,向外眺望,只见烟水茫茫,波平如镜,轻舟过处,一座座山峰迤逦迎来,那是矗立在湖上的群峰,有如翡翠屏风,片片飞过。景色之美,难以形容。
  可是辛龙生见了这湖上的景,却是不由得暗暗吃惊,哪里还有闲情欣赏,连忙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申子驹笑道:“这是太湖呀,龙兄没来游过吗?”正是:旧梦已随烟水杳,太湖聊且当桃源。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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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3 10:2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十回 避世只缘曾失足 忏情何不再回头
  辛龙生瞿然一省,心里想道:“苏州在太湖旁边,这条船在湖上走,当然是太湖了。唉,这可真是糟糕。”
  他担心的事情,果然便在王大夫口里说了出来:“龙兄,我正要说给你知道,好让你欢喜。太湖七十二家总寨主王老英雄王宇庭的名字想必你是知道的了,咱们就是上他那儿。你在那儿养病,丝毫也用不着担心有敌人骚扰了。”
  太湖七十二家总寨主王宇庭正是他的师父文逸凡的好朋友,辛龙生心中惊恐,勉强笑道:“王总寨主英名远播,我是久仰的了,只是无缘拜见。这次倒是因祸得福了。”
  王大夫笑道:“我和他本来也是并不相识的,但金鸡岭的大头目杜复和他却是很有交情。这次在扬州劫了官粮之后,杜复就料到我们会有麻烦,故而预先写了一封亲笔信,介绍我们到王总寨主那里安身的。”
  辛龙生暗地思量:“王宇庭我和他只是见过两次面,两次他都是和我师父商量大事,对我并不如何注意。玉瑾是和我同床共枕的人,对我也还是相见不相识,料想王宇庭不会认出我来。”不过,想虽然是这样想,心中仍是难免有点惴惴不安。
  不久,船到岸边,岸上已经有人等候,给辛龙生准备好了一乘滑竿,当下就由四个喽兵抬他上山。
  王宇庭见了辛龙生,一开口就说道:“龙兄,你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辛龙生吃了一惊:“难道他看出了我的本来面目?”王宇庭接着说道:“这次大闹扬州,你出力不少。听说你救了奚姑娘的性命,是么?”
  辛龙生这才知道他说的是扬州之事,放下了心,说道:“些须小事,何足挂齿。”
  王宇庭赞道:“舍己救人,功成不居,这正是侠义道的本色!不过,在你来说,虽然不当作一回事,在杜复和奚姑娘来说,却是十分感激你的。前两天,金鸡岭有人来过,还曾托我打听你的下落呢。我准备给你捎个信给他们,免得他们记挂。待你好了,再到金鸡岭去,和他们见一见面,你看可好?”
  辛龙生连忙说道:“这太使我惭愧了,我只受了一点伤,如何敢受他们的感激?再说,扬州知府岳良骏是个害民贼,我本就想杀他为民除害的。救奚姑娘不过是适逢其会而已,请王总寨主千万不可小题大作,令我无地自容。
  他日若有机缘,我自当到金鸡岭去拜会那里的众家英雄。”他是生怕奚玉瑾闻讯赶来,是以只好说一套“漂亮话”了。
  王宇庭道:“龙兄端的是侠士胸襟,令人钦佩。”忽地如有所思,半晌说道:“说起那位奚姑娘也是可怜,龙兄,你可知道她的遭遇么?”
  辛龙生心头卜通一跳,强自镇定,说道:“百花谷奚家是有名的武学世家,我只知道她是奚家的大小姐,别的就不知道了。”
  王宇庭道:“哦,原来你还不知道她是寡妇身份。她本来是有丈夫的,她的丈夫名叫辛龙生,是江南武林盟主文逸凡的掌门弟子,年少有为,文武双全,不料最近消息传来,听说他已是在舜耕山死在金国御林军统领完颜长之的儿子完颜豪的手里了。他们成婚还未满一年,奚姑娘年纪轻轻便做了寡妇,你说可不可惜!”
  辛龙生暗暗好笑,想道:“幸亏他不知道他说的那个死了的辛龙生,此刻正站在他们面前。”当下装出一副悲戚同情的脸孔,说道:“自古红颜多薄命,老天爷实在不公。”
  王宇庭说道:“丈夫死了,妻子定要守节,这种读书人的臭礼法我最反对。依我说,咱们江湖儿女,根本就不必理会它这一套。”
  申子驹笑道:“王寨主,这是你的想法,就不知那位奚姑娘的想法如何?”
  王宇庭道:“是呀,若然她通达的话,她又无儿无女,实在是不必为丈夫守节的。”
  刘湛笑道:“王寨主敢情是想为她做媒?”
  王宇庭笑道:“我倒是有这意思,不过现在言之尚早。”
  辛龙生何等聪明,王宇庭的弦外之音,他自是一听便知。心中不禁又是好笑,又是辛酸的想道:“我本来就是她的丈夫,你还要为她做媒,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了。”
  王宇庭见他默不作声,现出一副疲倦的神态,瞿然一省,笑道:“我也是老糊涂了。龙兄,你有病在身,应该早点歇息了。待你病好之后,咱们慢慢再谈吧。”
  “赛华佗”王大夫名不虚传,不过几天,辛龙生的外伤已是给他医好,内伤也好了六七分。这一天王大夫和他说道:“龙兄,你可以重行练功了么?”
  辛龙生道:“我正想请教前辈,我已知道练这内功心法于我有害,但身体好了一些之后,不练又觉得很不舒服。这可如何是好?”
  王大夫道:“这种介乎正邪之间的内功心法,有如附骨之疽,不练是不行的。我只有替你设法消灭它的祸害,只要你有恒心,甚至还可以转祸为福。”
  辛龙生喜道:“请前辈指教。”
  王大夫道:“我传你一套吐纳之法,医家的吐纳和武学中的修炼内功性质当然大异,但也有相同之处。它不能用以伤人,但持之有恒,同样可以延年益寿,祛病强身。这也可以说是一种‘王道’的练功方法吧,你现在练的这种内功心法是极端霸道的,将来两者兼练,那就可以水火相济,逐渐减轻祸害了。纵使不能完全消除走火入魔的危险,至少也保得住没有性命之忧。”
  辛龙生心大喜拜谢,心里想道:“只须性命无忧,我也就可以不必受车卫的挟制了。”
  王大夫继续说道:“这两种不同的练功方法,初练之时,不易调和,我给你用针灸疗法,继续不断的每日针灸三次,满了之后,就可以见效了。那时你本门内功心法的威力也可以更加发挥。”
  辛龙生越发欢喜:“原来还有如此妙用,怪不得他说是可以因祸得福了。
  以宇文冲那样高强的本领,他还要想方设法偷学车卫的独门内功心法,我若然可以免除祸害,发挥它的威力,将来我的本领岂不是还可以在宇文冲之上?”
  自此辛龙生安心在王宇庭的山寨养病,不知不觉,过了一个多月,他的伤已然完全好了,王大夫每日给他针灸三次,他每日也在练功之后兼做王大夫所传的吐纳功夫,果然不用服食车卫给他的解药,到了月底的时候,也不觉得有什么痛苦了。
  在这一段养病的时间,他尽量避免和王宇庭见面,以防给他看出破绽。
  王宇庭身为七十二家山寨的总寨主,事情很忙,初时三两天来看他一次,渐渐也来得疏了。
  这日辛龙生在第一次练功之后,觉得精神饱满,更胜从前,便在院子里再练一趟剑法。这是他病后第一次练武。有个小头目走来笑道:“龙大侠,你大好啦!王寨主刚才还问起你呢。”
  辛龙生想起自己已经有十天左右没见过王宇庭了,如今自己已是恢复如初,不能再用养病的藉口等他过来探望。于是问那小头目道:“王寨主没有外出吧?”那小头目道:“寨主正在聚义厅和申、刘两位客人说话。”
  辛龙生未曾踏入聚义厅,先听见里面谈话,刚好听得王宇庭说道:“想不到宇文冲重现江湖,你见着他没有?”一个陌生的口音说道:“我没见着,不过咱们的人倒是有人见着他了。”
  辛龙生大吃一惊,心道:“这不是说我吗?”王宇庭听得脚步声响,问道:“是谁?”
  辛龙生要躲也躲不开,只好硬着头皮进去,强笑说道:“什么事情谈得这样高兴?”只见聚义厅里,除了申子驹和刘湛之外,还有一个胡须斑白的陌生人。
  王宇庭道:“你来得正好,这位是韩寨主,他刚从扬州回来,我们本来想过一会儿就去探望你的。你的病都好了么?”
  原来这老头儿名叫韩成德,是王宇庭属下的七十二家寨主之一,也是最年长的一位寨主。辛龙生来山寨的时候,他尚在扬州未归。
  韩成德笑道:“龙兄,我们是见过面的。”辛龙生怔了一怔道:“是吗?我可想不起是在哪里了。”
  韩成德笑道:“那天大闹扬州知府的衙门,我也在场。杜复要我帮他做些善后工作,是以多留了两个月。”
  王宇庭道:“我们刚刚谈起宇文冲的事情,龙兄,你知道这个人吗?”
  辛龙生道:“我孤陋寡闻,可没听过这个人的名字。”
  王宇庭道:“车卫呢?你可知道?”
  辛龙生惴惴不安,想道:“敢情他是要向我查根问底了!”硬着头皮,继续说道:“这个老魔头的事情,我倒是曾经听得王大夫谈过。”
  王宇庭道:“宇文冲的年纪不算老,大概还未到五十岁。不过他却是和车卫同一辈份的魔头,武功十分厉害。他和车卫差不多同一时候在江湖失踪,也难怪你没听过他的名字。”
  韩成德说道:“不过依我看来,宇文冲却是不能和车卫相比。车卫虽然也做坏事,毕竟不是鞑子爪牙,只能说是介乎邪正之间的人物。宇文冲就不同了,他曾经是岳良骏最得力的帮手呢。”
  王宇庭道:“韩大哥说得对。但他当年不知因了何事和岳良骏分手,隔了这许多年,也不知他改邪归正没有。”
  韩成德道:“据我所知,他现在重现江湖,恐怕是找到一个比岳良骏地位更高的主人了。”
  王宇庭道:“咱们刚才说到哪里?对了,你是不是说咱们的什么人碰上了他?”
  韩成德道:“这两个人认真说,还不能算是侠义道的,他们是黑道上的成名人物,但和岳良骏也是作对的。因此勉强也算得是咱们这边的人了。”
  王宇庭道:“这两个人是谁?”韩成德道:“一个是做了道士的丘大鸣,现在的道号是一鸣;一个是做了和尚的邓百京,现在法号百悔。”
  辛龙生这才知道韩成德所说的“自己人”乃是一僧一道。心里想道:“那道士曾许诺不泄漏那日之事的,不知他是否遵守诺言?”
  王宇庭笑道:“邓百京是有名的霹雳火脾气,他居然做了和尚,倒是新鲜事儿。”
  韩成德笑道:“所以他出家之后,改名百悔。但依我看来,他的脾气可还是没有多大改变呢。”
  申子驹道:“他们是怎的和宇文冲结上梁子的?”
  韩成德道:“二十年前,他们二人和雷泽苍是结拜的三兄弟,合称冀北三雄。后来雷泽苍给宇文冲杀了,他们二人便即金盆洗手,都出了家,苦练绝技,誓报此仇。”
  王宇庭道:“他们是在扬州碰上宇文冲?”
  韩成德道:“不错。宇文冲是在扬州城外的一个荒谷里,给他们找出了。一场恶斗,百悔和尚险些丧命,一鸣道人也伤得很重。我碰见他们的时候,百悔和尚走路还是一跛一拐的呢。”
  王宇庭道:“这倒是有点奇怪了,据我所知,他们的本领很是不弱。二十年前,丘大鸣和宇文冲单打独斗,也不过是稍逊一筹而已。经过二十年的苦练,又是两人联手,怎的还会在宇文冲手下,吃这样大亏?”
  申子驹道:“宇文冲是不是也有帮手?”
  辛龙生心情大为紧张,暗自想道:“那百悔和尚是给我一剑刺伤,才给宇文冲打下悬崖的。他又没有和我立誓,只怕是已经将那日的事情抖露出来了。”
  韩成德道:“是呀,我也是这样想。但一鸣道长说他们那日是给宇文冲使诈取胜。宇文冲在险地伏击,故此斗了个两败俱伤的。”
  王宇庭道:“即使如此,宇文冲胜得了他们,那也是极不容易了。这厮再次出山,助纣为虐,咱们倒是应该多留点神呢。对啦,你刚才说他找到一个比岳良骏地位更高的主子,那又是谁?”
  韩成德道:“完颜长之的儿子完颜豪。上个月完颜豪亲自来扬州处理岳良骏失职之事,我们的人打听到确实的消息,宇文冲就曾陪同完颜豪在知府衙门出现。岳良骏所受的处分是:革职留任,戴罪图功。听说他能够得到这样的从轻发落,就是靠了宇文冲给他说好话的。”
  辛龙生暗自想道:“完颜豪再来扬州,只怕就是因为冲着我来的。唉,只怕我的秘密终于也是难以保住了。不过一鸣和百悔没有向韩成德说出我来,我倒可以少担一重心事。”
  韩成德接着说道:“说起他们二人,有桩事情我要禀告总寨主。”
  王宇庭道:“韩大哥不用如此客气,请说。”在王宇庭属下七十二家寨主之中,韩成德年纪最长,比王宇庭还大几岁,是以王宇庭一向对他都很尊重。
  韩成德道:“他们想在伤好之后,投奔咱们,请恕我擅自作主,我已经替总寨主答应他们了。”
  王宇庭笑道:“山寨里多两个高手,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呀。韩大哥,你做得很对。他们还有什么话说么?”
  韩成德想起一事,笑道:“我想起来了。总寨主,你我都猜疑那宇文冲尚有帮手,一鸣道长却说没有,现在我仔细一想,恐怕还是咱们猜得对。一鸣道长不肯说,乃是另有隐情!”
  辛龙生本来已经放下心上的一块石头的,不由得又紧张起来。
  王宇庭笑道:“你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
  韩成德道:“一鸣道长和我说那番话的时候,百悔和尚双眼圆睁,似乎颇为气愤,要说什么似的,一鸣紧紧握着他的手,他就始终没有说了。后来我和他们分手,转过了一个山坳,大家瞧不见了,大概他们以为我已经走得远了,争吵起来。我隐隐听见他们说的几句话。”
  王宇庭道:“他们说些什么?”
  韩成德道:“百悔和尚说:‘你为什么不让我说?’嘿嘿,他是霹雳火脾气,说话大声,我听得清楚。一鸣说的我可听不见啦。过一会又听得百悔大声说道:‘好,你要遵守诺言,那也由你。我可无须受这拘束。’大概是一鸣又在劝他,他不说话了。过了会儿,他们走得远了,那百悔和尚还在哼哼卿卿,但他说的我可听不见啦。”
  王宇庭笑道:“反正他们是要来的,咱们也用不着盘问他,百悔那个脾气,迟早会忍不住对咱们说。”
  韩成德道:“我还想起一件可疑之事。据我所知,宇文冲和岳良骏乃是亲戚,只是不知他们当年为了何事分手而已。这次宇文冲既然和岳良骏重归于好,但在他刚来的时候,却何以不住在知府衙门,却跑到一个荒谷里躲起来呢?”
  王宇庭道:“你是否怀疑他是和别人在那荒谷约会,那人就是他的帮手。”
  韩成德点头道:“正是。”王宇庭笑道:“这个闷葫芦待百悔来了,料想也会揭开来的。”
  辛龙生想道:“这里恐怕是不能久留了。待四十九天期满之后,我立即就走。但盼那秃驴不要在这几天来到!”
  心念未已,忽听得“呜呜呜”的三声号角声,韩成德道:“啊,有客人来了!”王宇庭笑道:“不错。来的恐怕还不是普通的客人呢!”
  原来这三声号角乃是向寨主通报的,让寨主准备迎接客人。需要王宇庭亲自迎接的客人,当然不是普通的客人了。
  辛龙生暗暗吃惊,心里想道:“莫非就是那一鸣道人和百悔和尚来了?”忙即站起来道:“总寨主有客,晚辈告退。”
  不料王宇庭一把将他拉住,哈哈笑道:“这位客人,倘若我料得不错的话,你和他也是相识的。请你留下吧。”
  辛龙生越发吃惊,但王宇庭既然这样说了,他若坚持要走,恐怕会引起王宇庭的疑心。
  正在他忐忑不安之际,山寨的头目已经陪了客人来到。原来是谷啸风。
  王宇庭笑道:“你们是早就相识的吧?”谷啸风道:“不错。我们是在扬州见过面的。龙兄,你那日受了伤,我们都很惦记,现在已经好了吧?”
  辛龙生对谷啸风一向有心病,但也只好装出十分高兴的样子和他应酬,说道:“多谢关怀。小弟幸蒙王大夫悉心医治,现在已是差不多好了。谷兄,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儿来的?”
  谷啸风笑道:“我是受了奚姑娘之托,特地来探望你的呀。”
  王宇庭笑道:“龙老弟,你别怪我多事,奚姑娘得不到你的消息,怎能安心?是以我要违背你的意旨,给她通风报信了,奚姑娘呢?”
  谷啸风道:“她已经到金鸡岭了,目前正在帮忙柳盟主训练女兵。本来她要来的,我说不如让我去迎接龙兄来咱们的山寨吧。”
  王宇庭似笑非笑地说道:“奚姑娘真的这样说了?”
  谷啸风知他用心,笑道:“龙兄救了奚姑娘的性命,奚姑娘感激得很,当然是希望早日和他见面。这还有假的吗?”
  原来奚玉瑾在百花谷第二次与辛龙生见面之后,已是引起了疑心。她盼望再见到辛龙生倒是不假,但为了避嫌,可不愿和谷啸风结伴同行,谷啸风说的什么训练女兵,却是为她找的藉口的。
  王宇庭哈哈笑道:“那你来得正好,我听得王大夫说,不过十天,龙兄的病就可以完全好了。上次你来这里,匆匆便走,这次正好叫你多留十天,待龙兄康复之后,你们一同走。”
  辛龙生道:“唉,你们待我这么好,可叫我真是不好意思。”
  谷啸风道:“龙兄,哪里说来,那日你为我们冒了这么大的险,我们都未曾向你道谢呢。奚姑娘是和我几代世交的朋友,你救了她的性命,我也是感激得很的。”
  谷啸风说的是心里的话,辛龙生听了,心里却不由得有点酸溜溜的不大舒服了,淡淡说道:“是,我知道!”
  王宇庭道:“你们年轻人多亲近一些。”
  谷啸风倒是极有诚意和辛龙生结交,当下把座位移到他的旁边,与他倾谈。忽地心中一动:“怎的我好像是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不由得呆了一呆,定了眼珠看他了。
  辛龙生给他瞧得心里发毛,脸上不觉变色,谷啸风瞿然一省,笑道:“龙兄,你有点像我的一位朋友。”
  辛龙生暗暗吃惊,强笑说道:“我不相信,天下哪还有比我更丑陋的人。”
  王宇庭哈哈笑道:“谷少侠,你不说我想不起来,你一说我也觉得是有点相似了。当然不是面貌相同,而是身材神态颇为相似。谷少侠,你说的这位朋友,我猜就是文大侠的掌门弟子辛龙生了,对么?”
  谷啸风道:“正是,可惜辛少侠已经死了,否则他们两人站在一起,只看背面,别人定然要认为他们是两兄弟了。”
  辛龙生苦笑道:“你们说的那位辛少侠,我虽然没有见过他,也知道他是个美男儿,我如何能和他相比?”接着叹口气道:“唉,我有福气能够做文大侠的弟子就好了。”
  王宇庭忽地正容说道:“你若当真有这意思,我可以成全你的心愿。文大侠的掌门弟子也正是奚姑娘的亡夫呢,你于她有救命之恩,文大侠收你作继任的掌门弟子,这可也是武林佳话呀!”这段说话,含意双关。王宇庭说罢,哈哈大笑。
  辛龙生给他弄得啼笑皆非,正自尴尬之际,幸好有个人进来给他解了窘,这个人是“赛华佗”王大夫。
  王宇庭道:“王大夫,你来得正好,我给你介绍一位客人,这位谷少侠是刚从金鸡岭来的,他来这里,是准备迎龙老弟回金鸡岭去。那位奚姑娘早已经到金鸡岭了。”
  接着向谷啸风解释道:“王大夫想要一坛九天回阳百花酒给龙老弟治病,我们派人到过百花谷奚家问那老仆,奚家已经没有藏酿了。”
  谷啸风笑道:“奚姑娘有家传药方,这酒在金鸡岭也可以酿。”
  王大夫道:“还有十天,我给他的第一个疗程就可以告终了。以后他按照我教他的方法自行调治,倘若又有九天回阳百花酒助他祛除邪毒,那就可以根治啦。不过,龙老弟,你现在可要跟我回静室去,让我给你针灸啦。”
  原来辛龙生每日早午晚要接受三次针灸,此刻正是午时。
  辛龙生如释重负,说道:“谷兄,咱们明天再见。我在午间接受针灸之后,要练两个时辰的功,今晚恐怕不能来陪你聊天了。”谷啸风说道:“你治病要紧,用不着和我客气。”
  王大夫和他回到静室,笑道:“我今早翻阅先师所留的医案,多了一点领会,从今天起我用新针疗法,刺激你的相应穴道,让你原来所练的内功,可以和我所授的吐纳方法更能和衷共济。”
  辛龙生多谢了王大夫,心里却在想道:“我如何还能够在这里多留十天?”
  这晚辛龙生心乱如麻,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一时想道:“我若是听赛华佗的话,冒险在这里多留十天,照他的说法,将来我不仅可以免除走火入魔的灾难,还可以成为一等一的内家高手。”一时又想道:“谷啸风看来已是对我有点起疑,难保他看不出破绽。十天之后,他要陪我到金鸡岭去,我又怎有颜面和玉瑾日夕相见。再说在这十天之内,那一鸣道人和百悔和尚只怕也是会来到这里的了。”
  正所谓“一失足成千古恨”,他做了那件大错事,心里总是疑神疑鬼,日夕不安。终于还是不敢在山寨多留十天,这晚半夜起来,留了一封信,就悄悄的下山了。
  辛龙生等到清晨时分,在湖滨找到一条小船,但这条小船却是山寨的。
  幸好掌船的小头目认得他,知道他是总寨主的客人。他谎说是病已好了,急着回家,得到王宇庭允许的。
  这小头目虽然有点疑心,心想:“王寨主即使不能亲自送行,也该派个人送他啊。”但因他已知道这个客人是在扬州受伤的侠士,是以虽然有点疑心,还是撑船送他渡过太湖。
  晨风拂面,湖光鳞闪,辛龙生倚舷眺望,面对茫茫烟水,不觉悲从中来:“天地虽大,何处是我容身之地?”
  波光云影之间,幻出两个少女的影子,辛龙生又再想道:“玉瑾我是不能再见她的了,车淇对我一片情深,但只怕我也只能辜负她了。好在我的病虽没全好,但已是没有性命之忧,我就浪荡江湖过这一生吧。”
  红日东升,不知不觉已是午间时分,这条小船已经横渡了大半个太湖,对岸遥遥在望了。
  辛龙生正自胡思乱想,忽见一条大船,顺流而下。那小头目噫了一声,说道:“这条船可不是咱们太湖的!”原来那是一条可以用于航海的船,和太湖里的各种船只都不相同。
  这小头目为人很是精细,蓦地想起:“和金虏勾结的水寇史天泽听说上个月在长江战败,他的伙伴之中,有个乔拓疆是东海来的,莫非这就是他们的船只,战败了逃到太湖来?”
  辛龙生道:“咦,你怎么不向对岸划去?”那小头目道:“我去盘问盘问他们。”
  说话之际,那条大船已是向他们驶来。小头目朗声说道:“你们是些什么人,哪里来的?”
  只见船头上现出三条大汉,为首的喝道:“你又是什么人?凭什么盘问我们?”
  小头目道:“我是西洞庭山的!”那汉子哈哈一笑,说道:“原来你是王宇庭的手下!”把手一挥,站在他旁边的两个汉子忽地就走过来!
  原来这三个人正是乔拓疆手下的大头目。当中那个大汉是练外功的,气力极大,轻功则是走过来的那两个汉子高明。小头目大怒道:“你们是史天泽、乔拓疆的人!”那站在船头的大汉哈哈笑道:“对了!你们碰上了我,算你倒楣!”
  辛龙生一声冷笑,拔剑出鞘,说道:“且看是谁倒楣吧!”
  那两个汉子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向小船船头落下,辛龙生不待他们脚落实地,唰唰两剑便刺过去。
  左面的汉子一招“鹰击长空”,大刀直斫下来;右面的汉子双臂箕张,扑下来用擒拿手法抓他琵琶骨。
  这两个汉子武功虽然也很不弱,却怎敌得住辛龙生神妙莫测的剑法。只见剑光过处,右面的那个汉子两只指头先给削断,辛龙生回剑一封,架住大刀,腾的飞起一脚,又把左面刚刚踏上船头的那个汉子,踢翻落水。正是:欲求避世终难避,哪有桃源在世间?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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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3 10:2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十一回 生死茫茫忧故友 恩仇惘惘念新知
  小头目松了口气,连忙拿出一支号角,呜呜呜地吹起来,一面加紧划船。
  辛龙生道:“咦,你怎么划回去?”
  小头目道:“赶回去报信要紧,龙大侠,只好耽搁你一天工夫了。”原来他吹那号角也正是要向附近的渔船报信的,但湖面上最近的一条渔船也还是距离颇远。
  那两个被辛龙生打翻落水的汉子冒出水面,叫道:“看你们往哪里走!”
  他们是在东海长大的海盗,精通水性,游水赶来,竟然像是两条鲨鱼一样。
  大船当中的那汉子喝道:“你们跑不了的,瞧着吧!”举起一支铁锚,猛力一抛,几百斤重的铁锚箭一般的飞来,对着小船落下。“轰隆”一声,船顶穿了一个洞,船舱板壁两边散裂,小船震荡,小头目无法把得稳舵。
  辛龙生长剑一拨,使出上乘武学中“四两拨千斤”的功夫,一拨一引,大铁锚呼的从船头直飞出去,随即用千斤坠的重身法定着船身。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船底也裂开了一个洞,水登时涌进来,小舟向下沉,向下沉……原来是那两个精通水性的汉子在船底做的手脚。
  小头目喝道:“我与你们拼了!”跳进水中,和那两个汉子打起来,辛龙生不懂水性,无法帮他的忙。只见湖面似煮沸了的一锅水,翻翻滚滚,下面的情形,却看不见。没多久,水面一片鲜红!那两个汉子钻出水面,哈哈笑道:“小子,有胆的下水和我们斗斗!”辛龙生眼见小舟即将覆没,心想反正是一个死,浊气一涌,跳进水中。
  这两个汉子刚才吃过他的亏,如今看出他一点不通水性,如何还不乘机报仇?当下一个按着他的头,一个抱着他的腿,要令他吃饱苦头。
  辛龙生被灌了满肚子的水,迷糊中双腿用力一夹,把那个抱着他大腿的汉子夹个正着。反手一抓,又把按着他的头颅那个汉子紧紧抓牢,三个人缠作一团,同时沉下水底。
  也是这两个汉子太过欺负辛龙生不通水性,被辛龙生抓着夹着,浮不起来,终于气绝。辛龙生是仗着内功深厚,在水底闭了气和他们苦斗的。推开两个尸体之后,亦已是支持不住,迷迷糊糊中只觉得自己像是腾云驾雾一般,被一个个的浪头抛起抛落,没多久,也就不省人事了。
  且说第二日一早,王大夫按时去给辛龙生针灸,这才发现他失踪了,大惊之下,忙去告诉王宇庭。
  王宇庭大为奇怪,说道:“他的病尚未痊愈,怎的突然不辞而行?我这几天事忙,难道他是怪我怠慢他了?”谷啸风道:“他是侠义中人,气量绝不至于这样狭窄,想必另有原因。咱们到他房间里看看。”
  在房间里找到了辛龙生留下来的一封信,信上倒是说得堂皇冠冕,说是感谢众人待他太好,心里过意不去,他是发过誓愿要在江湖上隐姓埋名,行侠仗义的,是以不愿为人所知。现在他的病已经大致好了,请王宇庭原谅他不告而别。末了又再多谢“赛华佗”王大夫这一个月来为他悉心疗治,“再造之恩,永难报答”云云。
  王宇庭叹道:“这位龙老弟倒是有古侠士之风,不过却也未免太过矫情了。”
  王大夫皱眉道:“还有十天工夫,他的病就可根治,何以他不肯再待十天?我已经告诉了他,他的病根治之后,武功就可大进,那不是可以更好的行侠仗义吗?当时他听了我的话,十分欢喜,丝毫没有透露过他是要走的。嗯,我看只怕是另有原因吧?”
  谷啸风道:“我一来,他就走。莫非他是不愿意和我到金鸡岭去?”蓦地想起那日在百花谷遇上他的情形,心道:“那日,他也是一见我们就走,他是没有理由要避开我的,难道他是要避开玉瑾?”
  王宇庭老于世故,随即也想到了这一层,说道:“对了,实不相瞒,我颇有意撮合他与奚姑娘的婚事,向他透露过一成口风的。说不定他已另有了意中人,故此不愿到金鸡岭去,以免惹起麻烦。”谷啸风道:“那也可以在你提出婚事之时,坦然相告呀。何必事先躲避?”
  王宇庭道:“少年人脸皮薄也是有的。或许他是怕我把话说出了口之后,再行推辞,那就有点难为情了。”
  谷啸风道:“我总觉得这位龙大哥的行径有点古怪。”
  王大夫道:“我也是这样想,他的武功兼有正邪两家之长。我问过他的师承,他也不肯告诉我。”
  王宇庭沉吟半晌,说道:“你怀疑他是车卫的弟子?”
  王大夫道:“按道理说,二十年前,车卫早已退出江湖,似乎不该有他这么一个弟子。不过他的内功路子,却确实是有点和车卫相近。我曾经替车卫医过病,是以知道。”
  王宇庭说道:“即使他是车卫的弟子,那也无妨。邪派出身,而能成为侠义中人,不是更难得吗?”
  王大夫道:“道理不错,就只怕他心里有疙瘩,怕咱们轻视他。”
  谷啸风道:“倘若他心中有这疑虑,咱们倒是应该把他我回来了。”
  王宇庭沉吟半晌,说道:“不错,我连日事忙,都还未恳切的和他谈过心事呢。他必须乘船才能离开,待我查问一下,看他已经离开没有。倘若离开未久,派快艇追赶,也还可以追得上他。”
  刚刚说到这里,守卫进来报道:“水寨的周头领和一位巡湖弟兄说是有急事求见总寨主。”王宇庭道:“啊,我正要找他,赶快唤他进来。”
  王宇庭见了那两个人,便即问道:“周应,上个月和王大夫一起来的那个姓龙的客人,是你带他上山的,你还认得他么?”
  水寨头目周应怔了一怔,说道:“是脸有伤疤的那位客人吗?”
  王宇庭道:“不错,你给我查问一下,今天早上,可曾有人渡他过湖。”
  周应说道:“我没有见着他。不过这位弟兄正是有一件紧要的事情禀告总寨主,一定就是和这位龙侠士有关。”
  王宇庭忙道:“什么事情,快说。”
  那小头目道:“我今早奉命巡逻湖面,看见一艘巨舟驶来,在碧莲峰附近水面,和咱们的二条小船碰上,小船上吹起号角求援!”
  王宇庭吃了一惊,说道:“太湖上从没海船出现,这一定是史天泽、乔拓疆那伙海盗了。在咱们小船上的是什么人?”
  那小头目道:“当时距离很远,我看不清楚,只知道是两个人。”
  周应说道:“我已经查明了,掌船的弟兄名叫赵赶驴,他本是专司接送客人的。今早也并没山寨的弟兄搭他的顺风船。”
  王宇庭道:“那么和他同在一起的那个人十九是龙新了。后来怎样?”
  那小头目道:“我听得角声,连忙划过去,刚到中途,咱们船上的人已经和海盗打了起来。海盗船上有两个人跳过来,给咱们船上的人打翻落水。”
  王宇庭道:“他用的是什么兵器,你说得详细一些。”
  那小头目道:“这人武功很好,他用的是剑。那两个海盗凌空扑下,脚未沾地,便给他刺伤。”周应接着说道:“我知道赵赶驴用的是分水刺。”
  王宇庭连忙问道:“后来呢?”
  那小头目道:“后来咱们这条小船给他们弄沉了,海盗船上先掷来一个大铁锚,后来又有两个水鬼在船底捣鬼。赵赶驴跳下水和他们打,不幸已是丧命。”
  王宇庭大惊道:“那另一个人呢?”
  小头目道:“小舟沉没,那人在水里和两个水鬼缠作一团,都没见浮起来了。”
  王宇庭大惊道:“周应,你还不赶快派人去打捞?”
  周应说道:“我已经派人去打捞了。”
  说至此处,忽听得呜呜呜的号角声,三短一长,短声急促,长声凄厉,此起彼落,这是发现强敌的信号。
  王宇庭立即叫大小头目集合,准备迎敌。第一拨探子匆匆赶回山寨,报道:“先后发现五艘海船,闯入太湖,如今正向下游驶去。”
  东洞庭山老寨主韩成德说道:“上个月史天泽、乔拓疆被淮阴的江防军飞虎军击败,想必是他们的残部退入太湖,找寻藏匿的地方。乔拓疆是东海来的海盗,只有他才有那样大的海船。”
  跟着第二拨探子赶到,报道:“上游发现官军的水师船只,大大小小的船只,大概有一百多艘。”
  王宇庭拍案而起,说道:“咱们可不能容许勾结鞑子的史天泽、乔拓疆这股强盗来到咱们的太湖作乱。”
  韩成德老成持重,说道:“总寨主的话当然不错。不过自从朝廷和金虏讲和之后,韩侂胄已经取消了和江南义军联合抗敌的计划,对咱们太湖屡欲侵犯。如今官军水师开入太湖,亦是不可不防。”
  王宇庭道:“事有轻重缓急之分,官军固然要‘袭灭’咱们,史天泽这股强盗更是可恨。目前只有和官军联手,夹击这股强盗。当然咱们也还是要提防他的。”
  当下王宇庭发号施令,调集一百只快船,立即进行追击。
  调兵遣将刚刚完毕,水寨的头目也来到了。报道:“赵赶驴的尸体已经捞起,另外还有两个海盗的尸体。”
  王宇庭忙问:“可有发现龙侠士的尸体吗?”那头目道:“没有发现。那地方水流湍急,恐怕是给冲走了。”
  王宇庭叹口气道:“但愿吉人天相,有过往的渔船救他。不过不论他是生是死,今日我都是要给他报仇的了。”他亲自出马指挥,和谷啸风、周应与及那小头目合乘一条小船,领先出发。
  这日太湖风浪颇大,王宇庭的小舟疾如奔马,追寻敌踪。过了一会,遥遥看见五艘海船,在芦苇深处隐现,上游官军的金鼓声,亦已隐隐听见了。
  王宇庭大喜道:“这伙强盗可跑不了啦,哈哈,他们闯进了绝地,虽有坚船利器,也是无所施其技的了。”
  谷啸风好奇问道:“什么绝地?”
  王宇庭道:“他们闯进的地方名叫沉鳌荡,入口处水深,出口处水浅,地形是个喇叭形,喇叭口泥沙堆积,大船必然搁浅,驶不出去。嘿嘿,他们不熟悉水道,贪图那里风平浪静,这可不正是自投罗网么?咱们赶快追上去,堵塞另一处出口,以免他们退回深水之处,改道驶出长江。”
  周应说道:“从上游而下的官军,若是飞虎军就好了。这支江防军的主帅是江南大侠耿照,最能打仗。”
  谷啸风蓦地想起,说道:“王总寨主,有件事情,我忘了禀报你。飞虎军的总兵官已经换了人,不是耿大侠了。”
  王宇庭吃了一惊道:“换了什么人?耿大侠又出了什么事?”
  谷啸风把耿照给韩侂胄假公济私调他的职这件事情告诉王宇庭,说道:“耿大侠已经辞官不做,至于飞虎军的总兵换了什么人我可就不知道了。”
  王宇庭叹道:“南宋偏安江左,先杀了大败金兵的岳少保(飞),其后又把在采石矶大捷的主帅虞允文解除了兵权,让他投闲置散,如今又轮到了耿大侠了。哼哼,皇帝老儿和韩侂胄这类大官不知是何心肝,这不是自坏长城吗?”
  谷啸风道:“但听韩老寨主所说,这次打败史天泽、乔拓疆的官军,也正是飞虎军。看来总兵虽然换了,耿大侠的旧属官兵还是能够保持飞虎军声誉的。那总兵官说不定也是飞虎军的旧人。”
  王宇庭道:“不管总兵换了什么人,咱们今日总是尽力而为,即使官军帮不上忙,咱们也能打败这伙强盗。”
  王宇庭这只小舟飞快的追上去,后面的船只跟不上,还有一段距离。不一会儿,这只小舟已经靠近沉鳌荡,那五只海船也发现他们这只小船了。
  谷啸风道:“王寨主,咱们暂待一会。”话犹未了,只见敌方后面的两艘船已经掉转船头,挂起他们的旗帜,正是乔拓疆横行东海时所用的标志骷髅旗!
  原来乔拓疆前头的那一艘已经发现出口水浅,驶不出去。是以乔拓疆才调转船头,准备和王宇庭打交道的。
  乔拓疆站在第二艘船的船头,哈哈笑道:“原来是王总寨主亲自来了,嘿嘿,乔某未曾上山拜访,反而劳烦总寨主亲来迎接,实在是愧不敢当!”
  王宇庭冷笑道:“我是接引你上西天的!”
  乔拓疆道:“总寨主何必发这样大的火气,请听乔某一言。”
  王宇庭冷冷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与你有什么话好说!”
  乔拓疆笑道:“王寨主此言差矣!你占太湖,我占长江,都是和官府作对的,咱们可正是道上同源啊!官军要对付我,何尝不要对付你?咱们正宜联手同抗官军!”
  王宇庭大怒道:“放你的屁,你是勾结鞑子的奸贼,我是大宋独儿,谁和你联手?”
  乔拓疆变了面色,说道:“王宇庭,你要帮忙官军,我只好对你不客气了!”
  第一艘盗船的一个魁梧汉子喝道:“对,这老儿不吃敬酒,咱们就叫他吃罚酒吧!”提起一支大铁锚,作了一个旋风急舞,呼的便抛出去。
  王宇庭同舟的那小头目说道:“这厮正是弄沉赵赶驴那条船的强盗头。”
  王宇庭拿起一支铁篙,轻轻一拨,使出“四两拨千斤”的绝技,搭着迎面飞来的大铁锚,一拨一送,铁锚斜飞出去,落在湖中,轰隆声响,激起了几丈高的浪头。
  这人是盗帮里有名的大力士,曾经以抛掷铁锚毁坏敌船的方法弄沉辛龙生和赵赶驴那条小船的,想不到故技重施,却给王宇庭轻描淡写的一举化解,不由得大吃一惊。
  王宇庭喝道:“好,我给赵兄弟和龙侠士报仇!”手上铁篙当作镖枪向那汉子飞去,那汉子惊魂未定,已是给铁篙从前心插入,后心穿出,登时毙命。
  说时迟,那时快,乔拓疆的座船已然来到。乔拓疆也拿起一支铁篙,说道:“王寨主好功夫,咱们比划比划!”他那支铁篙二丈多长,大船小船的距离还在三丈开外,乔拓疆站在船头,向王宇庭刺来,自是不能刺到王宇庭身上。
  本来王宇庭的小船还可以有机会逃走的,但王宇庭以七十二家总寨主的身份,对方首领出言挑战,他又岂能示弱。
  王宇庭从小头目手中接过一支铁篙,划了一道圆弧,迎上乔拓疆的铁篙,双篙相交,火花四溅,乔拓疆手腕一翻,长篙压在王宇庭的短篙之上,王宇庭的短篙倏地又翻上去,压下他的长篙。几度翻复,两人竟是功力悉敌,打成平手。
  盗船舱中走出一个大汉,这大汉比刚才押掷铁锚那个汉子还更魁梧,站在船头,宛如铁塔。突然飞出一支链子钩,粗大的长长的铁链足有五六丈长,一端乃是利钩。这样长的链子钩,在他手中竟似舞弄一条绳索,毫不费力。
  一声大喝,链子钩已是勾着了王宇庭这条小船。原来这个人乃是乔拓疆的副手钟无霸,气力之大,当世无人能比!
  谷啸风没有王宇庭的功力,拨不开那支链子钩,一剑劈下,火星蓬飞。
  他用的虽然是把宝剑,但因铁链粗大,却是斩它不断。钟无霸一抖铁索,把谷啸风的宝剑反弹开去。“咔嚓”一声响,铁索一端的利钩,已是勾着了小船的船头。
  王宇庭和乔拓疆的铁支铁篙相持不下,要收也收不回来。钟无霸用力的拉,收紧铁索,小船竟然给他拉动,慢慢向大船靠近,小船上的周应和那小头目要把船儿划开,哪里能够?
  眼看两只船就要碰上,一碰上了,小船定必覆没无疑。谷啸风一个“黄鹄冲霄”的身法,脚尖一点船头,身形平地拔起,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长剑凌空刺下,剑尖对准了钟无霸的胸膛。这一剑虽然未必杀得了钟无霸,只要迫使他腾出手来抵御,小船就有机会可逃。
  不料腾出手来的不是钟无霸,却是乔拓疆。乔拓疆右手持篙和王宇庭相斗,左手食指一弹,“铮”的一声,把谷啸风的长剑弹开。谷啸风脚尖未曾着地,一剑刺空,乔拓疆的大手已经抓来。谷啸风凌空扑下,抓着他的手腕,还未曾来得及回剑刺他,乔拓疆掌力一吐,喝声:“去吧!”谷啸风重心不稳,身子向后倾跌。
  背后无物凭依,势非跌下湖中不可。小船上的周应和那小头目不禁失声惊呼。只见谷啸风朝天跌下,反手一抓,却抓着了链子钩的铁索,双手迅即交替移动,沿着那条铁索,溜回小船。
  谷啸风遇险之际,王宇庭略一分神,所用的短篙给乔拓疆的长篙压在下面。乔拓疆哈哈笑道:“王寨主,咱们用不着分个胜负了吧?只要你答应不趁这趟浑水(别管闲事之意),咱们就可以免伤和气!”他单掌应敌,击退了谷啸风,又压下了王宇庭的铁篙,等于以一敌二,仍然占了上风,是以甚为得意,言下之意,即是要王宇庭答允互不侵犯,他就可以叫钟无霸放开他们这条小船。
  此时从上游下来的官军船只已经渐渐迫近,王宇庭那一百条快船也纷纷追来,将快到达了。官军船上射来的箭,已是有些射到了盗船上面。
  王宇庭“哼”了一声,双脚牢牢钉着船头,短篙又翻上去。那条小船虽然仍然向前移动,但却缓慢得多。原来他是用千斤坠的重身法,定住了船身。
  他在和乔拓疆以内力相持之际,仍然能够运用千斤坠的重身法,乔拓疆也不禁暗暗佩服。
  不过,因为这条小船仍然是给钟无霸拉得向前移动,虽然只是缓缓移动,但因距离太近,看来已是等不到后面的快船赶来解救了。小船一碰大船,非给碰翻不可。
  正在十分危险的时候,忽地有条小船从上游顺流而下,疾如奔马,谷啸风坐在船头调匀气息,抬眼望去,看见这条小船不像是官军的船只,颇为惊异。
  说时迟,那时快,那条小船已是闯进了沉鳌荡,掠过三艘盗船,来到了乔拓疆那艘座船的旁边了。
  乔拓疆尚自不以为意,心想官军之中有甚能人?一条小船,跑来奇袭,济得甚事?此时他船上的弓箭手已经发射,挠钩手也在准备捕捉那条小船。
  只听得一声长啸,小船上跳出一个人来,用的也是“黄鹄冲霄”身法,可比谷啸风刚才扑上盗船还要快捷得多,有几支箭射到他的身上,也不见他用甚兵器拨打,那些箭竟是沾衣便即弹落。
  这人是个青衣老者,乔拓疆看清楚了,不禁大吃一惊。原来这个青衣老者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大对头明霞岛的岛主厉擒龙!
  一年多前,乔拓疆曾率领手下,要占据厉擒龙的明霞岛。一场恶斗,厉擒龙被困在他所布的“六合阵”中。倘若不是黑风岛主宫昭文由于别有私心,赶来调解,那次厉擒龙就要大大吃亏了。
  不问可知,厉擒龙在这个关键的时刻赶来,为的就是要报这一箭之仇了。
  说时迟,那时快,厉擒龙已是踏上船头,钟无霸首当其冲,深知他的厉害,只好放开链子钩,全力应敌。
  厉擒龙哼了一声,说道:“六合阵里也有你的,这笔账顺便算吧!”钟无霸左掌护胸,右拳击出。使的是“进步搬拦锤”的攻守兼备招式,钵口般粗大的拳头,猛击出去,虎虎生风。
  他这一拳力足开碑裂石,不料眼睛一花,面前的厉擒龙突然不见,只觉虎口一麻,已是给厉擒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抓住。
  厉擒龙喝声:“去吧!”顺着他的拳势一拖,借力使力,把他铁塔也似的身躯抛了起来,只是轻轻的向前一送,“卜通”一声,钟无霸已是给他抛了落水。
  乔拓疆连忙抛弃铁篙,厉擒龙抢上来疾劈三掌。这三掌乃是他武功精华之所聚,奇幻莫测,刚猛之极。乔拓疆硬接一掌,避开一掌,第三掌却给他打个正着,“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乔拓疆手下的大小头目慌忙一拥而上。
  厉擒龙一掌把乔拓疆打伤,喝道:“一掌还一掌,本钱已付,利息以后再和你算。”脚尖一点船头,登时飞身而起。
  勾着小船那条链子钩由于钟无霸给厉擒龙打翻落水,早已松开。王宇庭拿到手中,当作长鞭一挥,厉擒龙抓着链子钩的一端,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跳下王宇庭这只小船。
  太湖义军那一百条快船纷纷赶到,王宇庭哈哈笑道:“堵着出口,咱们给他来个瓮中捉鳖!”官军水师的船只从上游顺流而下,亦已迫近了“沉鳌荡”,把另一面出口堵住。乱箭射来,乔拓疆的五艘海船夹在当中,背腹受敌。
  那五艘海船有三艘尚未掉头,出口处泥沙堆积,水浅船大,驶不出去。
  乔拓疆当机立断,说道:“抢官军的小船!”
  乔拓疆这股海盗惯经风浪,人人精通水性,一声呐喊,纷纷从大船跳下去,弃船、抢船。
  官军这支水师正是耿照做过总兵的那支“飞虎军”,虽然不及海盗的剽悍,亦是甚为英勇善战。海盗抢船,官军一见水面有人头冒起,乱箭便射。
  有些海盗潜水攀上官船,人未跳上,双掌就给刀斧砍断。激战当中,转眼之间,只见鲜血已经染红了湖面。
  钟无霸攀上一条官船,刀斧手斫将下来,钟无霸一声大喝,用力一揪,官船竟然给它翻了过来。海盗和官军在水底厮杀,钟无霸再把官船翻转,抢了第一条官船。片刻之后,乔拓疆也抢了一条。
  王宇庭指挥手下快船,急忙驶过“沉鳌荡”,追赶乔拓疆、钟无霸那两条船。不料官军的乱箭,竟然向他们射来。王宇庭朗声叫道:“我们是太湖义军,帮忙你们捕捉海盗的,你们怎可敌友不分!”
  水师总兵在挂有“帅”字旗的座船上喝道:“相爷有令,太湖水寇也要一并袭灭。只管放箭!”
  厉擒龙大怒喝道:“且叫你这官儿知道一点厉害!”接过官军射来的两支乱箭,双指疾弹,“卜卜”两声,那两支箭不偏不倚的射到了帅船之上,恰好当中穿过那面帅旗,余劲未衰,直射进船舱,插在总兵官旁边的小几之上,吓得那总兵变作了缩头乌龟。
  两船相距少说也有十丈开外,厉擒龙以指力发箭竟然胜于强弓猛弩,那总兵官抖抖索索的慌忙叫道:“快退!快退!”此时乔拓疆和钟无霸那两条小船早已划到岸边,两人已是弃舟登岸了。
  王宇庭默运玄功,朗声说道:“耿大侠和我是好朋友,想当年采石矶之战,你们之中,也曾经有许多人跟耿大侠打过鞑子,和我们太湖的义军,并肩抗敌。咱们的弓箭应该射向鞑子和鞑子的爪牙,怎可拿来射自己人!”声音掠过湖面,虽然是在厮杀声中,一众官兵仍然听得清清楚楚。
  他这番话说了之后,几百条船只布满的湖面突然静止,“飞虎军”弓不拉箭不发,过了片刻,几百条船上同时爆出惊天动地的叫声:“王寨主说得对,咱们自己人绝不打自己人!”
  那总兵官吓得面如土色,只好连忙撤退。乔拓疆和钟无霸早已弃舟登陆,王宇庭料想追他们不上,也只好下令回航。这一战虽没擒获罪魁祸首,但乔拓疆这股海盗,除了钟无霸和乔拓疆逃脱之外,已是扫数尽歼,又俘获了五艘海船,也算得是大获全胜了。
  回到山寨,王宇庭才有余暇给厉擒龙和谷啸风介绍。厉擒龙道:“哦,原来你就是谷少侠,我早就听得玉帆说过你了。”
  王宇庭道:“这次多蒙厉岛主拔刀相助,只不知岛主远处东海,怎的忽然来到此间?”
  厉擒龙道:“听说小女曾经到过贵寨,有这事么?我是来找小女的。”
  王宇庭道:“不错,今年春初,令嫒和奚玉帆曾经到过我这里。谷少侠当时也在此地。”
  厉擒龙道:“他们去了什么地方,王寨主和谷少侠可知道么?”
  谷啸风道:“他们本来说要到金鸡岭柳女侠那儿的,但我离开金鸡岭之时,却还不见他们来到。不过这半年来我已经走了几个地方,我是两个月前重回金鸡岭的,也没住了几天,又来江南了,或许他们现在已经到了那儿,也说不定。”
  厉擒龙道:“玉帆在我岛上养伤之事,想必你已知道?”谷啸风道:“奚大哥非常感激岛主为他治伤。”
  厉擒龙哈哈一笑说道:“他和你说这样的话?嘿嘿,倒是把我当作外人了。小女已经许配给他,你们还未知道么?”
  王宇庭笑道:“我早已看出来了,不过他们少年人面皮薄,我可不便当面问他。”
  厉擒龙道:“他的伤全好了吗?”谷啸风道:“全都好了,令嫒以为你还没有这样快回去的,她想先去一趟金鸡岭再回去,想不到你老已经来到这儿。”正是:老骥伏枥雄心在,重履中原觅掌珠。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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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二回 一战群雄驱巨盗 重来少侠入苗疆
  厉擒龙道:“谷少侠,公孙璞也是你的好朋友,是么?”
  谷啸风道:“不错。岛主你也认识他么?”
  厉擒龙点了点头,说道:“听说他和黑风岛主的女儿很是要好?”
  谷啸风笑道:“他们本来是未婚夫妻。黑风岛主不喜欢公孙璞,想要悔婚,他的女儿不值他的所为,从黑风岛私逃出来的。黑风岛主屡次要拆散他们的婚姻,闹至翁婿成仇,父女反目。他们这时小夫妻经过许多患难,其问令嫒也曾帮过他们的忙呢。”
  厉擒龙道:“黑风岛主的女儿宫锦云和小女赛英自小就是好朋友。不过我和黑风岛主却有一段恩怨未清。这件事说起来和公孙璞多少也有点关连。”
  谷啸风关心好友,说道:“他们翁婿成仇,把厉老前辈也牵连进去么?”
  厉擒龙道:“是另一桩事情。公孙璞的父亲是前辈武学大宗师桑见田的女婿,他得了桑家的两大毒功秘笈,他死了之后,不知怎的,这秘笈却落到大魔头西门牧野的手中。
  拓疆那次来侵我的明霞岛,黑风岛主于我有解围之德,我不愿受他恩惠,是以答允了他,要从西门牧野手中夺回桑家的毒功秘笈,送给他作为报答。
  “我就是因此再到中原的,不料事情的变化却出乎我的意料之外。黑风岛主给蒙古国师龙象法王以名利引诱,龙象法王答允给他撑腰,扶助他做中原的武林盟主,他这就利令智昏,投靠蒙古鞑子了。”
  王字庭吃了一惊,说道:“哦,有这样的事,黑风岛主与龙象法王同恶相济,咱们倒是应该小心提防他了。厉岛主,多谢你告诉我们这个消息。”
  厉擒龙继续说道:“西门牧野本来就是龙象法王的爪牙,这么一来,黑风岛主和西门牧野也就成了‘一家人’啦。西门牧野是否肯把那毒功秘笈送给他我不知道,但我对黑风岛主的诺言却是可以一笔勾销了。王寨主,你说我这样做该不算是言而无信吧?”
  王宇庭道:“岛主做得对极。大丈夫固当恩怨分明,但更应该看是对什么人。黑风岛主当初要利用你,才替你解围,如今他和龙象法王、西门牧野等人同恶相济,你若还帮他,那不变成了助纣为虐了?”
  厉擒龙哈哈笑道:“对。我和西门牧野本来也有梁子的,但即使我从西门牧野手中夺了那毒功秘笈,要送也只能送给公孙璞,好让物归原主,绝不会再送给黑风岛主了,嗯,说到这里我还有一个消息要告诉谷少侠。”
  他指明这个消息是要告诉谷啸风的,谷啸风不觉怔了一怔,连忙问道:“什么消息?”
  厉擒龙道:“你知道有辛十四姑这个女魔头么?”谷啸风道:“知道!”
  厉擒龙似笑非笑的接着说道:“她和你的岳父在少年之时,听说颇曾有过一段不很寻常的交情,你知道么?”
  谷啸风不愿谈及岳父的隐私,说道:“我只知道她是我岳父的仇人。”
  厉擒龙道:“不错,那是因为辛十四姑嫁不成你的岳父,因爱成恨的。
  她害死了你的岳母,却嫁祸给她的表妹孟七娘。这些事我是最近才知道的。
  我碰上你岳父的好朋友张大颠,听他说你的岳父已经弄明真相,并且亲手报仇了。”
  谷啸风见他已经知道得相当清楚,也就不再隐瞒,说道:“这件事情,当时我也是在场的。辛十四姑暗中对我岳父下了毒,令他功力消失,将他软禁在湘西的一个苗峒之中。后来张大颠与孟七娘不约而同的来到了那个苗峒,把我岳父救了出来。我的岳父功力恢复之后,和辛十四姑悬崖决斗,迫她自毁武功。”
  厉擒龙道:“听说你的岳父和辛十四姑决斗之时,黑风岛主也忽然出现?”
  谷啸风道:“正是因为黑风岛主跑来调停,我的岳父才饶了辛十四姑一命。叫那女魔头自毁武功来赎罪的办法,就是黑风岛主提出的。”
  厉擒龙道:“后来的事情你知道么?”
  谷啸风道:“什么事情?”厉擒龙道:“那女魔头的下落。”谷啸风道:“这我就不知了。”
  厉擒龙道:“这是黑风岛主早就有了安排的。辛十四姑自毁武功之后,黑风岛主带她下山,山下他的管家守在那儿,黑风岛主就把辛十四姑交给管家,把她带回黑风岛去啦。”
  谷啸风道:“这却为何?”
  厉擒龙道:“辛十四姑是天下第一使毒高手,当时黑风岛主尚未曾和西门牧野化敌为友,没有把握取得桑家的毒功秘笈,是以想要学辛十四姑的使毒本领。但其时他也正有事于中原,因此只能叫管家先把辛十四姑送回去,把她软禁在黑风岛上。
  “这次我从东海重到中原,路经黑风岛,这才知道辛十四姑已经逃走了”
  谷啸风吃了一惊道:“她不是武功已毁的么?怎能逃出黑风岛?”
  厉擒龙道:“她偷了黑风岛主的千年续断,把断了的琵琶骨驳续好了。
  黑风岛主不在岛上,谁能拦阻得了她?黑风岛上的人几乎给她全部毁光,那管家算是不幸中之大幸,受了重伤,保了性命。”
  谷啸风暗暗吃惊,心里想道:“辛十四姑这女魔头逃出了黑风岛,势必要找我的岳父寻仇。她的武功虽然稍逊一筹,但使毒的方法千奇百怪,只怕岳父防不胜防。我须得赶紧给他通风报讯才好。”
  王字庭本来要留厉擒龙多住几天的,厉擒龙道:“老夫挂念小女,请恕不能在贵寨久留了。”
  谷啸风道:“厉岛主可是要到金鸡岭探听消息么?”
  厉擒龙道:“不错。你有什么事情?”
  谷啸风道:“正是有桩事情拜托岛主。玉帆的妹妹玉瑾在金鸡岭,你若见到了她,请告诉她,她所要找寻的人出了一点意外,如今下落不明。”
  厉擒龙道:“哦,她找的是什么人?”
  谷啸风道:“是一个名叫龙新的少年侠士。”当下把事情的始未扼要告诉了他,并把“龙新”的相貌特征说给他听。
  王字庭跟着说道:“我已经派人沿着大湖两岸查探,但愿他吉人天相,给人救起。请你知会金鸡岭方面协同打听。”
  厉擒龙道:“玉帆是我女婿,他妹妹的事情也就是我的事情,给你们传几句话何须道谢?”
  厉擒龙告辞之后,谷啸风跟着也向王宇庭告辞。王宇庭道:“你托厉岛主传话,那么你是不准备回金鸡岭的了?”
  谷啸风道:“我想把刚才得到的那个消息,赶去告诉家岳。”王宇庭点了点头,说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那女魔头既然逃了出来,是应该告诉你的岳父多加防备。那么一路之上,请你也多留意一些,留意龙新的消息。”
  谷啸风道:“这个当然。”
  大战过后,太湖上的浮尸尚未打捞干净,随处飘流。谷啸风心中凄恻,想道:“龙新失事之后,跟着就发生这场水战,只怕他是凶多吉少的了。”
  “龙新面貌丑陋,但除了相貌不同之外,他和辛龙生倒是甚为相似。唉,他于玉瑾有恩,本来最好是能让他们两人结合的,却不料又出了这桩意外。”
  从奚玉瑾又再想到了他自己的未婚妻韩佩瑛:“佩瑛和玉瑾情如姐妹,百花谷那件事情过去之后,玉瑾心里或者尚存芥蒂,佩瑛却是不会有了。此去若能一家人团圆,我请佩瑛和她爹一同回金鸡岭居住,也可以安慰安慰玉瑾。”蓦地又想起一桩事情:“辛十四姑必定要向她爹寻仇,途中若然不幸佩瑛给她碰上,那就糟了!”
  湖平如镜,小舟正到中流。谷啸风独立船头,披襟迎风,精神为之一爽。
  极目远眺,四顾茫茫,但见水天一色。想起刚才的顾虑,不觉哑然失笑:“天地如此之大,佩瑛哪会有刚刚给她碰上的道理?”又想:“我所应该担心的倒是佩瑛从未到过苗疆,只怕她找不着那个地方呢。”
  原来韩大维脱出了辛十四姑的魔掌之后,由于当日就经过一场恶斗,而又余毒未清,是以就由他的好友张大颠陪伴着他,在湘西苗疆一个人迹罕到的地方居住,准备养好了病方始回家。
  谷啸风虽然早在一年之前就与韩佩瑛言归于好,但在这一年当中,他们亦是会少离多。谷啸风这次去给岳父报信,同时也怀着一家人团聚的心情,于是日夜兼程,匆忙赶路。
  一路无事,这天已是踏入湘西境内。湘西包括十七个县,他要去的那个苗疆是在最西北的一个县份,中途要经过平田和武岗两个小县。
  平田有个姓邵的武学世家,邵家两兄妹邵湘华、邵湘瑶是曾经到过太湖,和谷啸风见过面,意气甚为相投的朋友。邵湘华的未婚妻杨洁梅又正是辛十四姑以前的丫头侍梅,是韩佩瑛的好朋友。
  道经平田,谷啸风心里想道:“杨姑娘身世可怜,如今总算得了个好归宿了。她曾经帮过佩瑛的忙,佩瑛也很惦记着她。佩瑛经过此地之时,不知曾否去拜望过她?我何不顺路一访他们,也可以打听打听瑛妹的消息。”
  邵家坐落山边,沿途人烟稀少。但好在方圆十里之内,也只有邵家这家富户,并不难于寻找。但谷啸风来到门前,却见大门紧闭,檐头还结有蜘蛛网。
  谷啸风有点奇怪,心里想道:“白日青天,何以关门闭户,难道他们一家人都出去了?”
  谷啸风拍了拍门,本是存着“姑且一试”的念头而已,却不料立即便有人应声开门,谷啸风方始放下心上的一块石头,暗笑自己太多疑虑。
  但出来开门的却是一个苗女,谷啸风又不禁好生奇怪了。
  幸亏这苗女懂得汉话,一说话就解除了他的疑惑。那苗女道:“这位客人,你是来找我们老爷的么?”她这么说显然是邵家的丫头了。湘西是汉苗杂处之地,富户人家,买有苗女作为丫头,乃是寻常之事。
  谷啸风道:“我是来找邵家的少爷的,你是——”那苗女果然说道:“我是服侍小姐的丫头,小姐给我取了一个汉人名字,叫做赛花。”
  谷啸风道:“赛花姐,你家少爷小姐可在家么?”那苗女道:“少爷,你是——”双眼灼灼的盯着他看,谷啸风以为是她少见生人的缘故,不以为意,说道:“我姓谷,名叫啸风,和你家的少爷小姐相识的。”
  那苗女道:“请进来吧。”却并不回答他的问题。
  谷啸风跟她进入客厅,不见邵家的家人出来迎客,忍不住重复问那苗女:“你家主人是否不在家中?”
  那苗女道:“不错,他们一家子都到邻县武家去了。”
  平田的邻县乃是武岗,武岗也有一个武学世家,主人武延春是武林中颇有名望的前辈,邵武两家乃是世交。按常理而论,阖家出去作客,只留一个丫头看门,似乎少见。但以他们两家的交谊,却也不算奇怪。
  谷啸风道:“那我来得真是不巧了,你家少爷回来之时,你给我说一声吧。大约过半个月,我会再来看他。”
  那苗女道:“不,不,谷少爷,请你务必留下。我马上请少爷小姐和杨姑娘回来,今晚就可以回到家的。”
  谷啸风道:“用不着这样费神了,我也没有什么紧要的事情。”
  那苗女道:“谷少爷,请你多留几个时辰吧。你走了不打紧,杨姑娘回来会怪我的。杨姑娘你知道吗,她就快要是我们家的少奶奶了,日期已经定好是下个月初三。”
  谷啸风听她这么一说,倒是不觉奇怪起来了,说道:“我知道,但那位杨姑娘却怎么知道我会来呢?”
  那苗女道:“杨姑娘说若有外路客人来找少爷,要我务必请那客人留下。
  前天她临走的时候下放心,还再三叮嘱我呢。”
  谷啸风道:“是不是有位韩姑娘曾经来过了?”
  那苗女怔了一怔,说道:“韩姑娘?啊,对,对,前几天是有一位很漂亮的女客人来过。但我不知道她姓什么,大概就是你说的那位韩姑娘吧?”
  谷啸风心中一喜:“佩瑛果然是来过了。”他本来可以跟那苗女去武家的,但一想在别人家里,可不便和杨洁梅说话,便坐下来,说道:“好,那你去吧,我给你看门。”
  那苗女嗯了一声,并不马上就走,却是转身走入后堂。谷啸风只道她要换一套衣裳,只见她出来的时候,手中捧着一个托盘,盘中有糖果和一壶清茶。
  那苗女斟了一杯茶,说道:“谷少爷,你来了没人招待你,还要劳烦你给我看门,实在过意不去。你请喝茶。”
  谷啸风道:“不用客气,你快去吧。”心里想道:“这苗女倒是伶牙俐齿,很会说话。”端起那杯清茶,只觉一股淡淡的香气,扑入鼻观。谷啸风心中一动,把茶杯端在手中,并不就喝。
  那苗女忽道:“有件事我几乎忘了。”提起一个水壶,向花盆浇水。这个花盆是放在靠窗的桌子上的。富贵人家有盆栽作为摆设并不稀奇,但盆中栽的异种墨兰却是少见。
  谷啸风疑心顿起,想道:“怎的却是有余暇做这等闲事?”
  心念未已,只听得那苗女说道:“这是老爷从我们家乡移来的墨兰,每天都是按时浇水的,否则就会枯萎的。杨姑娘最喜欢它,前天她离家的时候,还曾再三叮嘱过我,要我料理这一盆花。”
  谷啸风心道:“原来这样。”笑道:“其实你可以叫我替你料理的。”
  那苗女道:“这可不敢当,反正浇浇水花不了多少时候。咦,谷少爷,你怎么不喝茶呀?”谷啸风道:“我不渴。”那苗女笑道:“我倒是有点渴了。”
  谷啸风心中一动,说道:“那你喝这一杯。”那苗女道:“这我怎么当得起?……”谷啸风道:“别客气,你要赶路,你先喝。”那苗女倒似毫没机心,说道:“多谢谷少爷。”接过来就喝,谷啸风笑道:“我自己会招呼自己,你去吧。”
  苗女走了之后,谷啸风暗笑自己的多疑,想道:“这苗女大概是因为在邵家做了几年丫头的缘故,多少也懂得一些江湖顾忌,是以她找个藉口,喝了这一杯茶,以免我的疑心。”
  “不过江湖上诡诈的事情很多,龙新就曾经差一点上了人家的当,我还是小心一点的好。”谷啸风心里又再想道。
  原来他刚才之所以不喝那一杯茶,就是因为忽地想起“龙新”所曾遭遇的一桩事情。
  “龙新”到苏州“赛华忙”王大夫的医馆求医之时,不知那医馆已给敌人窃据。幸亏他谨慎,没喝那杯茶,不然就中了毒“那苗女虽然不似坏人,但前车可鉴,还是小心一点的好。”谷啸风想道。固然不敢喝茶,糖果也不敢进口。
  谷啸风本来是个爱花的人,闲坐无聊,不知不觉就走近去观赏那盆墨兰。
  只见寥寥几枝,却是婀娜多姿,有如淡妆美人,虽然不施脂粉,薄扫蛾眉,也有难以描画的天然风韵。走近了去,只觉幽香如酒,中人欲醉。
  谷啸风不禁啧啧赞赏:“玉瑾的百花谷里,什么花都有,却也未曾见过这种墨兰。怪不得杨姑娘这样爱护它,要叮嘱那苗女小心照料了。”
  花香扑鼻,浮想联翩。谷啸风不觉又想起了杨洁梅的可怜身世来了。“她本来是好人家的女儿,给人拐去,卖给辛十四姑做丫头,这已经是大大的不幸了。听说辛龙生还曾骗了她的芳心,在玉瑾和辛龙生成婚那天,她曾经前来闯席,大闹一场。她当时心中的悲苦,也就可想而知了。不过她总算是不幸中之幸,历尽折磨之后,终于找到了一个真正爱她的人。”又再想道:“世事变化,也真是难以预料,辛龙生负了她,不料竟也死于非命。不知她现在还恨不恨他,这消息要不要告诉她呢?嗯,君子之道,应该隐恶扬善,过去的事还是不必和她再提了。”
  谷啸风从这盆兰花想到了百花谷,想到了奚玉瑾,又从奚玉瑾想到了辛龙生和杨洁梅,浮想联翩,不知怎的,忽然觉得迷迷糊糊。奚玉瑾、辛龙生、韩佩瑛、杨洁梅等人的影子走马灯似的在他脑海里转,突然他就不省人事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忽地脑袋一阵清凉,好似给了浇了一盆冷水似的。谷啸风醒了过来,一睁开眼就看见那苗女笑吟吟地站在他面前,正在向他喷冷水呢。
  谷啸风大吃一惊,叫道:“你回来了,我怎么会这样的?邵少爷和杨姑娘呢?”
  那苗女笑道:“你要找的人来了!”
  话犹未了,只听得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说道:“谷啸风饶你机灵,也吃了老娘的洗脚水!”进来的正是辛十四姑!
  谷啸风又惊又怒,他本来担心韩佩瑛碰上这个女魔头的,想不到却是自己碰上了。他本能的要跳起来,只觉软绵绵的浑身乏力,那苗女笑道:“你安静一点吧。”轻轻一推,就把他推倒
  辛十四姑笑道:“谷啸风,你得她服侍,真是天大的福气,你知道她是谁吗?她是湘西苗峒的三公主!”那苗女笑道:“小女子蒙赛花,我在湘西见过你的,只是你不知道我罢了。”
  原来辛十四姑逃出黑风岛之后,先到湘西苗疆打听韩大维的下落。苗疆峒主蒙得志与她是旧交。蒙得志有三个女儿,大女二女已出嫁,三女蒙赛花尚待字闺中,她是辛十四姑的干女儿。
  蒙得志因为上次帮忙辛十四姑与汉人的侠义道为敌,遭受了总峒主的责备。是以这次辛十四姑来到他的地方,他虽然念在旧情,仍加款待,但却不愿意帮忙她了。
  但蒙赛花不知怎的,却与辛十四姑特别投缘。辛十四姑把外面的世界说得花花绿绿,又答应传授她武功,她这就背着父亲跟辛十四姑跑了。
  辛十四姑这次回来,有三个人是她要找来报仇的。第一个是韩大维,第二个是她的表妹孟七娘,第三个就是她从前的侍女杨洁梅了。
  韩大维曾打断她的琵琶骨,废了她的武功,她当然是要报复的。不过她对韩大维乃是爱恨纠缠,虽然恨他,在她心目之中,却还不是最大的仇人。
  孟七娘曾经是她的情敌,又曾与张大颠联手把业已在她掌握之中的韩大维救了出来,她当然也是痛恨的。不过痛恨的程度,却还比不上她之痛恨杨洁梅。
  第一,她恨杨洁梅“背叛”了她。第二,她恨杨洁梅偷她的毒药害她的侄儿。第三,她已经知道那本穴道铜人秘笈是落在杨洁梅父亲生前的好友石稜手上,而石稜又正是杨洁梅未婚夫邵湘华的生父。这本秘笈是她梦寐以求的东西,而杨洁梅正是可以找到这本秘复的一条线索。有这三个原因,她自是第一个就要找杨洁梅来报仇了。
  杨洁梅本来是住在邵家的,但邵家为了避祸,早已搬迁。邵家的两个大对头,一个是乔拓疆,一个是辛十四姑。但邵家以为辛十四姑武功己废,这次避祸,倒不是为了防备她,而是怕乔拓疆再来寻仇的。
  辛十四姑和蒙赛花到了邵家,找不着杨洁梅,就在邵家住下,等邵家的人回来。不料邵家的人和杨洁梅还未回来,却是谷啸风光闯来了。
  谷啸风来的时候,辛十四姑恰好有事外出,蒙赛花设计把谷啸风擒获,这才赶紧去找辛十四姑回来的。
  且说谷啸风给蒙赛花推倒,只觉浑身乏力,要跳也跳不起来。辛十四姑笑道:“你吸了‘千日醉’的花香,武功已失,挣扎也没有用了。你还是乖乖地听我的话吧。”
  谷啸风情知自己即使武功未失,也不是辛十四姑的对手,唯有恨恨说道:“我中了你们的诡计,落在你的手上,只有死而已,要我屈服,那是休想!”
  辛十四姑笑道:“你是我故人之婿,我不看僧面看佛面,怎能取你性命?不过,你若是不听我的话嘛,我也唯有令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说到这里,回头又对蒙赛花笑道:“干女儿委屈你了。用不着你‘服侍’他啦,你还是去照料那盆兰花吧。”
  蒙赛花笑道:“不错,这次能够把谷少爷留下来,还是多亏了这盆兰花呢。谷少爷,你别生气,我们苗人好客,不是如此,怎能请得你留下来?”
  原来那盆墨兰乃是苗疆特产的一种奇花,用含有硫磺的矿泉水浇它,就会发出一种异香,故此别名“千日醉兰”,吸了花香,便如中酒,昏醉不醒。
  谷啸风脸儿朝里,闭上眼睛,不理不睬。辛十四姑把他翻转过来,说道:“你不回答我的话,只有多吃苦头!”轻轻在谷啸风眼皮上一抹,谷啸风只觉双目酸涩,眼泪簌簌而下,不由自己的张开了眼睛!
  谷啸风喝道:“你把我杀了吧!”辛十四姑笑道:“我说过不杀你的,我费了如许大的气力,把你弄来,怎会杀了?你告诉我实活,我还可以给你解药呢。你岳父在哪儿,快说!”
  谷啸风冷笑道:“你毒如蛇蝎,我的岳父一见你就讨厌,你还不知羞耻,想去缠他!”
  辛十四姑气得双眼发白,却阴恻恻地笑道:“你想激怒我杀你是不是?我偏偏不如你的所愿,留下你慢慢消遣。你知趣的答我第二个问题:孟七娘这贱人在哪里?”
  谷啸风道:“你才是贱人呢!孟七娘在哪里我不知道,知道也不告诉你!”
  辛十四姑冷笑道:“侍梅这臭丫头在哪里,你料想是不知道的了,但我的侄儿在哪里,你总应该知道了吧?我要你替我把侄儿找来!”
  要知辛龙生是江南大侠文逸凡的弟子,辛十四姑想要会见亲人,却是不敢亲自去我的。她需要谷啸风亲笔写一封书信,才好遣人到文逸凡那里把辛龙生骗来。
  谷啸风淡淡说道:“你的侄儿我倒是知道的,可惜谁也没法再找他啦!”
  辛十四姑道:“为什么?”
  谷啸风道:“你要找他,到阎王殿上找他吧!”
  辛十四姑大惊道:“龙生已经死了?是你毒死他的?”
  谷啸风道:“辛龙生是我佩服的人,我只恨不能救他性命!”
  辛十四姑冷笑道:“这倒奇了,你佩服他?那你说实话吧,是谁害了他的?是侍梅那臭丫头吗?”
  谷啸风冷笑道:“你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辛十四姑道:“你是君子?”谷啸风双眉一轩,说道:“我纵然不配称为君子,最少我还识得是非好歹,懂得分清黑白。杨姑娘更不是如你所想象的心肠恶毒的人,是你的侄儿先对她不住,她要报复那也是人情之常,但决不至于就下毒手杀他。”
  辛十四姑哼了一声道:“你刚才还说佩服我的侄儿,如今又说他的坏话。”
  谷啸风道:“是就是是,非就是非。我是就事论事。古人有云:君子之道,大德无亏,小节出入可也。这句话我想你是应该知道的吧?”
  辛十四姑道:“我不和你谈古论今,闲话少说,我的侄儿到底是谁害死他的?”
  谷啸风缓缓说道:“是完颜豪害死他的!”辛十四姑大惊道:“是完颜豪?”
  谷啸风道:“不错,是完颜豪,我也正是因此,才佩服他的。说老实话,我是曾经讨厌过你的侄儿的,但他大节凛然,勇拼鞑子,死而不屈。这我就不能不佩服他了。哼,你的侄儿可比你好得多,不,不,根本就不能相提并论。亏你还有脸问你的侄儿,你敢为他报仇么?”
  辛十四姑半信半疑,心里想道:“龙生的为人,我是深知的。他最多可以做个伪君子,决不会是真正的侠义道。我就不信在临危之际,他不会向敌人屈服。不过完颜豪他确实是个心狠手辣的人,龙生是文逸凡的掌门弟子,在他觉得难以利用龙生之时,当真就杀了他,那也是说不定的。这事是真是假,慢慢我再查个水落石出。”
  谷啸风见她面色阴晴不定,冷笑说道:“你打什么鬼主意,你不敢为侄儿报仇,何必还要问我?”
  辛十四姑阴恻恻地说道:“我报不报仇,这是我的事。但若然如你所说,我的侄儿已死,那我也就没有用得着你的地方啦!”说至此处,突然把手一扬。她的指甲缝里藏着一撮药粉,弹出药粉,化为一片烟雾,谷啸风无力动弹,登时给药粉洒得满身。
  蒙赛花大概一直是在外面偷听的,辛十四姑弹出药粉之际,她失声惊呼,立即就跑进来,叫道:“干娘,不要杀他!”可是她还是迟了一步,药粉早已洒在谷啸风的身上了。
  辛十四姑笑道:“干女儿,我答应过你,怎能杀他呢?但他辱骂于我,我可不能不叫他吃点苦头,不许你为他求情,你和我出去吧。”
  蒙赛花无可奈何,只好跟着辛十四姑走出房间。辛十四姑反手掩上房门,笑道:“谷啸风,你等着尝尝好滋味吧!”正是:深入苗疆寻爱侣,谁知却遇女魔头。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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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3 16:3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十三回 识破鬼胎终反目 智擒贼子讯奸谋
  谷啸风只觉浑身痕痒,好像有无数虫蚁在他身上爬行,那种不舒服的感觉,真是难以形容,再过片刻,那些无形的虫蚁,竟似钻进了骨头,骨头都好似酥化了。痛还好受,奇痒可是比痛更要难堪。谷啸风忍不住用力抓痒,抓得皮穿肉裂,鲜血淋漓,痕痒之感,却是越来越厉害了。
  不过一会,谷啸风已是给折磨得筋疲力竭,神智模糊。他若是完全不省人事还好,偏偏那种奇痒的感觉就似从脏腑里透出来,要睡也睡不着,只是连抓痒的气力都没有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正在他给痛苦煎熬得极度难堪,迷迷糊糊之际,忽然感到一阵清凉,痕痒大减,真有说不出的舒服。
  谷啸风清醒过来,定瞧一看,却原来是那个苗女正在他的身上涂抹不知什么药膏,他的上衣早已被那苗女脱下了。
  蒙赛花见他张开眼睛,柔声问道:“舒服点吗?”谷啸风哼了一声,不理睬她。心里虽然恨她助纣为虐,但得她止了痕痒,总是好过得多。是以只好既不谢她,也不骂她。
  蒙赛花好似知道他的心意,说道:“你一定是恨极我了。但我实在是不知她会这样对你的。”
  谷啸风忍不住冷笑道:“是那妖妇叫你来给我卖好的,是吗?你们一个做好,一个做歹,意欲何为?”
  蒙赛花忽地眼泪滴了下来,说道:“我是冒着给师父责打的危险来给你医治的,你还把我的好意当作恶意!呀,我已经向你认错,你都不能原谅我吗?”
  谷啸风看她不像做作,当下半信半疑地问她道:“你们不是串同做戏的,那妖妇为什么让你进来?”
  蒙赛花道:“师父已经出去了,她一出去,我就进来给你医治的。”
  谷啸风道:“你为什么不怕师父回来责打?”
  蒙赛花双颊晕红,半晌说道:“我对你不住,累你受苦了。给师父责打,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谷啸风道:“你既然不是坏人,为何听那妖妇指使?”
  蒙赛花道:“我的师父这样折磨你,难怪你要骂她。不过她对我们父女,却是曾经有过恩惠的。有一年,我们苗峒里发生瘟疫,全靠她给我们父女医治,才得保全性命,所以我就认了她做干娘,又拜她做师父。”
  谷啸风心里想道:“俗话说的,曹操也有知心友,关公也有对头人,这话确是说得不错。不过她不知道那妖妇只是想利用他们苗人罢了。”
  蒙赛花说道:“你和干娘结有仇冤,我真的毫不知情,我只是照她的吩咐行事罢了。她出门的时候吩咐我,倘有我不认识的陌生人来找她,就要用那花香令他昏迷。唉,倘若我知道她会这样折磨你,我一定不会做的。”
  谷啸风道:“一个人的好坏,不是看他一件、两件事情,你现在知道你是做了错事,知道辛十四姑是如此毒辣的恶妇,那就好了。”
  蒙赛花道:“我们父女曾经受过她的恩惠,所以我以前一直把她当作好人。”
  谷啸风道:“她是想利用你们父女对付汉人中的好人。”
  蒙赛花道:“那次她要我们帮她对付一个姓韩的老头儿,这老头儿是你的岳父,对吧?(谷啸风点了点头)事情过后,我们总峒主派来一个姓石的使者,他也是这样说的。当时我还不大相信呢,现在可相信了。”
  谷啸风道:“为什么你现在相信了?”
  蒙赛花道:“因为你也是这样说。”
  谷啸风不觉一怔:“我和她不过刚刚相识,为什么她会相信一个陌生人的说话?”
  蒙赛花道:“她和你结的什么仇冤?啊,对了,我想起来了,她刚才要你带她去找你的岳父,敢情她是因为和你的岳父结了冤仇因而迁怒于你的,是不是?”
  谷啸风道:“不错,她毒死我的岳母。”
  蒙赛花道:“为什么?”
  谷啸风觉得她问得太多了,淡淡说道:“我不知道。”
  蒙赛花笑道:“你不知道,我倒知道。我们苗家女子,最是痴情。干娘的手段是毒辣了些,但在我们苗家女子看来,倒也未尝不可原谅呢。”
  谷啸风吃了一惊,心道:“怎的她竟有这个想法,真是糊涂!”
  蒙赛花忽道:“你的妻子呢?我们苗家,夫妻总是在一起的,为什么你却是独自一个人?”
  谷啸风道:“我们还未成亲,但我正是要来找我的未婚妻子的!为的就是怕她遭了你干娘的毒手!”
  蒙赛花笑道:“这么说你也是有情有义之人了。那位韩姑娘想必是十分美貌的了,是吗?”
  谷啸风道:“一个人是美是丑,要看内心。不错,我的未婚妻子长得很美,但她心地更好!”
  谷啸风心里想道:“她若是心地善良,听了我这番言语,纵然对我有甚痴心妄想,也该断了念头了。但若是她心肠恶毒,像她干娘那样,那也就可能因妒生恨,对我横加毒手。”
  此言一出,只见蒙赛花脸上变色,双手颤抖,捧着的药瓶跌了下来。幸而那是玉瓶,没有跌破。
  蒙赛花抬起药瓶,苦笑说道:“那位韩姑娘真好福气,有你这么一位深爱她的丈夫。”
  看样子她好像还要说下去的,但刚刚说到这里,已是隐隐听得外面有脚步声。
  蒙赛花吃了一惊,说道:“干娘回来啦,咦,她是和谁一起回来呢,我可得出去看看了。你要装作仍是神智昏迷,痛苦难熬,不可给她识破。”
  蒙赛花匆匆出去,那两个人的脚步声也到了门前了。
  谷啸风知道辛十四姑在武林中是没有任何知心的朋友的,这个人她能够带他到自己窃据的邵家来,让他知道自己的秘密,显然交情极不寻常。这个人是什么人呢?谷啸风也不禁好生奇怪了。
  这个人是什么人?谷啸风将有什么遭遇?请恕作者卖个关子,暂且按下不表。回过头来,先表辛龙生的遭遇。
  辛龙生不懂水性,那日在水底扼毙了两个海盗之后,力竭精疲,浮不起来,给波浪一冲,登时不省人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渐渐有了知觉,首先感觉到的是身子仍然随波起伏,辛龙生心里想道:“难道我已是被带到了海龙王那里?”
  慢慢张开眼睛,这才发觉自己是躺在一只小舟之中。旁边坐着个人,他张开眼睛的时候,那个人也正在微笑的看着他。
  辛龙生看清楚了那个人,不由得大吃一惊,人也登时清醒了。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他在荒谷里曾经与他相处了近一个月的宇文冲。
  宇文冲微笑道:“龙兄,你醒来了,你想不到是我救你吧?”
  辛龙生心中苦笑:“想不到我第二次落在他的手中。”却不能不装作欣悦而又感激他的样子说道:“宇文兄,多谢你救命之恩。嘿,嘿,我真是意想不到,意想不到。”
  宇文冲笑道:“咱们是曾经同过患难的好朋友,你帮过我的大忙,我怎能不来救你呢?”
  辛龙生道:“宇文兄,你何以知道我会有今日之难?”
  宇文冲笑道:“并非我有未卜先知之明,不过却也并非全然巧合。我是知道你到了太湖的。官军的水师开入太湖,我这条小船是跟着官军的船只来的。”
  辛龙生道:“哦!官军的船只开入太湖,那是为了什么?你又怎能混在官军的水师之中?”
  宇文冲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你在王宇庭的山寨,已经见过了一鸣道人和百悔和尚了,是不是?你见了他们两个,当然也知道了我的来历了,是么?”
  辛龙生其实还没有在王宇庭的山寨见过那两个人,不过宇文冲的来历他却确实是知道了的。那日在那荒谷之中,宇文冲负伤走了之后,他与一鸣道人和解,一鸣道人已经把宇文冲的来历,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后来在王宇庭的山寨,又曾听得王宇庭与属下的一个老寨主韩成德,谈论过宇文冲这个人,他知道得更加详细了。
  辛龙生苦笑道:“扬州那次事情,我是一直被蒙在鼓里的。现在虽然稍为知道一点内情,却并无与一鸣、百悔二人图谋你的心意。”
  宇文冲道:“我知道,否则我也不会再来救你了。”
  揭明自己的来历之后,宇文冲方始回答辛龙生所问的问题:“你既然知道我的来历,当然知道扬州知府的夫人是我的姑母了。宋国如今在向金国求和,这次率领水师开入太湖的飞虎军总兵也正是要讨好金国的扬州知府岳良骏。我能够混在宋国的水师之中,你还觉得有什么奇怪么?”
  辛龙生心里想道:“一错不应再错,我已经上过完颜豪一次当了,这个奸贼,我实是不该和他结交。但我现在气力都还未曾恢复,本领也是远不如他,只好暂且敷衍他吧。”
  宇文冲接着说道:“宋国的水师是来追击史天泽、乔拓疆的残部的。我恐怕他们很可能和王宇庭也打起来,嘿嘿,他们与王宇庭打仗不打紧,我可是关心你的安危哪。”
  辛龙生苦笑道:“多谢了。”
  宇文冲得意洋洋地说道:“我来得也是真巧。你碰上乔拓疆的海盗船,我远远的就看见了。刚好赶得上救你一命。”
  辛龙生道:“官军捉着了乔拓疆没有?”
  宇文冲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的快船在水师船只前面。救起了你,立即就走。现在已经是第二天啦。你整整昏迷了一天呢!”
  辛尼生吃了一惊,说道:“已经过了一天啦?那么这里是什么地方,不是太湖了吧?”
  宇文冲道:“当然不是太湖了,这里已经是采石矶啦。”辛龙生道:“啊,那么咱们是进了长江了。”
  宇文冲道:“不错。你还想回去王宇庭那儿吗?我知道你是偷走出来的,为的是要躲避谷啸风。我猜得对不对?嘿、嘿,俗语说得好,好马不吃回头草,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再说,咱们曾经共过一场患难,我也实在舍不得和你分手呢。”
  辛龙生暗暗叫苦:“又落在这个魔头手上,这次恐怕是不容易摆脱他了。”
  当下只好假意说道:“良朋相遇,小弟也盼与吾兄多聚些时。但不知兄台要和小弟上哪儿?”
  宇文冲道:“待会儿我会告诉你的,你先吃点东西,我已经给你准备好稀饭了。”
  辛龙生不知宇文冲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宇文冲殷勤的服侍他,他心里越发惴惴不安。
  吃过稀饭,宇文冲道:“这是你那天穿的衣裳,这是你的宝剑,幸而你挂在腰间,没有失掉。唔,还有几锭银子和一个玉瓶,这都是从你身上搜出来的,你瞧瞧还有什么失掉的没有?”
  辛龙生道:“小弟拾回一条性命,已属万幸。身外之物,失掉也不算什么。宇文兄,你这样为小弟操心,小弟实是过意不去。”
  宇文冲笑道:“好朋友嘛,这是应该的。”一面说话,一面拿起那只玉瓶,摇了几摇,接着说道:“这瓶里装的是什么药?”
  辛龙生道:“这是王大夫给我的补药。”
  宇文冲冷冷说道:“不对吧,我认得这玉瓶是车卫的东西。龙兄,咱们是性命之交,我想你也应该对我说实话吧。”
  辛龙生见他神色不善,连忙说道:“是,是,我记起来了。这是车卫给我的药九,他要我每隔一个月服一颗的,我也不知有什么功用。”
  宇文冲面色稍稍缓和,说道:“总算你说了一半真话!”
  辛龙生硬着头皮说道:“我当真不知有什么用。”
  宇文冲道:“你不知道,我倒知道。这是你练了他的内功心法之后,必须服的解药。否则就痛苦难熬,功夫练得深了,还会有走火入魔的危险!”
  辛龙生道:“是吗?车卫没有告诉我,他只是要我按月服食。”
  宇文冲道:“车卫限你半年回山的,如今已经过去了四个月了,为什么玉瓶里还有三颗药丸?应该只剩两颗才对。”辛龙生只好设法圆谎,说道:“王大夫给我治病,他叫我只能吃他的药,不能吃别的药。”
  宇文冲也知道他是说谎,心里想道:“这小子本来奸诈,但我还要用他,也就不必揭破他了。”当下笑道:“好,你既然用不着它,那就给我好了。龙兄,说起来我倒要多谢你,你把车卫的内功心法告诉我,这个月来,我依法行功,颇有进益,证明你告诉我的内功心法,一点不假。”辛龙生道:“我怎敢拿假的来骗你,咱们是曾经共过患难的呀!”
  宇文冲似笑非笑的说道:“内功心法不假,可惜你没有告诉我,练这内功心法的后患。幸亏我和车卫是老对头了,对他的内功心法多少也知道一点,这才没有大吃苦头。”辛龙生知道他已经看破自己的居心,正在想要砌辞自辩,宇文冲却已代他说道:“车卫这厮老奸巨滑,他传你内功心法,原也不怀好意,他没有把后患告诉你,这话我倒还可以相信的。嘿嘿,说老实话,即使没有他这种解药,我也不至于就会走火入魔的。不过,有了这解药,对我当然更有好处啦。所以我还要一并多谢你。”
  辛龙生不敢搭讪,宇文冲笑了一笑,接着说道:“龙兄,你知道我最怕的是什么?”
  辛龙生奉承他道:“吾兄本领如此高强,小弟实在猜想不到你还会害怕什么?”
  宇文冲道:“一山还有一山高,不错,我的本领或许是比你高些,但比起车卫可还是比他不上。不过,我也不是怕了车卫,否则我就不会要找他报仇了。我最怕的是车卫这老匹夫死掉!”辛龙生呆了一呆,说道:“这个我倒真是猜想不到。”
  宇文冲笑道:“这很容易明白嘛,他若然早死,我就没法亲手报仇啦。嗯,他是你的岳父,我去报仇,你帮哪一边?”
  辛龙生道:“宇文兄,你是知道的,我实在并不想做他女婿。”
  宇文冲道:“那么,你是帮我的了?”
  辛龙生给他迫得无法模棱两可,只好说道:“兄台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当然是要帮你。”
  宇文冲道:“那很好,我现在已是等不及练成他这内功心法才去报仇了,你和我到舜耕山去找车卫,到时我会告诉你怎样暗算车卫。车卫见你依时回来,不会疑心你的。”
  辛龙生这才知道他的企图,心中暗暗叫苦。只听得宇文又说道:“你不帮我的忙,那也没有什么。但那时你就不是我的朋友了,我只能一并对付你啦。第一我的本领足以杀你,第二我还可以向车卫揭破你骗婚的劣行,车卫纵然恨极了我,他也不会放过你的!”
  辛龙生在他魔掌之中,只能言不由衷的说道:“我岂能恩将仇报,当然是要帮你,我兄不必多疑。”
  宇文冲哈哈笑道:“好,那么今儿起,咱们算是拴在一条绳综上的蚂蚱啦。龙兄,我知道你的心意,你是新欢虽好,旧爱难忘,对也不对?”辛龙生暗暗骂了一声“无耻”,说道:“吾兄取笑了。”宇文冲笑道:“你不必瞒我,我知道你念念不忘百花谷那位奚姑娘的。但车卫的女儿对你有情有义,你想来也是舍不得她的。”辛龙生虽然暗地骂他“无耻”,却也不能不承认是给他说中了几分心事,当下叹口气道:“我和车姑娘订婚,那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不过她对我确实很好,我实是不想伤害她。”
  宇文冲笑道:“我会成全你的心愿的。到时我只杀车卫这老头儿,那丫头就留给你好啦。你喜欢要奚玉瑾也好,要这丫头也好,都由得你。嘿嘿,我对你可算是十分体贴了吧?”
  辛龙生道:“宇文兄,你对我这样好,我真不知应该如何报答你。”心中却在想道:“目前我是难以摆脱他的魔掌,总有一天,叫他知道我的厉害。”
  宇文冲大笑道:“你帮忙我杀了车卫,那就是报答了我啦,还用得着什么报答。”心里则在想道:“这小子口不对心,他还以为瞒得过我,真是不知死活。借他的手杀了车卫之后,那时叫他知道我的手段!”
  两人各怀鬼胎,口头上却是称兄道弟。辛龙生在船上调养两天,气力已经恢复。两人舍舟登陆,一直往舜耕山去找车卫。
  这一天,经过一个小镇,宇文冲要添购一些干粮,辛龙生也想买点东西,恰好碰上小镇的“墟期”,于是两人顺便赶集。
  在拥挤的市集上,辛龙生忽地发现两个可疑的人物。这两个人似乎是分别多时的老朋友,在市集上偶然碰上的。他们说的是不同于小镇人们的外地口音,相貌都很粗豪,腰间詹鼓鼓的又似乎都藏有兵器。
  这两人在人丛里发现对方,立即挤开旁人,旁人给他们碰得跌跌撞撞。有几个忍不住气的破口大骂。辛龙生装作劝架,接近他们。
  他们谢过了辛龙生,走向一边,辛龙生留神听他们说话,只听得一个说道:“合字儿,老大呢?我趁着顺风船来找他的。”这是江湖上的黑话,“合字儿”意思即是同伙的朋友,老大是他们这个黑帮的头领,“趁顺风船来找他”,则是他有消息要禀告老大。另一个人也用江湖黑话回答,说是他有更重大的消息要告诉他。
  辛龙生悄悄和宇文冲说道:“我想跟踪这两个人。”宇文冲眉头一皱,说道:“何必管这些闲事?”
  辛龙生道:“你跟着我就是。”他一面和宇文冲说话,一面则在留神听那两个人说话。
  拥挤的市集上,人声嘈杂。那两个人不知辛龙生在打他们的主意,但辛龙生则是有心听他们说话的,在嘈嘈杂杂的人声之中,仍然能够分别出来,听得相当清楚。
  只听得一个说道:“你要买姜带回去?你不知道老大最讨厌吃姜?”一个说道:“没办法,姜是那老婆婆种的。讲交情嘛,我不买也得买,咱们的老大恐怕也是非吃不可!”另一个道:“啊,你说的就是这个消息?”那一个道:“不错,详情慢慢再告诉你。你要告诉我的消息又是什么?”另一个道:“此地不是说话之处,咱们路上说吧。”他们已是用江湖切口交谈,仍然不敢畅所欲言,可知他们要说的事情,一定是他们帮中的秘密,不足为外人道的了。
  宇文冲是江湖上的大行家,那两个人说的“切口”(术语)他是听得懂的,却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心里想道:“龙新这小子不知和这两个人有什么关系?但我也不怕他飞出我的手心。他要跟踪这两个人,我就跟他去吧。”他自恃武功高强,心想即使这两个人是“龙新”的朋友,自己亦是不惧。何况“龙新”还有把柄捏在他的手里,谅他不敢轻举妄动。
  但辛龙生却并不立即跟踪,而是走入一间笔墨庄里。宇文冲道:“你干什么?”辛龙生道:“先买一把扇子。”
  辛龙生挑了一把描金扇子,说道:“店主人,请借笔墨一用。”扇子值二钱银子,他付了一块碎银,足足三钱有多,叫那主人不用找补。
  店主人眉开眼笑,连忙给他磨好了墨,把笔拿来,说道:“相公是要画画吗?真是风雅风雅!这把扇子是小店最好的上品扇子,配上相公的画,那就更好了。”
  店主人在旁边大拍他的马屁,辛龙生提起笔来,却是一挥而就。画的哪里是什么图画,竟是一个狰狞可怖的骷髅头!在店主人惊愕之中,辛龙生收起扇子,一声不响的就走了。
  走出了小镇,宇文冲忍不住问道:“你画这骷髅头是什么意思?”辛龙生道:“交朋友用的。”
  宇文冲瞿然一省,已经猜到了几分,问道:“那两个人是什么人?”
  辛龙生道:“是乔拓疆的手下。”
  宇文冲道:“乔拓疆这股海盗的标志是骷髅旗,怪不得你要在扇子上画上骷髅头了。你是要报仇么?”
  辛龙生道:“宇文兄,你和黑道白道都有交情,乔拓疆你是否相识?”
  宇文冲道:“十多年前,有过一面之交。还曾切磋过武功呢。不过,你放心,论交情,我和你的交情当然是要比和乔拓疆的手下深厚得多,你要杀他的手下,我决不拦阻。”
  辛龙生道:“宇文兄,可我还得请你帮一个忙。”
  宇文冲笑道:“这两个人本领有限,我一看就知。你还怕对付不了他们吗?”
  辛龙生道:“我不是要你帮忙我杀他们,我是要你帮忙我和他们套套交情。”
  宇文冲恍然大悟,笑道:“哦,你是要套出他们的秘密,再杀他们,那也成呀。这个忙我帮你,走吧!”
  那两个人走出小镇的时候,辛龙生早已留心他们走的方向,当下与宇文冲施展轻功,追了不多一会,就追上了。
  那两个人认得辛龙生是刚才给他们作和事佬的那个人,见他追来,颇感诧异,一瞧四下无人,心里想道:“这小子忒也好管闲事,哼,他若是识破我们的秘密,那就索性连他的朋友也一并杀了。”
  辛龙生首先走到他们跟前,张开扇子笑道:“刚才不便相认,咱们可是同一伙的兄弟呢!”那两个人看见扇上画的骷髅,吃了一惊,说道:“你贵姓呀,咱们好象没有见过?”
  辛龙生轻摇摺扇,说道:“我本来是替史大头领执鞭随镫的,蒙乔舵主赏识,要我过去。我是上个月才加入本帮的。”
  乔拓疆这股海盗有千多人,和史天泽合流之后,大事招兵买马,又增添了千多人。这两个人有一个是离开本帮已有多时,另一个亦非乔拓疆的亲信,原来帮中兄弟,他都不尽相识,心里想道:“原来是史天泽的马伕,新近才改投本帮的,怪不得我不知道。”问道:“你既然跟了乔舵主,何以一 个人来到这里?”
  辛龙生道:“前几天太湖之战你不在场吗?”那个人道:“啊,怪不得我好象曾经见过你,而且好象是不久之前的事情。只是想不起来,敢情咱们是在太湖共过患难的?”
  辛龙生道:“对了。不过咱们不是在一条船上。但你不认识我,我却认识你的。你和钟副舵主一条船,对不对?”
  那人连声说道:“对,对。我也想起来了,你是和乔舵主一条船的?”他是因为辛龙生知道他,他却不知道辛龙生,觉得不好意思,是以信口胡猜。心想这人既然是从史天泽身边过来的,想必颇得舵主看重,应该是同一条船了。
  辛龙生将错就错,说道:“对了,我正是和乔舵主一条船的。太湖之战,咱们全军覆没,乔舵主的座船也给王宇庭抢了,小弟幸而命不该绝,躲在芦苇丛中,拾回了一条性命。”太湖之战,他其实并未身经,但从宇文冲口中得知梗概,说来却是有如目击一般。
  那人更无疑心,说道:“那天钟副舵主抢了一条官军的小船,杀出重围,小弟尾随其后,侥幸得以逃生,但上岸来,却失散了。啊,这位朋友是谁?也是本帮兄弟吗?”原来此时宇文冲也已来到了。
  辛龙生笑道:“他不是本帮兄弟,但却是咱们帮主的朋友。”
  宇文冲道:“小弟复姓宇文,单名一个冲字。”
  那人吃了一惊,说道:“原来是宇文先生,失敬、失敬。”目光中露出半信半疑的神气,心里想道:“宇文冲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人物,怎的却会和本帮一个新进弟兄如此亲近?”
  宇文冲想道:“我已经答应帮他的忙,索性帮忙到底,给他圆谎吧。”于是微笑说道:“十多年前,乔舵主初到中原,我和他曾在沧州赵武师家里见过面,那时你在场吗?”那人说道:“那时我还是初进本帮,哪能随侍舵主?不过这件事情,我倒是好几次听过本帮的老前辈津津乐道。”
  宇文冲笑道:“我和贵帮帮主可说是不打不成相识,当日彼此印证武功,我对他的大力金刚掌十分佩服。那天侥幸打成平手。”
  那人说道:“我虽不在场,但听得本帮的老前辈谈起来,大家对宇文先生的绵掌击石如粉的功夫也是十分佩服的。可惜我没有这个眼福。”
  宇文冲微笑道:“那也算不了什么。十多年前,其实我的绵掌功夫还未曾练得到家呢。当时我只能击碎一块石头。”说话之际,随手把三块石头叠在一起,一掌击下,三块石头碎成无数小块。吓得乔拓疆那两个手下目定口呆。
  宇文冲露了一手,证明自己的身份之后,接着说道:“这十多年我虽然是绝迹江湖,对乔舵主可还是十分怀念的。前几天听说他不幸遭败的消息,更是挂念。是以碰上了贵帮这位兄弟,我向他打听详情,一谈之下,大家也就一见如故了。”
  辛龙生道:“可惜我也不知道详情。你们知道乔舵主的下落吗?”
  那人说道:“我一上岸就和他们失散了。这位张兄弟是从东海回来的,他更不知道了。”正是:海外归来寻旧主,相逢陌路掏因由。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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