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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梁羽生家园

[在线] 伟青初版《云海玉弓缘》连载(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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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0-9 19:3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廿回
  望极遥天愁黯黯
  眼中蓬岛路漫漫

  金世遗这一拐方要打出,突然好似晴空响了一个霹雳,震得他失魂落魄,蓄劲待发的铁拐也垂了下来,原来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冯琳!她躲在林子里,金世遗和谷之华的说话她全都听到了。她实在气金世遗不过,先摘了两片树叶打他,接着才露出身来,可笑金世遗初时还以为是孟神通。

  只听得冯琳继续骂道:“哼,哼!金世遗,你好,你好!我母女怎样待你,却原来你是这样一个负心汉子,你对得起我的女儿吗?”越骂火气越大,树枝一抖,嚓的又是一下,金世遗张惶失措,用手一挡,登时手背上又被刷了一道血痕,金世遗叫道:“伯母,你对我的大恩大德我是感激不尽,但男女之间的事情却不是这样简单的,我对沁梅也是视同亲妹一般……你,你肯听我说吗?”话犹未了,冯琳又是嚓的一下,大怒骂道:“还说什么?我都听见,我恨不得杀了你!我的女儿没人要吗?你当我要勉强你不成?哼,哼!我真的要杀了你!”金世遗又羞又愤,垂手说道:“好,伯母不谅,你就杀了我吧!我死了更好!”谷之华处此情形,也觉尴尬之极,叫了一声:“伯母,你还认得我吗?”冯琳瞅她一眼,道:“我认得你,这不干你的事,都是金世遗不好,你走开!怎么,你现在已经知道了他是个负心汉子,你还要替他求情吗?”谷之华碰上了这样一个不近情理的长辈,满腔委屈,嘤的一声哭了出来,掩面就跑开了。

  冯琳一连打了十几下,打得金世遗手上脚上脸上一条条的血痕,金世遗忍着疼哼也不哼一声,心道:“你把我打死最好,省了我许多烦恼!”可是冯琳打了一阵,火气渐渐消了,忽地长叹一声道:“好苦命的女儿呀,呀,打死你也没有用!”摔下树枝,狠狠地瞅了金世遗一眼,一个转身,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金世遗双脚酸软,周身疼痛,心上的痛楚则更要厉害得多。冯琳走了,谷之华也走了,只剩下他呆若木鸡的站在上清宫前。

  再说李沁梅和陈天宇分手之后,也急急向崂山赶来,她那匹大宛名马,陈天宇当年在西藏的时候,便是常常骑这匹马给父亲传报军情的。陈天宇最爱这匹马,但为了要让李沁梅早日赶到崂山,他毫不吝惜的送了给她,所以李沁梅虽然被厉胜男所骗,一来一回,误了五六天的路程,却恰好和谷之华厉胜男同一天到达崂山。李沁梅将坐骑托客店主人照料,满怀兴奋,一早登山,就在她母亲责打金世遗的时候,她也到了下面的山坳,遥遥可以望见上面的上清宫了。

  就在这时,忽听得有脚步声从后面传来,李沁梅起初以为是山上的道士,还不怎样在意,忽觉这几个人走得很快,似乎不是寻常之人,心念方动,便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上面那座道观便是上清宫了,咦,上面似乎有人吵架,可不知是不是金世遗?”

  李沁梅这一惊非同小可,这正是孟神通的声音,紧接着又听得灭法和尚的声音说道:“好,咱们快些赶上去,不要让金世遗跑掉。”灭法和尚切记氓山之仇,他这次陪孟神通同来,固然还有另外的原因,但最主要则是为了要仰仗孟神通之力,向金世遗报仇。他的功力稍逊,耳目没有孟神通的灵敏,听不见冯琳责骂金世遗的声音。孟神通是听见了。但因距离太远,却也听不出便是冯琳。

  就在这片刻之间,孟神通和灭法和尚的声音又近了许多,李沁梅吓得魂不附体,没命飞奔。她要是躲起来那还好一些,孟神通他们赶着上山,未必会注意到她,她这一跑,登时惊动了姬晓风,一声叫道:“师父,前面有人!”孟神通追过山坳,看见李沁梅的背影,乐得哈哈笑道:“原来是你,跑不了啦!”他前几日才撞见冯琳,如今又遇见李沁梅,生怕他们母女相逢,李沁梅会揭露出他所做的坏事,登时起了杀机,要把李沁梅杀了灭口。

  且说冯琳打了金世遗一顿之后,既是愤怒,又是伤心,茫然的走下山坳的转弯之处,忽见李沁梅跑来,又惊又喜,急忙叫道:“沁儿!”李沁梅扑到母亲怀里,气吁吁的一时间说不出话。

  冯琳忽地叹了一声,说道:“沁儿,回去吧!不必上上清宫了。”李沁梅好生诧异,心想:“妈怎么知道我是上上清宫?”但追兵在即,她已无暇细问,缓了口气,叫出声道:“妈,有人追我!”冯琳大怒道:“是什么人这样大胆,敢欺负我的女儿?”话犹未了,只见孟神通一马当先,后面跟着他的弟子姬晓风和灭法和尚。

  李沁梅指着孟神通道:“妈,就是他!他坏得很,欺侮我,又欺侮谷之华姐姐!”冯琳道:“好,你在这里等着,等妈杀了他给你出气!沁儿,你要听妈的话,千万不可走开。”

  孟神通陡然发现冯琳,心中一凛,未及打话,冯琳已是闪电一般的扑来,二话不说,举起手中树枝便打,她火气正旺,使的竟是天山剑法中精妙的杀手,孟神通自恃是金刚不坏之躯,闪得稍慢,只听得唰的一声,肩膊上先着了一记。

  这一下比她刚才打金世遗何止厉害十倍,但见孟神通的上衣片片破碎,肩膈上现出一道血痕,饶是他练到将近金刚不坏之躯,也给冯琳打得火辣辣作痛!孟神通大怒,双掌一推,呼的一声,登时也把冯琳震得飞上半空!

  李沁梅失声惊叫,冯琳在半空中一个翻身,叫道:“沁儿,别怕。你看妈再打他!”冯琳自幼在猫鹰岛跟萨氏双魔练过猫鹰扑击之技,身法的诡异,当世无双!但见她在空中一屈一伸,把树枝当成剑使,唰的又是一招“天外流星”,疾刺而下,孟神通一掌劈去,冯琳身在半空,树枝一颤,竟比在平地上动手过招还更灵活,只听得“嗤”的一声,又把孟神通的衣襟刺穿一洞,幸而这次孟神通较有防备,早就闭了全身穴道,没有给她刺伤。

  因为孟神通的修罗阴煞功只练到了第七重,尚未能收发随心,在运用修罗阴煞功之时,尚须要少少的时间运功,冯琳身法太快,所以在开始的时候,孟神通不免稍稍吃亏,这时过了两招,孟神通已作好了运功的准备,真气布满全身,冯琳脚跟刚刚站稳,第三招正待刺来,孟神通大喝一声,双掌一扬,寒飙陡起,修罗阴煞功的威力登时见效,冯琳但觉遍体生寒,而且几乎被他的掌力卷入漩涡,幸而她的轻功绝技,天下无双,一觉不妙,身形微晃,便避开了孟神通的掌力。

  这一次是正面交锋,比起上次在客店中交手,自是大大不同,双方都出了全力,孟神通一掌紧似一掌,在离身丈许方圆之地,激起了一股阴寒的气流,冯琳虽是技高胆大,却也不敢欺身进迫。但孟神通的修罗阴煞功也伤不了她。原来冯琳的内功修养,虽然不及吕四娘和她姐姐冯瑛那样精纯,但她却是身兼正邪两派之长(当雍正皇帝还是四皇子的时候,她被萨氏双魔劫入王府,王府中的各邪派高手,都曾传授过她的武功。事详《江湖三女侠》)。这时她以西藏红教的练气功夫,护住心头,抵御阴寒之气,手中“树剑”使的则是白发魔女这一派的奇诡剑招,而轻功提纵术则用萨氏双魔所传的猫鹰扑击之技,各种奇妙的功夫层出不穷,孟神通运到了第七重的修罗阴煞功,只不过和她堪堪打个平手,而且还是守多攻少。

  灭法和尚一见孟神通站稳了阵脚,心中怯意便减了几分,但他仍然不敢立即攻击冯琳,趁这机会,却想去欺负李沁梅,那知冯琳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一见他身形跃起,便知他的用心,冷笑一声,如影随形,立即到了他的背后。

  灭法和尚禅杖一挥,呼呼风响。冯琳的树剑在他的杖头一点,飞身跳了起来,恰恰避开了孟神通从后面推来的一掌,但听得“轰”的一声,原来灭法和尚那一杖打不着敌人,却给孟神通的掌力震歪,灭法和尚收势不住,打中了身旁的一块大石,将大石打得粉碎!

  孟神通叫道:“灭法老弟,把老的收拾了还怕小的逃得掉吗?”要知孟神通虽属无恶不作的魔头,但到底是武学大师的身份,觉得在冯琳面前,欺负她的女儿,这实在不是一件光采的事情,是以出言招呼,暗中含有责备灭法和尚不该欺软怕硬之意。

  灭法和尚面上一红,强笑说道:“不错,咱们联手把这妖妇杀了再说!”他试过一次,冯琳的身法快如闪电,他也知道了除非与孟神通联手先除掉冯琳,否则休想欺负得了他的女儿。

  孟神通加上了灭法和尚,果然不久就扭转颓势,占了上风,但冯琳各种各式古怪的功夫层出不穷,他们要想打败冯琳,却也不易。

  且说金世遗被冯琳责打一顿,心中自有说不出的难过,想道:“人与人之间,真是难处。”新月爬上枝头,晚风吹来,竟自使他感到一股凉意。他正待独自下山,观中走出一个道士,曼声吟道:“烦恼皆由心造,何如太上忘情?”金世遗忽地纵声笑道:“牛鼻子、臭道士,你说得对。烦恼皆由心造,何如太上忘情!但我可不想跟你做道士,嗯,我还是走了干净!”那道士一把拉着了他,笑道:“烦恼是走得了、避得开的么?来,我问你,刚才那个妇人,是不是天山派的冯琳?”金世遗道:“不错,你认得她吗?”那道士笑道:“这丫头活到几十岁了,脾气依然未改,好,且待我和她说去。”金世遗道:“我的事不用你管。”一手抓去,却不料抓了个空,晃眼之间,那道士已在十数丈之外,转过山坳去了。金世遗“咦”了一声,这道士的武功大出意料之外。

  原来这个老道士在五十年前便已名满江湖,乃是赫赫有名的关东四侠之首,道号“玄风”,也和江南七侠是同一辈的人物,年纪比吕四娘还要大些,现在已是将近八十的高龄了。关东四侠中的其他三人——朗月禅师、柳先开和陈玄霸,相继去世,只他一人硕果仅存,收了两个小道士做徒弟,在崂山的上清宫隐居,也有二十余年了。因他内功深厚,避世潜修,看来不过与普通五六十岁的老人一般。崂山在黄海之滨,金世遗第一次从海外归来,便曾在他的上清宫宿过一晚,不过金世遗虽然早就和他认识,却并不知道他便是享有盛名的前辈高人——玄风道长。

  这次他要出海,想起玄风乃是一个避世清修的道士,与江湖人物无涉,断不会泄漏他的行踪,因此才到上清宫借住,作好出海之前的准备。想不到他一切都已准备停当,厉胜男尚未来,谷之华和冯琳却来了。而玄风道长也竟然是个大有来历的人物。

  金世遗望不见玄风的背影,心中想道:“这老道爱管闲事,就由他去吧,反正我也得走了。”他意冷心灰,但愿早早避开这些烦恼。

  心念方动,忽见有一条黑影奔来,金世遗定睛一看,气上心头,冲口骂道:“厉胜男,你好,你好呀!”厉胜男格格笑道:“我有什么不好?限期未到,我就赶了到来,总算得是关心你了。”金世遗“哼”了一声道:“你为什么骗李沁梅?”厉胜男怔了一怔,心道:“难道她已见过谷之华了?”金世遗瞪着眼睛看她,她却若无其事的抿嘴笑道:“金世遗,你的记性真坏,你忘记了赌输给我的事么?你准许我和你开三次玩笑,绝不生气,现在是第二次,还有一次呢,你往后还得小心!”

  金世遗给她气得啼笑皆非。厉胜男又是一笑说道:“别生气啦,谁叫你答应我的?你出海的船只准备好了没有?是现在走呢,还是过两天再走?孟神通和灭法和尚在追着我呢,你要是不想多惹麻烦的话,还是现在吧!”

  金世遗叹了口气,恨恨说道:“你真是我命中的魔障!”厉胜男笑道:“你也是我命中的魔障呀!要不然我为什么不挑上别人,偏挑上了你?喂,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出海之约,难道你还要后悔么?”

  金世遗咬了咬牙,大声说道:“好,现在就去,早早报了你的大恩。”厉胜男接口说道:“然后就可以不理我了,是不是呢?”金世遗给她说中心事,哑口无言。想道:“我一生爱捉弄别人,想不到如今碰到了对手,呀,这也真是报应。”

  厉胜男柔声说道:“要走便走,你还在想些什么,是想等你的谷姐姐呢,还是等你的李妹妹?”金世遗似被利箭刺了一下,拾起拐杖,跳起叫道:“好,好,好!走,走,走!”满腔郁闷,蓦地发为长啸,接着朗声吟道:“人间白眼曾经惯,留得余生又若何?……”厉胜男笑着接下去道:“海外仙山如可到,不教心底有愁魔!”金世遗本来是吟咏旧作,给厉胜男随口改了他后面两句,竟是极为切合他现时的心境,不禁心头一凛,想道:“若是真有海外仙山,我只怕更难摆脱她了。”但已没有他再踌躇的余地,尽管他心乱如麻,仍然是跟着厉胜男走了!

  且说孟神通与灭法和尚联手合斗,方自占得上风,忽听得远远有脚步声传来,迅捷之极,以孟神通的本领,在深山旷野能听出数里之外夜行人的声息,声音刚刚入耳,抬头一看,但见山坡上已现出一条黑影,孟神通心中一凛,心想:“莫非是金世遗来了?”急忙催紧掌力,不惜耗损真气,运用了第七重的修罗阴煞功向冯琳连发三掌,这三掌一发,有如狂涛巨浪,一个接着一个打来,饶是冯琳功力精湛,也像置身巨流急湍之中,身不由己的随着他的掌力转了几个圈圈,灭法和尚一见有机可乘,又即大喝一声,挥杖进击,冯琳怒道:“连你这秃驴也敢欺负我么?”解下腰带,迎风一抖,登时将灭法和尚的禅杖束住,孟神通跟着一掌拍出,击她背心,冯琳松了腰带,暗暗运劲一送,灭法和尚正在用力夺杖,突然失了重心,几乎栽倒,幸而他本领不弱,禅杖一挑,跳了起来,这才消了冯琳那股暗劲,趁势一招“云龙三现”,禅杖再打下来,冯琳以迅捷无伦的身法,在间不容发之际,再闪开了孟神通的一掌,灭法和尚禅杖上的绸带尚未解开,她一个转身,将绸带一拉,灭法和尚的禅杖给她拖过一边,“云龙三现”本是一招三式,他刚刚使了一式,其他两个式子已是“现”不出来。

  就在此时,玄风道人已然赶到,哈哈笑道:“琳丫头,可还认得老道么?”冯琳道:“哈,你这牛鼻子原来还活着呀,这二十年你躲到哪里去了?”玄风道:“老道未舍得死,要看看你们的后辈英雄呢。哈,琳丫头,你还是三四十年前那副淘气的模样。”

  冯琳说话分心,几乎给孟神通一掌击中,急忙说道:“待我赶走了这两个臭贼再和你说话。”玄风踏上一步,笑道:“这么多年不见,一见面你却忙着别的事情!未免对不起老道吧?”冯琳道:“喂,我不要你帮手!”玄风笑道:“我只是要和你说话,谁给你帮手。”他轻轻松松的说笑,竟是旁若无人的插了进来。

  灭法和尚见不是金世遗,喝道:“那里来的臭道士,癫癲疯疯的要找死么?”玄风道:“老道活了这么大岁数,正自活得不耐烦呢!”说话之间,又迈进两步,激战中,哪有他插足的余地,但听得“呼”的一声,灭法和尚的禅杖已是拦腰打到,玄风道:“岂有此理,我和故人叙旧,你却来打扰我!”拂尘一展,把禅杖缠着,饶是灭法和尚功力深湛,竟不能移动半步!玄风不理会他,却向冯琳笑道:“琳丫头,我不是给你帮手,但这个臭贼打我,我若给他打死,岂不是不能和你说话了,没办法只好挡他一下,你不会怪我吧!”

  孟神通见状大惊,一掌拍出,玄风“咦”了一声,道:“天色好好的,怎么突然冷起来啦?”反手一挥,孟神通心头一凛,但觉对方的掌力并不强劲,却如春风拂面,令人懒洋洋的提不起劲来。

  冯琳嗔道:“被你这么一搞,我这场架可要打不成啦!”玄风道:“我还未曾向你问罪,你反而怪起我来了?”冯琳道:“这倒怪了,我有什么得罪你呢?”说话之间,孟神通又是一掌打来,玄风道:“好,琳丫头,你别恼,我让你和他打个痛快。”冯琳使出“移步换形”的轻功身法,避开正面,还了一招,忽觉孟神通的掌力似乎减弱了几分,正待追击,玄风忽又拦在他们中间,嘻嘻笑道:“琳丫头,你可不能只顾打架,就不顾和我说话呀。”冯琳的功夫虽高,但对付孟神通这样的邪派第一流人物,却还不能分心两用,气得停了脚步,说道:“好吧,老道士,你要说就爽爽快快的说吧。”

  玄风道:“好,你听着,我现在要向你问罪了。金世遗是我的客人,你为什么在我的门前打他,这不是存心不给我面子吗?”冯琳道:“哈,原来这小子还是你的客人?玄风老道,这件事你不管也罢。”玄风道:“老道一生就是爱管闲事,何况发生在我的门前,我怎么能够袖手不管?”

  玄风和冯琳在强敌围攻之下,谈笑自如,竟是完全不把对方放在心上,就在这说话的时候,灭法和尚已连击了两杖,孟神通也发了两掌,玄风傍在冯琳的身边,他并不发击,只是随着冯琳进退,但在他举手跨步之时,却自然的发出一股柔和的力道,将对方猛烈的攻势消解,这样一来,冯琳当然容易招架了。孟神通是个武学的大行家,这时已知道玄风内功的精纯,远在冯琳之上,幸而他还没有还击,若他还击,只怕自己的修罗阴煞功也未必抵挡得住。

  再说李沁梅站在一旁,听了玄风的话,大吃一惊,急忙叫道:“妈,你为什么要打金世遗?”冯琳道:“这小子不是好人,惹得妈生气了。”李沁梅道:“你凭什么说世遗哥不是好人?”冯琳道:“打完了这场架,我慢慢和你再说。”就在这时,山顶上传来金世遗长啸的声音,李沁梅道:“呀,他还在上面!”一个转身,向山顶便跑。冯琳叫道:“梅儿,回来!”李沁梅哪里肯听,跑得更加快了。冯琳叫道:“你不听妈的话吗?好,这场架我不打啦!回来,回来!”退出圈子,去追她的女儿,玄风哈哈一笑,也随着走了。

  孟神通听得金世遗的啸声,也是大吃一惊,心想要是金世遗也赶了到来,不必老道士出手,这场架已是必输无疑。在这紧张的关头,冯琳去追她的女儿,在他自是求之不得。

  冯琳追上女儿,柔声说道:“梅儿,不要再找他了,回去吧!”李沁梅道:“你不让我见他,我也不跟你回去。”冯琳道:“傻孩子,他、他已有了另外的人,还会把你放在心上吗?”李沁梅怔了一怔,忽地大声说道:“不,我不信!”冯琳苦笑道:“你不信妈的话?”李沁梅道:“纵然他真的欢喜了别人,我也得向他问个明白。”她口中说话,脚步却是一刻不停。

  冯琳叹了口气,心道:“这孩子的执拗脾气,比我还要厉害得多。”知道无法拦阻,只好由她。上到山顶,但见上清宫前静悄悄的,哪里还有金世遗的影子?”

  李沁梅失魂落魄,呆若木鸡,冯琳好生难过,拉着女儿说道:“回去吧,他不肯见你,你找他也没有用。”李沁梅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问她母亲:“他当真是喜欢了别人?是谁?是谁?”冯琳深知女儿脾气,心想:“不如告诉了她,让她死心。伤痛一时,总比纠缠不清的好。”便道:“他欢喜的恐怕还不止一个呢,既有什么谷姐姐,又有什么厉姑娘,我也不知道他真正欢喜的是哪一个?”李沁梅叫道:“谷姐姐?厉姑娘?咦,那不是谷之华和厉胜男吗?”冯琳道,“不错,谷之华我是认识的,她是吕四娘的关门弟子。那个厉姑娘我也是见过的,大约就是你说的厉胜男吧?”李沁梅道:“妈,你没有听错?”冯琳道:“我一路跟踪她们二人,到这上清宫时,正听到金世遗向谷之华倾诉心曲,哈,好笑得很,他最初还误把谷之华当做那个厉姑娘呢。原来他正是和厉姑娘在这里有约会的。”

  李沁梅喃喃说道:“他和厉胜男在这里约会,呵,我明白了!”冯琳道:“你明白了就好!”李沁梅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一点也不明白,一点也不明白!”冯琳摸摸她女儿的额角,并没有特别发热,不觉糊涂起来,心想:“她怎么一忽儿说明白,一忽儿又说不明白呢?”她怎知道:李沁梅第一次所说的“明白”,是指“明白”了厉胜男为什么要骗她这回事;第二次所说的“不明白”,那却是真的不明白了。

  玄风道人气喘吁吁的赶来,笑道:“你们两母女是为了金世遗吵嘴吗?”其实玄风道人的轻功本领绝不在冯琳之下,他是有意落后的。李沁梅一把抓着了他,冯琳道:“梅儿,你见过这位玄风道长,叫一声道长伯伯。”李沁梅道:“道长伯伯,你可知道金世遗那里去了?”玄风笑道:“你母亲将他打跑了,我怎知道?”但见李沁梅泫然欲泣,不忍再开玩笑,装作想了一想的神气,再道:“他在我这道观住了将近一个月,请工匠造了一只海船,恐怕是出海去了。”

  李沁梅听了,拔脚便跑,冯琳叫道:“梅儿!”李沁梅道:“我要把他唤回来!”冯琳没有办法,只好和女儿一同下山,走至海边,但见月光之下,海平如镜,极目远眺,隐隐可以看到海中心一个黑点,李沁梅叫道:“世遗哥哥,你听得见我吗?”冯琳仰天长啸,随着鼓荡丹田之气,发声呼道:“金世遗,你回来!”冯琳使出“传音入密”的上乘内功,在毫无阻隔的海面上,最少可以传出十余廿里,可是那只船却不见回来,再过一会,连黑点也不见了。李沁梅海边怅望,目断遥天,禁不住伤心泪下。

  其实冯琳的叫声,金世遗是听到了的,但是,可惜他没有听到李沁梅的声音。他只道李沁梅已往苏州,哪想得到,她竟是母女二人,同在海边,向他呼唤。金世遗本来就要避开冯琳,他只听到冯琳的声音,反而吓得他赶紧张起风帆,船走得更快了。

  厉胜男笑了一笑,道:“这妇人是谁?”金世遗冷冷说道:“天山冯琳。”厉胜男笑道:“啊,原来是李沁梅的母亲,岳母唤女婿,你为什么不答应她?”金世遗怒道:“你胡说什么?”金世遗被她迫着一同出海,对她一直是冷冷淡淡的不假辞色。厉胜男却似并不放在心上,过了一会,忽然一本正经的说道:“金世遗啊,你听过一句‘同舟共济’的古话么?”金世遗道:“怎么?”厉胜男“噗嗤”笑道:“你知道这句话就好了,你尽管对我不高兴,可是如今咱们是同在一条船上啊!”金世遗拿她没有办法,心想海程遥远,不知何日才寻得到那个古怪的海岛,总不能终日不言不笑,冷漠对她。这样一想,对厉胜男的怒气便减了几分,说道:“我本来对你没有什么,只是你太欢喜捉弄人了。”厉胜男笑道:“我不过是学你的行事而已,说到捉弄别人,你还是我的老前辈呢!”金世遗啼笑皆非,回想起自己过往种种向人恶作剧的事情,暗笑这真是一个“活报应”。

  厉胜男聪明活泼,好比一枝解语鲜花,懂得的古怪事儿也颇多,金世遗和她在浩瀚无边的海洋之中航行,倒是减了不少寂寞。金世遗这只海船是雇工定造的,比海客载货的洋船当然小得多,但用的是上等木材,十分坚固,速度也要比一般海船为快。他在船上贮备了两个月的粮食柴火,就是欠缺新鲜的肉食,厉胜男不懂得掌舵,闲里无事,就在船上钓鱼,她烹调的本领倒是不错,每天给金世遗弄饭洗衣,天天吃鱼,也弄得出许多花样,把金世遗服侍得甚为周到。这样航行了几天,金世遗虽然还谈不上对她有什么好感,但最少对她的恶感却是减轻了许多!

  在海上过了几天,闲来无事,金世遗就给她讲一些武林中的奇闻异事,厉胜男也将她祖先的故事讲给金世遗听。原来她的祖先就是在三百年前邪派中有数的人物——厉抗天。厉抗天是当时邪派第一高手乔北溟的弟子,又是他的管家,当时也曾闻名天下。不过过了三百年之后,如今知道乔北溟的已经不多,知道厉抗天的,更是少之又少。据厉胜男说,乔北溟当年受了重伤之后,厉抗天甘冒性命的危险,一直不肯离开他。后来以形势所迫,乔北溟孤身出海,临走之时,把他的武功典籍都传了给他。乔北溟则发誓要待自己融会了正邪各派的武功,达到了超凡入圣的地步之后才重回中土。可是他一去之后,就永远不回来了。厉家藏有乔北溟的武功典籍,代代相传,从来不敢向外面露过口风,却不知怎的会给孟神通知道,杀了厉家男女数十口,抢去了若干秘典,其中包括了练“修罗阴煞功”的秘法,厉家只逃出厉胜男的母亲和当时还在襁褓中的她,而她的母亲也在几年前死了。

  厉胜男说起三百年前之事,好像颇以她的祖先为荣,说起乔北溟师徒当时大闹中原,杀得各路英雄闻风远避的事迹,兀自眉飞色舞。金世遗不禁起了隐忧,心想:要是帮她找到了乔北溟在海岛上埋藏的武功秘笈,她除了报仇之外,会不会藉此而成为一个女魔头呢?不过金世遗已答应了她,如今又一同出海,当然是不能再反悔的了。

  还有一点金世遗不解的是:据厉胜男所说,乔北溟出海之后,厉抗天便隐入深山,那么厉胜男又怎知乔北溟已在海外练成了正邪合一、超迈前人的绝顶武功?因此便要急急找寻他后半世的武功心得?金世遗也曾试探过她,厉胜男狡猾得很,一碰到金世遗试探,就把话题绕开。

  最初几天,海面平静,船行平稳,厉胜男也常常站到船头眺望海景。到了第五天的中午时分,厉胜男正在船头钓鱼,忽见海上一大群鱼群跃出水面,奇奇怪怪无所不有,有张了翅膀的飞鱼,有像伞子一样的水母,有一张嘴便吐出一大团漆黑墨水的大墨鱼,厉胜男正要叫金世遗来看,忽觉船身动荡,金世遗叫道:“快回舱来!”话听未了,忽听得海啸如雷,狂涛陡起,一股巨浪突然冲上船头,厉胜男吓得腿都软了,金世遗一把将她抓着,拖了回来,厉胜男衣裳尽湿,但见金世遗神色惊慌,喃喃说道:“天色晴朗,怎么突然间起了海啸?”厉胜男问道:“什么海啸?”金世遗道:“那是海底受了震动,波浪卷起的啸声。现在并没有大风暴,难道是哪一处的火山提前爆发了?”厉胜男道:“咦,你是知道有哪个海岛的火山,要在什么时候爆发的么?你说的提前爆发是什么意思?”

  话犹未了,一个巨浪像山峰般冲来,小船随着洪峰抛起,厉胜男从未受过风浪之苦,如何禁受得起,但觉眼前金星乱冒,有如腾云驾雾一般,急忙卧倒船舱,双手牢牢抱着一个米袋,小船随着波涛起伏,厉胜男的五脏六腑都好像要翻转过来,登时大呕特呕,连隔夜的宿饭都呕了出来。

  浪涛一个一个的打上船头,金世遗也变成落汤鸡了。好在他惯经风浪,立即斩断桅杆,卸下风帆,镇定把舵,一面运用“千斤坠”的内家功力,稳着船身,小船在急流巨湍之中打了几个盘旋,终于脱了险境。可是船身已破了几个裂口,金世遗只得把积存的十几袋米堵住。然后将厉胜男扶了起来。

  厉胜男呻吟道:“早知风浪如此险恶,我宁可不要什么武功秘笈了。”坐了起来,抬头一看,但见金世遗笑容满面,虽然浑身湿透,却好像高兴非凡。

  厉胜男嗔道:“我快要死了,你高兴啦!”金世遗笑道:“你死不了,好好的躺一会儿,我找药给你吃。哈,你知道我为什么高兴?”厉胜男道:“谁知道你安着什么坏心眼儿?”金世遗大笑道:“我本来不是好人,但这次却是安着好心眼儿,你觉得吗,海水是冷的。”厉胜男道:“海水不是冷的难道还是热的吗?”金世遗道:“若然火山爆发,海水就是热的了。哈,哈,我看错了,火山并没有爆发。这次的海啸,大约是因为海底地震,而且震动得也还不算剧烈。”说至此处,忽然又有点忧形于色,喃喃自语道:“为什么会引起地震?难道是火山快要爆发的预兆?”厉胜男忍不住问道:“喂,你说了好几次火山爆发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金世遗忽地面色一端,郑重说道:“你怕不怕死?你若怕死,我把船修补好了,送你回去,我一个人出海。”厉胜男虽然觉得海上的风浪实在难受,但要她离开金世遗,要她舍弃了有希望可以找到的武功秘笈,她到底还是不愿。当下立即答道:“若然船破人亡,我死了你也大约不能活了,我怕什么?”金世遗道:“不一定是因为巨浪覆舟,比如说我现在要去冒一个性命之险,你也愿跟我去吗?”厉胜男道:“你能去我就能去,本来去找乔北溟的武功秘笈,我就是准备冒性命之险的。”金世遗道:“好,那么你不必问关于火山爆发的事情,到时你自会知道。”厉胜男心想:“那幅画中的海岛有一个火山,莫非金世遗说的就是那个火山?可是他也没有到过那个海岛,他又怎知海岛上的火山会在什么时间爆发?”

  金世遗待她换过了衣服,便在药囊中找了几颗药丸给她服下,厉胜男不久就入了梦乡。第二日醒来,上船头一望,远远看见一片青色的陆地。

  海风吹来,竟然是热呼呼的,热得令人难受。厉胜男吃了一惊,高声叫道:“世遗,世遗!”一回头,只见金世遗早已站在她的背后,笑嘻嘻的问道:“什么事情,这样大惊小怪?”厉胜男道:“海上的天气真怪,清晨时候,就这么热?咱们到了什么地方了?”金世遗道:“再过一会,还要热呢!”海船顺风,疾如奔马,过了一会,那海中的孤岛看得更清楚了,好像水彩画似的,一大片青绿的颜色中抹上一笔深红,那是岛中的一座山峰,山头光秃秃的尽是红岩,天气果然越来越热,厉胜男汗如雨下,叫道:“这是什么鬼地方?赶快离开它吧!”金世遗再扯起一面风帆,对着那海岛驶去,厉胜男心中一动,想道:“莫非这就是乔北溟当年所住的那个海岛,这样热法,只怕岛上真有火山。”心念未已,只听得金世遗笑道:“这是我的老家啊,非常好的一个地方啊!你怎么诅咒它?”厉胜男奇道:“你是在这个海岛长大的么?难为你受得了这个气候。”金世遗道:“不错,我在这海岛上整整住了一十三年,从前的气候没有这么热的。不管怎样,我到了老家,总得回去探望。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客人?”厉胜男实在不愿意在这海岛停留,可是金世遗执意要回老家,厉胜男没法,只好和他上岸。

  海滩上的砂石热得似火炭一般,厉胜男的脚上起了热泡,金世遗扶着她走,厉胜男心中甜丝丝的,也就不觉得怎么热了。

  海风中带来浓郁的香气,走到海滩的尽头,厉胜男一眼望去,突然大吃一惊,失声叫道:“蛇,蛇!”迎面一排树木,树上盘着的、挂着的尽都是蛇!那些树木也怪得很,树干弯弯曲曲的,俨然蛇形,树上又本来挂有长蛇,骤眼望去,整株树木就好像是无数大蛇小蛇纠结而成。那股浓冽的香气也是这种怪树发出来的。

  金世遗一声长啸,登时树上的蛇都像箭一般的飞射下来,厉胜男吓得魂飞魄散,一扬手便想打出一把梅花针,她玉腕方抬,金世遗忽然伸指在她的虎口一弹,那一大把梅花针都射上了空中。金世遗笑道:“它们都是我的好朋友,有我在这里,他们不会咬你的。但你若伤害它们,我可就不能给你做保镖了。”只见那一大群毒蛇游到金世遗的身边,都昂起头来,发出嘶嘶的叫声,果然像是欢迎老朋友一般,金世遗笑道:“多谢你们还没有忘记我!”携着厉胜男的手从蛇群之中走出,那些蛇两面分开,待他们走过,又再跟在后面,厉胜男手足酸软,紧贴着金世遗,后来见这些毒蛇并不咬她,这才稍定心神。正是:

  岛上毒蛇迎旧主,却教魔女暗惊心。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第六集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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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0-9 19:3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廿一回

  欲消祸患筹良策
  但愿同心化险夷

  金世遗带领厉胜男向岛中心走去,厉胜男不再畏惧毒蛇,心神一定,便又感觉热得喘不过气来。峰上的横木很多,但却是十居八九都是光秃秃的,有些横木甚至只剩下一截焦黄的树干,好像是给火烘过一般。幸而那些蛇形怪树,倒是有花有叶,甚为茂盛,只是怪树所发出的奇香,厉胜男还未习惯,吸了进去,感到有点晕眩,但也没有法子,只好在怪树下面遮阴。金世遗笑道:“你别讨厌这种怪树,它叫麻疯树,是治麻疯的圣药呢。”厉胜男叫道:“麻疯树,真可怕!”金世遗冷冷说道:“我的师父便是个大麻疯,幸亏到了这个蛇岛,吃了这树的树叶才医好的。麻疯树和蛇岛这两名字都是我师父起的。”

  厉胜男越来越感到害怕,说道:“咱们回到船上去吧,海上的风浪虽然险恶,到底要比在这岛上好得多。”金世遗道:“我要在这海岛上住下去呢。”厉胜男叫道:“什么,你要住下去?住多久呢?”金世遗道:“至少十天半月,甚至半年一载也说不定。”厉胜男急得几乎要哭出来,恨恨说道:“原来你是骗我的,你恨我捉弄你,就带我到这里来,哼,你的报复手段真是厉害,你为什么不把我一剑刺死?”金世遗道:“我并不骗你。”厉胜男道:“还说不骗我呢,你答应的是帮我去找乔北溟的武功秘笈的。”金世遗道:“我是要帮你去找呀。但迟一两年找到也无关紧要。”厉胜男气道:“我报仇的事情不紧要,你无原无故却要在这岛上住一年半载,好呀,你探访你的这些毒蛇倒比我的事情紧要吗?”金世遗一本正经的说道:“不错,的确是要比你报仇的事情重要得多!”厉胜男见他神气极是认真,吃了一惊,要想骂他,也不敢了。金世遗道:“咱们先弄饭吃吧,吃饱了,我还要到海岛上巡视一遍呢。”厉胜男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告诉我,我饭也吃不下了。”

  金世遗拾了一些枯枝生火,他带来了一袋米,就叫厉胜男煮饭,他再去捉了几只野鸟来,一面帮着厉胜男弄饭一面说道:“我师父初来这个海岛的时候,气候很冷,后来一年比一年热了。我来的时候,气候最好,有四时不败之花,八节长青之草,毒蛇又不会害我们,那时当真是仙境一般。现在的气候却热得怕人,唉,你知道这是什么原故?”厉胜男道:“我怎能知道,不要卖关子了,快说吧!”金世遗道:“因为在这蛇岛底下,有一个海底火山。”厉胜男惊道:“海底也有火山?”金世遗道:“不错,海底的火山多着呢,不过在大海中心的火山爆发了最多引起海啸,殃及鱼鳖,这个海岛距离海岸不过几天航程,若是它下面的火山爆发,后果却是不堪想象!”

  厉胜男半信半疑,问道:“你怎么知道在这个海岛下面有个火山?”金世遗道:“我带你去看!”吃过了饭,金世遗带她穿过怪树密布的树林,走到蛇岛的中心,但见在那座赭色的山峰底下有一个洞窟,山峰固然是光秃秃的,在洞窟周围的一大片土地也是寸草不生,更令人骇怕的是有无数毒蛇死在洞窟旁边,发出一股焦臭的味道,厉胜男掩着鼻子道:“我不要看了,走吧!”金世遗取出两朵在“麻疯树”上摘来的鲜花,这花的浓冽香气正是辟臭除腥的佳物,厉胜男一嗅花香,登时精神一爽,金世遗道:“你再看看。”拉她到洞口一看,但见下面的岩层发出暗赤色的光华,石壁也有无数死蛇,厉胜男这时虽然不怕死蛇的腥臭,但被洞窟中喷出的热气一冲,却几乎晕了过去,金世遗这才急急把她拖开。

  树林里有个小湖,是岛中最清凉的所在,厉胜男俯下了头,让清凉的湖水浸了片刻,才说得出话来,叫道:“真可怕,真可怕!”

  金世遗道:“本来我也不知道蛇岛下面有火山的。我师父在这里住了几十年,经过他的细心考察,查勘全岛,终于发现了地底的秘密,火山口就在刚才咱们看过的洞窟下面。窟里的毒蛇数以万计,现在恐怕都已死干净了。我师父生前曾缒绳下去察勘,推算这个地下火山的爆发,当在他死后十年左右……”厉胜男急忙问道:“你师父死了几年了?”金世遗道:“还差几个月就满十年!”厉胜男大吃一惊,金世遗笑道:“好在还未爆发,看这情形,最少还有一年半载,火焰还没有喷出来呢。”厉胜男道:“话虽如此,留在这里,究竟是极为危险的事情!”金世遗道:“不错,我就是因为危险才来的!”歇了一歇,继续说道:“这洞窟的下面,有毒蛇口涎所积成的一个小潭,若然火山一旦爆发,只恐整个蛇岛都要化成飞灰,黄海边沿的陆地也可能波及,海中的生物更是遭逢浩劫了,而且那么大量的毒蛇口涎若流到海中,纵有未死的生物,受了蛇毒,后害更是无穷。我师父曾想出一个办法,要是有一个人不畏蛇毒的,在火山爆发之前数月,深下洞窟,凿开一条通道,引来海水,然后在即将爆裂而尚未爆裂的火山口凿一个小孔,让火势慢慢宣泄出来,这样在海水巨流之中,毒火喷出,或者可无大害,时间要算准在火山爆发之前数月,是因为这个时候岩层被地火烧得松化,容易凿穿的原故。在这个岛上,还可以采集石棉,用来做防火的衣服。”厉胜男失声叫道:“原来你是奉师父的遗命来消弭这个祸胎的么?”金世遗道:“我是想挽救这场灾难,但却不是奉师父的遗命。唉,我师父对我十分爱惜,他生前一点也不让我知道这个地底的秘密。”

  原来关于这个蛇岛火山的秘密,毒龙尊者把他历年察勘所得,都详详细细的记在日记上,日记的最后一页,便是他对于火山爆发的推断,和他所拟的挽救浩劫的方法了。他也曾想到要金世遗将来去挽救这场浩劫,只是这委实是太危险了,他对金世遗爱逾亲生,又舍不得叫他冒这场奇险,所以他非但不让金世遗知道这个秘密,而且在临死之前,要金世遗火速离开蛇岛。后来这本日记被毒龙尊者好友——八臂神魔萨天刺的徒弟董太清在蛇岛上搜获,其后又经过许多转折才到金世遗的手上(详见《冰川天女传》)金世遗这次之所以答应和厉胜男出海,有一大半原因就是因为火山爆发期近,想顺便到蛇岛来看一看的。

  厉胜男听他讲完之后,饶是她邪气十足,亦不禁胆战心惊。金世遗郑重说道:“我早就问过你怕不怕死,你说不怕,我才带你来的。你现若然后悔,我明天就修好船只,送你回去。”厉胜男道:“我回去碰到了孟神通也是一死。我这次出海,发了誓非找到了乔北溟的武功秘笈决不回去的。”想了一想,又问金世遗道:“你刚才不是说过,这火山爆发最少还有一年半载吗?”金世遗听她一说,便知其意。笑道:“你是想去找到乔北溟的武功秘笈然后再回到蛇岛来吗?”厉胜男点了点头,怕他误会,又加了一句道:“找到了武功秘笈,我也决不会抛弃你,让你一人冒险的。”金世遗心道:“你若抛弃了我,在我那真是求之不得。”但他却摇了摇头,说道:“不行。”

  厉胜男道:“为何不行?”金世遗:“若是送你回去,那最多不过是来回廿天的航程,不怕误了大事,这还可以。但若是去寻找乔北溟的武功秘笈,大海茫茫,又有风浪不测之险,在半年之内,那就未必能够回到蛇岛了。还有一层,我小时候曾和师父经过乔北溟所住过的那个怪岛,我师父怎么也不许我上去,听他口气,岛中似有奇险!我不是畏惧,但我若是在那怪岛丧命,何如死在这里,还可以有希望消除这场灾劫。”厉胜男道:“不论什么奇险,总比不上地下有个火山,地面有无数毒蛇更为可怕吧?”金世遗想了一想,说道:“你既然急于取得秘笈,又这样不愿意居住此间,我倒有个两全之法。”厉胜男道:“怎么?”金世遗道:“在十天半月之内,我包管教会你行驶海船,你自己也努力去熟习水性,我把这只海船送给你,你不怕冒险,你可以自去找那个海岛。我还记得那个海岛的方向是在蛇岛的正北方。遇着顺风平安的话,大约是四五十天的航程。”厉胜男不待他说完,便即笑道:“你不必赶我走,你决意留在这里,我也就决意陪你便是!”

  金世遗冷冷说道:“你不是很讨厌这个地方么?”厉胜男笑道:“我讨厌这里,但却并未讨厌你啊!”歇了一歇,又道:“我自有生以来,虽然没有做什么大恶事,但也没有做过什么好事,这次若然能够稍稍助你一臂之力,挽回这场浩劫,死也是值得的了。”她说得很郑重,其实却是揣摩了金世遗的心意说的。金世遗听了,既是欢喜,又是烦恼,厉胜男端的似他的影子一般,如此一来,更不容易摆脱了。

  厉胜男忽地笑道:“你背过脸去。”金世遗怔了一怔,道:“你要干什么?”厉胜男笑道:“嗯,你对我真是关心得很,我做的每一样事情,都要告诉你么?”一面说一面解开衣服的纽扣,金世遗这才知道她是想洗澡,面上一红,急忙背转身子,走入树林,只听得“扑通”一声,厉胜男跳入湖中,格格笑道:“好啊,妙啊!湖水清凉极了。金世遗,你真怪,竟像是不知道怕热的。”

  厉胜男放荡形骸,丝毫不拘男女礼法,比之谷之华的端庄矜持,李沁梅的纯真无邪,更为接近金世遗狂放的性格,但不知道怎的,金世遗却感到有点怕她。

  这一晚,金世遗在湖边搭起两个帐篷,到了半夜,金世遗正在睡得矇矇眬眬的时候,忽听得有悉悉索索的声音,金世遗吃了一惊,忽然被人抱住,只听得是厉胜男的声音叫道:“吓死我了,你快给我赶走这些毒蛇!”原来有蛇游入厉胜男的帐幕,她吓得躲到金世遗的帐幕来。

  金世遗连忙把她推开,笑道:“蛇有什么可怕的!”厉胜男道:“牠们是你的好朋友,你当然不怕,可是我怕呀!”金世遗道:“好,明天我给你采一些草药,将草药研成粉末,撇在帐幕的周围。蛇就不敢进来了。”厉胜男道:“今晚呢?我怕得很呀!”金世遗没法,只好说道:“也罢,你今晚睡在这里吧,我给你守夜。”这一晚他在帐幕外坐到天明,厉胜男则睡得非常舒服,金世遗有两次看她,只见她梦中还自带着笑容。

  第二天金世遗去采集石棉,叫厉胜男到船上去拿一些粮食和用具来。金世遗重踏旧日游踪,想起当年跟师父在岛上习技的种种情景,不禁感慨万分。又想起师父冒险探出火山的秘密,临死之前还挂虑这场要在他死后爆发的灾难,心中发下誓愿:“纵然化作飞灰,我也得完成师父的心愿。可惜在这海岛上和我同生共死的不是谷之华而是厉胜男。”不过想到厉胜男为了他的缘故,竟不惜和他冒这样巨大的危险,不由得对厉胜男又多了几分好感。

  正想到此处,忽听得厉胜男骇叫的声音又在远远传来,金世遗心道:“莫非又是给毒蛇惊吓了?”究竟不能放心,只好赶到海边看她。

  走出树林,一眼便望见海滩上搁有一条破船,想是被大浪卷来,潮退之后搁浅了的。金世遗吃了一惊,海滩上发现了另一条船。当然是另外有人到这海岛来了。

  金世遗急忙奔出海滩,只见厉胜男披头散发,骇叫狂奔,追在她后面的是四个奇形怪状的男女。看看就要追到她的背后,厉胜男发出了她的独门暗器“毒雾金针火焰弹”,这暗器一爆裂开来,立即烟雾弥漫,火花四射,烟雾里还杂着许多细如牛毛的梅花针,本来是极为阴毒的暗器,连孟神通也要畏惧三分,不料这四个人的武功竟是非同小可,但见他们交叉走位,厉胜男暗器刚刚出手,他们已分占四角,各自发出一掌,竟卷起了一道“风柱”,把厉胜男的暗器卷上高空,这才“蓬”的一声,爆裂开来,对他们毫无损害,反而是厉胜男给他们的掌力震得跄跄踉踉,收势不住,恰好又被石头一绊,登时一跤摔倒。其中一个红头发的老人哈哈大笑,伸出长臂,朝着厉胜男的后心便抓!

  这时金世遗和他们的距离还有十来丈远,他的掌心早已扣了一枚石子,一见厉胜男遇险,施救不及,立即将内力凝聚掌心,发出石子,虽然比不上冯琳飞花摘叶的功夫,但这枚石子以内家真力发出,劲道之强,实不亚于砲枪射出的铅弹!

  那红发老人练过金钟罩铁布衫的功夫,听得暗器破空之声,未知厉害,竟然伸手一抄,陡觉掌心剧痛,虎口已是裂开,不禁又惊又怒,急忙放开厉胜男,回身迎敌。金世遗见他居然敢硬接这枚石子,也不由得心中一凛。

  双方打了一个照面,金世遗“哼”了一声,说道:“原来又是你们这班不知死活的魔头!”这四个人中,他认得两个,就是以前和他交过手的昆仑散人和桑木姥,另外那个红头发的老人和一个青面披发的老女人他却不认识。

  那青面披发的女人道:“姐姐,这个小子就是金世遗吗?”桑木姥未曾回答,金世遗已自仰天笑道:“俺坐不更名,行不改姓,正是金世遗。你们若是害怕,就快快给我磕头赔罪!”那老人呲牙咧嘴,冷笑三声,说道:“当年在西藏没有找到你,算你幸运,让你多活几年。”那红头发的老人道:“青妹且慢。上天有好生之德,你把藏灵上人那卷图画献出来,我愿意替你向他们两位求情,饶你不死!”金世遗冷笑道:“放屁,你是什么东西?且看是谁向谁求饶吧!”提起铁拐,喝道:“是你们四个一齐上么?”那青面女人怒道:“好个猖狂的小子!”解下一条红绸,迎风一抖,立即似平空飞下一道彩虹,向金世遗拦腰疾卷。

  这绸带经她挥动起来,竟似软鞭一般,金世遗一手抓去,但觉滑不留手,指尖刚刚沾上,绸带一飘,便即滑过一旁,倏然间转了一个圈圈,竟然带着劲风,上刺金世遗的双目,金世遗也不禁心头微凛,心道:“这妖妇能把绸带练到刚柔并济,怪不得她敢口出大言。”

  原来这个披发青面的女人正是桑木姥的妹妹桑青娘,她的丈夫乃是灵山派的掌门云灵子,他们夫妇二人昔年在西藏之时,曾数次与唐经天为敌,有一次被冰川天女与唐经天联手将他们杀得大败亏输,因此躲了好多年不敢出头。这桑青娘练的是西藏密宗的“柔功”,本领还在她姐姐之上。

  桑木姥与昆仑散人上次在山东东平县吃了金世遗的大亏,后来又打探得藏灵上人已死,料想藏灵上人那幅怪画定已落到金世遗或谷之华的手中,因此一直注意他们二人的行踪,并由桑木姥邀请了妹妹及妹夫出山,跟踪谷之华直到崂山山下。谷之华在途中并曾受过桑木姥与昆仑散人的伏击,幸得冯琳暗中解救,将他们吓跑。

  他们因为有冯琳在场,不敢公然露面,后来窥见金世遗携了厉胜男出海,他们在第二天也劫了一艘海船出海追踪。可是他们都不懂得航海的技术,船上虽然留下了两个水手,在他们胁迫之下,也不肯甘心为他们出力。他们出海之后的第七天,便遇到了大风浪,那两个水手放下了舢板逃生,他们的海船被巨浪打坏,飘流了两天两夜,险些就要作水中之鬼,幸而遇到一阵大风,恰恰将他们吹到蛇岛。他们所乘来的海船也完全破坏,不能再用了。他们也发现了金世遗那条破船,却不知道便是金世遗的,他们希望能够碰到另外一帮海客,可以掳掠水手和粮食,因此登岸搜索,料不到恰恰就碰到了金世遗。

  桑青娘自恃武功,首先向金世遗邀斗,最初金世遗见她只用一条绸带,他不想在兵器上占便宜,便也不用铁拐,过了几招,金世遗只用左手一只空手夺不下她的绸带,便不再客气,将铁拐一挥,向她还击!

  这一拐打出,隐隐挟有风雷之声,桑青娘料不到金世遗的功力深厚如斯,吓得连连后退,要知她虽擅于以柔克刚,但她尚未练到第一流的境界,怎敢硬挡金世遗那等金刚大力的猛扑!

  云灵子见势不妙,取出一对判官笔上前帮助妻子,金世遗大喝一声,一招“雷电交轰”,铁拐指东打西,指南打北,云灵子的双笔在他拐上一敲,正想乘机点他手腕的“关元穴”,那料甫经接触,几乎给铁拐的反震之力将他双笔震飞。幸而云灵子也是一派宗师,武功确有独到之处,临危不乱,脚步一个盘旋,借着转身之势,居然将金世遗那股猛烈的反震之力消解了。

  金世遗“哼”了一声,纵声笑道:“原来是灵山派的大掌门到了,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这两句说的其实乃是反语,云灵子当然听得出其中嘲笑之意,登时面红耳赤,大声喝道:“金世遗休得猖狂,你再接一招!”双笔一个盘旋,倏地横拖过去,左笔点他任脉七道大穴,右笔点他督脉七道大穴,手法的快、巧、狠、准,无不妙到毫颠!他的妻子桑青娘也立即将红绸一展,卷起了满天红霞,拦住了金世遗的退路,他们两夫妇配合惯了,这一招正是他们最得意的克敌制胜的绝招,他们料想金世遗必定要倒跃闪避,桑青娘的红绸就必定可以将他绊一个筋斗。

  那料金世遗身形一晃,不退反进,哈哈笑道:“老头儿的看家本领也拿出来了,我也让你瞧瞧!”左手五指疾弹,也是在霎那之间,连点对方的“将台”“命门”“悬枢”“阳白”“委中”五处大穴,金世遗的点穴手法是毒龙尊者教给他的“探骊指法”,奇诡怪绝,自成一家,虽然所点的穴道比云灵子少了九处,但那除非是已练成了金刚不坏之躯,否则绝对不能解救!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霎那之间,双方都是一沾即退,但见云灵子凌空飞起,金世遗反手一拐,挥起了一道圆弧,桑青娘的红绸在铁拐上绕了一匝。

  原来双方要是各不退让的话,金世遗固然最少要被点中几处穴道,云灵子却是必死无疑。云灵子哪敢和他硬拼,双笔在他各处穴道上一掠即过,不敢用实,便即飞纵起来,幸而他见机得早,金世遗的指尖也就差了半分之微,没有戳中他的死穴。在这电光石火的霎那之间,双方都是险到了极点!

  金世遗一迫退了云灵子,全力对付桑青娘,桑青娘哪里禁受得起,她的红绸缠着了金世遗的铁拐,金世遗兀立如山,桑青娘却反而给他拖动了几步,桑青娘见势不妙,急忙横掌削下,将红绸割断,手中剩下了半截,另半截则做了金世遗铁拐的饰物了。

  云灵子大吃一惊,心道:“难道金世遗比唐经天还要厉害?”他们当年在西藏曾和唐经天恶斗过几次,若以一对一,唐经天可占上风,若以二对一,则他们夫妇稳操胜算,最后,他们是败在唐经天和冰川天女的双剑合璧之下的。

  其实金世遗的武功一向都是与唐经天在伯仲之间。不过唐经天当年斗云灵子的时候,年纪尚轻,内功的造诣还不很深,要是现在再斗,云灵子夫妇最多只可以和他打个平手而已。而金世遗自从解除了走火入魔的威胁之后,武功精进,已初步融会了正邪两派的内功,加以他的点穴法又正是云灵子的克星,所以他以一敌二,仍是稳持先手。

  激战中只听得“嗤”的一声,桑青娘的红绸又给金世遗撕去了一幅,金世遗得理不饶人,铁拐抡圆,一招“指天划地”,执着铁拐的中央,杖头指着云灵子的命门要害,杖尾一撞,却忽地戳到了桑青娘的胸口。这一招奇诡绝伦,眼看桑青娘就要伤在他的拐下。就在这电光石火的霎那之间,但听得当当两声,金世遗的铁拐上套上了两个金环,那是桑木姥的独门暗器,她早已有所准备,一见妹妹情势不妙,便立即飞出来。金环在铁拐上旋转的力道将金世遗的铁拐带得稍稍歪了半寸,桑青娘这才得以死里逃生。

  金世遗笑道:“多谢,多谢,多谢你赏赐黄金,可惜在这荒岛之上,有了钱也没处使!”话犹未了,桑木姥已飞身扑到,金世遗又笑道:“舍不得么?”桑木姥伸开十指,每只指甲都有五寸来长,十指疾弹,竟自铮铮有声,金世遗稍为轻敌,几乎给她的利爪抓伤,饶是他闪避得快,衣裳也给抓裂了两处,但觉一股腥风过处,桑木姥已是如影随形的追了上来,敢情她的指甲还是含有剧毒的。

  对方三个人互相呼应,登时把金世遗的攻势压了下去。昆仑散人喝道:“金世遗,你还不认输,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辰了!”抽出长剑,也扑上来,但听得一片金铁交鸣之声,震得人耳鼓嗡嗡作响,原来金世遗也抽出了拐中的铁剑,双方都以迅捷之极的手法,霎眼之间就交换了几招。

  金世遗左拐右剑,大战四个魔头,云灵子笔走龙蛇,笔尖所指,都是大穴;桑青娘施展出西藏密宗的柔功,把半幅红绸卷起来当作软鞭使;昆仑散人剑掌兼施,掌力刚劲,剑法轻柔,着着进迫;还有桑木姥则以独门的“鬼爪”功夫,专门乘瑕觅隙来暗袭金世遗。饶是金世遗武功精绝,过了三十来招,便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昆仑散人喝道:“金世遗,你若想饶命,快把藏灵上人那卷图画献出来。”

  厉胜男看得心惊胆战,正想上前助战,忽听得金世遗纵声笑道:“可怜,可怜,你们死到临头,还未知道!”笑声未了,但听得沙沙声响,无数毒蛇从树林里窜出来!片刻之间,毒蛇就围成了一个圆圈,将那四个魔头围在圈中。金世遗倏地跳出圈子,拉着厉胜男从蛇阵中退出,所到之处,毒蛇纷纷让开,金世遗一走过,毒蛇又似潮水般的涌上,那四个魔头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闯出蛇阵。

  金世遗笑道:“我说这些蛇儿是好朋友,你不相信,现在该相信了吧?”厉胜男闭了眼睛,道:“世遗哥哥,待毒蛇把他们咬死之后,你再叫我张开眼睛,我不敢看毒蛇咬人的惨状。”

  金世遗吹了两声胡哨,笑道:“哈,原来你的心地也还不坏。”口哨之声一起,忽然窜出四条巨蛇,每一条都有二三丈长,缠上了四个魔头,那四个魔头吓得心胆俱裂,死命叉着蛇头,不让它咬下来,那四条巨蛇力大无比,鳞甲又厚,桑木姥的指甲赛如利刃,在蛇身上乱撕乱抓,连半片蛇皮也没有抓裂,反而惹怒了巨蛇,蛇头一昂,登时吐出尺许长的红信,几乎舐到桑木姥的脸上,桑木姥大叫一声,先晕了过去,可是说也奇怪,那四条巨蛇却并不咬他们,只是紧紧的将他们缠住,好像给他们加上几道铁箍似的,缠得他们透不过气来。原来这四条巨蛇都是金世遗童年时候玩熟了的,是听金世遗的指挥,金世遗经常带牠们去捕捉野兽,只准许它们将野兽绞住,不许它们咬死。刚才金世遗那两声口哨,就是指挥四条巨蛇的讯号,金世遗是用对付野兽的办法来对付这四个魔头。

  金世遗哈哈笑道:“现在咱们瞧瞧,到底是谁要谁饶命?”除了桑木姥先已晕倒之外,其他三个魔头都在瞑目待死,忽然听得金世遗此语,好像透露了一线生机,这时他们哪里还顾得身份尊严,立即叫道:“金大侠,饶命,饶命!”

  金世遗笑道:“我饶了你们,你们可得乖乖的听我的话!”那三个魔头齐声答道:“若蒙饶命,倘有吩咐,万死不辞!”金世遗又吹了两声口哨,那四条巨蛇立即松开了他们,可是这几个魔头已都似一团烂泥似的,瘫在地上,他们的气力都已用完了。每个人的身上也都被巨蛇绞伤了几处。

  金世遗遣散群蛇,厉胜男也睁开了眼睛,笑道:“原来你的心地比我还要慈悲!我只是不忍看他们被毒蛇咬死罢了,你却饶了他们。”金世遗道:“我正缺少几个仆人使用,上天将他们送来给我,留下他们,总比长虫有用得多。”

  昆仑散人给桑木姥推揉几下,桑木姥渐渐醒来,这四个魔头惊魂稍定,只见金世遗站在他们的面前说道:“我做好人做到底,先给你们治伤,再让你们吃顿饱的。”厉胜男忽道:“待我给他们治伤,你把药品给我。”金世遗正想问她用意,厉胜男已先说道:“我不信任他们,你给他们治伤,他们突然下毒手害了你,我可不会指挥你的毒蛇。”昆仑散人强笑道:“姑娘你也太多疑了。”厉胜男不睬他们,在金世遗的手上接过药品,问道:“怎样用法?”金世遗道:“在他们身上青肿的地方敷上便是。”

  厉胜男给他们敷好了伤,哈哈笑道:“今后你不愁他们不听你的话了。好啦,你现在吩咐他们吧!”

  昆仑散人和云灵子都是一派宗师,哪肯甘心做金世遗的奴仆?表面上虽然作出恭顺的样子,却掩饰不住他们怨毒的眼光。厉胜男望了他们一眼,冷冷说道:“你们摸一摸自己脊骨的第七节与第八节之间,再吸一口气看看。”这四个魔头依着她的说话去做,但觉真气运到背心的“中枢穴”附近,便好似受到无形的障碍一般,不能通过,手指所按之处,隐隐作痛。昆仑散人自恃功力深厚,强力施为,一口气转不过来,倏然间五脏六腑都好像被利针所刺,痛得他汗如雨下,急忙散了气功。这四魔头都是行家,情知自己必是被厉胜男暗中下了毒了。

  原来厉胜男就趁着替他们敷药的时候,以轻巧的手法,在他们的身上,每人插了一口金针,针内中空,贮着她家传秘制的毒药。当时他们还未完全清醒,虽有些微感觉,只当是厉胜男给他们拔毒疗伤,那知却是暗中下毒。

  厉胜男笑道:“你们听过五毒散的名字吗?中了这种毒,暂时不会发作,过了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得不到解药,便会全身溃烂而亡,死时候的痛苦,只怕比毒蛇咬死还要难受得多。这解药只有我有,你们若是乖乖听话,到期我给你们解药。”五毒散是用金叶菊、黑心莲、沾了瘴毒的桃花、苗疆寒碧潭中的紫藤,再加上碧蚕蛊五种毒物烧灰炼成的,云灵子见闻广博,知道厉胜男所言不假,愤怒之极,却只好苦笑说道:“到了这步田地,我们还敢不服金大侠吗?姑娘,你何苦还摆布我们?”厉胜男笑道:“就是因为我不敢相信你们,我宁可让你们怨恨。”云灵子苦笑道:“我哪还敢怨恨姑娘?只求姑娘高抬贵手。”厉胜男道:“那就要看你们听不听话了?”云灵子道:“姑娘有什么吩咐?”

  厉胜男笑道:“世遗哥哥,他们是你的仆人,你肯让我使用吗?”金世遗笑道:“你比我更会管辖仆人,好,我就让给你发号施令吧。”厉胜男道:“你们先给我修补好这条破船。船上有粮食和斧头凿子,你们搬下来。吃饱之后,就伐木动工。”那四大魔头俯首贴耳,在厉胜男指挥之下,搬下粮食工具,生火煮饭。

  饱餐之后,他们开始动工,厉胜男携了一袋粮食,和金世遗走回树林,金世遗临走前吩咐那四个魔头道:“你们安心做工,晚上可以在林子里那块大石台上面歇宿,你们已经是我的仆人,我的朋友不会再咬你们了。”那四个魔头气得七窍生烟,人人心中暗骂,却不敢有半点表露出来。

  金世遗和厉胜男走了一会,忽地似赞似讽的说一句:“江湖上人人称我毒手疯丐,但和你相比,我却是甘拜下风!”

  厉胜男笑道:“我是为你着想呀,你总不能叫毒蛇老是看守着他们,那多麻烦!而且这些毒蛇只听你的指挥,你不在旁边,它们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去缠着敌人了。这四个魔头武功未废,他们修好了船,不会逃走么?我也曾想过可以废掉他们的武功。但废掉了他们的武功,你要这几个仆人又派不了什么用场了。”

  金世遗道:“不错,你想得比我周密得多,你的毒针也比我的毒蛇更厉害,只是这手段未免狠了一点!”厉胜男格格笑道:“是么?那你可得提防些儿!若是有一天你对不起我,说不定我也会悄悄的突然将一口毒针插进你的背脊,哈,哈,叫你一生一世,永远做我的仆人!”厉胜男说得色舞眉飞,金世遗却是听得不寒而慄。厉胜男忽地又叹口气道:“可惜你不比那四个魔头,对付那四个魔头,可以不管他愿不愿意,对付你呢,若是你心中不愿,要你做仆人也没有意思。”金世遗“哼”了一声,怒形于色,厉胜男笑道:“和你开玩笑的,你可不要发脾气啊!”金世遗啼笑皆非,忽地想道:“其实自从她给我治伤之后,我已逃不脱她的摆布,也即是等于她的仆人了。”想至此处,也不禁幽幽的叹了口气。

  这一晚金世遗和厉胜男各住一座帐幕,厉胜男有了蛇药,不再来骚扰金世遗了,金世遗却一晚没有好睡,将到天明,还作了一个恶梦,梦见厉胜男用毒针插进他的背脊,一惊而醒,只听得厉胜男的声音在帐幕外笑道:“金世遗你梦见什么了?快快醒来!”金世遗又吓了一跳,揉揉眼睛,知道不是梦了,便揭开帐篷,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做了恶梦?”厉胜男道:“我听得你在梦中惊呼,还叫着我的名字呢!是不是梦见什么可怕的东西,要叫我来救你。”金世遗心道:“可怕的东西就是你!”当然这句话他没有说出来,问道:“你这样早叫醒我作什么?”厉胜男道:“与你去看看他们把船修好没有?”金世遗道:“你为何这样着急?”厉胜男道:“若是船已修好,你便可以吩咐他们采集石棉了。”金世遗道:“咦,你怎么知道我的心意?”厉胜男道:“你收了这几个仆人!不是想他们帮你做工,好早一点在那洞窟里凿出一条通道,好叫海水灌进火山去么?”金世遗道:“一点不错,唉,你真是聪明得紧!”

  原来毒龙尊者所拟的办法虽然是要等到火山爆发前三两个月才凿开通道,那是因为在他的计划之中,只用一个人的力量,而到了那个时候,岩层松化,容易凿开的原故。金世遗估计大约要一年之后,火山方才爆发,现在的石质虽然未够松化,但有了几个一流高手帮忙,便可以早些凿开了,为了这个原故,他才要收服这四个魔头的。哪知毒龙尊者和他的计划,其中有一个极大的错误,弄得他们几乎全部命丧蛇岛,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且说金世遗和厉胜男走出海边,那四个魔头正在船头纳凉,一见他们来到,便立即站了起来,恭恭敬敬的说道:“禀金大侠,这只船已修补好了,随时都可以启航。”金世遗道:“你们下来,待我检查一遍。”昆仑散人道:“金大侠,我们也不想要什么武功秘笈了,但望你带我们离开这个海岛。”他们不懂航海技术,生怕金世遗撇下他们。金世遗笑道:“我的话说一不二,只要你们忠心于我,我走的时候,当然会带你们。”

  金世遗和厉胜男上船仔细检查,只见各处漏洞都已补好,厉胜男道:“他们倒很卖力气。”金世遗笑道:“他们的心意与你一样,都是想早日离开这里,叫他们修好这只船,他们当然是乐意干了。”检查完毕,走下船来对他们说道:“这件工作你们做得很好,还有几样工作,待你们一一完成之后,咱们便可以开船了。”那四个魔头听说短期内不能离开,大失所望,人人都露出怨恨的眼光,当然他们还是不敢反抗。

  金世遗道:“今天天气很好,你们可以去采集石棉。”石棉是一种呈纤维状构造的矿物,细长,可弯曲,由“角闪石”或“蛇纹石”而成,由蛇纹石而成的矿物学上别称“温石绒”(Chrysotile),呈鲜艳的绿色或橄榄色,有绢丝光泽,比由角闪石而成的柔软得多,蛇岛上所出产的就是这一种。石棉耐火,可织火烷布,在近代的建筑上又可以用作防火墙。毒龙尊者在蛇岛上住了几十年,渐渐发现石棉的功效,这才想到将来可以利用它在火窟里护身的。

  他们采集了几天石棉,在这期间,金世遗教厉胜男织火烷布,又教她在小湖中学游泳,厉胜男想习惯海上的风浪,学游泳学得很快,不过几天,便敢到浅海试泳了。

  天气晴朗几天,接着又落了一天大雨,大雨过后,湖水满溢,这时石棉已采集得够了,金世遗吩咐那四个魔头,开了一道引水渠,将湖水引到那个秃头山下的洞窟去。洞窟底下,便是火山口的所在,虽然还未裂开,但洞窟周围已是寸草不生,炎热非常,这四个魔头都是从西藏雪山来的,热带的气候,他们已经难耐,在这火山旁边工作,更是热得他们死去活来,好几次想罢工不干,和金世遗拼命,但想到毒蛇啮体之惨,想到五毒散发作时候的痛苦,又只好忍着。在工作期间,桑木姥和桑青娘都曾晕倒几次,金世遗采集了一些解暑的草药煎汤给他们服食,又和他们一同工作,才稍稍平息了他们心中的怨气。金世遗也知道他们心中怨毒已极,但为了早日消弭地下火山的隐患,又不能不迫他们做工。金世遗很是担心,恐怕他们有一天也会像火山一样爆发起来。

  过了几天,引水渠终于修到洞口,湖水流入蛇窟,将近洞口处粘附在石壁上的死蛇冲刷掉。金世遗早准备好解毒蛇腥臭的香花,每人分发两朵,但桑青娘在工作的时候还是呕了两次,可以看得出来,这四个魔头对金世遗是更为怨恨了。

  金世遗接着命令他们将洞口掘阔,阳光射入,给里面赭红色的石壁反射出来,透出鲜血一般可怖的颜色,洞窟的郁热之气冲出来,令人十分难受。幸而这四个魔头到了蛇岛已有半个多月,在洞窟旁边工作也有了四五天,对炎热渐渐习惯。但饶是如此,他们一近洞口仍是感到透不过气来。

  金世遗将厉胜男织成的火烷布拿出来,叫这四个魔头包着了身头四肢,仅仅露出面上的双睛,又将消除热毒的丹药给他们准备好,于是发出命令,叫他们进入石窟,要他们在石壁上凿出一条通道。

  云灵子勃然大怒,将锄头一抛,冷冷说道:“金世遗,你将毒蛇唤来吧!”金世遗道:“怎么?”云灵子道:“想我也是一派宗师,怎能受你如此作践?”四个魔头向金世遗怒目而视,看这危险的情势,似将一触即发。

  金世遗神色不变,淡淡说道:“我请你们做这件工作乃是为了大家的好处,你们大约尚未知道,在这蛇岛地下有一座火山?”昆仑散人叫道:“什么,有火山?”金世遗道:“不错,火山口就在这洞窟底下,所以咱们要在石壁凿出一条通道,让火势缓缓渲泄出来,在海水包围之中,就不至酿成巨患了。要不然火山爆发,大家都要化为飞灰!”那四个魔头都变了颜色,他们眼见洞中热气腾腾,洞窟深处的石壁发出暗赤色的光华,就像烧红了的煤一般,这种种现象,不由得他们不信。昆仑散人叫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早早离开?”金世遗道:“就因为我决意要消除这场灾劫!我也进洞窟去和你们一同工作,要死咱们也一同死。”那四个魔头面面相觑,只听得金世遗又道:“其实洞窟里虽然热得怕人,咱们也不是没有办法抵御。以各位的功力,最少可以闭了呼吸半个时辰吧?不吸入热气,身上肌肤所感觉的热总可以支持,将到半个时辰便出洞休息一会。要是能将这场灾劫消弭,你们也是做了一场大功德呀!”这四个魔头仍然面面相觑,不发一语,但看他们脸上神情,已不似刚才愤怒。金世遗道:“要是你们不愿干呢,我也不敢勉强,但岛中的毒蛇却不会放过你们。”厉胜男道:“你们也休想得到我的解药!”这四个魔头一想,依金世遗的办法,最多是热得难受一些,未必致死。不依他的话,马上就要遭受毒蛇啮体之苦,想了一会,昆仑散人首先拾起锄头,其他三个魔头也跟着拾起锄头,随着金世遗进入洞窟凿石。在洞窟里工作了几天,凿出了一条六七丈深的地道,海水从外面渐渐侵蚀进来,缺口也渐渐扩大,虽然距离火山的中心还非常之远,但已开始有岩浆渗出,冒出来的热气包围了整个洞窟,人在里面工作,就像在焗炉里一般!这几个魔头虽然闭了呼吸,身上围了火烷布,口中又含了解暑的药,仍是觉得非常难受,工作了几天,人人都变成黑炭头,皮肤都好像烤焦了。起初是每隔半个时辰休息一次,后来每隔一支香的时刻,便要出来休息一个时辰。那几个魔头不住的问什么时候才算完工,金世遗也不知道,只能回答待到海水灌进来才算完工,那几个魔头见石壁坚厚异常,要通到海外,不知还有几千百丈,个个心中焦躁,私下商量,再过三日,若然还未见海水灌进来,就宁可在洞窟里和金世遗同归于尽。

  这一日将近中午的时分,众人在洞窟外面那块空地歇息,引水渠中的清水来解渴,等待厉胜男把午饭端来。正自等得不耐烦,忽见厉胜男神色张惶,空着一双手匆匆的跑来,金世遗连忙问道:“什么事情?”厉胜男道:“外面又有一条船来了!”

  话犹未了,只听得啸声震林,金世遗吃了一惊,急忙发出讯号呼唤毒蛇,他听这个啸声,已知道来人内功深厚,远在自己之上!未知是友是敌,不得不小心提防。

  啸声越来越近,转眼之间,只见林子已现出两个人影,金世遗一看,大吃一惊,这两个闯进蛇岛的不是别人,竟是孟神通和灭法和尚!更奇怪的是,金世遗早已发声招唤毒蛇,竟没有蛇群追袭他们。

  原来孟神通发觉金世遗和厉胜男出海,他们等了两天,也劫到一条海船追来,孟神通懂得驾船,但却不熟水道,在海上兜来兜去,直到金世遗到了蛇岛将近一月,他们才发现这个孤岛,而且发现了岛上有炊烟升起,知道岛上定住有人,于是急急赶来。厉胜男发现海船的时候,他们已经躲在林子里了。

  孟神通突然发现了这一群人,也是怔了一怔,金世遗面目焦黑,他一时认不出来。云灵子忽然叫道:“是老孟吗?”孟神通大喜叫道:“是云灵子吗?哈,你怎么来到这儿?”孟神通在二十多年之前,曾到西藏去访寻红教密宗的武功,因为修罗阴煞功就是红教从印度带来的,他想去探查红教还有没有人懂得,后来访了好几个红教高手,探清楚了修罗阴煞功在红教中早已失传,他才放心。就是在那一次的西藏之行,他结识了云灵子夫妇。

  就在这时,孟神通眼光一瞥,瞥见了躲在金世遗背后的厉胜男,跟着又认出了金世遗。孟神通哈哈笑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哈,金世遗呀金世遗,在这孤岛之上,看你如何还逃得出去!”正是:

  蛇岛魔头齐聚会,风波险恶困英豪。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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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0-9 19:3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廿二回

  吞舟巨浪兼天涌
  裂石熔岩卷地焚

  云灵子心想:“原来孟神通与金世遗有仇!”眼前形势大变,这四个魔头在急切之间都未曾拿得定主意,只听得孟神通又叫道:“云灵子,你们是怎么搞的,与金世遗同在一起?你们还未知道他是敌人吗?杀藏灵上人的就是他呀!”云灵子双眼一翻,眼光闪缩不定,看这情形,他似乎就想向金世遗发难,金世遗神色如常,忽地说道:“孟老贼,你说得不错,这里是一个孤岛,只怕你逃不出去了!”

  只听得林中沙沙声响,那四条巨蛇率领了十几条长蛇箭一般的窜出来,魔头们个个战抖,但金世遗也感到惊疑,他早已发出信号,巨蛇现在才来,这已经有点奇怪;来的又仅仅是十多条,难道其他的毒蛇都不听他的号令了?幸而来的这十几条毒蛇都是最凶猛的那种毒蛇,金世遗稍稍放心,心想纵算你孟神通武功盖世,在毒蛇围攻之下,至少也得两败俱伤。

  哪知孟神通却纵声笑道:“金世遗,你要靠这些毒蛇帮手,不怕羞煞人么?哈,我老孟有降龙伏虎之能,岂惧你几条长虫!”金世遗起初还以为他故作镇定,胡乱吹牛,不料再看之下,果然有些不妙,那四条巨蛇,当真似乎有点惧怕他,窜到了他身前四五丈地,便伏在地上,不敢前进,只是昂起头来,向他嘶嘶乱叫。

  孟神通笑声未止,忽地大喝一声:“孽畜来找死么?”呼、呼、呼一连发出三掌,那十几条毒蛇登时缩作一团,孟神通继续催紧掌力,在这样烈日炎天之下,竟然人人都感到了一股寒意,那四条巨蛇忽地转过蛇头,窜回林中,另外那十几条毒蛇却动也不动,原来在热带的毒蛇,适宜于湿热的气候,最怕的就是寒冷,到了冬天,必定要躲进洞内冬眠。孟神通所练的修罗阴煞功,本身就具备了奇寒之气,普通的毒蛇近也不敢近他,这四条巨蛇忠于主人,听金世遗一再发出讯号,这才率领了十多条最凶猛的毒蛇赶来。待到孟神通的修罗阴煞功尽量发挥,方圆十丈之内,都笼罩了一片阴寒之气,比蛇岛的冬天不知要冷了多少倍,那些毒蛇如何禁受得起?所以只有那四条巨蛇还可以逃生,其余的都冷僵了!

  孟神通哈哈大笑,叫道:“金世遗,你还有什么伎俩可施,快来领死吧!”厉胜男忽地叫道:“将这两个人逐出蛇岛,我马上给你们解药!”金世遗心中一动,也立即叫道:“将他们赶走,我带你们出海!”那四个魔头互相对望,昆仑散人首先叫道:“好,大丈夫一言既出……”金世遗立即接口道:“当然是四马难追!”昆仑散人立即拔出长剑,跟着那三个魔头也一拥而前,将孟神通与灭法和尚围住!

  孟神通大怒道:“相好的,怎么胳膊向外弯啦?”金世遗纵声长笑,一拐劈下,孟神通发掌荡开,忽觉脑后风生,桑木姥双臂箕张,十指抓到,孟神通挥袖一拂,将桑木姥拂得翻了一个筋斗,可是他的衣袖也被桑木姥撕去了一幅,说时迟,那时快,金世遗抽出铁剑,左拐右剑,暴风骤雨般的强攻猛打,孟神通的武功虽然胜过金世遗一筹,这时他前后左右都是敌人,竟被金世遗迫得手忙脚乱!本来他要向云灵子问个明白的,这时也无暇说话了。

  昆仑散人长剑一展,与灭法和尚的禅杖碰个正着,但听得“当”的一声,火花蓬飞,灭法和尚的功力稍高,退后一步,便即稳住身形,昆仑散人却给他震得摇摇晃晃,打了两个盘旋,这才消了他那股反击的劲道,云灵子不愿与孟神通为敌,判官双笔左右一分,左笔右戳,右笔左戳,分点灭法和尚左右肩井穴,云灵子乃一派掌门,判官笔点穴的手法自成一家,与中原各派大不相同,灭法和尚心头一凛,急忙收杖护身,禅杖一圈,将云灵子的判官双笔封出外门,昆仑散人喘息一过,揉身又上,剑掌兼施,他刚才吃了点亏,这次用上全力,掌似奔雷,剑如骇电,灭法和尚怕云灵子乘隙点穴,他的伏魔杖法本来以刚猛见长,这时却不敢攻出去,只能用来自保,禅杖所挥舞的圈子越缩越小,被昆仑散人一阵强攻,迫得他步步后退。

  孟神通发起神威,看准了桑青娘功力稍低,陡然间大喝一声,双掌一推,桑青娘身形飞起,红绸被他撕烂,幸而桑青娘轻功了得,而金世遗的拐剑也攻得及时,孟神通才来不及追击,但桑青娘已吓得魂不附体,失声惊呼!

  云灵子一见妻子遇险,急忙舍了灭法和尚,赶来援救,孟神通正是要他过来,这时金世遗的铁拐正使到一招“金刚伏虎”,卷地扫来,攻击他的下盘;云灵子双笔点他胸前大穴。云灵子本来不愿与孟神通为敌,但为了要拦着他,不让他追击自己的妻子,这一招却是用了全力,双笔盘旋飞舞,孟神通胸腹的七处大穴,全都在他的笔尖威胁之下。孟神通在两大高手夹击之下,长啸一声,掌劈指戳,只听得铮铮两声,云灵子的双笔先给他弹开,接着金世遗的拐也给他震歪。孟神通退后一步,大声喝道:“云灵子,你与我反脸成仇,可休怪我不客气了!”云灵子忙道:“孟先生,我只求你离开此岛,免伤和气。我、我……”他想说的是:“我是迫不得已的!”碍着金世遗在旁,话到口边,未敢说出,说时迟那时快,孟神通早已凝聚真气,蓦地大喝一声,使出了修罗阴煞功,寒飙陡起,掌力有如排山倒海而来!

  昆仑散人与云灵子并肩而立,出掌相抗,金世遗“呸”的一声,一口浓痰吐去,孟神通吃过他口吐毒针的大亏,识得厉害,急忙将左掌的掌力移转,把金世遗的毒针震得无影无踪,昆仑散人与云灵子双掌合抗,这才勉强稳得住身形,但亦禁不住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冷战。

  金世遗笑道:“我正自热得难受,多谢你送来一阵凉风!”孟神通大怒,一个转身,对正了金世遗双掌平推,金世遗早有防备,铁拐支地,一个筋斗倒翻出去,但听得呼呼轰轰之声震耳欲聋,卷起了满空砂石!桑木姥正在暗袭孟神通的背心,被他的掌力一震,跌出了三丈开外。

  众魔头见孟神通的修罗阴煞功如此厉害,都有几分惧意,厉胜男叫道:“怕他作甚?他的修罗阴煞功是偷我家的,伤了我也能医。”金世遗也叫道:“修罗阴煞功最耗真力,看他支持得多久?只要不给他打中,以各位的功力绝对可以挡得住他的劈空掌力。”

  众魔头得金世遗提醒,立即各占一个方位,和孟神通游斗,金世遗则把着中路,策应各方。孟神通和灭法和尚被围在大约方圆三丈的圈子内,四方面都是敌人,孟神通的修罗阴煞功虽然是除了金世遗之外,足以制任何一个魔头的死命,但却不敢用来专攻击一方。四大魔头加上了金世遗,互相呼应,俨如在孟神通的周围筑起了一道铜墙铁壁,孟神通几番冲击,就像巨浪冲击海堤一样,海堤虽受摇撼,但仍然紧紧的拦着波涛!

  斗了半个时辰,孟神通但觉心跳加速,暗道:“不妙!这样下去,只怕真要被他们累死!”云灵子叫道:“老孟,你就认输走吧,何必一定要在这个岛上令我们难为!”

  孟神通最初是想以力取胜,此际陷于劣势,登时改了心思,细细琢磨云灵子的语气,又留心观察这几个魔头的神色,突然省悟,朝着云灵子叫道:“你们是中了那妖女的五毒针吗?不用害怕,我能解救!”那四个魔头半信半疑,攻势稍缓,厉胜男吃了一惊,急忙喝道:“不要信他的话,五毒针天下无人能解!”孟神通大笑道:“你忘记啦,我在你家中取去的那几篇秘籍,恰恰就载有五毒散的制法和解法。你这五毒针在四十九日之后,就可以令人全身溃烂而亡,是也不是?”厉胜男“哼”了一声,正想驳他,孟神通先自大声喝道:“你们还怕什么?怕金世遗的毒蛇吗?怕没船只出海吗?跟着我老孟,什么都不用害怕!枉你们都是一派宗主,给两个后生小辈驱使,不害臊么?来,快把这小子杀了!我老孟与你们一同去取乔北溟的武功秘笈!”

  孟神通这几句说话,句句打动了他们的心弦,他们眼见孟神通制服毒蛇,如今又听得孟神通能解五毒针,说得有根有据,这么一来,金世遗和厉胜男加诸他们的威胁全部消除!云灵子蓦地一声大吼,首先向金世遗扑来,金世遗横剑一封,叫道:“且慢动手,听我一言……”话犹未了,昆仑散人剑挟劲风,亦已刺到,大声骂道:“你的威风哪里去了?谁还要听你的说话!”云灵子双笔一分,再度扑上,骂道:“你侮辱我们也侮辱得够了,今日要你死无葬身之地!”金世遗铁拐支地,旋风般的翻了几个筋斗,但听得铿锵之声,不绝于耳,原来是昆仑散人跟踪追击,一连七八剑都砍中了金世遗的铁拐,金世遗理也不理,一路觔斗打去,霎眼之间,已离开了昆仑散人七八丈远。

  云灵子夫妇赶来,金世遗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跳起,指着洞窟叫道:“你们杀了我不打紧,将来火山爆发,要累得多少人家家毁人亡!你们也未必逃得过这场灾祸!”云灵子冷笑道:“我们杀了你,马上上船便走,火山爆发,我已在大海中了!”金世遗道:“你们就不顾念沿海生灵么?”云灵子大笑道:“我们只顾自己,谁理你的沿海生灵?”金世遗本来想劝他们同做这场功德,但这几个魔头来势汹汹,哪里肯听他的劝告?

  金世遗拔脚疾跑,向着洞口冲去,他心想自己比这几个魔头较能耐热,到了洞窟里面,就不怕他们了。离洞口还有三四丈远。忽听得呼的一声,灭法和尚已然追到后面,飞身跳起,碗口大的禅杖,照着金世遗劈头便打!金世遗挥拐相迎,两人功力悉敌,“当”的一声巨响,火花蓬飞中,金世遗和灭法和尚都给对方的猛力震倒地上,离洞口更近了。孟神通哈哈大笑,他要保持大宗师的身份,不屑与众合攻金世遗,心想有灭法和尚加上那几个魔头,金世遗已是绝难逃脱性命!

  灭法和尚跳了起来,步步迫近,指着金世遗骂道:“你在氓山上的威风哪里去了,还不快给洒家磕头求饶么?”洞窟里一股热气冲出来,金世遗身上包着石棉,还不怎么,灭法和尚的僧袍却烧了起来,不由得大吃一惊,急忙倒下,在地上打了个滚,扑灭火焰。金世遗觉得这般热气,比往日在洞窟中更热得难受,也不禁吃了一惊,就在这时,又听得厉胜男的骇叫之声,原来她也被桑木姥追到了洞口,桑木姥的十指长甲已将触及她的背心!金世遗与她还有数丈距离,救已无及,金世遗抽了一口凉气,心道:“想不到我与厉胜男同死蛇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金世遗心念方动,忽听得地下轰轰然传来了闷雷一般的声音!

  声音愈来愈响,地下的震动也感觉到了,就在这霎那间,洞窟里突然冲出一股浓烟,众人眼睛一亮,随着浓烟喷出来的不是火焰,而是熔岩的熔浆!就像火热的铁流一般,刺得人眼睛发痛,就在此时,只听得桑木姥发出一声裂人心肺的尖叫,原来她正在纵身跃起抓厉胜男,被浓烟一冲,禁受不了,头下脚上的跌了下去,她双眼又睁不开来,不知趋避,竟然跌落熔浆里面,登时被熔浆淹没,化作一片飞灰!厉胜男刚刚离开她的魔爪,熔浆就从她刚踏过的地方卷过,厉胜男吓得魂不附体,竟然一跤跌倒!

  金世遗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他平时一跃,最多不过三丈多远,这时奋力一跳,竟跳过了六丈多的距离,一手抓起了厉胜男便跑,熔浆迅即又淹过了他刚刚立足之处。

  突然间轰隆一声,浓烟喷出来时已带着火花的亮光,弯弯曲曲的火舌头和上方的火星向四面八方飞开,浓烟聚成了一根像灰色的柱子,升上高空,然后四面散开,形状像一个极大的蘑菇!有的驱散了的浓烟,留下一道白热的粉末,同时发出一连串的爆炸声,树林里也着火了!

  饶是那几个魔头胆大包天,目睹这般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恐怖景象,人人都被吓得魂不附体!这时哪里还顾得追金世遗,只恨爹娘生少了两条腿。急急忙忙的向海边奔逃!

  金世遗拉着厉胜男也急忙逃跑,这时岩浆不断的从里面涌出来,形成了几股洪流,卷过之处,连磨盘大的石头也都熔化,冒起了一片夹带灰垢的烟尘,和密云混合,笼罩整个蛇岛,连阳光也被遮蔽了,黑云低压,云层反射出熔浆黯淡的红光,片刻之前还是阳光耀眼的,突然间便好像到了黄昏!也好像到了世界的末日!

  金世遗感到了绝望,他为的还不只是担忧自己的生命!而是用尽心力,终于不能挽救火山爆发的浩劫!

  可是金世遗还未知道,若然真的给他凿开一条通道,将大量的海水引来,灌入火山口的话,那灾祸更是不堪想象!

  毒龙尊者和金世遗到底是几百年前的人,他们虽然聪明,但无论如何,究竟还不可能具有现代人的科学知识,现代科学对于火山的研究,知道火山内部的热度最少在摄氏三千度以上,水灌进去以后,立刻会转化为汽体,汽遇到高热立刻会膨胀,这样一来,立刻便会引起地球局部的爆炸,不单是火山本身的爆炸而已。但我们不必笑毒龙尊者计划的错误,法国科学幻想小说家儒勒·凡尔纳在他著名的小说《神秘岛》中,写到火山爆发时,也曾指出,在十九世纪中叶时,欧洲还有许多人像毒龙尊者一样,以为开一条通道,把水灌进去,就可以把火山熄灭呢!

  幸亏他们只是凿开一条六七丈深的地洞,那石壁少说也有百来丈厚,海水仅仅是渗透进来,还不能一下子大量灌入,但由于海水的压力,缺口渐渐扩大,渗透进来的海水汇成一道暗流,虽然不足以令火山爆炸、蛇岛毁灭,但却引起了火山的提前爆发,爆发与爆炸不同,爆炸是整个火山炸成粉碎,连带所在的岛屿也要炸成飞灰;火山的爆发则不过是流出熔岩,喷出火焰而已,火山本身还存在的。两者所造成的灾祸,轻重大小,根本不能相比。

  蛇岛地下的火山本来要一年后才爆发的,如今又幸而是提前爆发,地层的变化还未曾达到“激变”的程度,因此爆发的时候,威力更是大大的减轻,比起一般的火山爆发来,实在是微不足道,但虽然如此,这次并非激烈的火山爆发,所造成的恐怖现象,已超出当时人的想像之外,令到绝顶的武林高手,也失魂落魄,感到世界末日的来临!

  火山口扩大以后,喷向天空的火焰更加明亮,从云层反射出来的光线照得满天通红,最恐怖的是沸腾的熔岩浆像洪流一般淹来,淹没之处,树木岩石尽都溶化,化成了一片蒸气,整个蛇岛都好似在焗炉里面了!

  金世遗使出了全身气力,拉着厉胜男飞跑,这时树林早已燃烧起来,火焰从这个树干蔓延到那个树干,大股大股的浓烟在树梢上翻滚着,树木被烧得毕毕剥剥作响,大树倒下的轰隆轰隆的巨响,此起彼落,树林中火势的蔓延比熔浆来得更快。不多久,金世遗和厉胜男已被包围在火海之中。

  岛中的飞禽走兽惊惶的乱飞乱窜,最多的是蛇,蛇不像人那样懂得灵活趋避,它只是像箭一样的笔直向前游窜,前面的树木起火了,它们还是窜去,结果无数的毒蛇都被烧死,在火焰里发出吱吱的叫声。这时蛇顾不得伤人,人也不怕蛇。大家都在逃命。

  厉胜男跟不上金世遗,金世遗拖着她跑,她的手足被石头刮损了好几次,几乎就要跑不动了,金世遗一看,离海滩还有一段路了,前面已成一片火海,金世遗背起了厉胜男,叫道:“闭起眼睛,不必害怕,我带你冲出去!”幸而这段路程不长,他们又都有石棉包着身体,火星落到他们的身上也不至于就烧起来,金世遗用铁拐挑开燃烧着的向他们飞来的树枝,选择树木与树木之间、火焰还没有完全布满的空隙冲过去,终于冲出了树林,跑到了海滩。

  只听得海啸如雷,海面上的天空黑沉沉的,狂风大作,火光中隐约可见孟神通那一班人正在跑到海边,金世遗大叫一声“不好”!只见他们登上了一艘海船,从孟神通的手中飞出一柄飞刀,刀光一闪,将另一艘海船的绳缆也割断了!

  这岛上共有三条海船,一条是金世遗和厉胜男乘来的,已经完全修补好了,一条是那四个魔头乘来的,破破烂烂,一直没有修理,现在已被飓风打成了碎片。不过他们这条船上的粮食和用具早已搬到金世遗原来那条船去,所以以金世遗那条船配备最好。还有一条是孟神通和灭法和尚乘来的,抛锚海边,用巨缆缠着沙滩上的一块大岩石,现在被孟神通飞刀割断绳缆的,就正是他自己这条船,至于金世遗这条船,却被孟神通和那几个魔头劫走了。这条船泊在靠岸的岛上唯一的港湾,或者是因为这条船最为靠近,又或者是因为他们知道这条船上的粮食和用具最为充足,所以孟神通才不要他原来的船而要劫夺金世遗的。

  这时,金世遗已无暇推测原因,总之,现在能够救他性命的,就只有孟神通这条船了!这条船的绳缆被割断之后,立刻被巨浪抛到海中,金世遗大叫一声,拖着厉胜男跃下水去,一个浪头打来,把他们抛上半空,金世遗一只手抱着厉胜男,俯冲下来,顺着那个巨浪,冲出了数十丈远,那条海船也在巨浪中翻腾,还没有沉没!金世遗燃起了一线希望,在厉胜男耳边大叫道:“咱们必须抓着这条船!”厉胜男叫道:“放开我,你省力一些!”挣脱之后,紧跟着金世遗向前急泳。幸而厉胜男学会了游泳,这时又有一股强烈的求生的意志支持着她,在惊涛骇浪之中,居然不即不离,跟在金世遗的后面,金世遗几次回头,总见她在自己的身边,这才稍稍放心。

  大风之后,随着暴雨,天黑沉沉,雷鸣轰响,很难分清是雷声,还是火山的轰隆声,金世遗精通水性,善于辨别海流的方向,带着厉胜男顺着波涛之势,奋力追赶那条海船,距离渐渐拉紧了,看来不消多久便追到了!忽地天空闪过一团火光,原来是一块燃烧着的巨石从火山口直射上高空,带着熊熊的火光,恰恰落在那条船上,登时燃烧起来,只听得那条船发出响亮的爆炸声,片刻之间,便给洪涛吞没,海面上只剩下几团还未熄灭的火光,那是爆裂开来在水面上飘流的船板!

  一切的希望都断绝了,厉胜男眼前一片漆黑,支持着她的勇气也突然消失了,忽地又是一个巨浪打来,厉胜男尖叫一声,金世遗回头一望,只见厉胜男已被波涛卷去。

  金世遗大叫道:“不必害怕,沉着了气,我来救你!”但见厉胜男在波浪中载浮载沉,似是在作着本能的挣扎,金世遗奋力游去,忽地又发现一条鲨鱼正向着厉胜男游来,张开大口,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齿,眼看厉胜男就要被大浪卷到鲨鱼的口边!金世遗大叫一声,使一个踏水法踏出水面,右臂一挥,将铁拐一掷,恰恰穿过了鲨鱼的巨口,水面上一片血红,鲨鱼的尸体从厉胜男身边浮过,立刻就给波涛卷没!

  这根铁拐和拐中的铁剑,乃是海底寒铁所炼,是他师父传给他的宝物,十几年来,从未曾离开他片刻,甚至于在惊涛骇浪之中、挣扎逃命之际,他也舍不得丢开,然而此际,他为了救厉胜男的性命,毫不踌躇的就把铁拐掷出去了,是这样的匆忙,连拐中的铁剑也未有拔出。铁拐穿过了鲨鱼的喉咙,随着鲨鱼的尸体,也给巨浪卷没了,待到杀死了鲨鱼,金世遗才感到有点可惜!但丢开了这根沉重的铁拐之后,他游水就更加方便了,心中自己安慰自己道:“现在只求能够保得住性命,那已是邀天之幸,师父地下有知,处此情形,他也会原谅我舍弃他的遗物的。”

  金世遗顺着水势,破浪前进,终于抓到了厉胜男,将她举出水面,厉胜男吸了口气,喘息说道:“我不行了,你自己逃命吧!”金世遗道:“胡说,咱们生则同生,死则同死!你拖着我的脖子,抓紧我的肩膊!”厉胜男本来已放弃了逃生的希望,这时被金世遗一顿斥骂,登时心中甜畅,便似一股暖流流过她的全身,再度鼓起了求生的勇气。

  海水渐渐发热,寒流和暖流一撞,发生极急烈的激流,金世遗也把持不住,被激流一冲,随着波浪抛起抛落,但觉有如腾云驾雾一般,金世遗深湛的内功这时显出了威力,虽是被狂涛骇浪抛得头晕目眩,但仍然可以支持!激流以惊人的速度,将他卷到大海的中心,根本就不必他费力气划水,他只是要保持镇定和平衡,提着口气,不让自己沉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地又看见太阳了,原来已离开了蛇岛几十里,火山爆发所产生的灰尘烟雾到了这里已经稀薄了。金世遗眼睛一亮,忽然发现一条大船在大海中心打着圈圈,似乎就要沉没的样子,船上的人叫声不久也听得见了。

  金世遗精神陡振,随着激流,迫近了那条船,定睛一看,只见船上有两个魁梧的身影,正在卸下风帆,这两个人正是孟神通和灭法和尚!金世遗追上的正是他自己这条船。原来孟神通虽然懂得驾船,但却应付不了这样险恶的波涛,这时他们正陷入激流的漩涡中心,他们使尽技能掌舵划桨,船只却老是旋转不停,无法脱出漩涡,眼看就要被卷没海底!

  金世遗无暇思索,迅即就被激流冲到了船边,灭法和尚骤然发现是他,吃了一惊,喝道:“金世遗,你这小子还未死呀!”提起禅杖,向他戳下,金世遗一手抓着杖头,一手攀着船舷,大喝道:“让我来助你们脱险,不然我死了你也要陪我死!”孟神通一把夺过灭法和尚的禅杖,叫道:“让他们上船!”将禅杖一拉,先拉起了金世遗,接着再拉起了厉胜男。

  金世遗掌着了舵,大声命令道:“你们两个划桨,听我的指挥!”灭法和尚气呼呼的瞪着他,忽听得“哗啦”一声,一个巨浪又打上了船头,孟神通慌不迭的拿起了桨,灭法和尚失了主意,也跟着他做了。金世遗看也不看他们,只是全神注视漩涡的方向,大声吆喝道:“向左,向左!向右,向右!用力向后划,好!用千斤坠的功夫定着左边的船身,好!”过了一盏茶的时刻,船顺着激流的方向转了几个圈圈,终于脱出漩涡的中心,孟神通松了口气,但风浪还是很大,金世遗仍然全神贯注,一点不放松的指挥他们,再过了大约半个时辰,风浪渐渐平静下来,暂时脱出了险境了。金世遗凝眸一望,在苍茫的暮色之中,还隐约可以看见蛇岛上兀立的山峰,一片黯淡的红光,笼罩着远方的蛇岛,金世遗在伤心之中也感到了快慰,蛇岛虽然难免火山之劫,但却并没有像他师父预言的那样化成飞灰。

  金世遗放下了舵,说道:“现在是顺着水流的方向,可以不必费力,让它自己飘流了。”这时他才得余暇去照顾厉胜男,只见厉胜男盘膝坐在他的身边,像个落汤鸡一样,脸色苍白,金世遗道:“你怎么啦!”厉胜男道:“好得多了,气力也渐渐恢复了,就是渴得难受!”金世遗道:“好,咱们找水喝去。”

  忽听得灭法和尚一声冷笑,抓起了那根禅杖,金世遗喝道:“你想怎样?”灭法和尚道:“金世遗你好神气,你还以为你是这条船的主人么?”金世遗道:“我当然是!”灭法和尚阴沉沉的冷笑道:“请你去做龙宫的主人吧!”举起禅杖便要打下,金世遗冷笑道:“你以为风浪就过了吗?我跳下海未必淹死,你们这五个人呀,哈,海里的大鱼正等着你们做点心!”灭法和尚的禅杖停在空中,不敢打下,孟神通干笑一声,做好做坏的拉开了灭法和尚,说道:“现在这个时候,还记着过去的仇恨做什么?咱们大家同舟共济,同舟共济!金世遗你给我们掌舵,我就让你们留在船上。”金世遗冷笑道:“这条船本来就是我的,我可不领你的盛情!”孟神通道:“领也罢,不领也罢,总之咱们都要彼此依靠了。”金世遗心想:“我可不必依靠你们。”只是若在这条船上动起武来,却确实是对他不利,厉胜男叫道:“世遗,不要上他们的当!这老魔头比海里的鲨鱼还可怕!”孟神通哈哈笑道:“厉姑娘,你还要向我报仇吗?”厉胜男道:“除非你现在把我打死,否则这个仇日后总要报的!”孟神通笑道:“很好,那就留到日后算吧。在这船上一天,咱们彼此都抛开旧恨!”金世遗哈哈笑道:“孟神通,你这话倒说得很爽快,好,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就是这样。灭法和尚,你在船头看守,胜男,咱们到里面找水喝去。”灭法和尚满腔怒气,但他也被这场风浪吓怕了,而且孟神通已与金世遗妥协,他又怎敢不依,只好服从金世遗的命令,留在船头看守。

  孟神通领着金世遗走进船舱,哈哈笑道:“你们的老朋友来啦!”只见那三个魔头横七竖八的躺在舱中,个个面青唇白,身边呕出了一大堆秽物,原来这三个魔头都是从西藏来的,在此之前,根本连大海都未见过,怎经得起这场风浪?所以人人都好似大病了一场。

  那三个魔头张开眼睛,骤然见着金世遗站在他们的面前,不由得大吃一惊,昆仑散人叫道:“老孟,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要的是哪些朋友?”话犹未了,桑青娘也大叫一声,挣扎着跳了起来,向厉胜男猛地扑去,喊道:“还我姐姐的命来!”厉胜男道:“你姐姐自己跌进熔岩浆里,关我什么事?”正想招架,只听得“扑通”一声,桑青娘自己站立不稳,再度跌倒。金世遗道:“胜男,我记得后舱的药箱里还有一些晕船的药,是我以前给你准备的,拿一些分给他们。”

  孟神通拍了一下手掌,喊道:“大家都不要吵,听我一言。我已与金世遗说好了,在这船上一天,大家都不必重提旧怨,你们几位的意思怎样?”这时,那三个魔头稍稍清醒,一想目前的形势,除了孟神通懂得驶船之外,其他的人对水性都是一窍不通,确是需要金世遗的帮助,想到此点,三个魔头面面相觑,做声不得。

  孟神通道:“三位若不反对,就这样办了。”云灵子忽道:“要我们不记旧怨那也可以,请你叫金世遗把那卷图画拿出来!”孟神通道:“什么图画?”云灵子道:“指示乔北溟藏宝之秘的图画,本来是藏灵上人的,现在在金世遗手中。”孟神通知道乔北溟的故事,也约略知道有这么一张图画,如今听得他们证实在金世遗手中,登时贪念大起,问金世遗道:“你现在要这幅画也没用了,交出来吧!”

  金世遗天生傲骨,哪肯受人威胁,冷笑一声,正要拒绝,厉胜男刚刚走了两步,要到后舱去取药品,听得此言,忽地站住,也是连连冷笑,笑得比金世遗更响亮,孟神通道:“你们笑些什么?”厉胜男道:“画图在我身上,在这样大风大浪之中,你以为还能保全吗?”孟神通道:“掏出来看!”厉胜男果然掏出一卷湿漉漉的东西,掷给他们道:“好吧,要就拿去!”那卷东西丢在船板上,登时变了一个纸团,云灵子手指一沾,叫道:“糟了,坏了!”孟神通道:“坏了也要看!”燃起火石一烘,画纸粘成一片,孟神通小心翼翼的揭开,墨迹已淡得极难辨认,但隐约还可以看到画上有个巨人的影子,张弓搭箭,对着火山。孟神通道:“是这个吗?”云灵子道:“似乎不错。原画我们也未见过。”厉胜男冷笑道:“难道我预知今日之事故意假造一幅来骗你们吗?”

  金世遗大为奇怪,那张图画实是在这条船上,他在蛇岛的时候,因为要进火窟工作,恐防画图烧毁,因此偷偷的放在后舱一个装杂物的箱子里,连厉胜男也未告诉,这时忽见厉胜男将一卷图画掷了出来,心中想道:“胜男哪里来的这张图画?难道是她探到了我的秘密,从杂物箱子偷出来的么?”

  那张图画湿成一团,烘干之后画纸粘成一片,孟神通摊在船板上,虽是小心翼翼的摊开,亦已抓烂了好几处,加以墨迹模糊,除了隐约可见巨人和火山的影子之外,其他的已不能辨认,孟神通发了脾气,将画图抓得稀烂,复团成一团,摔入海中,冷冷说道:“这张画一点用处也没有,好在还有一个有用的人在这里。”转过身对金世遗道:“你准备将这条船驶到什么地方?”金世遗道:“当然驶回大陆去啊!”孟神通道:“你一定知道乔北溟住过的那个荒岛,你指点方向,大家合力将船驶到那个海岛去。”金世遗笑道:“你倒打得如意算盘,要我给你们找寻乔北溟的武功秘笈!”孟神通冷笑道:“若不是你对我有这点用处,我留你们在船上做什么?你放心,我也不会亏待你的,找到了秘笈,同船的人个个有份,我让你们都抄一份副本。”金世遗“哼”了一声,未曾说话,厉胜男忽地抢着说道:“君子一言,”孟神通立即接着说:“快马一鞭!难道我还会骗你们两个小辈不成?”厉胜男道:“好,世遗哥哥,你对我说过,你知道那个海岛的所在的,看在我的份上,请你把船驶去吧!乔北溟的武功秘笈本来应是我家之物,能够将它取回,虽然要给别人分享,总胜于没有的好!”孟神通哈哈笑道:“到底是厉姑娘见理明白!”金世遗发觉厉胜男眼光有异,心中一动,便道:“好,看在厉姑娘的份上,我答应将船驶到那个火山岛去!厉姑娘,你取药品的时候,顺便把罗盘取出来。”昆仑散人吃了一惊,道:“那个岛上也有火山?”金世遗道:“喷火已经多年了,不会烧死你的。”

  过了一会,厉胜男从后舱走出,叫道:“糟糕,糟糕!”金世遗道:“怎么,药品没有吗?”厉胜男道:“药品和罗盘都在,可是却一滴水都没有!”原来他们并没有预料到今日要开船,所以未曾储备淡水,现在才想起来。

  听了她这么一说,人人更觉焦渴难堪,金世遗道:“先给他们服下治晕船的宁神药吧。”云灵子他们望着厉胜男手中的药片,不敢伸手去接,孟神通道:“我也有点晕船,给我一片!”他先吃了,过了一会,哈哈笑道:“不错,果然好了一些!”那三个魔头见孟神通敢服,也跟着他取了药片吞下。原来孟神通料到金厉二人不敢害他,而且他内功深厚,纵使是毒药也要不了他的性命,在未发作之前,合了灭法和尚之力,尽可以将他们二人杀死,所以他敢大胆试服。

  这时风浪已稍为平静,那三个魔头吃了药片,精神渐渐恢复,越发觉得渴得难受,昆仑散人忍不住饮了一口海水,不饮犹可,饮了之后,苦咸的海水更刺激得他喉咙发烧,孟神通笑道:“海水怎能解渴?待我来想个办法吧。”走到船边,海中常有鱼儿随着浪花飞起,孟神通双手虚空一抓,有好几条鱼被他的掌力吸了过来,金世遗吃一惊,心道:“他在狂风骇浪里挣扎了半天,居然还有这样功力!”孟神通抓起了一条鱼,笑道:“吃吃生鱼,还可以暂时解渴。”撕下一片鱼肉,送入口中便嚼,金世遗急忙叫道:“吃不得,吃不得!”孟神通已把鱼肉嚼烂,咽下汁液,睁眼说道:“鲜美得很,有什么吃不得?”金世遗无暇多说,拔了厉胜男绾发的银簪,抓起一尾鲜鱼,将银簪一插,拔了出来,银簪并未变色。孟神通哈哈笑道:“你试什么?难道海里的鱼也有人下毒不成?”

  金世遗放下了心,想道:“敢情是洞窟里那毒蛇口涎所聚成的小潭,早已被熔岩浆烧干了,根本就没有流出海水去。”想到火山爆发的祸害,远不如他师父所想象的那样惨酷,心里的忧虑大大减轻,也抓起一尾生鱼吃了。

  金世遗将罗盘对好方向,交给了孟神通,说道:“依着罗盘指针的方向,一直把船驶去,若是没有特别险恶的风浪,大约二十天之后,咱们便可以到达乔北溟以前住过的那个海岛了。好啦,厉姑娘神疲体倦,我要和她歇息去了。今晚劳你掌船,若是碰到什么你所不能应付的危险,你再叫我。”孟神通心道:“你这两口子倒会享福。”但在海上他要依靠金世遗,只得听从金世遗的支使,出去替换灭法和尚的工作。

  金世遗和厉胜男走入后舱,有木板间隔,和前舱隔开,厉胜男又堆了几包米,顶着板门,金世遗笑道:“你怕他们半夜悄悄的进来加害你吗?我未将他们送回大陆之前,料想他们不敢。”厉胜男道:“我也料想他们不敢,但和这几个魔头同在一条船上,总是难免害怕,能够隔开一些,心中便舒坦一些。”金世遗正是为了这个原故,才迫得陪厉胜男同住一室。好在厉胜男在这样危险不安的情况之下,也无心对金世遗戏耍,两人都无世俗之见,倒也不觉尴尬。

  金世遗道:“你先睡吧。”厉胜男道:“我睡不着。我在想——”金世遗道:“在想什么?”厉胜男道:“若是你的谷姐姐和李妹妹知道咱们同在一起,不知该怎样恨我了!”金世遗道:“胡说八道!”但给她这么一说,却不由得真的想起了谷之华与李沁梅来,日后不知怎样向她们解说。厉胜男笑道:“好,不提你的谷姐姐李妹妹了,免得你伤心。我倒是真的想着一件紧要的事情。”

  金世遗道:“咱们的生死都难于预料,还有什么紧要的事情?”厉胜男道:“我所想的就是有关咱们生死的事呀。嗯,你可想过怎样摆脱这些魔头的办法么?”金世遗苦笑道:“有什么办法。除非是跳下海去。”厉胜男道:“到了那个海岛,是不是还有办法可想?”金世遗心中一动,悄声问道:“你为什么怂恿我带他们前往那个海岛,若给孟神通找到了乔北溟的武功秘笈,岂不是更加如虎添翼,天下还有谁人能制他?”厉胜男道:“但是你把船驶回大陆,他们一上了岸,也决计不会饶了你的。反正是拼了一死,倒不如到了那个荒岛,或者还有办法可想。嗯,那幅画图你收藏好了,切不可让他知道。”

  金世遗找到那个杂物箱子,伸手一摸,那幅图画果然还在里面,大为奇怪,在厉胜男耳边轻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刚才那卷图画————”厉胜男道:“是我私下子倣制的,想不到今日能派用场。”金世遗更为惊愕,心想:“她是在什么时候倣制了的,在此之前,她又从何处见过这幅图画?”厉胜男轻轻捏了一下他的手心,小声说道:“不谈这件事了。到了那个海岛之后,你听我的话便是。嗯,今晚的月色倒不错了。”最后这句话声音响亮。金世遗何等聪明,立即应道:“海上在一场暴风雨过后,天色必定好的。哈,在海上赏月,确是甚有意思。”船舱外有极轻微的声息,瞬即消逝。金世遗料想偷听的可能是孟神通。

  两人倚栏看月,厉胜男忽道:“你本来要和谷之华姐姐出海的,是么?”金世遗道:“唉,这些旧事还提它做什么?”厉胜男笑道:“你的心事也不必再瞒我了,谷姐姐是吕四娘的弟子,和你的师门有极深的渊源,本来你和她可说是门当户对,就可惜她有那么一个父亲……”这几句话都说得颇为大声,金世遗苦恼叫道:“请你不要再说了,我今生未必能够和她再见面了,还说什么?”在外面偷听的果然是孟神通,他只听到他们后来这一段话,不由得心头一震,想道:“原来我的女儿爱上的竟然是他!怪不得她也要赶到崂山上清宫去。嗯,听他们的说话,莫非他们也知道了她是我的女儿?”心中惶惑不已,他哪里知道,厉胜男这番说话,乃是有意说给他听的。

  金世遗心中也是惶惑不已,但觉得厉胜男的行径处处透露着诡异,令人猜想不透!正是:

  海上神山经在望,芳心难测惹疑猜。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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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0-9 19: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廿三回

  频生祸事情何忍
  未测芳心意自迷

  金世遗越想越觉得奇怪,无法入睡,厉胜男大约是因为疲劳过度,倒下去便熟睡了。金世遗见她睡得安然,也感到欢喜,取了一条薄毡,给她轻轻盖上,心中想道:“她年纪轻轻,接连遭受火山风浪之险,也真难为她了!”又想道:“三个女子之中,我最讨厌她,想不到偏偏与她这么亲近,天公真是好作弄人。”忽地好像有一个声音问他:“喂,你真的是讨厌她么?”金世遗心头一跳,自己也迷惑起来。

  将近天明的时份,金世遗才矇矇眬眬入睡,没有多久,便给前舱的声浪惊醒,好像是有人吵闹。厉胜男已经起来,对他笑道:“咱们看把戏去!”

  走出前舱,只见那三个魔头围着孟神通,昆仑散人说道:“老孟,你说过你有解药,请给了我们吧。”原来他们中了厉胜男的五毒针,经过了这场海上的大风暴之后,个个筋疲力竭,等如大病了一场,身体的抵抗力减弱,便感到受伤之处,隐隐作痛,昆仑散人的伤口周围,而且已经开始溃烂了。

  孟神通只是从乔家的武术残篇内知道有这么一种毒针,其实他并没有解药,当时他在蛇岛上被金世遗联同那四个魔头围攻,他为了要使得那四个魔头向金世遗倒戈,迫得哄骗他们说是自己有解药的。

  孟神通情急计生,双手一摊,说道:“我的解药已经给浪涛冲去了。昨日那样大的风浪,逃命紧要,哪还顾得保全解药?”这三个魔头半信半疑,云灵子道:“那么你难道眼睁睁看我们死去不成?老孟,你的内功深厚,请暂时相助我们疗伤,纵然还不免于残废,最少也可以保全性命。”孟神通确是有这样的功力,但他一想,若是自己耗损真力给他们疗伤,就打不过金世遗了,金世遗趁机发难,灭法和尚一人抵挡不住,定然要给他都抛下海去。

  正在踌躇,忽见金、厉二人来到,孟神通又生一计,哈哈笑道:“解铃还是系铃人,厉姑娘,咱们说好了同舟共济,不记旧仇,你用五毒针伤了他们,还是请你将解药拿出来吧。”那三个魔头也有此意,只是不好意思向厉胜男求情,听孟神通这么一说,眼光都注视着厉胜男。厉胜男也学孟神通的样子,双手一摊,冷冷说道:“我是在大海里游来的,那卷图画尚且不能保存,何况解药?”那三个魔头大为失望,面面相觑,眼中渐渐露出凶光!

  金世遗忽道:“胜男,那天收拾东西的时候,我记得你有一个药囊放在后舱的衣物架上,你试去瞧瞧,看看里面有没有五毒针的解药?”厉胜男何等聪明,一听就知道是金世遗有意替他转圆,只是一时之间还想不通金世遗何以要救这三个魔头,当下顺着金世遗的口气说道:“对啦,不是你提起我倒忘记了,那药囊里大约还有这种解药。”

  厉胜男到后舱里走了一转,笑盈盈的出来说道:“算你们造化,药囊里的这一份解药居然还没有潮湿。”其实那解药不过是小小的几粒药丸,她早就用油纸包好,藏在镂空的腰带之内,一直就是带在身上的。

  那三个魔头大喜,每人服了一粒解药,厉胜男再用磁石将他们身上的金针吸出来,又给他们敷了化脓消毒的药散,过了一盏茶的时刻,厉胜男道:“你们摸一摸自己脊椎骨的第七节与第八节之间,再吸一口气看看。”这三个魔头依着她的话去做,但觉真气畅通无阻,手指所按之处,也没有疼痛的感觉了。这三个魔头都是行家,知道厉胜男给的确是对症的解症,不由得对金世遗大为感激,对厉胜男的怨恨也大大消减了。

  中午时分,又来了一场暴风雨,金世遗将灭法和尚替换下来,亲自掌舵,厉胜男则赶忙将两个水缸提了出来,放在船头,金世遗稳稳掌舵,海船的颠簸远不如昨日之甚,没多久暴风雨停止,两个水缸盛满了雨水,大家有了淡水解渴,不必再吃生鱼了。

  自此,金世遗、厉胜男与那几个魔头同在海上航行,彼此相安无事。大家渐渐也有说有笑,感情比以前好了许多。只有灭法和尚痛恨金世遗曾指使他的徒弟骂他,一直对金世遗冷冷淡淡。孟神通则对金世遗似乎甚好,有时且和他谈论武功。不过表面上大家虽然很好,实际上却还是彼此提防。

  经过了多日的航行,那三个魔头渐渐习惯了海上的风浪,金世遗又教会了他们掌舵划桨,于是多了几个人可以轮班照管船只,金世遗也就安逸得多,只是碰到大风浪的时候,还是要金世遗亲自掌舵。

  过了二十多来天,一日金世遗在船头眺望,只见东方远处,隐隐现出一片青绿的颜色,金世遗叫道:“这就是乔北溟三百年前所住过的那个海岛了!哈,岛上的火山也熄灭了……”那几个魔头见说海岛已经在望,人人狂喜,齐心合力,加速划船,黄昏日落之前,果然发现了一个海岛在他们前面。

  众人将船泊岸,抛下铁锚,只见岛上有座大山,山顶殷红如血,寸草不生,风吹过来,有点硫磺的味道,山坡却是一片青绿。岛上树木参天,竟是大海中的一座丛林。林中时不时传来裂人心肺的吼声,也不知是什么怪兽,眼光所及,可以看见许多野花,灿若云霞,香气也甚为古怪,好似带着一丝腥味似的。蛇岛令人感到恐怖,而这个海岛则令人感到神秘,尤其是那座大山,看了几眼,就不禁惴惴不安。

  天色已晚,孟神通等人虽然急于找寻乔北溟的武功秘笈,却也不敢上去,当晚仍然住在船上,大家的情绪都很复杂,那几个魔头是既感到兴奋,又感到恐惧;金世遗则害怕孟神通找到了武功秘笈,从此无人能够制他。只有厉胜男反而神色自如,金世遗更感到奇怪,但觉厉胜男有如这个海岛一样,神秘莫测。

  这一晚虽是仍依旧例,轮班值夜,但却没有一个人睡得着觉。午夜时分,林中闯出了两只犀牛,被众人合力打死。也自累得筋疲力倦,幸喜后半夜没有其他的猛兽闯来。

  第二日清早,孟神通招集众人,说道:“这个海岛很大,猛兽又多,乔北溟的武功秘笈不知藏在什么地方。若是大家都去找寻,又怕有猛兽来弄坏船只,不如我和云灵子夫妇先上去勘察一番,灭法大师,昆仑散人和金世遗厉姑娘在船上留守。找寻武功秘笈,恐怕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以后如何轮班搜查,待我回来再行分配。”孟神通不想金世遗找到武功秘笈,因此要他留守,但又怕他将船开走,故此留下了灭法和尚与昆仑散人监视他们,灭法和尚的武功与金世遗在伯仲之间,昆仑散人则远胜厉胜男,孟神通留下了这两个人,料想可以应付得了。金世遗当然知道他的心意,但见厉胜男丝毫不表异议,他答应过听厉胜男的话,因此也便服从孟神通的调度了。

  孟神通好似还不放心,离开的时候,又再郑重的吩咐道:“我在傍晚的时候,一定回来,如果发生什么事情,彼此以啸声为号,互相救援。”

  孟神通与云灵子夫妻走后,金世遗留在船上和昆仑散人聊天,纵谈武林异事,海外风光,津津有味,灭法和尚对金世遗怨气未消,不肯加入,自己冷清清的坐在另一边。时间缓缓流过,从清晨到了中午,灭法和尚已有点着急,又从中午到了黄昏,孟神通还未见回来。

  灭法和尚时不时走到林边张望,树林里黑沉沉的寂静得很,什么都没有瞧见,只偶而传来几声野兽的吼声,灭法和尚怕金世遗私自开船,不敢走远,到了天黑,仍然不见孟神通的影子,只好回转船上。

  厉胜男故意问道:“孟老怪是不是说过天黑以前一定回来的?”昆仑散人道:“不错,是这样说的。”厉胜男道:“现在月亮都升起来了,为什么还不见他出来?”昆仑散人道:“我怎么知道?”厉胜男道:“他不回来,咱们怎么办?”昆仑散人也有点慌了,道:“金世遗,你说怎么办?”灭法和尚“哼”了一声,心道:“孟神通不在,我就是你们的头儿,你却去和金世遗商量?”

  金世遗道:“他不回来,咱们只有两条路走。”昆仑散人道:“哪两条路?”金世遗道:“要吗就入树林里找他们;要吗咱们就赶快离开这里!”灭法和尚怒道:“胡说八道,孟神通武功绝世,有什么危险他对付不了的!他迟些回来,你们就想造反吗?”昆仑散人道:“依你之见呢?”灭法和尚道:“继续等他,他一定会回来的!”厉胜男冷笑道:“你有耐心,你就等吧!”灭法和尚道:“什么,你要逃走?”厉胜男道:“我才不走呢,我还要等着瞧孟神通的下场!”金世遗道:“我也盼望他能回来,多一些人,有危险也容易应付些。”昆仑散人听他话中别有含意,不由得问道:“难道树林里除了野兽之外,还有什么更可怕的东西?”金世遗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我的师父他到过这海岛一次,他也不敢深入林中,回来之后,屡次告诫我不可涉足这个海岛。岛中若无奇险,他怎会如此?孟老怪的武功虽然还算不错,我师父总比他强得多吧!”昆仑散人一听,连毒龙尊者当年也不敢在这岛上逗留,心里更像十五个吊桶一般七上八落。灭法和尚怒道:“金世遗,你不要危言耸听!”金世遗笑道:“你不愿听可以塞着耳朵,谁人管你。”灭法和尚满肚子气,但见昆仑散人并不帮他,反而向金世遗问东问西,灭法和尚只好忍住了气,不敢向金世遗发作。

  这一晚大家又都不敢睡觉,森林里野兽的怪叫声一夜不停,金世遗叫他们在海滩上燃起火堆,野兽才不敢走近。灭法和尚和昆仑散人提心吊胆的过了一晚,第二天太阳出了,仍然未见孟神通露面。金世遗忽道:“昆仑散人,你是不是很想得到乔北溟的武功秘笈?”

  昆仑散人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若不想武功秘笈,何必冒这海上的风险?”灭法和尚见昆仑散人驳金世遗,哈哈一笑,插口说道:“真是废话!”金世遗冷冷说道:“你再想想,只怕不是废话!”一阵大风,从大山的那边吹来,送来了一股硫磺的气味,昆仑散人望着那殷红如血的山峰,心中忽然起了莫名其妙的恐怖,不由得冲口说道:“武功秘笈不要也罢,我宁愿离开这鬼地方!”

  金世遗道:“好,灭法和尚你呢?”灭法和尚大怒道:“你们要干什么?”金世遗道:“昆仑散人愿意与我同走,你不愿走,你就一个人留下来等孟神通吧!”灭法和尚双眼圆睁,瞪着昆仑散人道:“你真的要跟金世遗走么?”昆仑散人道:“我,我……”结结巴巴的一时说不出来。灭法和尚大声说道:“好,你要走便走,孟神通若然不死,你逃到天边,他也决不会饶你!”昆仑散人一想,自己若然跟金世遗一走了之,与孟神通他们的怨仇就结定了,他还是有点舍不得那武功秘笈,而且也有点害怕孟神通,不禁又踌躇起来。

  灭法和尚道:“咱们究竟是自己人,有福同享,有祸同当;你若是一个人跟着金世遗走,哼,哼,你只好任凭他来摆布你了!”昆仑散人被他一说,心中添了一层恐惧,金世遗道:“我们若要摆布你,何必要给你解药?”灭法和尚道:“那是因为老孟在船上的原故。”金世遗也冷笑道:“孟老怪不过想利用你们来对付我,你当他真想让你分享乔北溟的武功秘笈么?”双方都想用说话打动昆仑散人,互相争吵,灭法和尚沉不着气,大喝道:“金世遗你竟敢挑拨离间,吃我一杖!”

  金世遗运起大力金刚手的功夫,斜劈一掌,“当”的一声,将灭法和尚的禅杖挡开,自己也踉踉跄跄的退了三步,他没有兵器,稍稍吃亏,但灭法和尚的禅杖与他的手掌互击,如同碰到金石一般,也不由得心中一凛!

  昆仑散人叫道:“祸福未知,两位别先伤了和气!”就在此时,树林里忽然传来一声长啸,灭法和尚叫道:“老孟唤我们了!”忽地挥动禅杖,砰砰两声,将船板敲穿了两个大洞,接着一杖将桅杆打断,冷笑道:“金世遗,我看你还能不能出海?”跳上沙滩,大声叫道:“昆仑散人,你来不来?”

  昆仑散人一想,要把这船补好,最少也得几天,孟神通一出来,金世遗便休想脱逃,心意立决,便也跳上沙滩,随着灭法和尚,奔入树林!

  金世遗笑道:“妙极,妙极,他们都走得干干净净了。咱们用两天功夫将船补好,但求孟神通不要在这两天之内回来,咱们便可以撇开这班魔头了。”厉胜男忽道:“不,既然来到此地,岂可入了宝山空手回?”金世遗道:“你还想要乔北溟的武功秘笈?”厉胜男道:“我家世世代代,对这武功秘笈,梦寐不忘,如今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失此良机,叫我如何对得起历代祖先?何况我还有大仇未报!”金世遗道:“厉家只剩下你一个人,你更不可拿性命来赌博了。至于说到报仇,咱们让孟神通困在这个怪岛,他没有船只,纵然森林中没有不测之祸,他也难以远渡重洋,重归故土,你的什么仇都报了!”厉胜男道:“不,我非找到乔北溟的武功秘笈不可!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的誓言么?你当初怎样对我说的?”金世遗叹口气道:“好,我答应过你去找武功秘笈,你不肯放弃,咱们就拿性命去赌赌运气吧!”

  厉胜男嫣然一笑,说道:“也未见得便要丧命,就是死了,咱们同死,不也是很快活么?”金世遗心头一跳,避开了她的眼光,厉胜男道:“那卷图画呢?”金世遗道:“我带在身上了。但这幅怪画,我丝毫也看不懂,要他何用?”厉胜男笑道:“你不要就给我吧。”金世遗奇道:“难道你看得懂?”厉胜男道:“你不用管,交了给我,将来总有好处。”金世遗颇为纳罕,但觉到了这个海岛之后,厉胜男更为神秘莫测,想了一想,便将那幅图画交了给她。

  两人同入森林,古木参天,里面阴沉沉的,不知藏着些什么怪物,饶是金世遗胆气粗豪,也自有些惧意。两人提心吊胆的一路摸索前行,时不时见有野兽的影子,好在并不是成群的野兽,牠们也未曾见过人,大约是把人类也当作一种怪物,金世遗不去惊动它们,它们也不敢来骚扰。

  走了一会,到了树林深处,厉胜男忽地一声惊呼,金世遗随着她的眼光望去,只见野草丛中有一具尸体,走近一看,认出了是云灵子的妻子桑青娘,天灵盖裂了一个大洞,一眼望去,里面竟是空的,想必是什么怪兽将她的脑髓吸得干干净净了。金世遗大吃一惊,心想以桑青娘的武功,足可制服狮虎,何况还有孟神通与云灵子同行,是什么怪兽伤得了她?桑青娘的死状之惨,令人不忍卒睹,金世遗折下一些树枝,将她掩盖,急急拉了厉胜男离开这个地方。

  忽听得霹雳般的一声巨吼,似雷声而又不是雷声,俨如天空中有人擂起一面大鼓,又杂着鸣金裂石的尖叫,刺耳之极!登时狂风大作,百兽骇奔,虎啸猿啼,惊心动魄!金世遗叫道:“不好!”拉了厉胜男跳上一棵大树,只见一大群野兽,正朝着他们这个方向奔来,最前面的是一头斑斓大虎,后面跟着的有狮子、黑熊、金钱豹、野猪、犀牛等等猛兽,争先恐后,彼此践踏,好像是碰到了巨大的灾难,忙着逃命一般!

  金世遗擦燃火石,点燃了一束枯枝,抛在地上燃起了一堆熊熊的火光,厉胜男发出了一枚毒雾金针火焰弹,“卜”的一声,刚刚打中前面那头老虎的脑袋,暗器炸裂,喷出了一团火光,那老虎受惊,改了方向,奔出十数丈地,便即死了,后面那一群猛兽在牠身上踏过,继续狂奔,原来野兽在逃命之时,都是盲目的跟着前面跑的,那头老虎虽然死了,牠们还是依着牠的方向。厉胜男惊魂稍定,捏了一把冷汗,心想:“幸而吓得那头老虎改了方向,要不然这一大群猛兽涌来,任何多好的武功也难抵挡!”

  惊魂方定,忽听得刚才那裂人心肺的吼声又起,这一回来得更近,震耳欲聋,霎眼之间,只见狂风过处,窜出了一头怪兽,遍体金毛,形状有点像狮子,前肢特长,又有点像长臂猿,其行如风,窜入猛兽群中,忽地扑上一头狮背,那狮子登时软作一团,不敢动弹,这时附近的十几头猛兽都俯服地上,不敢再逃。

  那怪兽抓裂狮脑,将脑髓吸干,依法泡制,又吃了两头猛虎的脑,再抓裂一头金钱豹,吃了牠的心脏。金世遗道:“原来害死桑青娘的是这个怪物。”厉胜男紧紧贴着金世遗,悄声问道:“这是什么怪物,如此厉害!”金世遗道:“这怪兽名叫金毛狻,专食狮虎。我曾听师父说过,今日始得一见。等牠吃饱之后,遣散群兽,我非除牠不可!”厉胜男道:“这样凶恶的怪兽,不惹也罢!”

  那怪兽吃饱之后,用长臂摩摩两头猛虎的脑袋,然后长啸一声,那些猛兽如遇大赦,纷纷逃跑,只有那两头被他摩过的猛虎,仍然伏在地上,不敢动弹。看情形牠是要留着这两头猛虎当作点心,慢慢享用。

  那金毛狻后肢着地,人立而行,走了两个圈圈,好像察看什么,也似闻着什么气味似的,忽地又大吼一声,闪电般的窜了起来,金世遗吃了一惊,只道是它已发现了自己,慌忙折了一条树枝,正待跳下,就在这时,忽听得一声骇人心魄的厉叫,那是昆仑散人的叫声,接着是灭法和尚的一声大喝,和金毛狻的吼声混成一片,震得树木都摇动起来!

  只见在不远之处的一棵大树底下,灭法和尚正在挥舞禅杖与那金毛狻恶斗,昆仑散人则被一丛乱藤缠住,扎手扎脚,竟然挣扎不脱,形状非常恐怖!

  原来灭法和尚与昆仑散人也是躲在树上,距离那金毛狻较近,金毛狻吃饱之后,闻到了生人的气味,狂性突发,竟然跳上树来抓他们。昆仑散人被他的吼声一震,失足落下,恰恰落在乱藤之中,那些藤蔓如同有知觉一般,立即合拢,好像千百条八爪鱼似的,将他缠得透不过气来。

  金世遗见状大惊,原来这是热带森林中最可怖的食人藤,凶猛如狮虎之类的动物撞上了也会被牠绞死,几个时辰之内血肉便即溶化,变成食人藤的饲料。

  昆仑散人凭着一身精纯的功夫,暂时间还未至于有性命之忧,灭法和尚的处境却比他还要危险,那金毛狻迅若飘风,爪如利刃,灭法和尚使开了伏魔杖法,浑身风雨不透,石头树木,碰着了便要折断碎裂,那金毛狻居然毫不怯惧,而且稍有空隙,它的长臂便抓进来,赛过武林中的第一流高手,激战中忽听得金毛狻大吼一声,接着是灭法和尚的一声惨叫,原来那金毛狻被他一杖打中脑袋,而灭法和尚的肩头也被牠撕去了一片皮肉,一人一兽,倏地分开。

  那金毛狻被他激怒,捧起了一块巨石,向灭法和尚一掷,灭法和尚禅杖一挥,轰隆一声,将石头打得四分五裂,但金毛狻神力惊人,灭法和尚虽然打落了它的石头,虎口亦已震得流血,砂石尘雾之中,金毛狻一声大吼,又闪电般的扑来,灭法和尚见打中它的脑袋仍然打它不死,心中已自战栗不已,这时他双臂酸麻,更难抵挡,猛见金毛狻扑来,不由得暗叫一声“我命休矣”!

  这时金世遗正好赶到昆仑散人那儿,还未曾来得及解救昆仑散人,蓦见灭法和尚遇险,金世遗无暇思索,登时运上了内家真力,将手中的树枝当成甩手箭射出,那金毛狻铜皮铁骨,根本就不把这条树枝放在眼内,毫不躲闪,仍扑上来,那料无巧不巧,恰恰被金世遗的树枝射中了它的眼睛。

  那金毛狻被金世遗戳瞎了一只眼睛,大吼一声,跌在地上打了个滚,转眼间又扑到了金世遗面前,当真是来去如电,但金世遗在这瞬息之间,也已取了昆仑散人那把佩剑,一招“星海浮槎”,抖起了数十朵剑花,那金毛狻吃了个大亏,识得厉害,倏的从金世遗头顶跳过,长臂反抓金世遗的背心,饶是金世遗闪避得快,背心的衬衣也已被它抓裂!

  激战中忽听得昆仑散人大叫道:“灭法大师,灭法大师!”原来灭法和尚趁着金世遗替他挡着金毛狻的时候,已独自跑了。昆仑散人又惊又怒,心想:“你口口声声说是自己人,临难之际,你却弃我而逃!”

  要是灭法和尚将昆仑散人解救出来,合三人之力,杀那金毛狻绝非难事,现在只有金世遗一个人对付它,可就大费气力了。昆仑散人见那金毛狻狂嗥猛扑,凶猛绝伦,金世遗似乎只有防守的份儿,更是越看越惊,心中一面痛骂灭法和尚胆怯私逃,一面替金世遗祷告,望他得胜。

  其实灭法和尚的逃走倒并不是完全由于胆怯,而是想令金世遗与那金毛狻两败俱伤,至于昆仑散人的生死,根本就不放在他的心上。

  那金毛狻力大无穷,灵敏之极,金世遗和牠恶斗了将近半个时辰,兀自占不到半点便宜,不由得暗暗着急。忽然想起师父曾经谈过,任何凶恶的猛兽,脐眼之处总是牠最脆弱的地方。金世遗一试,碰着那金毛狻人立跳起之时,剑尖就刺牠脐眼,那金毛狻果然畏惧,不是避开,就是伏下,让金世遗的剑锋刺在牠身上其他地方。

  金世遗见它竟似高手一般,懂得避实就虚,不由得暗暗称奇。牠的身体坚逾精钢,剑尖戳中,便给反弹回来,试过了两三次后,金世遗便专戳牠的眼睛和脐眼,那金毛狻不敢再跳起扑人,又要防护它唯一的眼睛,凶焰大减。金世遗运上内家真力,剑掌兼施,打了它好几掌,虽然仍未能伤它,但也打得它露出了疲态。

  金世遗正在开始占到上风的时候,忽听得又是一声刺耳的吼声,森林里再窜出了一只金毛狻,比原来的那只还大几分。金世遗这一惊非同小可,心想:“一只金毛狻已难对付,再来一只,我和厉胜男或者能够逃脱,昆仑散人则一定要做它们的点心了!”

  心念未已,和他搏斗的那只金毛狻忽地长啸一声,倒翻了一个筋斗,脱出金世遗剑势笼罩的范围,它来得快,跑得更快,霎眼之间,两只金毛狻已会合一齐,互相抚慰,看来乃是一对夫妻,和他搏斗的那只是雄兽,后来的那只是雌兽。

  金世遗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对金毛狻,提防它们突然反扑,不料这一看却发现了一个极奇怪的现象,只见那只雌兽喉头发出“咯咯”的响声,在地上缩成一团,竟像患了发冷病似的,浑身颤战,那雄的张臂抱着它,用身体给它取暖,一对野兽三只眼睛瞅着金世遗,似乎它们也在害怕金世遗会突然来攻击它们。

  金世遗见此景象,呆了一呆,心道:“原来它是被孟神通的修罗阴煞功所伤!”那金毛狻虽然是铜皮铁骨,刀枪不入,但被修罗阴煞功的阴寒之气攻入心脏,一样禁受不起,吼声渐渐变成哀号,更为震人心魄。

  这时正是除掉这两只金毛狻的大好时机,不知怎的,金世遗见它们恩爱的情形,反而踌躇,心想“乘人之危,君子不取!”但若放走它们,万一那雌兽养好了伤,那可是后患无穷!正在踌躇未决之际,森林深处,忽地又传来了一声穿云裂石的啸声,金世遗森通武学,一听就知道是个内功极强的武学高手,大约是在十里之外发出来的啸声!

   金世遗这一惊非同小可,当真是比听到金毛狻的吼声还要惊恐几分,不单是震惊于发啸者的内功深厚,因为孟神通也可能有这样功力,但金世遗已然听了出来,这啸声并不是孟神通的!至于云灵子夫妇,则绝对没有这样功力,可以判断,这根本就是一个陌生者的啸声。

  在森林中竟然还有一个不知名的怪人,真是不可想像之事,但更不可想像的是那两只金毛狻听到这个唤声,竟像是听到主人呼唤似的,那只雄兽将它的妻子驼在背上,回头望了金世遗一眼,见金世遗不追赶,眼中似乎露出感激的神情,接着便向那啸声的来处疾跑如飞,时不时发出一长两短的吼声,似是向主人答复的讯号!

  厉胜男悄悄的来到金世遗身边,笑道:“好险!幸而这两只怪兽跑了!后来的那个啸声,不知又是什么怪兽?”金世遗却是忧心忡忡,无暇向厉胜男说明那不是怪兽而是人的啸声,他急忙先去解救昆仑散人。

  金毛狻已去,那两只伏在地上不敢动弹的猛虎蹲了起来,张目四顾,忽地摇头摆尾的走到金世遗身边,眼光中好像充满感激的神情,金世遗看出它们没有恶意,笑道:“你的克星已走了,没有谁要害你的性命了,你回去吧!”那两头老虎伏下来舐了一舐金世遗的脚跟,厉胜男觉得它们好玩,拍拍它们的脑袋,它们居然像养熟的猫一样驯良。

  厉胜男送走了那两头猛虎,笑道:“金毛狻专吃狮虎的脑髓,要不是怕惹动金毛狻,我真想把这两只大虫留下来。”

  金世遗挥剑斩断缠着昆仑散人的“吃人藤”,费了很大的气力才把昆仑散人救出来,昆仑散人周身红肿,狼狈不堪,幸而厉胜男携有解毒消肿的药品,叫金世遗替他搽上,才得减少痛苦,昆仑散人自是感激不尽。

  金世遗苦笑道:“胜男,你还要继续找乔北溟的武功秘笈吗?”昆仑散人脱险之后,犹有遗悸,厉胜男未答他先说道:“这黑森林比孟老怪还要可怕!我但求能离开这个海岛,什么宝贝都不想要了。”厉胜男笑道:“你不想要,我却想要,什么金毛狻、吃人藤,它们最多要了我的性命,却绝不能改变我的主意。金世遗,你害怕吗?”金世遗笑道:“说不害怕那是假的,但我答应了你,那么就算有更可怕的怪物,我也不会改变主意的了。”昆仑散人见他们继续深入森林,也只好跟着他们走。

  金世遗边走边道:“金毛狻还容易对付,养金毛狻的主人只怕我们三人都对付不了,我所担忧害怕的就是这个怪人!”昆仑散人道:“我也怀疑刚才那一声怪啸是人,听你这么一说,那就更证实了!”

  厉胜男叫道:“什么?刚才那是人的啸声?”金世遗暗暗留心,但见她虽然无限惊奇,但却并没有特别恐怖的神色,相反的只见她眼光闪烁不定,惊奇之中还似乎带有一点莫名其妙的喜悦,这微妙的神情,只因金世遗和她相处久了,两人之间已有点心意相通,这才觉察出来。

  离开蛇岛之后,金世遗总觉得厉胜男处处透露着令人莫测的神秘,尤以现在为甚!难道厉胜男早就知道了森林中有个怪人?但这还是厉胜男生平第一次出海,在此之前,她根本就不知道这个海岛座落何方,要说她早知道这里有个怪人,那是绝不能的事呀!正是:

  湖海相随奇女子,此来事事起疑云。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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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四回

  槎通碧汉无多路
  土蚀寒花又此坟

  这个海岛比蛇岛大得多,树木茂密,遮天蔽日,有如树海,无边无际,昆仑散人对着这个广阔无边、阴沉黑暗的树林,恐怖极了,他紧紧跟在金厉二人后面,就像一个胆小的孩子随着大人走夜路一般,生怕离开了大人,黑暗中就会有什么鬼魅突如其来,将他擭去似的!

  忽听得啸声又起,昆仑散人叫道:“是孟神通!”刚向着声音的方向行了几步,东方又传来了一声啸声,金世遗道:“怪人在追他了!”啸声此起彼落,忽而在东,忽而在西,这两人的功力大约相差不远,森林的回声又从四面八方而来,渐渐就不能分别哪一啸声是谁发的,也不知道他们的方向了。

  金世遗道:“孟神通不知和那怪人碰上了没有?那怪人还养有金毛狻,功力也似乎比孟神通稍胜一筹,孟神通只怕未必打得过他。”厉胜男道:“你管他做什么?他打不过更好!”金世遗道:“森林中危险重重,多一个得力的人总好一些,你和孟神通的冤仇以后再算吧。”厉胜男冷笑道:“好吧,那你就去帮他吧。”这时啸声已止,森林中的回声则仍然未绝,再过一盏茶的时刻,回声也渐来渐弱了,金世遗认不出方向,苦笑着摊开双手。

  厉胜男忽道:“记得船上我和你说的话么?”她忽然迈开大步,走在金世遗的前头,好像她认得路似的!金世遗心中一动,想起她在船上曾经叮嘱过自己,到了这个海岛之后,要自己事事依从于她,当时已觉得奇怪,现在更感到神秘了。金世遗见有昆仑散人在旁,不便查根问底,只有跟着她走。

  走了一程,到了树木比较稀疏的地方,忽地眼睛一亮,只见一块草坪上有一座坟墓,那草坪方圆约十余丈,一看就知是人工开辟出来的,周围树木扶疏,坪中的青草也差不多一般长短,那当然是有人常来料理的了!

  金世遗最初以为是乔北溟的坟墓,但走近去一看,墓石并无残缺,绝不似古坟,看来最多不过十年,而乔北溟则是三百年前的人,他六十岁之后来到此岛,活了一百多岁,那么即算有人给他建筑坟墓,最少也有两百多年,可见绝不是乔北溟的坟墓。

  再仔细察看,墓前供有鲜花野果,草地上发散着酒味,似乎不久之前还有人来祭扫过!这是谁的坟墓?来扫墓的大约是那个不知名的怪人吧?金世遗暗地琢磨,忽地发现厉胜男的神色十分古怪。

  只见厉胜男一片茫然的神色,喃喃自语:“怎么会有这个坟墓?怎么会有这个坟墓?”金世遗和她到了这个海岛之后,岛中许多奇异的现象和可怖的物事,厉胜男都似乎并不怎样放在心上,现在却对这座坟墓极感惊奇,金世遗不禁猜疑起来,大惑不解!

  厉胜男在墓前凝视了好一会子,墓碑上并未刻有名字,厉胜男忽地伏下去磕了两个头,金世遗奇道:“胜男,这坟墓里葬的是谁?”厉胜男道:“我怎么知道?”金世遗道:“既然非亲非故,你何以向他磕头?”厉胜男道:“他死在荒岛,除了那个怪人之外,大约没有谁给他祭扫了。咱们将来能不能够生还,尚未可知;或许也会像他一样,埋骨荒岛。我感到同命相怜,所以给他磕了两个头。”金世遗情知她这番话是临时编出来,其中定然另有原故,昆仑散人却给她说得悲哀起来,也随着她磕了两个头,喃喃禀告道:“墓中不知名字的朋友,求你保佑我们平安离开这个海岛,回去之后,我一定请布达拉宫的有道喇嘛给你念往生咒!”

  金世遗笑道:“给你们这么一唱一和,我也感到鬼气森森了。走吧,死生有命,听其自然好了。墓中人保不了自己还能保佑你吗?”

  厉胜男摘了坟前的一朵白花,插在襟上,仍然继续前行,给他们引路,只见她左转一个弯,右转一个弯,不知不觉的便走到了那座山下。

  只见那座山孤峰挺拔,上刺穹冥,峰顶殷红如血,风括下来,带着一股硫磺气味,山坡上的树木却甚为茂密,厉胜男道:“昆仑散人,不用害怕,上面的火山是熄灭了的。”昆仑散人望着那诡疑的山峰,不知怎的,心中便觉惴惴不安,但厉胜男是个女子,带头上去,他也只好硬着头皮追随。

  爬到山腰,金世遗侧耳一听,忽地叫道:“咦,好似有人在那边厮杀!”话犹未了,只听得有人叫道:“救命,救命!”声音划过长空,极为惨厉,昆仑散人失声喊道:“是云灵子!”

  三人急急忙忙赶过山坳,远远望见在一座山头上,云灵子正在和一个怪人恶斗,那怪人披着五色斑斓的兽皮,长发垂肩,甚为刺目,云灵子给他迫得步步后退,昆仑散人猛地叫声:“不好!”就在这一霎那,只听得铮铮两声,云灵子那两支判官笔飞上半空,那怪人哈哈大笑,倏的就把云灵子抓到手中!

  那怪人哈哈大笑,将云灵子举过头顶,打了一个盘旋,正待抛出,忽地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将他提了回来,瞪着眼睛问道:“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这怪人突然开声说话,而且带的是陕西口音,金世遗等人听到,都觉得很奇怪,云灵子在他掌握之中,吓得魂不附体,听他问话,慌忙答道:“我是从西藏来的,灵山派掌门云灵子!”灵山派在西北很有威势,他希冀这怪人或者因为他是灵山派的掌门人会饶了他。

  那知不说还好,一说之后,那怪人突然大吼一声,双臂一振,便即将他抛出,金世遗和他们的距离尚远,救之不及,大惊失色!

  岩石转角处突然跳出一个人来,张臂便接,正是灭法和尚,他到处找孟神通,刚好撞到这里,恰恰迎着云灵子掷来的方向。

  金世遗方才松了一口气,忽听得“嘭”的一声,只见云灵子那庞大的身躯已被摔得直挺挺的躺在地上,灭法和尚则似风车般的打着圈圈,原来灭法和尚接不下怪人掷来的那股力道,只好缩手闪开,让云灵子跌翻,而他自己被云灵子的身躯碰了一下,怪人的内力传到了他的身上,迫得他要就地转圈,消解对方那股强劲的力道。

  那怪人纵跃如飞,倏的就赶了到来,睁大了一对眼睛,叫道:“咦,你是生来没有头发的吗?”敢情他有生以来尚未曾见过和尚,露出很奇怪的神气,瞧了又瞧,忽然走上前来,伸手就摩灭法和尚的光头。

  灭法和尚大怒,这时他旋转之势已止,提起禅杖,猛地一翻,一招“翻江倒海”,如蛟龙般直卷过来。那怪人长啸一声,腾空飞起,掌势原式不改,仍然按将下来。

  但听得“当”的一声,声如金石,那怪人的手掌竟然不似是血肉做的,一掌击中灭法和尚的禅杖,竟把那根碗口大的禅杖都荡了开去,但他却也没有摸中灭法和尚的光头,纵声笑道:“很好,你这没头发的倒比有头发的本领高些。”笑声未收,又扑上来了。

  灭法和尚被他震得立足不稳,而且突然间感到一股寒意,不由得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冷战,见他又扑上来,心头大骇,立将禅杖抡圆,使开了伏魔杖法中的护身三十六式,不求有功,先求无过。同时拼命嚷道:“老孟、老孟,你快来呀!”

  伏魔杖法据传是少林寺的始祖达摩祖师所创,是佛门的护法武功之一,当年独臂神尼传给了因和尚,了因仗着这杖法打遍大江南北,所向无敌,最后氓山一战,才死在吕四娘的玄女剑法之下。灭法和尚的功力不减师父当年,这套杖法使开,隐隐挟着风雷之声,金世遗看了,也不禁暗暗称赞!

  但是以灭法和尚伏魔杖法这样的威力,竟然也只有招架的份儿,那怪人的掌法非但雄浑之极,而且飘忽非常,灭法和尚已然是只守不攻,用伏魔杖法的护身三十六式防御得风雨不透,但仍然给那怪人的双掌时不时的穿进千重杖影,攻到他的身前。

  金世遗大大吃惊,看来这怪人竟似得过高人传授,具有极上乘的武功!心想:“难道他已获得了乔北溟在这岛上留下的武功秘笈。但若是没有深通武学的人传授,寻常之士纵然获得了上乘的武功秘笈,也难洞悉其中的秘奥,那么传授他武功的又是谁?是不是坟墓中的那个人?”更奇怪的是,瞧这怪人的神情和听他的口气,他连和尚都没有见过,似乎是有生以来都未曾出过这个海岛的了,那么为什么他的口音却又是中国西北高原的口音?

  金世遗暗暗留心,只见厉胜男也在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怪人,脸上神色非常古怪。金世遗心中一动,问道:“胜男,我记得你说过你的家好像是住在陕北的锁阳山?”厉胜男道:“不错,自乔北溟出海之后,我的祖先就搬到那儿,差不多有三百年了。”金世遗道:“听口音这怪人似是你的同乡,陕西还有哪些武学名家?”厉胜男道:“是呀,我也觉得奇怪。陕西的武学名家倒是不少,但却没有谁打得过我,更不要说可以比得上这个怪人了。”金世遗探不出所以然来,心中越发纳闷。

  激战中忽听得“当”的一声,不知怎的,霎一霎眼,灭法和尚的禅杖突然就给那怪人夺了,灭法和尚面色铁青,直打哆嗦,退出了数丈之外。

  那怪人却不追击,将那禅杖舞了几下,忽然双手各执一端,将禅杖拗成了一个圈圈,套在臂上,哈哈笑道:“好玩,好玩!”竟像是孩子新得了一件玩具似的。

  金世遗正要过去,猛听得那怪人一声大吼,一振臂将那钢环飞了出去,山坳里突然窜出一个人来,横掌一击,钢环发出强烈的啸声,坠下山谷!

  这个人正是孟神通,他一掌击落钢环,手臂也给震得一阵发麻,不由得大吃一惊,想不到在荒岛之中,竟有一个身怀绝顶武功的高手!

  那怪人双眼一翻,翻出一对白渗渗的眼珠,侧着头“哼”了一声,说道:“你姓孟?”孟神通不甘示弱,也露出倨傲的神色,冷笑道:“哈,你这未开化的野人居然也知道我么?”那怪人道:“这个没头发的家伙喊你救命,想必你本领比他更高了,好,且吃我一掌试试!”

  “蓬”的一声,双掌相交,孟神通倒退三步,那怪人也晃了两晃,忽地大怒喝道:“原来是你这厮伤了我的金毛狻!”

  孟神通这一惊比前更甚,原来在双掌相交之际,他也感到有一股阴寒之气从对方的掌心传过来,毫无疑义,这怪人也练有修罗阴煞功,而且和他似是在伯仲之间,谁都伤不了谁。

  孟神通也像金世遗一样,立即便浮起了这个念头:“莫非是他已找到了乔北溟留在这海岛上的武功秘笈了?”但马上又想到:“若是他已找到乔北溟的武功秘笈,他的修罗阴煞功应该早就练到了第九重,但现在却试出他只是练到第七重,这是什么道理?”

  怪人那容得他仔细推敲,身形一晃,双掌又似奔雷骇电般的打来,孟神通运足功力,又接了他的一掌,这一下震得孟神通的五脏六腑都好似要翻转过来,但那怪人也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冷战。

  原来孟神通因为得到灭法和尚传授他的内功心法,修罗阴煞功已练到第七重与第八重之间,比那怪人略高少少,但那怪人的内家功力却比他高出不止一筹,所以在修罗阴煞功的较量上,是那怪人吃了点亏,但在内家真力的较量上,孟神通却就敌不过他了。

  孟神通是个武学的大行家,上手两招,试出了敌人的强弱,暗呼“不妙”,心中想道:“我的修罗阴煞功不足以制他死命,和他长斗下去,必定要给他累得筋疲力竭!”意欲逃走,但那怪人迅若飘风,孟神通心念方动,退路已给他封住。那怪人掌法展开,方圆两丈之内,全在他的掌力笼罩之下,而且掌影重重叠叠,好像有七、八个人从四面八方袭来,这怪人不但功力深湛,而且招数的奥妙也远在孟神通之上。更奇怪的是有些招数与孟神通似是同出一家,但变化的精微,却非孟神通意料所及。

  孟神通不禁暗暗心惊,但他身经百战,经验却比那怪人丰富得多,当下抱元守一,注定那怪人的身形,距离远的时候就用劈空掌攻击,距离近的时候,就用分筋错骨手拒敌,见招拆招,见式拆式,虽然处在下风,却是丝毫不乱,两人都具有绝世武功,直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金世遗也看得目眩神摇,心中想道:“孟神通真不愧是邪派中第一高手,若换了我,只怕应付不了百招!”

  厉胜男忽地悄声问道:“你看这怪人有多大年纪?”金世遗道:“大约不会超过五十岁吧。”厉胜男一派惶惑的神情,喃喃自语道:“奇怪!”在这样紧张的关头,厉胜男却问起那怪人的年纪来,金世遗更觉奇怪,正欲动问,忽听得“蓬”的一声,孟神通又吃那怪人打了一掌!

  金世遗无暇问话,凝神看时,只见孟神通已被那怪人迫得步步后退。那怪人不但功力深厚,而且奇招妙着层出不穷,虽则作战的经验稍差,真实的本领却比孟神通胜过不止一筹,时间一长,孟神通就觉难于应付。

  金世遗暗叫不妙,心中想道:“桑青娘被金毛狻害死,云灵子被这怪人打得重伤,眼见也活不成了。若是孟神通再给这怪人打死,剩下的这几个人,绝对应付不了这个怪人和他的两只金毛狻,别说还想找什么武功秘笈,只怕逃生亦不可能!”孟神通虽是他的仇人,但大敌当前,却不由得他不出手援助,当下说道:“胜男,借你的剑给我!”厉胜男稍稍踌躇,说道:“你能够将他赶跑最好,若是不敌,急速退回我的身边!”

  就在此时,只听得又是“蓬”的一声,孟神通先后捱了那怪人的三记巨灵之掌,饶是他已练到将近金刚不坏之躯,亦自禁受不起,头晕目眩之中,章法大乱,那怪人双手抓到,和孟神通的双掌迎个正着!孟神通本来一直避免和他硬碰硬接的,这时双掌被他牢牢吸住,只好拼尽全身功力,与他周旋。

  那怪人的功力高过孟神通,修罗阴煞功的火候则稍稍不如,双方这一对掌,不过片刻,但见孟神通大汗淋漓,吁吁气喘,那怪人的面色也有点发青,但落在金世遗这样的行家眼里,一看便知道那怪人尚可支持,而孟神通则已到了千钧一发之际,随时都可能有性命的危险!

  孟神通给那怪人的内力震荡得五脏翻腾,要摆脱又摆脱不开,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心道:“想不到我纵横半世,却会莫名其妙的死在一个怪人之手!”正在最危险的时候,忽听得那怪人大喝一声,双掌一推,孟神通飞了起来,顺势翻了一个筋斗,跌落地上。原来是金世遗已经赶到,长剑指到了那怪人的后心,那怪人一听这金刃劈风之声,便知来的是个劲敌,只好将孟神通推开,转身应付金世遗,孟神通这才得以死里逃生!

  那怪人大怒喝道:“你们还有多少人,都上来吧!”金世遗道:“前辈请息雷霆之怒,我们是避风暴来到此地的,对你实无恶意。”那怪人道:“不管你来意如何,到这海岛的都不能活着出去!”双掌一动,一手夺剑,一手就朝着金世遗的天灵盖拍下。

  金世遗急忙使出“移形换位”的功夫,剑锋一回,一招“惊涛拍岸”,刺那怪人的脉门,那怪人“哼”了一声,反手一拨,非但不退,反而跃上两步,左掌穿出,弯过来勾金世遗的小臂,这掌法古怪绝伦,换是旁人,定然要给那怪人扳倒,幸而金世遗这一招剑法乃是毒龙尊者所独创的剑法,也是奇诡之极,藏有非常精妙的后着,那怪人的手指刚要沾到,忽见剑光一闪,金世遗的长剑已抢了先机,迎着他的手指削来,那怪人大吼一声,手指一缩,金世遗一剑削空,忽听得“当”的一声,原来就在这霎那之间,那怪人的右掌又已攻到,金世遗的剑锋刚刚转过,被他一指弹开!

  双方以最上乘的武功搏斗了两招,在这两招之内,实是惊险重重,彼此都不由得心中一震,厉胜男看得冷汗沁肌,孟神通更是紧张得透不过气来。这时他正盘膝坐在地上,调运内息,他损耗过甚,只盼金世遗能够支持得一时三刻,让他恢复内力,要是金世遗在他未曾恢复之前,便给那怪人杀掉,那么孟神通和灭法和尚也都不能活命了!

  但见那怪人一掌紧似一掌,狂涛骇浪般的向金世遗扑来,金世遗也是运剑如风,丝毫不让,过了片刻,忽见金世遗打了一个冷战,退后两步,孟神通吃了一惊,幸而金世遗退了两步,又守着了。本来以金世遗的功力,比孟神通尚逊一筹,更比不上那个怪人。不过那怪人和孟神通先斗了一场,真力也耗损不少,双方刚好拉平。但那怪人武功奇奧,仍然占了少少上风。

  金世遗抵敌不住,本想施用毒针,心念方起,忽地想道:“听胜男刚才的口气,似乎是不想我伤这怪人性命,可是我若不伤他就定然要被他所伤,连带着孟神通他们也要送命,这却怎生是好?”高手搏斗,那容得稍稍分神,只听得“蓬”的一声,金世遗被怪人击中了一掌。

  那怪人的修罗阴煞功已练到了第七重,发掌便有阴寒之气,幸亏金世遗曾得过唐晓澜传授正宗的内功心法,这才支持得了这许多时候,可是现在直接被他的手掌击中后心,阴寒之气登时从“大抒”“肺俞”两处穴道攻入,有如寒冬腊月浸在冰水之中,禁不着全身颤抖。

  孟神通叫道:“好兄弟,你再支持片刻,我便可以出手助你了!”金世遗强慑心神,奋力接了几招,实在支撑不住,心想以这怪人的功力,纵算中了毒针,也未必便会丧命,就在这时,那怪人接连两记劈空掌将金世遗震退了六七步,看看就要打到孟神通的跟前,金世遗无暇思索,“呸”的一声,张口喷出了一蓬毒针。

  忽听得厉胜男一声惊叫,那怪人的影子突然在眼前消失,金世遗呆了一呆,心道:“难道是他知道我的毒针厉害?”心念未已,转身一看,不由得吓得魂飞魄散!只见那怪人已把厉胜男攫在手中,咧开嘴唇怪笑。原来就在金世遗口吐毒针的时候,厉胜男奔了出来,被那怪人发现,他来去如风,放开了金世遗,一个飞身,闪电般的便把厉胜男抓着了。

  金世遗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向那怪人扑去,只听得那怪人怪声怪气的笑道:“嘻嘻,是个大姑娘呢!哈哈,你就做了我的、我的——”“妻子”二字尚未出口,忽然好像在厉胜男的身上发现什么可怖的物事一般,就在这时,金世遗已飞奔过来,距离那怪人不到三丈之地,隐约看见厉胜男嘴唇微微开阖,却听不到她说些什么,那怪人忽地大叫一声,将厉胜男倏的放下,掩面飞奔,看他的神情,竟似羞愧得无地自容,要躲得越远越好!

  这一个突如其来的变化,大出金世遗意料之外,转眼之间,那怪人已逃入了密林之中,看不见了。金世遗又惊又喜,将厉胜男拉了起来,问道:“你是怎么将那怪人吓走的?”厉胜男微微一笑,说道:“我不怕他,他自然就要怕我了。咦,你受了他的修罗阴煞功所伤,赶快躺下来,让我给你医治!”

  厉胜男用金针拔毒的疗法,将十三口金针,刺入金世遗的十三处死穴,金世遗再运内功一迫,将阴毒发散出来。孟神通看得好生惊骇,原来他虽然偷学了修罗阴煞功,却不懂得用金针刺穴的方法来解,心中想道:“怪不得金世遗那次得以安然无事,想必是这丫头替他治的,我若取得武功秘笈,回到大陆,非把她杀掉不可!”

  金世遗曾受过一次修罗阴煞功所伤,治好之后,体中对这种阴寒之气的抵抗力增强了许多,这次再受伤,就没有上次的严重了。过了一会,厉胜男将金针拔起,说道:“这一次你只要静养三天,便可以完全恢复了。”金世遗把眼一望,见灭法和尚还在那里盘膝运功,光头上冒出热腾腾的白气,便道:“胜男,你也替他治一治吧。”

  灭法和尚没有被那怪人直接击中,虽然吸进了不少阴寒之气,却没有金世遗那般严重,他仗着精纯的内功,已将体中的阴毒发散了十之七八,他见厉胜男替金世遗医治之时,所刺的尽是死穴,想道:“若是她存有坏心,趁这机会便可以要我的性命。”心中胆怯,便推辞道:“我不想麻烦厉姑娘了,老孟,你助我一臂之力吧。”厉胜男冷笑道:“你愿意多捱几天痛苦,我也乐得省点力气。”

  孟神通知道修罗阴煞功伤人之后,那阴寒之气便凝聚人身各处死穴,所以他虽然不懂金针刺穴之法,但却知道厉胜男的针刺死穴的解法是合乎道理的,他本来不愿为灭法和尚耗费真气,但转念一想:“现在只有灭法和尚是我的死党了,若然我劝他接受厉胜男的疗治,治好之后,万一金世遗和厉胜男造反,只怕他纵然不被拉过去,也不好意思与金世遗对敌了。”思念及此,只好用本身功力助灭法和尚疗伤,待到那阴毒之气发散净尽,两人都感到疲累不堪。

  这时远远听到金毛狻的吼声,孟神通心中大恐,说道:“那怪人若然再把那两只怪兽带来,咱们一个都逃不了性命。”厉胜男笑道:“你放心,他不会来的。他现在也正在替那只金毛狻治伤呢。”

  孟神通睁大了两只眼睛,道:“厉姑娘,那怪人刚才为什么将你放了?”厉胜男道:“我自有克制他的法子,但我却何必说给你听!”孟神通讨了一个没趣,心中半信半疑,望着厉胜男那阴冷诡异的神情,饶是他纵横一生,此时身处海岛之上,面临不测之险,也不由得隐隐感到恐惧!

  沉寂中忽听得有哀号之声,众人朝着哭声的方向望去,只见昆仑散人将云灵子抱着,正在放声悲号。金世遗心道:“我只顾自己疗伤,却忘了云灵子了。”急忙过去,但见云灵子面如金纸,气若游丝,触体冰凉,显见是难以活了。

  金世遗手掌贴着云灵子背心的“大抒穴”,强运内力,将他一震,问道:“你还有什么未了的事么?”原来云灵子已是到了弥留状态,只剩下最后的一口气,纵有神仙,也难救治,金世遗不过是帮他将最后的一口气提起来,好让他有精神交代遗言罢了。

  云灵子的身躯抖了一下,嘴唇慢慢张开,昆仑散人急忙将耳朵凑到他的唇边,只听得他断断续续的说道:“请、请你收拾我夫妇的骸骨,将、将她与我合埋,你、你也趁早回去吧,不、不要再妄想什么武功秘笈了,唉,青娘陪我送死,死得好惨,我、我对不住她!”这几句话一说完,登时咽气,全身僵硬。

  昆仑散人和云灵子夫妇及桑木姥这四个魔头,为了找寻乔北溟的武功秘笈,从西藏结伴同来,桑木姥被火山的岩浆熔化,桑青娘被金毛狻吸了脑髓,如今云灵子又被怪人摔死,只剩昆仑散人一人,兔死狐悲,当真是伤心欲绝!

  昆仑散人哭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劝他收了眼泪,金世遗道:“要修好船只,最少也得十天,好在咱们还有五个人,大家同心合力,有什么险难,也可以共同应付。”昆仑散人没有办法,只好与他们共同进退。

  孟神通却是担忧不已,他和灭法和尚的功力未复,在这几天之内,那怪人若来攻击,后果难堪想像!因此他只好极力巴结金世遗和厉胜男,好在厉胜男甚为镇定,他们虽然不知道厉胜男的葫芦里卖什么药,但却因此而稍稍减少了害怕。

  他们下山之后,在森林中结了帐幕,孟神通、灭法和尚与昆仑散人同一个帐幕,金世遗则仍然与厉胜男同一帐幕,中间用布幕隔开。第二天,昆仑散人将桑青娘的遗骸找了回来,依从云灵子的遗命,将他们夫妇合葬,森林里又添了一座新坟,大家的心情更为灰暗。

  幸在这几天来,从未发现过那怪人的踪迹,连金毛狻也不见下山,大家得以安心治伤。到了第三天,金世遗的功力已经恢复,孟神通也好了七八成,只有灭法和尚还未能运用真力,但行动亦已如常。

  第三天的晚上,金世遗躺在帐幕里,想起日来的种种奇遇,辗转反侧,不能入睡。忽听得悉悉索索的声音,隔在帐幕中间的布幕忽然拉开,金世遗吓了一跳,急忙问道:“胜男,你来做什么?”

  厉胜男嘘了一声,在他耳边轻轻说道:“不要声张,快随我来!”金世遗惊疑不已,厉胜男扯着他的衣角,金世遗不由自己的跟着她走出帐幕。

  孟神通的帐幕外面,这晚正轮着昆仑散人守夜,厉胜男拉着金世遗伏在乱草丛中,似乎听到了一点声息,东张西望,厉胜男忽地捏着喉咙,发出“咕咕”的两声怪叫,林子上空飞过了一只怪鸟,跟着也发出了“咕咕”的叫声,昆仑散人最为胆怯,吃那怪鸟一吓,慌忙蹲在树下。厉胜男揽着金世遗的肩膊,悄声说道:“走吧!”金世遗展开绝顶轻功,一溜烟的跑出十数丈外,昆仑散人丝毫没有发觉。

  厉胜男跳了下来,笑道:“幸好不是孟神通守夜,要不然咱们定不能瞒过他的耳目。哈,我学那怪鸟的叫声像不像?它大约以为我是它的同类,飞奔找寻呢。昆仑散人的胆子真小。”

  金世遗笑道:“你的鬼怪花招也真多!喂,你到底要带我到哪儿去?”厉胜男道:“当然是去找乔北溟的武功秘笈呀!”金世遗大为奇怪,道:“你怎知道武功秘笈藏在什么地方?”厉胜男道:“不必多问,你随着我来便是。咱们千辛万苦的来到此地,本来就是找武功秘笈的,难道还要让孟神通捷足先登么?找不着也要找呀。”

  金世遗满腹狐疑,跟着厉胜男走,走到山脚,厉胜男选择了一条登山途径,拨开茅草,左旋右转,不一刻已深入密林丰草之间,金世遗道:“那怪人就住在山中,若是碰到了他,可怎么办?”厉胜男笑道:“你的胆子怎么忽然小起来了,好,你若害怕,我这把剑借给你用。”金世遗欲待推辞,厉胜男道:“你带着吧,碰着那个怪人最少也可抵挡三五十招。他那天没有害我,就是再碰见了,我也无妨。所以我根本不必用这把剑。”

  金世遗接过了剑,说道:“胜男,你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厉胜男道:“我若是想要瞒你,还带你来做什么?你不要心急,我将来总会告诉你的。”金世遗心念一转,忍着了不再问她,走了一会,厉胜男在一棵大树下停下来。

  那棵树大得出奇,枝叶离披,有如一个硕大无朋的巨伞,覆盖数亩,树干有如一个笔直朝天的山峰,估量几十个人都合抱不来。还有一样奇怪的是,在它的周围再也没有其他杂树,似是这座山头的地气都用来滋养这棵大树了。

  厉胜男端详了好一会,脸上露出又惊又喜的神情,向金世遗招一招手,便即攀沿上去,金世遗狐疑满腹,心想:“难道武功秘笈会在这树上不成?”跟着她上树,到了树顶,厉胜男拨开枝叶,树干上有一处凹下去的地方,厉胜男用手按了一按,左右旋转了几下,凹下之处,忽然现出一个洞口,金世遗一瞧,原来这棵大树是空心的,厉胜男叫道:“对啦,果然给我找着了。”倏的就钻入通心树去。

  金世遗来不及问她,只好也跟着她进去,两人施展壁虎功,贴着树干缓缓降落,到了脚踏实地之时,只见前面是一条望不尽头的地道,阴冷沉暗,恐怖之中又带着几分诡秘。

  厉胜男取出了一串夜明珠,可以照见周围尺许之地,轻声说道:“走进去吧!”金世遗站着不动,冷冷说道:“胜男,这个时候你还不肯对我实说吗?你以前是不是到过这里的?”

  厉胜男笑道:“我若是到过这个海岛,也不用你陪我来了。”金世遗想起她晕船的事,确是一个未曾有过航海经验的人,心上疑云更重,问道:“你没有来过,怎么找得到这样隐秘的地方。”厉胜男笑而不答。金世遗厉声说道:“我冒了性命的危险,陪你来找武功秘笈,你却事事瞒我,将我当作外人。好吧,现在武功秘笈就可以到手了,我对你没用处了,你不肯说实话,武功秘笈我也不想要,咱们就此分手!你自己进去吧。”

  厉胜男一把拉着了他,笑道:“干吗生这样大的气?前几天我也拿不准找得到这个地方,现在可以对你说了。”顿了一顿,忽地换了一付沉重的语调,缓缓说道:“武功秘笈并不是藏在这儿,我是去找那怪人的。”金世遗吃了一惊,道:“去找怪人?”厉胜男道:“前途是祸是福,我也未知。若然找错了人,咱们都逃不了性命,我不想连累你,你若是要走,我不敢拦阻。”金世遗道:“这是怎么会事?只要你说个清楚,我决不是贪生怕死的人!”厉胜男道:“好,那就走吧!”她一面走,一面说出一番话来,令得金世遗惊奇不已!正是:

  三百年来多少恨,有人荒岛寄余生。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第七集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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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0-9 19:4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廿五回

  两代求书留海外
  一生低首伴娥眉

  厉胜男说道:“乔北溟的故事你是大略知道的了,他当年败在张丹枫剑下,受了重伤,当时的人都以为他已死了,谁知他却逃亡海外,匿居荒岛,这个秘密,只有我家知道。所以我家世世代代,都想去寻觅乔北溟所居留过的海岛,将他埋在岛上的武功秘笈找回来。两百多年来,一批接着一批,出海寻找,但都如泥牛入海,一去之后,便无消息。经过了许多次后,渐渐便没有人敢去了。

  “直到六十年前,厉家又有两个杰出的少年兄弟,一同出海,算起来他们是我的叔祖辈。他们在海上飘流了几年,终于在这个海岛上找到了乔北溟居住过的洞穴遗迹。

  “但是乔北溟的武功秘笈藏在什么地方,他们仍然没有找到,他们便在这海岛上住下来,将洞穴重新修理,当时他们为了防备怪兽的侵袭,也为了防备另外的人找到,便把原来出口的地方堵死,另外开了一条地道,从岛上独一无二的大树上通出来,这便是咱们现在所走的这条地道了。

  “年复一年,掘遍了乔北溟所住过的洞穴,踏遍了这个海岛,都没有找到武功秘笈,晃眼过了十多年,这两兄弟已从中年而踏入老年了。


  “两兄弟一想这不是办法,经过了多次的商议,决定弟弟留下来,哥哥回去报讯,好让年青的一代,再来寻找。

  “哥哥在回家的海程中,遇过巨鲸翻船,碰过海盗抢劫,遭受了种种险难,这也不必细说了。他在海上又飘流了将近十年,才回到家中。他离家的时候,是个未满三十岁的青年,回家的时候,已经是个白发苍苍的老翁了。

  “他凭着超人的记忆力,绘出了岛上的详图,在图上又详细的注明了洞穴中的各种隐秘。那时我的父亲刚刚成年,他聪明过人,武功的造诣更在同辈的兄弟之上。这份地图便由他收执,他准备在学会航海的技术之后,便继续祖先的事业,到这海岛来找寻武功秘笈,同时也找寻他的叔父。

  “不料在我叔祖回来的时候,不知怎的,大约是泄漏了一点风声,发现了有一两个隐秘的人物,暗中窥伺我家的举动。我的父亲不敢公然去学航海,于是出海的事情又耽搁下来,不知不觉的又过了将近十年,我的父亲也结婚了。”

  说到此处,厉胜男突然哭泣起来。

  金世遗此时虽已猜想到厉胜男和这怪人大有关系,但尚未确定,他对那怪人也就不得不小心提防,生怕厉胜男的哭声惊动那个怪人,万一他突然从暗黝的地道中出来袭击,只怕厉胜男未曾把话说明,便会死于非命,急忙安慰她道:“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有什么伤心的事情,慢慢和我说吧。”

  厉胜男收了眼泪,靠在金世遗的身上,继续说道:“想不到就在我出生那一年,家中遭受惨祸,一家大小,被孟神通杀得干干净净,只有我母亲逃了出来,我是她的遗腹女,她把复仇的希望全都寄托在我的身上,从我识字的时候起,她就教我看那张地图,日看夜看,等到我熟记心中,闭着眼睛也可以画出来的时候,她就把那张地图一把火烧了。她对我说道:‘现在这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知道那海岛上的秘密了,地图已经烧去,只要你闭口不说,今后也不可能有人知道,你要到那海岛去访查你的叔祖,若是他已死了,你就从地道进去,在那洞穴里住下来,务必要找到乔北溟的武功秘笈,报这血海深仇!’说完了这一番话,不久她也死了,那年我刚好是十七岁。

  “我本来想加入一个海盗帮中,学会航海的本领,但我一个孤身女子,又不方便这样做,只好在江湖上飘荡,这样的又过了三几年,幸而遇见了你,今日才得偿心愿,来到此间,好了,现在我全部都对你说了,你还有怀疑吗?”

  金世遗心道:“怪不得她未曾到过这个海岛,却对这里的地形如此熟悉!”想到她对自己这样信赖,禁不住大为感动,说道:“不管前面有什么险阻,胜男,我一定和你同去。”厉胜男紧握他的双手,低声说道:“世遗哥,你对我真好!”

  金世遗心中一动,忽地问道:“照你这样说来,你的叔祖在生的话——”厉胜男说道:“那他就应该是九十多岁的老人了!”金世遗道:“那怪人看来,最多不会超过五十岁……”

  厉胜男道:“是呀,所以我不敢认他!”那怪人显然不是厉胜男的叔祖了,那么他是谁呢?他又怎知道这个隐秘的所在?因此,金世遗虽然消除了对厉胜男的疑心,却越发觉得事情神秘莫测了!

  走了一会,前面发现一个石门,厉胜男道:“再过一会,进了此门,咱们或者就可以弄清真相了。”她双手正在摸索机关,忽听得轧轧声响,那石门自己开了。厉胜男方自大吃一惊,黑暗中“呼”的一声,一条长鞭突然向她卷来!

  金世遗急忙扑了上去,一手执着鞭梢,想不到对方的力道强劲非常,而且在黑暗中突然一鞭飞出,又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虽然执着鞭梢,却被他的长鞭卷了上身,竟被他曳进了屋内去了。就在这时,但听得“蓬”的一声,那石门又再关上,厉胜男竟被关在门外。

  金世遗被那人卷了进去,虽觉他的力道强劲非常,但心脏并无震荡的感觉,立即便知道不是那个怪人,功力虽强,却也未必胜于自己,当下用了千斤坠的功夫,定住身形,解开长鞭,喝道:“你是谁?”

  黑暗中只听得阴恻恻的一声冷笑道:“我就在这里,难道你也是瞎了眼睛的么?”说话的声响,似是一个老妇人,更奇怪的是,她说的虽然也是陕西口音,但却显得甚为生硬,和那怪人又不相同,听起来非常刺耳。

  金世遗定了定神,他进了地道已久,眼睛渐渐习惯,石室里也有些微光亮,他仔细一瞧,却原来这石室有几丈深,那老妇人坐在一个角落,靠着墙壁,长发垂肩,高高的鼻子,眼睛发出绿光,果然不像是中国之人!

  事情越来越奇怪了,金世遗怎也料想不到,除了那个怪人之外,又有一个怪人,那老妇人忽地喝道:“你放不放手?”长鞭一抖,两人功力相若,金世遗把握不住,给她挣脱,长鞭呼呼风响,向他疾扫!

  金世遗拔出长剑,叫道:“老前辈,我们此来,并无恶意!”那老妇人哪肯听他分说,一鞭紧似一鞭,金世遗只好出剑抵御,战了一会,那老妇人仍是坐在地上使鞭,金世遗大为奇怪:“她为什么不站起身来?”

  那老妇人的鞭法虽然凌厉,但因为是坐在地上,长鞭挥出,主要是威胁金世遗的下三路,不难防御。金世遗心念一动,用非常快速的身法转了几个圈圈,突然停止下来,屏息呼吸,那老妇人似是感到敌人突然消失似的,摸不着方向,打了几鞭,都没有打中金世遗,金世遗心道:“原来她是个瞎子,怪不得她刚才问我是不是也瞎了眼睛?”

  厉胜男还未进来,也听不见她在外面呼喊,金世遗心想,要不是那石门另有机关,就是厉胜男在外面遇险了,不由得他大为着急,就在这时,那老妇人霍地一鞭,打到了他的跟前,原来瞎子的听觉特别灵敏,这时已听出了金世遗呼吸的声息。金世遗叫道:“我毫无恶意,你何必苦苦相逼?”

  那老妇人冷冷说道:“那你来这里做什么?”金世遗道:“来探访一位朋友。”那老妇人“哼”了一声,道:“你知道我是谁?”金世遗道:“正要请教。”那老妇人冷笑道:“你连我也不知,还敢到这里来?你哪里是探访什么朋友,我瞧你是为了乔北溟的武功秘笈来的吧?”金世遗道:“不错,但想要武功秘笈的却不是我,我只是陪正主儿来的。”正想说出厉胜男的名字,并试探这老妇人和厉家有没有关系,那知说话未完,那老妇人已是暴怒如雷,大声喝道:“我早知道你不是好东西,你入了此门,断不能让你再活着出去!”长鞭挥动,不由分说,立即又是狂风暴雨般的袭来!

  金世遗心想:“这事情一时之间也说不清楚。只好将她制服了再说。”那老妇人的武功甚强,但吃亏在双目失明,且又半身瘫痪,不能行动,金世遗以快捷无伦的身法,指东打西,指南打北,教她摸不着进攻的方向,不久就攻进内圈,与那老妇人的距离已经不到一丈。

  那老妇人蓦地一声长啸,随即听到金毛狻的吼声,金世遗吃了一惊,老妇人再加上了金毛狻,那可不容易对付了,说时迟,那时快,转眼间金毛狻已扑了进来,金世遗长剑一挥,正待迎敌,说也奇怪,那金毛狻忽然伏了下来,吼声也停止了。原来那金毛狻认出了金世遗,那一天金世遗本来可以杀它而不杀它,金毛狻甚有灵性,认出了金世遗便不愿意去伤害他了。

  那老妇人喝道:“畜牲,快去咬死他!”那金毛狻呜呜的叫了两声,非但不咬金世遗,反而夹着尾巴走开了,金世遗笑道:“你瞧,金毛狻这么凶都愿意和我做朋友,你为什么不肯和我好好的谈一谈?”那老妇人听到了他的声音,立即一鞭扫来,金世遗凌空跃起,那老妇人坐在地上,长鞭不能打到上空,金世遗的轻功已差不多到了炉火纯青之境,这一跃起,有如风飘柳絮,无声无息,那老妇人失了方向,长鞭乱打圈圈,金世遗在半空中一转身形,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倏地扑了下来,在那老妇人的脉门一拂,劈手就夺去了她的长鞭。正想再点她的穴道,蓦然感觉一股极强劲的力道推来,金世遗遍体生寒,急忙一个筋斗倒翻出去,只听得那怪人的声音问道:“妈,你怎么啦?”那老妇人道:“差点儿给他打死了。这小子欺侮我,你替我把他杀掉!”说到“杀掉”二字,声音冷峻得令人肌肤起栗!

  那怪人大吼一声,抡起一件黄澄澄的兵器,倏的就冲到了金世遗跟前,一招“泰山压顶”,便砸了下来!

  金世遗吃了一惊,“这家伙竟会使用独脚铜人!”原来独脚铜人是最难使用的兵器,它份量沉重,可以当作铜棍,又可以当作盾牌,这还不算,真正懂得使用铜人的高手,还可以拿来点穴,本来重兵器的缺点就是不够灵活,因此能用铜人点穴的人,内功轻功都非有极深的造诣不可,那才能举重若轻,得心应手。金世遗在江湖上闯荡以来,还是第一次碰上这种奇门兵器。

  铜人份量已够沉重,加上了那怪人的神力,更是锐不可当!金世遗以轻灵俊巧的上乘剑法,霎那之间,向他接连攻出十数剑,但听得一片金铁交鸣之声,震得耳鼓嗡嗡作响,但觉对方的内力,波浪一般连绵不断的传来,金世遗的一条胳膊竟然有了麻痹之感!金世遗以这样快速轻灵的剑法,本来就是估计到对方的功力比自己深厚,因此才避免和他硬碰硬接的,哪知他的剑招虽若蜻蜓点水,一掠即过,但仍然受到了震动!

  金世遗叫道:“请让我把话说清楚了,再动手如何?”那怪人喝道:“你偷入地道,说什么我也不能饶你!”他口中说话,手底却是丝毫不缓,铜人一送,突然开动了机括,铜人的十只手指忽地活动起来,同时点金世遗十处穴道,金世遗被迫得连连后退,哪里还能够分心说话?

  金世遗使出了浑身本领,拼死抵御,心中想道:“原来这个异国妇人乃是他的母亲,那么更可以断定他不是厉胜男的叔祖了。不知他们两母子又是怎样来到这海岛的?”还有一样奇怪的是,儿子的功力比母亲高得多,若是家传的武功,照理不该如此。

  以金世遗的本领,那怪人若是徒手攻击的话,他用剑抵御,大约可以拼到一百多招,现在抵御他的独脚铜人,不到五十招便已感到难以对付。

  过了一会,又发生了一件奇怪的现象,金世遗的长剑渐渐变得其冷如冰,而且那股阴寒之气竟然从剑柄传入他的掌心!原来这怪人所练的修罗阴煞功虽然稍稍不及孟神通,但他“隔物传功”的本领,却比孟神通高出了一倍还不止,金世遗心头一凉:“想不到我竟会糊里糊涂的丧身此地!”

  金世遗拼死支撑,浑身发冷,但却汗如雨下,正在非常危险的时候,忽地石窟中透进一丝光亮,脚步声从里面传出来,那怪人呆了一呆,放开了金世遗转身便跑,那老妇人喝道:“你是谁?怎么能够从里面跑出来?”就在这时,只见厉胜男已把那怪人拦着。原来这石门被那老妇人从里面关上之后,厉胜男找到另一条通路,绕到石窟的后门进来,她在石窟里发现许多与厉家有关系的物事,已经可以确定这怪人是谁了。

  厉胜男叫道:“我的仲子叔祖呢?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占据他的洞?”那老妇人惊骇之极,叫道:“什么,你叫谁作叔祖?”厉胜男道:“我是抗天先祖的第十一代女孙,厉仲子正是我的叔祖!”那老妇人道:“那么,你,你是我们的亲人了,仲子是我的丈夫,盼归是他的儿子!”那怪人抛下了铜人,神情甚是尴尬,厉胜男道:“叔叔,你还不肯认我吗?你可以再看清楚我这面金牌!”那怪人怪不好意思的说道:“我不知道你是我的侄女,那一天,那一天……”厉胜男道:“我也不知叔祖在这里留有后裔,彼此都不知,不必提了。”

  原来在五十多年之前一同到这海岛的两兄弟,大哥名叫厉伯子,弟弟名叫厉仲子,厉仲子留在岛上,年复一年,始终没有找到乔北溟的武功秘笈,但他要遵守与哥哥的约定,等待厉家的后人来找他,所以他虽然在这海岛上寂寞得要发疯,却到死也不敢离开。在他五十多岁的某一年,有一只海船经过,遇到风浪,触礁沉没,他救起了一个阿拉伯少女,强迫她成了亲,第二年生了一个儿子,因为他非常盼望能够重回故土,所以把儿子取名“盼归”,这阿拉伯少女是丝毫不懂武功的,做了厉仲子的妻子后,才开始习武,许多种上乘的武功,须要在幼年的时候就开始锻炼,因此她的武功反而远远不及儿子。

  厉伯子和他的弟弟仲子,大家都有一件相同饰物,那是刻有厉家标志(他们先祖厉抗天遗像)的一面小金牌。厉伯子和弟弟分手的时候,为了怕将来万一有人知道这个秘密,假冒厉家的后人前来,所以两兄弟便约好,厉伯子若是能够回到老家,便把那面金牌交给将来要到海岛的家人,免得误认。

  厉仲子活到八十岁才死,临死之前,把一切前因后果都告诉了儿子,吩咐他一定要守在这个岛上,等候家人来找他们,厉盼归等了一年又一年,父亲已死了十多年了,不但盼不到厉家的人,连一条船都没有经过,晃眼他也有四十多岁了,这时他更焦急于找不到妻子,生怕自己死后,后继无人,父子两代在这海岛株守的苦心,都要付之流水。因此,那天他与金世遗恶战之时,发现了厉胜男是个女子,才会那样欢喜如狂,立即舍弃了金世遗而将厉胜男捉获,哪知一捉到手中,却发现了脖上悬着的黄金牌,不由得羞惭无地,赶紧避开。

  这时厉盼归认了侄女,他终于盼到了家人了,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悲伤,说道:“你的叔祖早已死了,林中那座坟墓,就是他的。”

  金世遗调好气息,见他们叔侄已经相认,便走过来,正待与厉盼归以礼相见,厉盼归忽地睁起一双怪眼,道:“他也是厉家的人么?”厉胜男道:“不是,他,他——”话未说完,厉盼归已自怒声喝道:“你为什么把外人带进来?”忽地大吼一声,倏的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又向金世遗抓去。

  厉胜男慌忙拦在他们的中间,但厉盼归的手法何等迅捷,虽然被她一拦,仍然绕了个弯,将金世遗的衣裳撕裂,也幸而有厉胜男这么稍稍阻他一阻,要不然金世遗冷不及防,只怕肋骨也要给他抓断!

  厉胜男叫道:“叔叔,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厉盼归怒道:“最好的朋友也不行,你忘了祖宗的遗命么?乔北溟的武功秘笈绝不容别人觊觎,这个海岛也不许外姓的人踏进来!他既然与厉家无亲无故,我绝不能让他活着出去!”

  厉胜男这一急非同小可,冲口说道:“叔叔,他是你的侄女婿呀!”厉盼归怔了一怔,呐呐说道:“你何不早说?险些我把他伤了。”厉胜男双颊泛红,作出娇羞无限的样子,抿咀笑道:“我不是早说了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么?你怎的会不过意来?”厉盼归一想,自己今生未必能找到妻子,乔北溟的武功秘笈说不定要到什么时候才找得到,不如让他们夫妇都留下来,自己的侄女将来生了儿子的话,好坏也是厉家的外孙,可以继续找寻武功秘笈的工作。便也跟着笑道:“如此说来,他也不是外人了。乖侄婿过来吧,我刚才吓坏你了!”

  金世遗尴尬之极,承认不是,不承认也不是,但比较起来,不承认的话,就要被这怪人杀死,只好不作声,给他来个默认。

  厉盼归哈哈笑道:“你们结婚有多久了?”厉胜男道:“一年零一十三天。”金世遗一算,从自己与厉胜男最初结识的那一天算起,果然是一年零一十三天。心道:“她倒记得这样清楚,我只道她是胡乱说的,原来她把我们结识的那一天当作结婚的日子。”其实金世遗对那一天也记得很清楚,要不然他也不会听厉胜男一说便即联想起来。

  厉盼归笑道:“一年零一十三天,日子也不算短了,怎的还这样害羞?”金世遗无法,只好硬着头皮过来,叫他一声“叔叔!”跟着“两口子”又给那个老婆婆行了大礼,那老婆婆乐得咧开嘴直笑,对金世遗的敌意当然也就烟消云散了。

  金世遗问道:“太叔婆,你是不是练功的时候歪了口气,以至走火入魔?”那老婆婆道:“不错,你怎么知道?”金世遗道:“我以前也几乎遭遇过走火入魔,幸而后来得高人解教,又传了我正宗的内功心法,这才脱险。我看你虽然因走火入魔而瘫痪,却还不算严重,你试用我的这种吐纳工夫一试。”厉仲子未曾找到武功秘笈,不懂“正邪合一”的运功方法,因此他的儿子盼归也只能把修罗阴煞功练到第七重,他的妻子因为是半途出家,基础更差,刚刚开始修练内功,便走火入魔了。

  厉盼归母子得到金世遗传授他们正宗内功的心法,更是喜出望外,当下厉盼归也答应把厉家的家传武功教给金世遗。金世遗之所以要传授那老太婆的内功,不只是为了要讨取她的好感,更重要的是想她能够恢复行动之后,厉胜男可以多得一个帮手去对付孟神通。估量她在练功三个月之后,便可以扶着拐杖走动了。

  果然厉盼归不久就问起孟神通和灭法和尚那几个人来,问他们是否厉胜男的朋友?厉胜男哭起来道:“非但不是朋友,那老头子还是咱们厉家的大仇人!厉家几十口人全部给他杀死,只有我一个人侥幸逃生!”厉盼归大怒道:“那你们为什么和他同来?”厉胜男将蛇岛遇险,被他们挟制,迫于无奈,只好要他们同舟共济等之经过详说一遍,厉盼归恨恨说道:“这恶贼如此可恶,还几乎害我一世见不了家人,好,我明天就去把他杀掉!”

  金世遗道:“孟老贼被困在这海岛上,插翼难飞,待老奶奶好了,再去报仇也还不迟。”厉胜男何等聪明,立即猜到了他的心意。要知孟神通是厉家的大仇人,应该由厉家的人亲手报仇,方才合理,以前金世遗之所以答应助厉胜男报仇,一来是因为受了她的恩惠;二来也是因为她孤立无援,才生了同情之念。现在她们家人相聚,报仇已非难事;金世遗就不想再插手其间,令到自己和厉家的关系更深一层了。但孟神通的武功仅逊厉盼归一筹,加上了个灭法和尚,以二敌一,厉盼归就未必能够取胜了。厉胜男的武功与他们相去太远,帮不了什么大忙,所以只有等到厉盼归的母亲可以行动之后,才可以稳操胜算。

  厉胜男察觉了金世遗的用心,便即附和他的意见说道:“也好,就让他多活几天。咱们明日先商议怎样去找武功秘笈。”厉盼归这时也想到了凭自己一人之力,未必便报得了仇,说道:“等妈好了,捉这几个恶贼自是手到擒来,只是我实在气这恶贼不过,待过三两天,我把这两只金毛狻调养好了,先叫他们吃吃苦头。”

  那老婆婆笑道:“他们俩口子受了你许多惊吓,你也应该让他们早些歇息了。”厉盼归擦燃火石,点起了一支巨烛,说道:“胜男,厉家只剩下你我两人,老家已经没有,从今之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我带你们看看这个家吧。”那支巨烛是他用野牛的油脂制的,点起来十分明亮,金世遗和厉胜男跟在他的后面,但见地道纵横,随处有机关埋伏,这都是乔北溟当年的设计,再经过厉伯子、仲子兄弟修理增益的,金世遗心想:“若不是和厉胜男同来,休说找不到这个洞窟,就是误闯进来,也定然要被困死。”

  里面甚为宽广,有好几间石室,经过了厉家父子两代几十年的经营,日常用具,或者是用石头制的,或者是自烧的陶瓷,倒也应有尽有。厉盼归将乔北溟当年的练功静室拨给他们,收拾一番,在坑上铺上兽皮,在陶瓶中插上野花,再点起几支红烛,颇有新房的气象,厉盼归取出了自酿的果酒和肉脯,笑道:“你们初次回家,便是新人,理该祝贺一番。”金世遗难却盛情,只好和他举杯畅饮。厉盼归有了几分酒意,笑道:“我不打扰你们了,愿你们住得安适,盼你们早生贵子!”他是名实相副的“山野之人”,性情率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登时把金厉二人羞得面红过耳。

  厉盼归走出石室,顺手掩门,厉胜男剔开烛泪,双颊晕红,低声说道:“世遗哥,你怪我么?”金世遗苦笑道:“我不知你们厉家竟有这样一条禁例,早知道我也不会来这海岛了。”厉胜男本来是含情脉脉的看着金世遗,听他这么一说,登时脸色苍白,滴下了两颗泪珠,万分幽怨的低声说道:“我也知道我配不起你,呀,你、你、你一定在心里骂我不知羞耻了。”

  金世遗见她楚楚可怜,心中一荡,几乎情不自禁的要伸手去扶她,但终于忍住,正容说道:“胜男,不是这样说,我,在遇见你之前,心上早已另外有了人了。你美艳如花,人又聪明绝顶,将来一定有比我好十倍百倍的人,要追逐在你的裙边,但求你的青眼一盼。你何须把我放在心上?”厉胜男泪珠在眼眶里打转,说道:“我也知道你心上早就有人了。可是我也是迫于无奈才对叔叔那么说的。现在怎么办呢?”金世遗道:“我感激你的好意,要是你不嫌弃我的话,……”厉胜男抬起眼睛问道:“怎么?”金世遗道:“我比你痴长几年,要是你不嫌弃我的话,咱们以兄妹相称,你看可好?”厉胜男道:“叔叔面前也这样称呼么?”金世遗道:“咱们在离开这个海岛之前,暂时做一对有名无实的假夫妻,暗地里是兄妹相待,兄妹称呼。胜男,我也知道是太委屈你了,但现在只有这个办法,还望你原谅我。”厉胜男忍住了眼泪,盈盈下拜,低低唤了一声:“哥哥。”金世遗这才敢将她扶了起来,还叫了一声:“妹妹!”厉胜男道:“哥哥,你对我这样好,从今之后,我死心塌地的做你的好妹妹,任何男子,我也不会瞧他一眼。”

  这是答复金世遗刚才的话呢?还是她真的满足于兄妹相待?金世遗并不笨,他当然会猜想得到,可是他却不敢想下去了。这一晚他要胜男睡在炕上,他自己和衣躺在地下,直到天明,都未曾阖过眼睛。

  从他和厉胜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起,他便感到厉胜男像是他的影子,难以摆脱得开,现在这个感觉更是变成了他心头的负担,越来越沉重了。即算将来找到了武功秘笈和厉胜男再回到大陆,只怕也未必能如自己的心意,说要离开她便离开她。呀,真正的秘密还不是害怕厉胜男的叔叔,而是害怕厉胜男,甚至是自己害怕自己!几曾见过一个人可以离开自己的影子呢?

  迷惘中他想起了谷之华,好像清凉的露珠滴在昏睡者的眼皮上,使他清醒起来。是的,自从他和谷之华结识以来,一直就有这样的感觉,和她相处的时候,金世遗总是感到一股清新的气息,令人心灵纯洁,心地光明,令人感到有向上的要求,对生命、对世界增加热爱,这和对厉胜男的感觉是多么大的不同啊!和厉胜男在一起,只令他感到心头沉重,好像要给她拖着一同沉下去、沉下去,对未来只是感到神秘和不安,但不容否认,在神秘和不安之中,他也感到一种奇异的刺激,好像上了毒瘾的人,明明知道吸毒是有害的,但却禁不住那刺激的诱惑,这比喻也许有点不伦,厉胜男是那样爱他,想来不至于会损害他吧?(厉胜男是那样神秘莫测,不可捉摸,所以金世遗对这一点也不能肯定。)可是他却的确有这样的感觉。

  另一个少女的影子跟着在脑海中泛上来,这是李沁梅,天真无邪,和她一接触就令人感到喜悦,同时令人不由自己的对她怜爱的少女,她和谷之华也许不过仅仅相差几岁,但在金世遗的眼中,她还是个未曾长成的小姑娘,他是真心实意将她当作妹妹看待的,他多么愿意有这样一个小妹妹啊,他和厉胜男现在虽然也成了“兄妹”,但这两个“妹妹”在他心上所引起的感觉却是截然不同的!

  这一晚金世遗整晚都在胡思乱想,迷迷惘惘,直到厉胜男将他唤醒,他才发觉阳光从石隙里透进来,厉胜男笑道:“你睡得真熟,早已天亮了,我本想让你多睡一会,但今天是咱们第一次‘回家’,也该起身去问候老奶奶了。”金世遗心道:“你哪里知道我一晚都未曾睡过啊!”

  厉胜男有点不好意思,抿着嘴又低声笑道:“咱们背后以兄妹相称,在叔叔的面前,你可得对我亲热一些,要作成像夫妻一样,免得给他瞧出了破绽。”

  两人走出石室,却不见厉盼归,他们去问候那个老婆婆,才知道厉盼归一大清早就带了那只雄金毛狻出去了,那只雌金毛狻因为受了孟神通修罗阴煞功所伤,还得要再过几天才能痊愈。

  到了中午时分,厉盼归才和那只金毛狻回来,一见面就说道:“孟老贼和那两个人不知躲到哪里去了?你们昨天不是说在林子里小湖边安下帐篷的吗?我跑去一看,什么都不见了。连脚印也没有留下一个!”

  原来孟神通机警之极,他发现了金世遗和厉胜男逃走之后,立即联想到那怪人对待厉胜男的奇特态度,虽然他做梦也想不到厉胜男就是那怪人的侄女,但心中已是隐隐起了猜疑,想道:“莫非金世遗、厉胜男要与怪人联合起来对付我?”一想至此,不寒而栗,“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便也在深夜的时分,和灭法和尚、昆仑散人,悄悄的溜走了。他们的江湖经验都极丰富,脱下鞋子,脚板上包着厚布,又专拣青草茂密的地方落脚,而且他们的轻功也都到了第一流的境界,因此一个脚印也没有留下。

  厉胜男听了她叔叔的话,心中一凛,说道:“这老魔头倒真是狡狯得很!经过了这一次打草惊蛇,他今后一定更小心的提防咱们了。这海岛方圆百余里,他有心躲避咱们,找起来倒是颇不容易呢。”金世遗笑道:“他们纵有通天本领,也总是逃不出这个岛去。咱们先找了武功秘笈,慢慢收拾他们。”厉胜男一想,除了孟神通稍懂驾驶船只之外,其他二人根本不通水性,而且那条海船也给灭法和尚破坏了,休说他们不懂修理,懂得修理,最少也要半月时间,他们若敢出来修理的话,踪迹当然也就不能遮掩了。放下了心,说道:“对,最紧要的还是先找武功秘笈,别给孟神通捷足先登!”

  厉盼归皱眉说道:“父亲和我找了几十年,还是丝毫没有发现任何迹象,真是谈何容易!”厉胜男道:“世遗,你把那幅怪画拿出来。”厉盼归道:“什么怪画?”厉胜男道:“乔北溟当年亲手所画的一幅画图,据说从画中就可以勘破他藏书的秘密。只是我们都不解其中之意,叔叔,你在这岛上住了几十年,一草一木,全都熟悉,或者可以看出一些道理来。”

  金世遗展开了那幅怪画,厉盼归初初一看,露出失望的神情,摇了摇头,说道:“这是什么意思,我也丝毫不懂!”但不久又捧起那幅画凝神细看,低首沉思,厉胜男道:“叔叔,你可看出什么来了?”厉盼归道:“这巨人有点古怪,我不知道想得对是不对,且带你们先去看一处地方。”

  厉盼归带他们走出地道,爬上火山,越到上面,树木越少,走了两个时辰,厉盼归在西面一处山口停下,望着上面光秃秃的山峰,说道:“你们看这峰像个什么?”金世遗正在思索,厉胜男已叫起来道:“像一个人!”

  金世遗心念一动,失声叫道:“莫非画上的巨人指的就是这个山峰。”厉盼归道:“所以我才带你们来看,只是这座山峰我曾经攀登过好几次,根本就没有洞穴,整座山峰就像一块石头雕出来的石像,难道乔北溟的武功秘笈藏在山腹之中?还有一样难解的是:画上的巨人双手挽弓,这座山峰两边凸出来的地方果然是有点像人的双手,但那张大弓又在哪里?并没地形像弓箭的呀。”

  厉盼归再把那幅怪画摊开,三人围拢起来仔细看画,相互参详,这时,厉盼归已从金世遗的口中,知道取得这幅画的经过,沉吟说道:“既然这幅画是乔北溟亲手所写,又在临死之前郑重的托付海客,留待有缘,画中必然含有深意,现在咱们已然发现了这座巨人峰,这其中就定然有些道理。”厉胜男心细如尘,看了半晌,忽地说道:“你说这座山峰上没有洞穴,但画上巨人的嘴却是张开的。”厉盼归道:“那是两块大石,上下合拢,中间所留的空隙,容不下一个拳头,不是洞穴。”厉胜男道:“好坏也上去看它一看。”

  这群山峰寸草不生,光溜溜的极难找到落足之处,幸而厉盼归早准备有长绳和斧凿,他和金世遗施展壁虎游墙的功夫攀上数丈,在石上凿了一个小孔,把一枚铁钉子插了进去,缒下长绳,将厉胜男吊上来,用这个方法前进,将近中午的时分,始到达“巨人”的“嘴巴”下面,这里地形稍稍凹进,三人找到了立足之点,仰望那巨人的嘴巴。

  那两块硕大无朋的巨石,一上一下,果然像巨人的两片嘴唇,中间有一道缝,仅仅可以插进手掌,要想把这两块大石移开,只怕是霸王再世也办不到。厉盼归苦笑道:“嘴巴是找到了,但怎样进去呢?”

  厉胜男忽道:“你看嘴巴里那几颗牙齿。”石缝里有好几条参差错落的石笋,甚似牙齿,厉盼归道:“这些石笋有什么可怪?”厉胜男取出画来,说道:“乔北溟在这里做了记号。”金世遗跟着她所指的地方看去,只见画上那巨人口中的牙齿从左边数过去,在第二齿与第三齿之间,齿缝较为宽广,再看缝中的石笋,果然也是如此。

  厉盼归道:“好,且待我试他一试。”将双掌插入,左手执着第二根石笋,右手执着第三根石笋,奋起神力一摇,只听得轧轧声音,两根石笋竟然左右分开,登时碎石纷落如雨,竟然裂开了一条较为宽广的缝隙,可以容得一个人伏着爬进去了。正是:

  竭尽心思参隐秘,如今识破巨人峰。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面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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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0-9 19:4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廿六回

  识破画图寻秘笈
  力张强弩奏奇功

  厉胜男身躯娇小,首先爬了进去,金世遗心道:“我也可以勉强入得,她的叔叔腰粗膊阔,可是为难。”心念未已,只见厉盼归伸了伸腰,深深吸了口气,全身骨骼格格作响,有如炒豆一般,登时身躯缩小许多,一伏身就进去了。金世遗吃了一惊,他久已知道有一种功夫叫做“缩骨功”,但平生还是第一次见到,不由得心中想道:“他们厉家的功夫是乔北溟传下来的,当时乔北溟还未曾逃亡海外,武功尚未到登峰造极的境界,传给厉抗天的也非他的全部武功,但看厉盼归懂得的功夫已经是这样奥妙,若真是找到他的武功秘笈,内中还不知有多少难以想象的奇妙功夫?练成之后,天下还有谁人能与抗手?”

  金世遗最后进去,他非常谨慎,但仍不免擦伤了少许皮肉,厉盼归笑道:“早知如此,该先教你学会缩骨奇功,以你的内功根底,最多三天包你学会。”

  这个洞窟,入口处非常狭窄,里面却颇为宽敞,厉盼归点燃了一束松枝,三个人小心翼翼的一步步走,本以为洞中不知还有什么古怪,一路进去,却毫无障碍,倒是颇觉意外。

  走了一会,忽觉眼睛一亮,厉盼归大叫道:“弓箭有了!”厉胜男“咦”了一声,说道:“这把弓是什么做的?真是大得出奇,世遗哥,你见过这样大的弓没有?”

  金世遗走近去一看,只见石壁上横生一条石笋,石笋上挂着一张大弓,确是平生仅见,厉盼归手中拿着火把,说道:“这样大的弓,胜男只怕拿它不动,世遗,你取下来看看。”

  金世遗双手一拿,不由得大吃一惊,他本已料到这张弓定然很重,却想不到重得他几乎拿不起来,他运了全身功力,才把那张大弓取下,但觉触手沁凉,叫道:“咦,这好像是白玉做的。”

  厉盼归摸了一摸,笑道:“玉倒是玉,但却不是普通的玉石,这是海底的宝玉,我爹爹以前潜入深海,无意之中曾得到两小块这样的玉,比同样大小的石头要重十倍有多!这弓弦是蛟筋做的,也是非常难得的东西。”厉胜男啧啧称赏,说道:“这样大的玉弓,当真是稀世之宝,若携它回国,定然轰动武林!”金世遗笑道:“谁有本领使这张弓,我若背它走路,只怕走不上十里路,背脊就要给它压扁了。”他试试拉拉弓弦,用了十成气力,只拉成了一个半圆的新月形,要想拉得弓如满月,无论如何也办不到。

  厉盼归笑道:“待我试试。”将火把交给了厉胜男,从金世遗手中接过那张玉弓,用力一拉,将那张大弓拉满,金世遗赞道:“叔叔真是天生神力!”厉盼归拉了两次,微微气喘,对那大弓的沉重,亦是好生惊奇。

  在原来悬挂玉弓的那根石笋下面,并排摆着三支长箭,厉盼归放下大弓,拿起了一支箭来看,箭的形状也甚为古怪,箭头开叉,和普通的箭头大不相同,第二支也是如此,不过开叉的形状稍为有些分别,厉盼归心想:“乔祖师当年制这张大弓,不知要拿来做什么用的?以他的绝世神功,岛上即算有许多凶恶的猛兽,亦不足当他一击。还何须用到这副弓箭?”

  厉胜男忽地叫道:“快来瞧,这里还有一件宝物!”金世遗跟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地上一团青濛濛的光气,本来甚是惹人注目,只因刚才大家都在围着玉弓,所以没有留意。金世遗走近一看,却原来是一把宝剑。

  金世遗受过刚才的教训,不敢掉以轻心,用了十成气力,将那把剑一提,这一提起,不禁又是陡然一惊,不是太重,而是太轻了,拿在手里轻飘飘的,简直有如蝉翼一般。他用力过度,料不到剑这样轻,一时收势不住,踉踉跄跄的向前奔出两步,才稳住了身形。

  厉胜男急忙过来,问道:“怎么啦?”金世遗道:“没什么,只是这把剑轻得出乎意外!”拔剑出鞘,登时在黑暗的石窟里现出了一道青光,周围三丈之内都可以照见,不用说这又是一件稀世奇珍了。这回连厉盼归也不知是用什么金属做的。

  金世遗随手一挥,[口克]嚓一声,削断了一根石筍,再向石壁一刺,刺得石屑纷落,深入数寸,拔出来看,剑锋毫无伤损,金世遗狂喜道:“真是一把宝剑,只怕比唐经天那把游龙剑还要锋利得多!”

  厉胜男笑道:“你的拐剑在海中失去,这把宝剑正合你用。”金世遗道:“这是你家的东西,我怎么能用?”便要拿去交给厉盼归,厉盼归双眼一瞪,微愠说道:“世遗,你是我的侄女婿,也算得是我厉家的人了,你还要分你的我的么?我有家传的独脚铜人,无须用这把剑,你留下吧。”金世遗实在不愿多受厉家之恩,但被厉盼归这么一说,怕再推辞便会引起他的疑心,只好收下。

  厉盼归道:“乔祖师把两件宝物都藏在这里,想必武功秘笈也是藏在此地的了,咱们再继续找吧。”

  金世遗一想,若是找到乔北溟的武功秘笈,那又是胜于这两件宝物百倍千倍了。当下各人精神抖擞,继续找寻,把那石窟翻了几遍,却找不到半点埋藏的迹象。金世遗拔剑向两边的石壁刺去,试探了几十处,都没有中空的地方,厉胜男道:“不必试了,乔祖师若是把武功秘笈埋在这里,他定然不会让咱们瞎摸瞎找,白费心机。”厉盼归道:“不错,乔祖师当年留下画图,指引咱们进入这个石窟,这两件宝物,他都肯让咱们垂手而得了,若是武功秘笈埋在这里,想来他会在画图上留有标志的。”取出了那幅画图再仔细参详,番来覆去的研究了半天,既找不到任何记号,也看不出什么道理。

  金世遗道:“据说乔北溟当年曾对那个偶然飘流到这岛上的海客许下誓言,谁要是能把他的遗体运回故土,他便愿收这个人做隔世弟子。藏灵上人在波斯得到这本海客日记,因此才来找我和他合伙的。依此看来,若是有武功秘笈的话,可能和他的遗体同埋一处,依理推测,他当年孤伶伶的一个人在这岛上,若是死在这个石窟,断没有第二个人给他掩埋,这个石窟毒蛇猛兽又不可能进来,虽然经过了二百多年,最少也该留有些残骸剩骨或其他遗物,现在这个石窟里干干净净,连一片骨头都找不到,他的遗体定然不是埋在这里的了。”

  厉盼归大为失望,想不到找了几十年,刚刚有了一点端倪,又要再费心机去找乔北溟的遗体。厉胜男安慰他道:“虽然找不到武功秘笈,但找到了这两件稀世之宝,也总算不虚此行了。”

  天已入黑,他们就在这石窟过了一晚,半夜时份,隐隐似听得金毛狻的吼声,厉盼归担心它们是在森林里遇到了孟神通,一夜没有好睡,待到曙光透进石窟,立即便赶回家。

  在离家不远的山坡上发现一头死了的老虎,厉胜男笑道:“原来是金毛狻自己出来觅食,你看这头老虎的脑髓已给它吸得干干净净了。”厉盼归摇了摇头,说道:“金毛狻昨晚的吼声甚为古怪,似乎带有一些恐惧,这头老虎是绝不会令他惧怕的。”再行片刻,在草丛又发现了一头狮子,脑袋完整,颈项则已拗折,一看就知是被武林高手用重手法拗断的。岛上没有旁人,那当然是孟神通他们所干的了。

  厉盼归怒道:“孟老贼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走到这里来!”厉胜男心思最细,暗自想道:“敢情是他已发现了我们隐居的所在?而且一直在暗中窥伺,知道我们已离家外出,要不然他怎敢在这附近出没。这贼子一日不除,总是祸患!”她把这意思对金世遗说了,金世遗也觉得有点可虑。但想到现在已是主客易势,自己这边的实力远比他们强大,地形也比他们熟悉,料想他们作不出什么恶来。

  三人从中空的大树溜下地道,走回洞窟,厉盼归仔细检查,并无外人曾到过的迹象,笑道:“或者他是偶然撞到这里来的,他若敢胡闯进来,在我倒是求之不得,就算我不在家中,地道里的机关也能够将他困住。”

  回到洞窟,见了厉盼归的母亲,她眼睛瞎了,听觉的能力特别好,也说昨晚只听到金毛狻追逐野兽的声音,并未听到有人行到大树的附近。厉盼归又把两只金毛狻唤出来看,都未受伤,推想是他们见了金毛狻就跑开了。

  第二天他们把画图再参详了一天,仍然看不出什么道理。第三天厉盼归带金毛狻又去找孟神通,金世遗则留在家里练缩骨功,厉盼归早已把口诀传了给他,他只练了两天,在这一天厉盼归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完全练成功了。

  厉胜男见她叔叔面有喜气,问道:“可是发现了孟老贼藏匿的地方么?”厉盼归道:“这老贼狡猾得很,不知他用什么办法,连金毛狻也嗅不到他的气味。可是我虽然没有发现孟老贼,却另外发现了一件值得注意的东西。”厉胜男道:“什么?”厉盼归道:“世遗,你把那幅画图再拿出来看看。”

  厉盼归指着画图说道:“画上画的是巨人用大弓射火山,我就猜想武功秘笈所藏的地方,或者和弓箭所指的方向有关系。今天我到巨人峰对面的火山壁察看,有一块奇形怪状的岩石似乎和画图上箭头所指的那块岩石相似,现在仔细看过,果然是具体而微,十分相似。”

  这一夜大家都欢喜得睡不着觉。但第二天一早起来,厉胜男在高兴之中却又似有一些忧虑,金世遗笑道:“皇天不负苦心人,这一次一定可以找到了。”厉胜男叹了口气说道:“我也但愿这一次能够顺利找到,但我更怕、更怕——”金世遗道:“怕什么?”厉胜男幽幽说道:“怕找到了武功秘笈之后,我和你就不得不分开了。想到这点,我真宁可不要武功秘笈!”

  金世遗心头一震,却原来厉胜男对自己竟是如此痴心!竟是把自己看得比乔北溟的武功秘笈还重!金世遗亦禁不住有几分感动,同时心头上的阴影也扩大了,想道:“这样看来,即算找到了武功秘笈,即算重回大陆,也未必摆脱得开!”当下只好勉强笑道:“真是傻话儿!你们一家找这武功秘笈,找了两百多年,现在有了希望,还不高兴?却去想那未来的事情?咱们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够回去呢!”

  这时厉盼归早已整装待发,幸亏有他进来催促,厉胜男才没有再纠缠下去。厉盼归留下两只金毛狻看家,检查了一遍地道的机关,他的母亲则留在机关的中枢之地镇守,布置妥当,料想孟神通这班人即算闯进来亦是无妨,这才放心离开。

  岛上的这座火山是个“死火山”,早已不喷火了。熔浆在火山壁上凝结成岩石,千奇百怪,厉盼归找到了那块三角形的有裂缝的岩石,和画图比对,一模一样,但却没法将它弄开,画图上也没有特殊的暗号。金世遗拔出那把宝剑,笑道:“且待我把这洞口弄大一些。”厉胜男慌忙按住,叫道:“不可!不可!”

  金世遗道:“怎么?你有别的办法开吗?”厉胜男道:“你瞧这个裂缝的形状好像匙孔,可能是里面装了机关的石门,弄坏了就更难开了。”厉盼归看了半晌,忽地叫道:“对,这裂缝似乎和那开叉的箭吻合,且待我拿来来试试!”

  那张大弓因为太过沉重,连同那三支长箭,都还留在对面的那洞窟中,厉盼归背了弓箭出来,试了又试,有一支箭果然刚好插得进裂缝,就像锁匙恰巧投进匙孔里一样,但他插进去转了两转,仍是纹丝不动。厉盼归大为丧气,说道:“也许咱们是太过异想天开了!”

  金世遗道:“不要弄坏裂缝,在别的地方试试看。”他爬上火山壁,在那块岩石的上方用力一刺,那石层坚厚非常,震得他虎口流血,几乎跌翻,拔出剑来一看,这把剑虽然锋利无比,也不过仅仅刺入几分。以此看来,即算有厉盼归的神力,也绝对无法攻穿石壁!

  在他们束手无策的时候,厉胜男一直拿着画图沉思默想,这时忽地叫起来道:“这张画画的是巨人射火山,叔叔,你何不试试用那支长箭射一射看!”一言提醒,厉盼归喜孜孜的捧起玉弓,说道:“有道理,有道理!到底还是你聪明!”

  厉盼归走出了百步之外,取好准头,但见他右手如托泰山,左手如抱婴儿,弓开如满月,箭去若流星,呼的一声,那支长箭正好射中石缝,火山上登时开了一道石门,原来这两扇石门重达万斤,必须以这样大力冲击,才能震动机关,将它打开。厉盼归刚才用箭插入去试,全靠腕力,当然远不及大弓射出之强,力度不够,是以不能开启。

  石门开启的这一霎那,厉盼归和厉胜男都是欢喜如狂,厉胜男叫道:“叔叔,门打开啦!今日必然取得武功秘笈,可以告慰咱们的历代祖先了!”厉盼归想起自己父子两代,父亲老死荒岛,自己在这里株守了几十年,隔离尘世,而今亦已年将投老!更想起厉家一家,为了找这武功秘笈,先后不知牺牲了多少人,欢喜之中又不禁感到心伤,但见他抬起头来,哈哈大笑,眼眶中满是泪水!

  兴奋过后,厉盼归忽感到手足酸软,气喘心跳。原来他射出了这一支箭,已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金世遗替他背起那张大弓,心中想道:“也幸亏在这海岛上遇见了厉盼归,要是没有他的神力,得了弓箭,也弄不开这两扇石门。”

  当下三人鱼贯而入,石门里是一条长长的甬道,走到尽头,又是一道石门,厉盼归叫声:“苦也!”他疲劳未曾恢复,怎能搬弄得动那把大弓?

  厉胜男将火把一照,叫道:“叔叔,你快来看,这里有乔祖师遗留的手迹。”厉盼归一看,只见石壁上有十几行字迹,入石数分,刚劲有力,想是乔北溟当年以金刚指力在石壁上书写的,仔细一看,正是他想练而还未练成的“大周天吐纳练气”之法,这种练气之法,可以在最短时间恢复本身真力。厉家所传的武功中本来有这一门练气之法,可惜残缺不全,只是一些初步的功夫,而今这石壁上所写的练功秘诀,刚好可以衔接得上他过去所练过的功夫。厉盼归本来有了根底,依法练了一遍,登时精力恢复,竟似乎比刚才还强了一些。

  厉盼归喜道:“乔祖师真是神人,想来他在二百多年前,就已料到我进入此门,便不能射出第二支箭了,所以先传授我这大周天吐纳神功。”

  这道石门也像外面那道一样,开有裂缝,有一支箭正好可以配合。

  厉盼归叫厉胜男持着火把,站在石门的旁边,他到甬道的另一端站定,瞄准目标,手挽大弓,一箭射去,长箭入裂缝,轧轧声响,那两扇石门果然又打开了。

  石门里面又是一条长长的甬道,甬道的尽头仍有一重石门,石壁上有乔北溟手书的“大周天吐纳练气法”第二段,一切都和刚才的一个模样,厉盼归依法练功,恢复了气力之后,跟着就射出了最后一箭,这道石门一开,眼前倏然明亮,但见宝光耀眼,石室里有个类似神龛的东西,龛内有副骷髅端端正正的坐着,骷髅的双手执着一本书,室中堆满珠宝,不问可知,这骷髅当然是乔北溟,他将自己平生所积聚的珠宝,和所著的武学奇书,伴着自己的骸骨,都藏在这个隐秘的石室之中了!

  厉盼归梦寐以求的东西,突然在眼前出现,他心中的激动无以复加,这霎那间,竟然呆了。

  金世遗眼光一瞥,只见石壁上有几行字迹写道:“余平生有三大恨事,一恨不能与张丹枫再决高下;二恨无衣钵传人;三恨不能重回故土。有谁能为余了此三件心事者,即可取去室中藏宝与及遗书。乔北溟临终留字。”金世遗心中想道:“他临死还念念不忘要向张丹枫大侠复仇,他怎想得到死后二百多年,他的遗书方给我们发现,不但张大侠的骨头早已化灰,他的后人也早已湮没无闻了!后面这两个心愿,厉胜男倒可以给他办到。”心念未已,只见厉盼归已奔入室中,在骷髅手中取下那本武学奇书,厉胜男忽地尖声叫道:“叔叔,小心!”就在这电光石火的霎那之间,她话声未了,忽听得“波”的一声轻响,乔北溟的骸骨突然倒下,紧接着厉盼归大叫一声,也仆倒地上。那本“武功秘笈”片片散开,厉盼归在地上滚了两滚,气喘吁吁的叫道:“千万不可触那本书,快给乔祖师磕头谢罪!”

  厉胜男上去一看,只见那些纸片片片空白,根本就没有一个字!而且经过了二百多年,纸质都快霉烂了。厉胜男失望到了极点,叫道:“叔叔你怎么啦?”厉盼归连声叫道:“磕头,赶快磕头!”

  厉胜男赶紧磕了三个响头,还未曾抬起头来,只见那石桌已经转了一转,在神龛后面发现了一方玉匣。

  金世遗和厉胜男走上去看,只见那神龛内有几行字写道:“你已遵命拜我为师,即是我隔世弟子。我手上之书有毒,切不可触,玉匣藏书方是真本,可用我留下之宝剑,剖开此匣。你能尊师重道,吾心甚慰,所有遗物,尽付与你。隔世师乔北溟。”

  原来乔北溟一生工于心计,他深怕来人的目的只是为了取他的这本武学奇书,而不肯替他还了心愿,所以临死之时,还有这番布置。要知武林之中,最重师徒的关系,因此他在神龛前布下机关,必须磕头之后,搬开尸体才能触动机关,现出玉匣。若然来人只欲取书,那就要中毒丧命!

  其实他的这番心意,在石壁上所留的遗嘱中也早已暗示出来了,他所列举的平生三大恨事中,第二件便是“恨无衣钵传人”,来人若能体会他的意思,当然要先磕头拜师。不料厉盼归因为发现遗书,一时狂喜,而且他的祖先厉抗天本来就是乔北溟的弟子,他们一家,历代以来都是把乔北溟当作“祖师”,因此厉盼归也就没有想到要对乔北溟再行拜师之礼!这正是由于他尊敬祖先,尊敬乔北溟“祖师”的原故,却谁知此忽略了武林的规矩,反而中了剧毒!

  厉胜男拿了玉匣,顾不得把它剖开,先去看望叔叔,这时厉盼归已盘膝坐在地上,头上冒出热腾腾的白气,过了一支香的时刻,方始苦笑说道:“我大约还只能活三个月了。好在终于取到了乔祖师的武功秘笈,就是死也值得了。你们待我死之后,就带我的骸骨和乔祖师的骸骨一同回去吧。”

  本来乔北溟在假书上所涂的毒药,乃是他苦心制炼,堪称天下最厉害的毒药,任是武功多好的人,沾上一点,也要立即死亡!幸而过了二百多年,毒性大减,厉盼归又是自出娘胎便即练童子功的人,所以能把毒气都迫着下降到脚跟的“涌泉穴”附近,凝聚一处,暂时不足致命。

  厉胜男是个懂得使毒的人,察看之后,沉吟说道:“叔叔不必灰心,你现在不过因为功力尚未足以将毒气从涌泉穴驱除出去而已,若然练了这武功秘笈,功力定会大增,说不定还可以练成金刚不坏之躯呢,又何须惧怕?”厉盼归眼睛一亮,透出了一线希望,然而他想了一想,神色却又黯淡下来,摇摇头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书中纵有绝顶神功,只怕对我亦已无助了。”

  原来这毒药厉害非常,厉盼归用尽平生所积聚的功力,才能把毒气迫到脚跟的“涌泉穴”附近,他既然要以全力来抗毒,当然就不能再分精力来练功了。而且他的功力今后只有一天天削弱,毒气也会一天天向上侵袭,估量最多三月,便会侵到心房,那时便是他的毕命之期了。

  厉胜男低首沉思,过了一会,面色忽然开朗,笑道:“叔叔,你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厉盼归道:“怎么?”厉胜男道:“我们可以本身的功力助你疗伤呀。”厉盼归摇了摇头,望了金世遗一眼,却不说话。厉胜男笑道:“以世遗现在的功力,当然还和你差得很远,我更是无能为力,可是还有三个月的期限呀,在这三个月中,我们苦练乔祖师的武功秘笈,焉知不能功力大增?”

  厉盼归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花,原来他所担心的正是金世遗的功力还未够助他拔毒疗伤,他和金世遗交过几次手,估量以金世遗的功力,最多能令他再延长一年的寿命,而且金世遗也将因此功力大减,岛上又有孟神通这一班人窥伺在旁,危险实在太大,所以他刚才踌躇再三,迟迟不敢接纳。

  现在厉胜男提起了武功秘笈,厉盼归沉吟半晌,说道:“你拿来给我看看,看有没有一种可以在最短期间令人功力大进的神功?”

  厉胜男将玉匣捧了过来,同玉弓的玉质一样,小小的一方玉匣,竟有数十斤重,金世遗拔出宝剑,划了两划,只划开了两道浅浅的裂痕,后来以全身的内力凝聚剑尖,好不容易才把玉匣剖开。金世遗好生骇异,心道:“要不是有这把宝剑,还当真弄它不开,乔北溟当年也不知是怎么样放进去的。这块宝玉我若能带回中土叫巧手匠人打一付的软甲,将是最好的护身宝物了。”

  厉盼归将那本“武功秘笈”仔细读了一遍,足足读了一个时辰,惊喜非常,赞叹不已,说道:“乔祖师真是学究天人,读了这一本书,许多武学的难题都已迎刃而解了!”厉胜男急忙问道:“可有那种可以短期见效的神功么?”厉盼归道:“其中有一种正邪合一的练功方法,世遗练了,三个月内,大约可以增强一倍功力!”

  厉胜男大喜道:“这不是行了!世遗哥,明天起你就开始照本练功吧。”眼光一瞥,忽见金世遗神色似乎有点犹疑,但随即便坦然说道:“为了叔叔,我一定勤练便是。”

  原来乔北溟乃是三百年前无恶不作的大魔头,金世遗实在不愿做他的隔世弟子,但转念一想,除此之外,实是无法救厉盼归的性命,只好委曲从权,心中想道:“除了救厉盼归之外,我决计不用从乔北溟遗书所学来的武功便是,反正我也没有向他磕头拜师。”

  当下厉盼归将乔北溟的遗骨拾入麻布袋中,他的功力还在,不过因为要用来抗毒,已不能再背那张大弓,只好留在洞中。

  走出山洞,只见夕阳如血,已是黄昏时分,厉盼归急着向母亲报喜,连夜赶路,将近午夜,才回到森林中隐居之所,三人攀上大树,厉盼归忽然发觉那树干留有指抓的痕迹,心中一懍,想道:“难道是孟神通已经来过了?”

  三人从中空的大树进入地道,金世遗提剑在前开路,厉盼归押后,厉胜男提着火把走在中间,提心吊胆的走了一会,刚刚走到外层地道的尽头,金世遗忽地叫道:“这不是昆仑散人?”

  只见昆仑散人在墙角瘫做一团,头颅上开了个大洞,身上还插着几支箭,早已死了,厉盼归道:“他中了机关,定是手触石门的时候,被暗弩射伤,接着便给金毛狻抓碎头颅的。只不知孟老贼被擒了没有?”

  从西藏来的四个魔头,以昆仑散人为人较好,如今亦已死于非命。金世遗颇有点为他可惜。昆仑散人的死状甚是可怖,但大家想到孟神通也许还匿在洞中,更觉可怖,厉盼归吸了口气,大声叫道:“妈妈,妈妈!”石窟中只有他的回声,竟然听不到他母亲的回答。

  厉盼归的一颗心几乎要从喉咙跳出来,脚跟立即一麻,那是毒气向上侵袭的征象,厉盼归定了定神,赶忙推开石门进去,走了十来步,又发现雌金毛狻倒毙地上,待到进入第二重石门,雄金毛狻的尸体也发现了!不问可知,能够杀这两只金毛狻的只有孟神通,厉盼归越发心惊,想道:“他怎么能够深入腹地?难道妈发动了地道的机关,也困他不住?”

  心念未已,忽觉一缕淡淡的幽香,中人如醉,金世遗急忙闭了呼吸,低声说道:“这是江湖上的鸡鸣五鼓返魂香!”

  厉胜男取出两颗药丸,分给厉盼归和金世遗,说道:“这迷香好厉害,绝对不是江湖上那种寻常的鸡鸣五鼓返魂香。”厉胜男以单身女子,闯荡江湖,随时要防人暗算,所以囊中常备有解迷香的药丸,这时正用得着,厉盼归的内功深厚,本来是多厉害的迷香也迷他不倒,但他因为中了乔北溟留下的天下第一奇毒,因此要了一粒解药。金世遗也可以不用,但想到等下就要和孟神通恶战,小心为上,那解药虽然有一股臭味,也只好含入口中。

  厉盼归武功虽然极高,这时却是心中慌乱,他接连叫了几声:“妈妈!”依然听不到一丝声息,厉胜男道:“叔叔你好似走错方向了,怎么还未走到巽门!”厉盼归定了定神,苦笑道:“我双眼发麻,你带路吧!”好在厉胜男懂得地道的机关,不久就走到地道中央的那间石室,厉胜男浑身淌出冷汗,暗自想道:“叔叔中了剧毒,又似六神无主,要是孟神通真在这儿……”

  心念未已,厉盼归一掌推开石门,忽听得一声喝道:“站住!”孟神通果然在这石室之中!

  只见孟神通一手抓着那老太婆的背心,凶神恶煞般的站在当中,还有一个灭法和尚,脸上横一道直一道的满是伤痕,这时也正在发出阴沉沉的冷笑,显得可怖之极!原来孟神通也懂得一些奇门八卦的学问,他这次出海,又恰巧带有一种极厉害的迷香,这迷香本来是他的徒弟姬晓风的,姬晓风号称天下第一神偷,他所制炼的迷香,能够在一里之外迷倒敌人,而且逢隙即入,有效的时间可以达到十二个时辰,因此除非对方的内功极深,百邪不侵,或者预先服有灵效的解药,否则没有不着他的道儿的。孟神通收他做弟子之后,他送上几支迷香作为拜师的礼物,孟神通本来不屑使用迷香,但觉得好玩,随手放在药物囊中,携同出海,这次恰好派上了用场。

  厉胜男和金世遗惯走江湖,本来应该想到他会使用迷香,但一来因为地道的机关隐秘诡异,以为孟神通一进来就会被困住;二来孟神通好坏也是个武学宗师的身份,武林中稍有身份的都不屑使用迷香,因此他们根本就未料到孟神通会藏有这样厉害的迷香。

   孟神通在暗,他们在明。孟神通察知他们已离家去找武功秘笈,立即邀了灭法和尚和昆仑散人前来,进入地道,施行暗算。

  孟神通一进入地道口,立即便点燃了迷香,待到厉盼归的母亲听出有人进入地道,刚刚发动得一处机关,便给迷香迷倒了,所以只有昆仑散人被机关的暗箭射死,灭法和尚脸上的伤痕,则是金毛狻抓的。孟神通和灭法和尚合力杀了两只金毛狻,再无阻碍,直入石窟,不费吹灰之力,便把厉盼归的母亲擒了。

  厉盼归母亲镇守的那间石室,乃是地道机关的中枢所在,孟神通把机关全部毁坏,然后在石窟中巡视一遍,看好了退路,这才回到那间石室,等候厉盼归他们回来。

  厉盼归骤然见到母亲落在孟神通的掌中,又惊又怒,孟神通冷笑道:“你敢踏上一步,我立刻震裂你母亲的心脏!”厉盼归沉声喝道:“你待怎么?”孟神通哈哈笑道:“也没怎么,我到这里为的什么,你应该早知道了,只要你把乔北溟的武功秘笈交出来便是,我决不难为你的母亲。”

  厉盼归面色灰白,说道:“你让我和妈妈说几句话。”孟神通笑道:“你母亲还活着,你放心好了。”将一粒解药塞入他母亲的口中,又解开了她的穴道,喝道:“快些吩咐你的儿子,把乔北溟的武功秘笈献出来!”

  那老婆婆恢复了神智,立即颤声问道:“儿呀,你当真找到了那本武功秘笈吗?”声音之中充满惊喜,厉盼归未曾在尘世混过,根本就不懂得说谎,冲口便即答道:“多亏你侄孙婿带来了乔祖师的那幅画图,武功秘笈,儿找到了。”那老婆婆道:“儿呀,你父亲为它而死,你也为它虚度了青春岁月,武功秘笈千万不要给这贼人!我年已老迈,死不足惜,武功秘笈,你定要保全!”孟神通大怒,立即再点了那老婆婆的穴道,说道:“好,你母亲自己愿死,你愿不愿她死?”

  厉盼归一生与母亲相依为命,怎忍心眼睁睁的看母亲被害,但这武功秘笈却又是他家世世代代,牺牲了不知多少人命所要求取的东西!

  孟神通喝道:“我数到十下,你不答应,我和你母亲一同毕命!”他也知道若杀了厉盼归的母亲,自己也决难逃得出去,所以他心中其实也有点害怕。

  厉盼归虎目流泪,立即说道:“一下都不必数,我给你便是!”孟神通哈哈大笑,说道:“对啦,看你是个野人,孝心却还着实可嘉,拿过来吧!”正是:

  万苦千辛求秘笈,那甘奉送与仇人?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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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0-9 19:4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廿七回

  青鸟未传云外讯
  玉钗难绾再生缘

  厉盼归取出了那本武功秘笈,踏上一步,便要交给孟神通,孟神通喝道:“止步,把书摊开,放在杖上。”他一手按着那老婆婆的背心,一手夺过了灭法和尚那根禅杖,将禅杖伸到了厉盼归的面前,原来他怕厉盼归的武功厉害,不敢让他近身。其实厉盼归天性纯朴,他一心救母,根本就未曾动过这个主意。

  厉盼归悲愤之极,将书摊开了,叫道:“书你拿去,快放我的母亲。”就在这霎那间,孟神通得意的笑声刚刚发出,忽听得一声惨呼,那老婆婆一口鲜血喷出,向前冲出几步,突然间便像一根木头般的倒下来了!原来她为了免得儿子受孟神通的威胁,早已决心一死,来保全这本武功秘笈,就在孟神通和她儿子说话的时候,她强自运功,施展邪派的“天魔解体玄功”,自己震断了全身经脉。孟神通全副心神放在那本武功秘笈上,并未察觉她暗中运功,陡然间被她挣出了掌握,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

  “天魔解体”玄功是邪派中一种与敌偕亡的功夫,那是碰到了敌人比自己高强得多,或者被敌人点了穴道,无法解开的时候,拼着一死,才施用的。玄功一运,自己的全身经脉,固然全部震断,而敌人受这临死的一击,也是无法幸免。可惜厉盼归的母亲功力未纯,孟神通受她的阴力一震,立即将她推开,未至当场身死。可是也因此受了内伤,日后始行发作。世幸而有此一击,令他受了内伤,要不然他夺了武功秘笈之后,天下就无人能够再制他了,这是后话,按下不表。

  且说那老婆婆突然吐血而亡,敌对双方都是大吃一惊,孟神通呆了一呆,首先清醒过来,禅杖一挑,将那本武功秘笈挑起,厉盼归大吼一声,和身扑上。孟神通的禅杖脱手掷出,向金世遗的咽喉插去,一手抓到了那本武功秘笈,说时迟,那时快,但听得呼的一声,厉盼归一掌向他的天灵盖击下,左掌挥了一个圆弧,也穿入了孟神通的臂弯之中,勾着了他的手腕。

  孟神通使出了浑身本领,双掌相交,声如闷雷,一经接触,五脏六腑都给震得好似要翻转过来,但虽然如此,他也发觉了厉盼归的功力似是不及从前,孟神通无暇思索,左臂也用力一挣,“格嘞”两声,双方的腕骨都已折断,那本武功秘笈也给撕成了两半!

  就在这时,只听得一片断金戛玉之声,震得石室里嗡嗡作响,原来是金世遗一剑将孟神通掷来的禅杖削为两段,立即抢上前去,挺剑向孟神通疾刺。

  孟神通大喝一声,使出了第八重的修罗阴煞功,掌心一翻,寒飙陡起,金世遗被他阻了一阻,就在这电光石火的霎那之间,忽听得“蓬”的一声,厉盼归的身躯晃了两晃,突然倒下地来,同时灭法和尚好像发狂一般,双臂箕张,向金世遗猛扑!

  原来孟神通发觉厉盼归的功力好似大不如前,他拼了全力,出乎意料的竟然震倒了厉盼归,他立即心生毒计,在灭法和尚尾闾的“精促穴”一戳,将他一推,叫灭法和尚替他抵挡金世遗的宝剑,而他自己则从角落的暗门逃出去了!

  孟神通那一戳乃是邪派中的“催精迷神”手法,灭法和尚那根禅杖被金世遗的宝剑削断,正自震惊,做梦也想不到孟神通会在这个紧要的关头将他牺牲,他被孟神通在“精促穴”上一戳,登时血脉偾张,神智迷糊,恶狠狠的向金世遗扑来。

  金世遗喝道:“你要送死吗?”灭法和尚双臂一抱,金世遗一剑刺穿了他的肩头,但他的上半身也被灭法和尚双臂匝住,竟然动弹不得。原来这“催精迷神”的手法,能令人在神智迷乱之后,全身的潜力都发挥出来,最少也比寻常增强了一倍,金世遗和灭法和尚的功力本来是在伯仲之间,灭法和尚的功力突然增强了一倍,金世遗当然要受他所制了。

  厉胜男见状大惊,急忙叫道:“快把剑给我。”金世遗手指一松,宝剑当啷一声,跌落地上,厉胜男连忙拾起,挥了两挥,将灭法和尚的两条手臂全都斩断,灭法和尚发出裂人心魄的一声惨叫,倒地身亡,血水喷得金世遗浑身通红!

  金世遗定了定神,这才发觉孟神通已经逃出石室,厉盼归躺在地上,双目火红,脸如白纸,亦已奄奄一息,这个时候他当然顾不得再去追孟神通,急忙俯身察看厉盼归的伤势,厉盼归嘶声叫道:“不要顾我,你们赶快去追杀孟老贼,再迟就来不及啦!”

  厉胜男要发动地道的机关,却发现了机关的中枢早已给孟神通破坏,那是无法再阻止他逃走了。厉胜男暗暗叹了口气,走到她叔叔的身旁,只听得厉盼归怒叫道:“你们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厉胜男道:“叔叔,待你养好了伤,还怕孟老贼逃得上天么?”厉盼归喘了口气,恨恨说道:“我好不了啦!那孟老贼吃我击中一掌,料他亦是受伤不浅,世遗,你趁他伤还未愈的时候,可以打得赢他,若不早早将他除去,待到他练成了武功秘笈的本领,天下无人能够制他!厉家的血海深仇,也休想报了,去呀,快去呀!你们要我死不瞑目么?”

  金世遗道:“叔叔,你放心,我们就去。”他心中还存着万一的希望,一面劝慰厉盼归,口中说去,却弯腰将厉盼归抱了起来,正要检视他伤在何处,忽觉厉盼归的身子已是僵硬如铁,“卜”的一声,那半部“武功秘笈”从他的手中跌了下来,厉胜男一探他的鼻端,厉盼归的气息早已绝了!可怜他的名字叫做“盼归”,盼到了亲人,却回不了老家!

  厉胜男嚎啕大哭,金世遗和厉盼归母子所处的时日虽是无多,但感到他们天性纯朴,撇开厉胜男的关系不谈,也是个很难得的朋友,这时见他们母子双亡,心中亦是好生难过。

  厉胜男哭得眼中流血,迄是不肯停止,金世遗道:“人死不能复生,最要紧的还是替死者报仇。你叔叔的遗言,说得有理,孟老贼在这岛上,若不将他除去,死者固不能瞑目,生者亦难以安心。”厉胜男听了他这一番话,这才收了眼泪,但仍然哽咽着说道:“如今我真是再也没有一个亲人了,今后我就只有倚仗你啦!”金世遗低下了头,不敢接触她泪光莹然的眼睛,他为厉胜男而感到辛酸,同时又感到心头上的负担更重了。

  金世遗眼光一瞥,看到了地上那半部武功秘笈,说道:“胜男,这是你们厉家的宝物,虽然只有半部,也许还有用处,你把它收好了吧。”厉胜男哀声说道:“要不是这部武功秘笈,我叔叔也不至于死在孟老贼之手!”金世遗一想,厉盼归的武功本来是远胜于孟神通,若不是他为了取这本武功秘笈,就不至中了乔北溟所遗下的剧毒;若不是他中了剧毒,孟神通又焉能杀得了他?再想到厉家世世代代被这本武功秘笈所累,弄到如今只剩下了厉胜男一人,如此看来,这武功秘笈真是不祥之物!

  金世遗是个容易激动的人,想到此处,几乎就要去把那武功秘笈撕个稀烂,但当他拾起来时,转念一想,便压下了自己冲动的情绪,仍然把那半部武功秘笈交到了厉胜男手上。

  金世遗道:“你叔叔为了这部武功秘笈而亡,但你要为他报仇,只怕将来还得依靠这部武功秘笈。刀可以杀人,也可以救人,只看你怎样来用它。你还是把它先收好了吧。但愿咱们等下便找得到孟神通,能够不用这部武功秘笈更好。”

  当下,两人顾不得掩埋尸体,便先去搜查孟神通的下落,出了地道不远,便没了孟神通的足印,这海岛方圆百余里,一眼望去,都是茂林丛草,怎知孟神通躲在何方?厉胜男道:“前两次叔叔带了金毛狻去找他,连金毛狻也嗅不到他的气息,只怕咱们还要和他在这海岛上同处一些时日了。”金世遗心念一动,说道:“咱们先到海边去看,看看咱们那只船是否还搁在那儿?”厉胜男道:“对,咱们守着那只船,或者干脆将它更破坏多些,便不怕孟神通逃走了。”

  两人奔到海边,不由得叫声苦也,原来他们想得到的,孟神通也早已想到了,只见海中有一只木排,木排上有一个人,隐约还可以认得是孟神通,至于那只大船,却已是无影无踪了。

  那只大船本来是给灭法和尚戳破了几个大洞,船桅也已折断,不能出海的了,哪知孟神通为了逃命要紧,人急计生,索性将船的上盖全都毁坏,抛入海中,拣那完整无损的船板,缚成了一个大木排,这时早已划出大海中心,离开了岸边数里了。

  金世遗大叫道:“孟神通,你找死么?你这只木排,一个浪头就可以送你去见海龙王!”孟神通的大笑之声远远的从海面飘来,只听他说道:“多谢你的好心,但我宁可去见海龙王,若是海龙王不要我,哈哈,我侥幸回到中原,我就是天下无敌啦!”

  原来孟神通做梦也想不到厉盼归会丧在他的掌下,他自忖受伤之后,连金世遗也未必抵敌得过,若给厉盼归养好了伤,那就迟早都要送命,他还焉敢在这岛上多留片刻?乘木排出海,虽是危险到极,但总胜于在这岛上束手待毙,因此他才毫不迟疑的拿生命去搏他一搏。其实孟神通这一走,对金厉二人,也是免了一重危险。要是他知道厉盼归已死,他只要找个隐秘的地方躲起来,金世遗在几天之内未必找得到他,他的功力深厚,静养几天,最少便可恢复七八成,那时谁死谁生,便难预料了。

  海风呼啸,风声中混杂着孟神通得意的笑声,渐远渐寂,不多一会,海面上只剩下一个黑点,孟神通和他的木排已经看不见了。

  厉胜男低声说道:“嗯,死的死了,走的走了,这荒岛上如今只剩下你和我两个人啦!”眼光中充满着寂寞与凄凉,有气无神的望着金世遗,似乎要从金世遗这儿得到一丝安慰。

  在金世遗的一生中不知曾经过多少大风大浪,但这一次,他的内心也感到颤栗了,孟神通已把他们的船只毁去,要想重回故土,那几乎是绝望的了。除非是学孟神通的办法,也造一只木排,但是自己可以拿性命冒险,却不能令厉胜男也跟着自己冒险啊!

  金世遗再一次的避开了厉胜男的眼光,说道:“天快黑啦,回去吧。”厉胜男默默无言的跟着他走,斜阳在海滩上画出两道长长的人影,时而分开,时而合一,金世遗望着自己的影子,望着厉胜男的影子,心中一片茫然。

  难道这一生就要和厉胜男老死在这荒岛上?重复着厉盼归同样的命运?难道今生今世,就永远不能再见谷之华了?还有那对自己念念不忘的李沁梅?想到此处,金世遗不禁黯然神伤,怆然泪下。忽听得厉胜男幽幽说道:“这林子里好冷,好冷!嗯,世遗哥,都是我连累了你!”

  金世遗好像在一个恶梦之中被人唤醒过来,咽下眼泪,低声说道:“上天既要把我们的命运连在一起,咱们就只好在这荒岛中活下去,哪说得上是谁累了谁呢?”两人不知不觉的握紧了手,厉胜男脸色豁然开朗,说道:“我真不知应该怎样谢你才好,世遗,你真的是这样想么?”

  金世遗道:“我答应过你的话从来不会更改,你忘记了咱们已经结拜兄妹么?为什么还要一再的和我说这些客气的话儿?”厉胜男面上一红,又低下了头默默无言了。

  夕阳落入海中,树林里又黑又冷,两人的影子都给黑暗吞没了,但金世遗心头的阴影却永远无法摆开,人生的变化是如此离奇莫测,他想躲避的人却偏偏被命运缚在一起,他想见面的人,却偏偏被大海隔开,谁又知道今后还会有什么离奇的变化?

  是的,事情的确是难以预测的,比如说,金世遗就怎样也料想不到,此时此际,李沁梅正在为他招魂,为他流尽了伤心的眼泪,而中原的武林,也早已传遍了他的死讯了!

  原来那一日在崂山脚下,李沁梅目睹金世遗所乘的船只在海天云影之中消失之后,悲伤之极,无论如何,也要出海去追寻金世遗,她的母亲冯琳拗她不过,当然她不能让女儿单独出海,只好用重金雇了一只海船,和她同去。

  冯琳少时,曾被萨氏双魔所掳,在猫鹰岛住过一段时间,猫鹰岛和蛇岛相邻,她也曾到过一次蛇岛(事详《江湖三女侠》),虽然隔了多年,却还记得方向。她估量金世遗出海,总不会毫无目的,他是在蛇岛长大的,最大的可能,就是先回到蛇岛。于是冯琳吩咐水手,按照她所指示的航线,驶向蛇岛。

  船行十多天,距离蛇岛还很远,一日,忽然听得远处传来的闷雷的声音,轰轰不绝,声音的来处,正是蛇岛那个方向,她还不知道是蛇岛的火山爆发,但风涛险恶之极,水手们为了保全性命,只好离开这个航线,又过了十多天,待到风浪平静,然后再绕回去,这样的耽搁了许多时日,等到她们的海船抵达蛇岛之时,已经是火山爆发之后一个多月了。

  蛇岛的景象令她们大大吃惊,岛上的树木都没有了,往昔触目可见的蛇群也没有了,到处都是死一般的沉寂,简直是任何有生命的东西都毁灭了,冷结后的岩浆形成了各种奇形怪状的地壳,好像是在一个神话的世界之中。

  而更令她们吃惊的是在海滩上发现一条鲨鱼的尸体,尸体已经腐烂,在鲨鱼腹内找到了金世遗那根铁拐!后来又在乱石丛中找到金世遗的一些遗物,那是侥幸没有给岩浆溶化的,其中就有一根李沁梅的玉钗。这根玉钗正是李沁梅以前被孟神通囚禁之时,交给谢云真拿去作为凭信,向天山派同门求救,后来却落在金世遗的手中的。这里面曲折的经过,李沁梅直到现在还没知道。

  尽管她不知道其中经过,但找到了金世遗的铁拐,又找到了金世遗的遗物,她怎还敢想象金世遗还在人间?她拈起玉钗,当场就晕了过去,待到醒来,已经是在回航的船上,幸好有母亲守护着她,给她百般慰解,她才有活下去的勇气。

  冯琳带女儿回转天山,春去春来,花开花落,一年、两年,现在第三年又过去了,时间是最好的医生,李沁梅心上的创伤在时间的流转中渐渐减轻了,但是她仍然会时不时的拈起那根玉钗,在无人处悄悄落泪。

  这一天李沁梅独自躲在房中,又将那根玉钗找了出来,对着玉钗想起了伤心的往事。她想起了和金世遗相处的那一段欢乐的日子,大家都是不懂事的大孩子,金世遗非常欢喜捉弄别人,但对她却总是百般呵护,她有时很欣赏金世遗的淘气,有时又和他吵架,这一切欢乐的回忆,现在都已变成了伤心的往事了。她又想起了蛇岛上的悲惨景象,真像一个恶梦,她本来是不忍心再想的,但这个恶梦却时时侵扰着她,一闭上眼睛,就似看到一条凶恶的鲨鱼,张开血盆大口,将金世遗吞了下去。

  三年来她也陆续听到关于金世遗“生前”的一些事情,有人说他是和厉胜男一同出海的,她母亲则告诉她,最后一次和金世遗见面,他是和谷之华在一处的。但厉胜男和谷之华的消息却丝毫也没有得着,好像这两个人随着金世遗之死,也突然失踪了。三年来她也听到了不少关于金世遗的议论,金世遗丧身蛇岛的消息,从天山弟子的口中传播开去,震动了整个武林,有些人大为快意,有些人则大为惋惜,尤其是唐晓澜他看过毒龙尊者的日记,猜想得到金世遗是为了消弭蛇岛地下的火山灾祸而去的,因此他在安慰李沁梅的时候曾说过这样的话:尽管金世遗不拘小节,得罪了许多人,甚至被人称为“毒手疯丐”,但他这一死,却表现了他的极其伟大的胸襟。

   李沁梅想到了她姨丈对金世遗身后的评论,伤心之中,也感到了些些快慰,金世遗虽然死了,但也因此而令对他有更多的了解,更多的怀念了。

  李沁梅正自沉浸在回忆之中,忽听得脚步声响,有人在她的房门轻轻敲了两敲,李沁梅怔了一怔,道:“进来吧!”抬头一看,只见进门而入的正是她的师兄钟展。

  这三年来钟展没有离开过她半步,但却从来没有向她再提过婚事。这是冯瑛的主意,钟展是唐晓澜唯一的弟子,金世遗既死,唐晓澜和冯瑛都希望李沁梅能嫁给钟展,但冯瑛理解李沁梅的心情,也知道她的脾气,在她悲伤未过的时候,若替钟展提亲,只怕会惹起她的反感,因此不如让它自然发展。沁梅是个胸无芥蒂的人,果然经过了三年的朝夕相处,对钟展虽还未谈得上一个“爱”字,但已是和他亲如兄妹了。

  钟展走进房间,见李沁梅的掌中露出一截玉钗,眼角的泪痕还隐约可见,心中不由得微有酸意,想道:“金世遗已死了三年,她还是忘不了他。”他佯作不知,微笑问道:“山峰上新开了几朵雪莲,师妹,你怎么老是闷在屋子里头,也不出去玩玩?”李沁梅道:“不知怎的,我总是觉得懒洋洋的不想动。”钟展道:“我给你说一件新鲜的事情解解闷儿可好?”李沁梅道:“什么新鲜的事情?”钟展道:“我师父那儿来了三位客人你可知道?”李沁梅道:“不知道呀,是那三位?”

  钟展道:“一位是峨嵋派的谢云真,不过他现在是代表丐帮来的;一位是氓山派的程浩;还有一位是青城派的萧青峰。”李沁梅诧道:“他们三位联袂而来,想必是武林中又发生什么大事了?”

  钟展道:“可不是吗?咱们这里好像世外桃源,江湖上已经闹得天翻地覆啦!”李沁梅道:“到底是什么事情?”钟展道:“丐帮的四大香主被害;丐帮帮主翼仲牟和青城派的掌门韩隐樵受了重伤;氓山派的赵英华和赵英民两兄弟也给人家捉去了!氓山派的掌门曹锦儿被人限她在明年独臂神尼的忌辰自尽,而且指定要她招集同门,在氓山独臂神尼的墓前自尽,否则要把氓山派杀个干干净净!”

  李沁梅不禁大为骇异,叫起来道:“有这样的事情!是什么人,居然这样大胆!”钟展道:“丐帮在八月初三举行开坛庆典的时候,有一个蒙面人穿了丧服进来吊丧,丐帮一年一度的开坛是个隆重的庆典,这个人一进门就哭丧,可不是成心捣蛋来吗?四大香主登时围着他喝问,这蒙面人说道:‘我为什么吊丧,等下你们的帮主和所有的丐帮弟子都会知道,只有你们四人已来不及知道了。’说了这几句古怪的话儿,立即动手,闪电般的把四大香主全都击毙!”

  李沁梅叫道:“这怎么可能?丐帮的四大香主武功各有专长,在江湖上都算得是一流人物,怎会一下子就给人全都击毙?”钟展道:“是呀,讲起来令人不能置信,可是奇怪的还在后头呢!青城派的掌门韩隐樵是丐帮帮主翼仲牟的好友,这时恰巧也在,他们两人一齐上去和那蒙面人动手,不到一支香的时刻,也都受了重伤,韩隐樵而且被打成残废,听说现在还不能动弹!”

  李沁梅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要知青城派掌门韩隐樵乃是和她姨父唐晓澜同一辈的人物,内外兼修,武功已达炉火纯青之境,尤以天罗步、天罡掌、天遁剑三种绝技冠武林,以他这样的本领,和丐帮帮主翼仲牟联手合斗那个蒙面人,还居然受到重伤,这简直是不可想象之事!这蒙面人究竟是谁呢?

  心念未已,只听得钟展续道:“这蒙面人重伤了青城派掌门和丐帮帮主之后,仰天大笑三声,说道:‘翼仲牟,你现在识得老夫的厉害了吧?要想报仇,明年三月十五到氓山来吧!’说到最后一个字,听那笑声,已在数里之外,丐帮弟子哪里追得上他!只好先行救死扶伤,但见四大香主已是躯体冰冷,脸上都笼罩着一层紫气,脉息早已断绝了,翼仲牟面色难看之极,挥手叫道:‘撤除庆典,立即派人去告诉掌门师姐,说是孟——’”

  李沁梅失声叫道:“是孟神通!”钟展道:“不错,正是孟神通。想来他是有心趁丐帮举行开坛的庆典前来挑衅,怕有人认出他的面目闻风远避,所以蒙面前来。”

  李沁梅呆若木鸡,半晌说道:“真想不到,这老魔头又出现了!”自从冯琳最后一次在崂山和孟神通交手之后,三年来孟神通从未在江湖上露过面,李沁梅也以为他在海外失踪了。如今听到孟神通再出来害人的消息,惊骇之余,不由得又联想起金世遗来,想金世遗和孟神通同时出海,金世遗丧身鱼腹,偏偏这个无恶不作的大魔头却能活着回来,不由得悲愤难名,欲哭无泪。

  钟展道:“师妹,你怎么?”李沁梅拭了眼泪,说道:“我听了心里难过,嗯,现在好一点了,你说下去吧,后来怎么样?”这种惨事,人人听了都会难过,但李沁梅和丐帮诸老并不相识,所表现的悲痛之情却是有点逾份,所以钟展也不禁有点惊奇,他怎想得到师妹是借别人的灵堂来哭自己,感触悲伤,又思念起金世遗来了。

  钟展歇了一歇,继续说道:“翼仲牟被孟神通的修罗阴煞功伤了之后,急忙派遣弟子去禀告他的掌门师姐,哪知孟神通又先了一步,丐帮弟子抵达琢县赵家,孟神通已把曹锦儿的两个孙儿掳走了!”

  李沁梅惊道:“掳走的竟是曹锦儿的孙儿么?”钟展道:“不错,曹锦儿嫁给涿县赵家,赵英华、赵英民正是她最疼爱的两个孙儿。孟神通不但掳走她的两个孙儿,还限令她在明年独臂神尼的忌辰自杀,这事情刚才我已说过了。看来孟神通这次重出江湖,就是为了收拾氓山派的。翼仲牟以氓山派的弟子身兼丐帮的帮主,所以连带丐帮遭殃。”

  李沁梅道:“丐帮和氓山派关系最深,不过说丐帮是连带遭殃,那也不尽然。我妈大约还未对你说过,丐帮的第十七代帮主周骥就是被孟神通杀害的,丐帮和孟神通更是有血海深仇。”

  钟展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丐帮第十八代帮主,周骥的师嫂、铁拐仙吕青的妻子谢云真这次亲自前来。”吕青、周骥、翼仲牟三人都是甘凤池的弟子,甘凤池与丐帮十六代帮主冷白涛是莫逆之交,冷白涛在生之时,深感丐帮人材凋落,恐防后继无人,因此要甘凤池的弟子周骥投入丐帮,死后便传位给他,待到周骥被孟神通害死,周骥的师兄吕青接位,成为十八代帮主。吕青死后,丐帮再奉甘凤池的关门弟子翼仲牟为帮主,所以氓山派中甘凤池这一支派实际已是与丐帮合一,渊源之深,可以想见。

  钟展道:“丐帮和氓山派在武林中是两大帮派,和其他各大门派,都有点渊源,孟神通这么一来,简直是等于向整个武林挑战了。”

  李沁梅问道:“谢云真、程浩和萧青峰同来,可是想请我的姨父出山么?”钟展道:“不但是向我们天山派求援,其他各大门派,听说他们也派有人去呼援了。不过他们三人分别代表丐帮、氓山派和青城派而来,对我们天山派那是特别重视的!”

  李沁梅问道:“姨父决定了没有?”钟展道:“他们正在前面商议。”李沁梅道:“好,我也去听听!”钟展见她神情激动,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者是师妹自海外归来之后,对任何事情都似不感兴趣,现在却对丐帮的事情如此关心,这是三年来从所未有的。“或者可因此而转移她对金世遗的思念吧?”他想。忧者是她可能因此而要到氓山去卷入这场漩涡。

  冯琳、冯瑛两位姐妹比邻而居,李沁梅到了姨父家中,只见姨父唐晓澜、姨母冯瑛和她的母亲正与那三位客人在大堂上商议,唐晓澜面挟寒霜,神色非常沉重!

  原来唐晓澜正在考虑人选的问题,在各大门派之中,天山派和氓山派的渊源最深,吕四娘生前和冯瑛、冯琳并称“三女侠”,和唐晓澜更是情如姐弟,本来唐晓澜是想亲自出马的,但他现在已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人物,若是参加各大门派围攻孟神通一人,未免有失身份,是以一时之间,踌躇未决。

  李沁梅和钟展走进来,正听得冯瑛说道:“你们放心,贵我两派,休戚相关,贵派有事,我们断无坐视之理。嗯,你看叫谁去走这一遭?”后面这句话乃是向她丈夫唐晓澜说的。唐晓澜未曾回答,李沁梅已接口说道:“姨父,我去。”

  唐晓澜沉吟说道:“你去么?好吧,你问你的母亲,要是她让你去,我不反对。”李沁梅扯着母亲的衣襟,一副撒娇的气,问道:“妈,你和我去好不好?”

  冯琳笑道:“难得你这样高兴,好吧,妈就陪你去趁这场热闹,让你也开开眼界。”

  唐晓澜和冯瑛也是这样的心意:让李沁梅去趁这场热闹,纵然冒些风险,也胜于她闷在家里。当下冯瑛说道:“妹妹,你这次带梅儿前往,面临大敌,须得慎重一些才好。”

  冯琳哈哈笑道:“什么大敌?孟神通我已和他交过两次手了,也比我强不到哪里去!”

  唐晓澜正容说道:“那是三年前的事情了,以韩隐樵的武功尚自伤在孟神通手下,以此看来,要吗就是孟神通当年和你交手未曾出尽全力,要吗就是他在这三年中有了极大的进步,总之是丝毫也不能轻敌。”

  冯琳见唐晓澜如此郑重,只好表面唯唯称是,心中却实是不信。三年之前,她和孟神通交手,试出孟神通的功力最少还比她差三年的火候,这三年来她也有增长,纵算孟神通增长得比她更快,最多也不过拉成平手。她那想到孟神通已获得了乔北溟的半部武功秘笈,经过了三年来的潜心苦练,孟神通已自信是天下第一人,要不然他怎敢有这个胆子闯这样的大祸,明目张胆的向整个武林挑战?

  唐晓澜又向谢云真问道:“其他各大门派,将派出什么人来,已经知道了一些么?”谢云真道:“我在动身之时,已经知道了武当派的掌门雷震子、峨嵋派的掌门金光大师都决定亲自参加。”

  唐晓澜道:“还有呢?”谢云真道:“还有少林寺的监寺本密大师,崆峒派的长老乌天朗都将亲自参加。青城派的掌门韩隐樵现在正在养伤,已向他本派传下法旨,由师弟辛隐农暂代掌门,届时要率领上下三代同门都来助战。”

  冯琳心想:“对付一个孟神通哪用得上这许多高手?”只听得唐晓澜说道:“我也该多叫两个人去。琳妹,你经过唐古拉山之时,请你传我的主意,叫经天夫妇也跑一趟吧。”

  唐晓澜的儿子唐经天和他的妻子冰川天女,在唐古拉山冰川天女原来所住的冰宫隐居,自立门户,近十年来,已经将冰川剑法和天山剑法融于一炉,大放异彩,在武林中享誉之隆,几乎可以追上他的父亲了。谢云真、程浩和萧青峰三人听得唐晓澜肯派他的儿子出山,登时放下了心。

  唐晓澜又道:“琳妹,你们此去和孟神通交手,若是不能取胜,可代我约他单独比试一场,日期地点,由他选择。”这话虽是对冯琳说的,但丐帮和氓山派既邀请了各大门派的高手助战,到时当然和冯琳他们联手来对付孟神通,听唐晓澜这样说法,他竟是对这场决斗,尚觉得没有必胜的把握。 这时不但冯琳心中不忿,连谢云真等人也觉得唐晓澜太过虑了。

  冯瑛想了一想,微微笑道:“晓澜,再多派一个人去好不好?”唐晓澜道:“你想派谁,说吧!”冯瑛道:“这样的大场面很难得遇,让钟展也去见识一番如何?”

  唐晓澜一听便知其意,那是要让钟展有更多的机会去接近李沁梅,当下立即点头说道:“你说得是,也该让钟展在江湖上多一些历练。”

  当下计议已定,唐晓澜留谢、程、萧等人在山上住两天,在这两天里他还要钟展和李沁梅复习一遍所学的武功,第三天才让他们一齐动身。

  聚会一散,李沁梅便单独去找谢云真谈话,谢云真到过几次天山,李沁梅和她最熟,见面之后,李沁梅便向她探听谷之华的消息,原来李沁梅自从在孟家庄和谷之华同经患难之后,两人的交情便有如姐妹一般,李沁梅这次之愿去氓山,目的之一,便是想和谷之华会面。

  谢云真听她问起谷之华,神情却似乎有点尴尬。

  过了半晌,谢云真方始说道:“这三年来,我也得不到她的半点音讯。”要知谷之华已被曹锦儿逐出门墙,即是氓山派的弃徒了,尽管谢云真、翼仲牟他们对这件事情,内心都不同意曹锦儿的措施,但按氓山派的门规,他们都不能和谷之华再有私人的来往了,所以,即算谢云真知道谷之华的消息,她也不会对李沁梅说的。

  李沁梅有点失望,但随即想道:“氓山派发生了这样一件大事,各大门派届时都要派人前往氓山,这件大事,定然要震动江湖,谷之华断无不知之理,她是吕四娘的唯一传人,尽管她被曹锦儿逐出门墙,但氓山派的事情,她一定不会置之不理,我到了氓山,总可以和她会面。”

  这时谢云真已发现了李沁梅头上的那根玉钗,频为诧异,李沁梅正要问她,便取了下来,笑道:“谢女侠,你还认得这根玉钗吗?就是那年被囚禁在孟家庄时,托丐帮在孟家庄卧底的庄丁交给你的。”谢云真道:“这件事情,我怎会忘记,但不知这玉钗怎的又回到了你的手中?”李沁梅道:“你先说你后来将这玉钗交给了谁?”谢云真道:“那天我在新安小镇上碰到了金世遗和你的师兄钟展,我本来要交给钟展的,却错放在金世遗的房中。”其实谢云真当时是有意将玉钗给金世遗的,因为孟神通十分难斗,谢云真对金世遗虽无好感,但为了要得到他的暗助,所以要藉李沁梅的玉钗将金世遗引到孟家庄来。想不到当金世遗到孟家庄之时,厉胜男早已把李沁梅救出去了。

  李沁梅这才知道个中原委,想起当时金世遗为了自己,不惜性命之险,去恶斗孟神通,而自己却一直没有机缘和他见面,不禁悲从中来,潸然泪下!哽咽说道:“这是我在蛇岛金世遗的遗物中发现的。”

  谢云真劝慰她道:“人死不能复生,这世界上比金世遗好的人多着呢,你也不必为他太过伤心了。”李沁梅道:“尽管有人好过他,但他生前对我的好处,却是除了我的母亲之外,谁也比不上的。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他。”谢云真心里想:“真是人结人缘,金世遗这等不近情理的人,李沁梅竟自对他念念不忘!”正感无言可以慰解,幸好钟展传唐晓澜之命,来唤李沁梅练剑法,谢云真才得以脱开这个尴尬的场面。

  李沁梅和钟展用了两天的功夫,复习所学过的武功,唐晓澜亲自指点,特别着重于临敌之时,在敌强我弱情况下的保身之道,钟展自三年前在金世遗手下受过一番挫折之后,回山即苦练剑法,他以前本来是不及李沁梅的,现在已经可以并驾齐驱,在内力方面,且胜过李沁梅了。

  第三天唐晓澜夫妇送他下山,临别之时,还一再叮嘱冯琳,叫她千万不可轻敌;又叮嘱李沁梅和钟展,不可离开母亲,沿途更不可生事。冯琳暗暗好笑,她虽然觉得孟神通打伤韩隐樵有点出乎意外,但却也还不会把孟神通放在心上。

  时序正入初秋,明年三月十五才是独臂神尼的忌辰,还有大半年的时间,不必急急赶路,他们一行共有六人,其中萧青峰和谢云真江湖的见闻都甚广博,冯琳一路上和他们谈讲武林掌故、奇人异事,遇到风景秀丽之处,又总喜欢稍作停留,游览一番,看她的神气,简直像是出门旅行,根本就没有“如临大敌”的感觉,程浩悬念本派的安危,心中最为着急,但他也是晚辈,却是不便催促冯琳。李沁梅三年来一直闷在家中,这次下山,同伴既多,所谈的又是她感觉兴趣的事情,心胸自自然然的舒畅了许多,忧郁不解而自解,一路上和钟展也有说有笑了。冯琳见到女儿高兴,自己更是开心。

  这一日来到了念青唐古拉山,经过了那次地震之后,“天湖”仍在,上游那条湍急的冰河则已填平,到达冰宫不必再用船只逆流而上了。

  第二日中午时分,一行六人攀上了念青唐古拉山的主峰,冰宫已经在望,在阳光照射之下,整座冰宫泛出千万道霞辉丽彩,奇丽无俦,其中程浩从未到过冰宫,见此的奇景,也忘掉了忧虑,不由得啧啧称赏起来。

  冯琳笑道:“经天真会享福,冰宫修整得比前更美了。”李沁梅笑道:“全亏他娶了那位天仙似的表嫂。”冯琳笑笑道:“你表嫂的父母有一座冰宫给她做嫁妆,我将来可不知拿什么给你。”李沁梅道:“妈,你总是欢喜拿我来开玩笑。”愉快的脸色忽然沉暗下来,冯琳知道是勾起了女儿的心事,后悔已来不及,勉强笑道:“妈就是个老毛病,欢喜和你们年青人开玩笑,你表嫂当年还曾因此恼过我呢。嗯,奇怪,为什么不见侍女出来迎接,难道她现在还在恼我不成?”正是:

  神魔果是神通广,又见冰宫作战场。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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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0-9 19:4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廿八回

  冰宫一觉真成幻
  梦境迷离是耶非

  话犹未了,忽听得冰宫中传出紧密的钟声,群峰回响,震耳欲聋。谢云真知道这是冰宫中报警的钟声,大为奇怪。心道:“谁人敢到太岁头上动土,难道是孟神通来了?”心念方动,冯琳忽地大喝一声:“给我站住!”谢云真尚未看得真切,陡觉微风飒然,一条黑影一溜烟似的从她身边掠过,就在这时,只见冯琳也凌空飞了起来,满空树叶飘舞,那条黑影“哎哟”的叫了一声,落下来时,已在半里之外,雪地上看得分明,李沁梅叫道:“哎呀,是孟神通的弟子姬晓风!”原来冯琳刚才一抓没有抓着他,立即便使出飞花摘叶打人穴道的功夫,一大把树叶撒了出去,她凌空跃起,摘叶飞花,动作一气呵成,快如闪电,但那条黑影仅仅是晃了两晃,转眼间又掠出十数丈了。

  谢云真看得心寒目眩,这等快捷的身法,饶是她屡经大敌,却也没有见过。心想孟神通的弟子尚且如此了得,不禁骇然。她哪里知道姬晓风号称天下第一神偷,乃是带艺投师的,别的本领也还罢了,轻身功夫,却端的是来去无踪,江湖上无人可及,即算是冯琳的猫鹰扑击之技,也还要略逊一筹。

  姬晓风被冯琳用飞花摘叶的功夫阻了一阻,冰宫中的侍女已大声吆喝,纷纷追来,当前一人,白衣飘飘,宛如一朵白云从山峰上飞下,这人正是冰川天女。

  就在这时,冯琳又一把树叶撒出,姬晓风身上沾了两片树叶,身形略显迟滞,冯琳距离他已不到十丈,喝道:“还不给我站住,要找死么?”冰川天女飞出三颗冰魄神弹,越过他的前头,冰弹炸裂,散出一团寒光冷气,俨如张开了一面雾网。姬晓风叫道:“两国相争,不斩来使,我按武林规矩,替我师父来下战书,你们岂可对我如此无礼!”

  冰川天女喝道:“你偷我的宝剑,这是哪一门的规矩?”姬晓风笑道:“干我这行的规矩,不论到任何人家,最少都要拿一件东西,你不愿意将宝剑送我,拿一件宝物来换吧。”冰川天女喝道:“胡说八道,做贼还有规矩?”姬晓风嘻嘻笑道:“真有这个规矩,是我们祖师爷传下来的。隔行如隔山,你不懂的了。”冯琳冷笑道:“我也有规矩,捉着小贼,就要打三百板屁股!”脚尖一点,倏然间又使出猫鹰扑击之技,向他扑去,冰川天女也飞出了冰魄神弹,封住他可逃走的退路。

  眼看姬晓风无法躲避,忽听他一笑说道:“冰川天女,原来你这样小家子气,一柄剑也舍不得,好,还你便罢!”冯琳正待凌空击下,陡见一道寒光,迎面飞来,知是冰川天女的冰魄寒光剑,剑是世上无双的宝剑,这一掷的力道也甚力强劲,冯琳虽然是一流高手,却也不敢空手接这宝剑,当下在半空中一个转身,扬袖一拂,宝剑寒光电射,流星殒石般的向冰谷坠下,冰川天女唯恐有失,急忙去拾宝剑,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电光石火的霎那之间,忽觉微风飒然,姬晓风已从她的身旁窜走,冲开了冰弹所凝成的雾网,逃之夭夭了。冰川天女忙于拾回宝剑,顾不得再发冰弹去拦截他,冯琳被阻了一阻,要想再追,已是不及。

  这时,冯琳也不禁有点骇然,要知在三年之前,姬晓风除了轻功卓绝之外,根本就不足以当冯琳一击,那年冯琳在山东即墨城的旅舍遇到孟神通和他,随手使上飞花摘叶的功夫,一片树叶就把姬晓风打得栽了一个筋斗,所以刚才冯琳尚丝毫未把他放在眼内。现在不过仅仅隔了三年,虽然冯琳的武功仍然是远在姬晓风之上,但冯琳的“摘叶飞花,伤人立死”的功夫已是伤他不得,甚至连冰川天女的冰魄神弹也困不了他,这就不能不令冯琳大大惊异了!心中想道:“照常理来说,仅仅三年的功夫,无论如何,是不能有这样大的进境的,难道孟神通当真是获得了千古难逢的奇遇,练成了绝世神功,传授给他,以至令他的武功增长,神速如斯?”如此一想,对孟神通的轻敌之心,方始稍稍减了。

  冰川天女拾了宝剑回来,冯琳急忙问道:“怎么,是孟神通向你们挑战么,他自己来了没有?”冰川天女道:“是来了几个人,可不知有孟神通没有?哎呀,我的,我的……”她伸手一摸,这时才发觉头上压发的玉蝴蝶不见了,这玉蝴蝶乃是价值巨万的尼泊尔王宫宝物之一,想是被姬晓风施展妙手空空的神偷手法,从她身边掠过之时,偷了去了。冰川天女当时一心在于得回宝剑,所以被他偷去,到现在才知道。这玉蝴蝶当然不能和冰魄寒光剑相比,失去也不可惜,但想到姬晓风的神偷手法如此厉害,冰川天女也不禁暗自心惊。

  冰宫中隐隐传来了兵器碰击的声音,冯琳道:“来得正好,待我们斗斗孟神通去!”一行人等急急忙忙随冰川天女进入冰宫,循声往视,到了花园之中,只见一群冰宫侍女,正在围着两个服饰奇特的人。

  冰川天女道:“咦,我认得左边这个是红教密宗的高僧赞密法师。”要知冰川天女本是尼泊尔的公主,尼泊尔以佛教立国,她兼有佛教大护法的身份,和西藏黄教的活佛、青海白教的法王都有交情,其时西藏青海的黄教、白教、红教三教统一,冰川天女和红教虽然无甚往来,但和他们教中的几个长老也是认识的。红教中的密宗人数最少,大都在寺中勤修经典,喇嘛教的各个教宗,密宗给人的印象虽然最为神秘,但外界的纠纷,他们却是素来不肯沾惹的。因此冰川天女一见赞密法师在场,不由得大为诧异,心想:姑且不论自己和喇嘛教三教的交情,即以密宗的行径和赞密大师的身份来说,要说他居然肯同流合污,与孟神通的弟子来冰宫盗宝,那简直是不可置信的事。

  但眼前却是真实的情景,冰宫中的侍女正列成九宫八卦阵形,将赞密法师和另一个番僧重重围困,但见剑气纵横,寒光耀目,几十柄寒冰剑连成剑阵,潮水般的此起彼落向那两人冲击,赞密大师兀立如山,并不出手,但冰宫侍女们的长剑,到了他身前三尺之地,却总是刺不进去,冰川天女正想喝令停止,忽听得那个番僧大吼一声,犹如晴天起了一个霹雳,陡然间十几柄寒光剑向天飞去,冰川天女吃了一惊,这是佛门中的“狮子吼”神功,想不到这个番僧竟具有如此上乘功力,看来不在赞密法师之下。

  冯琳道:“管他是谁,和孟神通弟子同来的就不是好人!”身形一起,越过两座假山,赶到场中,就在此时,只见唐经天已现出身形,挡住了那个番僧,朗声问道:“两位大师,何故登门挑衅?”

  那番僧气得哇哇大叫,过了一会,火气才稍稍平静下来,说道:“你就是唐经天吗?我们来替孟先生下书,你不按客人之礼接待,却叫这些丫头们来围攻我,究竟是谁挑衅来了?”他的汉语说得很生硬,但也还说得清楚。

  唐经天诧道:“那位孟先生啊?”赞密法师上前行了一礼,说道:“就是孟神通、孟先生,我们是他派来下书的使者。”冰川天女听得分明,不可置信的事情竟由他自己的口中证实了,孟神通果然是大有“神通”,竟能令到红教密宗的高僧赞密法师也听他差遣!

  唐经天道:“唔,孟神通?这个名字我倒是听过,但我们和他风马牛不相及,他叫你们来下什么书?”

  那番僧冷笑道:“我只管下书,谁理会你和他有什么瓜葛。书信摆在那儿,你不会自己拆来看么?”

  冯琳怒不可遏,上前冷笑说道:“好呀,你们究竟是来下书的还是偷东西的?或者是兼有这两者身份,既做使者,又做小偷?”赞密法师合什说道:“阿弥陀佛,请女施主出言慎重,小僧岂是来偷东西的人?”

  冯琳冷笑道:“孟神通的弟子姬晓风偷了她的冰魄寒光剑,你们与他同来,不是同谋的贼党是什么?口念弥陀,就可以赖得干干净净么?”

  赞密法师面色微变,冰川天女疑惑不定,上来说道:“冰魄寒光剑反正已追回来了,那是姬晓风做的事情,不必再追究了。”

  赞密法师脸上泛红,说道:“我们实是不知道孟先生的信中说些什么,姬晓风的所为或者也另有因由,请诸位不要难为他,先看了孟先生的信再说吧。”他见冰川天女追回了宝剑,只道姬晓风亦已遭擒,故此为他说情。

  冰川天女道:“大师放心,既然是与大师同来的人,我们怎会将他难为呢。姬晓风我们早已让他走了。”冰川天女见赞密法师彬彬有礼,猜想其中必有原故,因此也就对他客气几分。

  唐经天听着那番僧嘿嘿的冷笑声,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园中有一座白塔,那是冰川天女的母亲,按照尼泊尔的佛塔形式,建来供佛的,高达二十余丈,最高一层有一个葫芦形的尖顶,极目看去,隐约可见尖顶上鑿有一方拜匣,想来孟神通的书信便是装在这拜匣里头。

  以唐经天和冰川天女的本领,施展轻功上这白塔亦非难事,但至少也得一盏茶的时刻才取得下来。唐经天心道:“不知他们是怎样上去的?想来他们上这个白塔,定然不费吹灰之力,时间极短,所以宫中这么多侍女,谁都没有察觉。我纵然将书信取了下来,只怕在轻功上也给他较短了。而且我是主人的身份,离开了一盏茶的时刻,亦觉不妥。哼,他们这岂不是分明要来较量我么?”另有一个办法,是叫侍女拾级而登,将信取下,但这样一来,时间要得更长,岂不是更为丢脸?

  唐经天正在踌躇,忽听得冯琳冷笑道:“下书是这样来的吗?孟神通什么东西,敢对天山派如此无礼。好,且待我看他说些什么,再与你们算帐!”说罢,解下头上的红头绳,倏地向空中抛去。

  冯琳将头绳信手一抛,看似毫不着力,其实却是默运玄功,用上了最上乘的“飞花摘叶”的功夫,只听得嗤嗤声响,那条头绳竟似金色的铁线蛇一般,夭矫飞腾,破空直上,转瞬间,阳光下只见淡淡的红影,再过片刻,穷尽目力,连影子也不见了。园中数十冰宫侍女,个个昂首向天,心中怙慑,不知冯琳弄的是什么把戏,只见那番僧面色灰白,忽听得铮然声响,塔顶上有件东西流星殒石般的跌了下来,站在附近的侍女拾起来呈给唐经天,乃是一方小小的拜匣,拜匣上系有一条粗绳,冯琳那条红色的头绳,则在粗绳的上端打了个结,竟似冯琳将这方拜匣从白塔顶上拉下来似的。

  那番僧大惊失色,原来那方拜匣装的就是孟神通的书信,由姬晓风以绝顶的轻功,用绳子吊在佛塔那葫芦形的尖顶上的,而今竟被冯琳用幼细的头绳扯了下来,这正是与 “飞花摘叶”异曲同工的最上乘内功,冯琳露了这手功夫,那番僧的气焰不由得减了几分。

  唐经天双指一划,宛如刀削一般,将拜匣当中剖开,取出书信,那方拜匣是用坚厚的檀木做的,唐经天这手铁指禅功,比之冯琳的“飞花摘叶”功夫,虽然尚是有所不及,但亦足以惊世骇俗了。那番僧心道:“怪不得我在印度就听说唐晓澜是中国第一高手,连他儿子也这么了得,果然名不虚传。”

  唐经天剖开拜匣,将孟神通的书信取出,与冰川天女一同观看,只见信中写道:“武林末学孟神通书致冰宫主人座右:久闻贵派剑法通玄,神功卓绝,老夫耄矣,亟欲一开眼界,故此不揣冒昧,特遣弟子前来,借剑一观。明年三月十五,当于氓山独臂神尼墓前奉还,区区之意,亦正欲借此剑而促大驾也。”

  在孟神通这方面说来,这封信已是客气之极,但在唐经天看来,这却分明是孟神通的一封挑战书,不禁怒从心起,冷笑一声说道:“孟神通的话未免说得太满了!他虽然神通广大,但我们冰宫的宝剑却也不是轻易就能给人取去的,不过,他要与我观摩武功,却也不必用这等鬼鬼祟祟的手段,你两个回去告诉他,明年三月十五,我准定依期到氓山向他领教,叫他不必再派下三流的小贼来偷东西了!”唐经天说话之时,冰川天女向他递了两个眼色,他却没有察觉。

  赞密法师脸似寒冰,冷冷说道:“我的职责只是陪孟先生的高足来此下书,孟先生向你们挑战也好,要取你们冰宫的宝物也好,这全都与我无关。施主,你的说话未免对小僧责备过重了。”唐经天这才发觉妻子向自己暗递眼色,怔了一怔,陪笑说道:“大师休得误会,我这番话只是对孟神通说的。”其实,唐经天由于一时气愤,话说得快,不但是骂了孟神通,连带也讥诮了赞密法师和那个番僧,这时再加辩解,更是欲盖弥彰。

  冯琳道:“是呀,想孟神通在江湖上也不算是无名之辈,要挑战嘛,光明磊落的来挑战好了,实在用不着采取这样鬼祟的手段。”她重复唐经天说话的意思,更如火上添油,赞密法师忽地回过头来,面对冯琳,淡淡说道:“明年三月十五之期,不知女施主可也要到氓山去看看热闹么?”冯琳道:“怎么?”赞密法师道:“若是女施主肯来的话,届时,我想向女施主讨教几招。”他本来要向唐经天挑战的,但因为喇嘛教和冰川天女颇有渊源,看在冰川天女的份上,改向冯琳挑战。

  冰川天女刚才之向丈夫连打眼色,为的就是不愿和赞密结怨,想不到终于爆发出来,心中暗暗叫苦,生怕冯琳说出更难听的话来,幸在冯琳也知道赞密法师的身份,当下笑道:“我正是为了要斗一斗孟神通,才到氓山去的。大师既然有意赐教,届时我先向大师领教便是。”正正式式的接受对方挑战,并没有再加上任何说话,令对方难堪。

  冰川天女道:“我有一事未明,不知可不可向大师请问?”赞密法师合什说道:“女护法请尽管问。”冰川天女道:“大师是得道高僧,不知何故甘愿充当孟神通的使者?”赞密法师淡淡说道:“世间各事,自有因果,缘法如此,劫数难逃。女施主对佛教的护持功德,小僧一向钦敬,女施主与本派的交情,小僧也不会忘记,决不至与女护法为敌便是。”冰川天女满腹疑团,仍然问不出所以然来,不过从他这番话中,倒可以听出他之所以要约冯琳到氓山之会再战,乃是为了避免在冰宫交战,这也是尊敬冰川天女的意思。

  想不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赞密法师的挑战刚刚告一段落,那番僧立刻哈哈大笑,朗声说道:“我可不必卖什么人的交情,久仰天山剑法精妙,我现在就想向唐大侠领教几招。”不待唐经天答话,唰的一声,就拔出了一口刀来。

  原来这个番僧乃是印度第一高手龙叶上人的弟子,法号阿罗尊者,是受了尼泊尔王之聘,有心来与唐经天为难的。现任尼泊尔王乃是冰川天女的表兄,当年为了冰川天女,曾兴师十万,侵入西藏,后来在喜玛拉雅山谷一场较技,尼泊尔请来的武士尽都败阵,中国方面的大军又已开到,尼泊尔王才不得不接受和约,鸣金收兵。虽然如此,尼泊尔王对唐经天却是仇恨难忘,因此聘请了阿罗尊者,叫他去和唐经天决斗一场,阿罗尊者也正想观摩中国的武功,乐得尼泊尔王的资助,便接受他的聘约,来到中国。

  阿罗尊者的原意,主要是观摩中国的武功,倒并不想真个去和唐经天拼命,不过既答应了尼泊尔王,总得找个藉口到冰宫来,与唐经天比试一场,一来看看名震中国的天山派武功有何特异之处;二来不论胜败,也可向尼泊尔王交差。此事被孟神通得知,孟神通以绝顶神功,慑服了阿罗尊者,阿罗尊者认为孟神通的武功比他的师父更强,希望得到他的益处,心甘情愿受他差遣。孟神通便派他做自己的使者,和赞密法师同往冰宫。这在阿罗尊者来说,也正好找了一个藉口。

  至于赞密法师以密宗高僧的身份,居然肯屈身做孟神通的使者,其中却另有原由。原来修罗阴煞功本来是密宗从印度传来的,自明代中叶之后,失传已将近三百年,赞密法师一心想寻回本派失传的武功,孟神通知他心意,便要他做自己的帮手,待到打败了各大门派,待到孟神通成为武林中至高无上的尊圣之后,孟神通便答应将修罗阴煞功传给他。赞密法师被孟神通的言语所惑,终于也成了孟神通的使者。

  孟神通最顾忌的就是天山派,这时他还有一样神功未曾练成,未有绝对把握之前,不愿亲自到天山向唐晓澜夫妇挑战,派其他人去,又怕吃唐晓澜的亏,想来想去,给他想出了一个法子,改向唐晓澜的儿子唐经天挑战,他还怕唐经天不肯应战,因此叫徒弟姬晓风施展妙手空空的本领,偷了冰宫宝剑来激怒他们。待到明年三月十五之期,他各项神功均已练成,即算唐晓澜父子同来,他也不怕了。这对孟神通来说,已经是对天山派特别客气,他向其他各大门派挑战,不是打伤他们的掌门,就是掳走他们的弟子,或者是肆意加以侮辱,迫令他们应战的。

  孟神通深知弟子的神偷本领,以为必可手到拿来,哪知来了一个冯琳,姬晓风功败垂成,而阿罗尊者与赞密法师也给唐经天发现,在冰宫受围。

  其时冰川天女正在去追姬晓风,唐经天认不得赞密法师,把他们看作孟神通的爪牙,天山、武当、少林三派鼎足而三,在武林中备受尊重,如今竟被人闯入冰宫,留下战书,偷去宝剑,唐经天焉得不恼?正因为他恨极了孟神通,又不知道来人身份,一时口不择言,语气间得罪了孟神通这两个使者。赞密法师和冰川天女有交情,涵养也较好,倒还罢了,阿罗尊者却气得七窍生烟,把本来只想与唐经天彼此印证一番的念头抛之脑后,当真要和他拼命起来。

  敌对的形势已成,阿罗尊者话明要“领教”天山派的剑法,唐经天以天山派少掌门的身份,当然不能推辞,他见阿罗尊者态度傲慢,心中也自有气,当下拔出剑来,说道:“大师远来是客,先进招吧!”

  唐经天那把长剑乃是天山派两把镇山宝剑之一,剑名游龙,剑锋在阳光之下,有如一泓清水,清亮耀眼,阿罗尊者望了一眼,略有戒心,却也不惧,傲然的微微点头,一声“接招”,挥刀立劈。

  这一刀劈出,隐隐挟有风雷之声,刚猛无比,眨眼间,刀上的月牙已刺到了唐经天的胸口,唐经天手腕一翻,随手使出了一招“大漠孤烟”,剑往上撩,剑光闪烁,声若龙吟,阿罗尊者大吃一惊,急急收刀,已来不及,只听得一声断金戛玉之声,火星飞溅,阿罗尊者那口弯刀,刀上的月牙,已给削去,刃口也缺了一处。

  阿罗尊者这口刀乃是上好的镔铁混合乌金所炼,重达四十八斤,所以他初时明知道唐经天使的是把宝剑,也并不惧,哪知游龙剑乃是中国名列第二的宝剑(第一把宝剑是武当派的腾蛟剑),神物利器,超出了他的估计之外。

  唐经天出手便是天山剑法中的“追风剑式”,共分八八六十四式,每八个招式自成一个段落,一招既出,其他七招即接连不断,有如天风海雨,迫人而来,刀光剑海之中,但见阿罗尊者腾身飞起,唐经天第二招刺了个空,第三招阿罗尊者身形降下,剑锋沾着他的鞋跟,他的身子突然平射出去,唐经天剑似追风,身形如电,第三招未刺伤他,第四招第五招又跟踪急上,待使到第六招之时,剑锋又已触到了他的背心,阿罗尊者反袖一拍,衣袖下半截被平平整整的削去,唐经天的剑势却也被他拍歪了少许,说时迟,那时快,他缩在衣袖中的大手突然便伸了出来,抓向唐经天的手腕!

  这一招来得古怪绝伦,正是印度武功中特有的上乘瑜伽功夫,但见他手臂一弯,竟然从绝不可能的方位抓来,冰川天女在旁边也不禁看得花容失色!

  好在唐经天的剑术也练到了最高的境界,除了功力较弱之外,几乎可以及得上他的父亲,敌人的攻势突然而来,他心念一动,自然便生出了反应,但见他身形微晃,倏的便转了一圈,敌人从绝不可能的方位抓来,他也从绝不可能的情况之下避了开去,剑锋一转,第七招从阿罗尊者的胁下穿过,第八招身随剑转,又一次的正面刺到了阿罗尊者的胸口!

  阿罗尊者猛地大喝一声,沉重的弯刀一拍拍下,唐经天心头一颤,方自奇怪:“难道他不怕我的宝剑削断他的兵器?”陡然间觉得压力大得出奇,刀剑已然胶在一起,原来阿罗尊者觑准了剑势,同时使出了“狮子吼功”,扰乱了唐经天的心神,用尽了全身的功力,刀板贴着了无锋的剑脊。

  唐经天这八招追风剑式,使得奇正相生,奧妙变幻,确是已尽得了天山剑法的精髓,但他虽然开首占了上风,却也未能伤得对方,而且到最后三招,阿罗尊者还居然有守有攻,连冯琳也不禁暗暗赞叹,不敢再小觑他。

  这时刀剑相交,无声无息,宛如暴风骤雨之后,突然平静下来。但在场的除了钟展和李沁梅二人之外,其余各人都是武学的大行家,看到此际,却是连气也喘不过来,原来此际乃是二人各以内家真力比拼,力强则胜,力弱则败,唐经天的宝剑,和阿罗尊者那些奇妙的手法都已派不上用场了。

  过了一盏茶的时分,只见两人的身躯都矮了一截,原来彼此都为了抵御对方的压力,使出了千斤坠的重身法,膝盖以下都没到了泥土去了。

  翼仲牟吁了口气,说道:“两人的功力大致相当,不必比了。”冰川天女向赞密大师施了一礼,说道:“就烦大师与我下场,一同拆解如何?”

  赞密大师合什说道:“女护法之言,正合贫僧之意。”他取出拂尘,冰川天女拔出冰剑,冰剑一挑,拂尘一展,刀剑倏然分开,只听得“轰”的一声,唐经天和阿罗尊者身形拔起,脚下都留了两个尺许深的洞,满空泥尘,弥漫如雾,唐经天离原地二丈左右,阿罗尊者离原地三丈左右,定下了身形。两人都似斗败了的公鸡一般,面色灰暗,头上冒出热腾腾的白气!

  唐经天插剑归鞘,拱手说道:“大师神功卓绝,佩服,佩服!”阿罗尊者黑脸泛红,还礼说道:“天山剑法,果然名不虚传。”顿了一顿,眼光一转,再向冰川天女施礼说道:“女护法这把宝剑更是世上无双,今日令我大开眼界。氓山会上,若是有缘相遇,当再向女护法领教。”冰川天女微笑道:“氓山之会,我是准定去的,领教二字,可不敢当!”赞密法师道:“既然如此,后会有期,氓山再见。”“再见”二字,尾音未绝,两人的身形已越出花园的围墙去了。身法之快比之姬晓风虽尚有所不及,但想到阿罗尊者在恶战之后,轻功仍然这么了得,众人也不禁骇然!

  两人比试的结果,唐经天的双足多陷入泥土两寸,分开之时,阿罗尊者则比他多跃出丈许之地,才稳得住身形,表面看来,可说是半斤八两,旗鼓相当。其实阿罗尊者却吃了点哑亏,原来在冰川天女和赞密法师双双出手,分开他们之时,冰魄寒光剑那股奇寒之气,虽然伤不了阿罗尊者,但他一时不能适应,被冷气一冲,故此才多退出了一丈之地,心里有所不甘,是以临走之时,又再向冰川天女约战。

  唐经天叹道:“天下之大,正不知还有多少高人异士!我们以前以为中土的武学已经是尽善尽美,如今看来,何殊井底观天。即以今日而论,我若没有这把游龙宝剑,只怕当真要败在这番僧手下。”

  冯琳笑道:“你也不必太过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番僧的武功虽然了得,比起你的父亲和少林武当两派掌门,那还差得颇远呢。”

  冰川天女道:“我不知道孟神通是什么人,但照今日的事情看来,赞密法师和这个番僧,都甘愿做他的使者,听他的差遣,想必他有过人的本领,氓山之会,咱们定要小心在意才好。”翼仲牟和谢云真等人也暗暗担忧,他们邀请各大门派助拳,起初以为只是对付孟神通一个人的,如今才知道孟神通也在暗中网罗高手,替他助阵,这样一来,氓山之会,胜败之数,就未可知了。

  唐经天这时才有空闲和客人相见,翼仲牟将和孟神通结仇的原委,和孟神通在中原闹得天翻地覆的情形,一一告诉了他,唐经天道:“原来孟神通竟是有意向整个武林挑战的,怪不得他遣弟子来冰宫盗剑,立心先给咱们一个下马威,好在宝剑未曾给他盗去,没有失了天山派的体面。”说到此处,冰川天女轻咳一声,唐经天才发现妻子神色有些异样。

  唐经天怔了一怔,问道:“有什么不对么?”冰川天女苦笑道:“宝剑虽然没有给他得手,可是我头上那件压发的玉蝴蝶却也给他盗去啦!”玉蝴蝶虽然远比不上宝剑珍贵,给人盗去,到底也是有失面子的事,唐经天想起刚才的话说得太满,不觉面红过耳,尴尬笑道:“我还劝你们不要轻敌呢,我自己就先犯了这个毛病了。”冯琳道:“鼠窃狗偷的本领算得了什么,咱们到了氓山,一总向孟神通算帐便是。”话虽如此,她见过了姬晓风、赞密法师和阿罗尊者的功夫之后,氓山之会,对孟神通能不能一战而胜,她自己也觉得没有多大把握了。

  当下唐经天夫妇将客人接入冰宫,冰川天女和李沁梅多时不见,尤其亲热。金世遗本来是冰川天女的朋友,李沁梅当初结识金世遗,就是由于冰川天女的关系的。如今李沁梅见了表嫂,不禁又想起了金世遗来。唐经天正在问冯琳道:“姨妈,听说你到海外去了一趟?”冯琳摇了摇头,轻轻说道:“我很后悔去这一趟。”唐经天眼光一瞥,见李沁梅双眉深锁,郁郁寡欢,急忙转过话题,不敢再问。

  金世遗的死讯,唐经天夫妇也早已听人说过了,这时见冯琳母女如此神情,心知此事不假,详细情形,怕触起李沁梅的伤心,也就不便多问了。冰川天女想起当年金世遗伴她过雀儿山,同行十多日的往事,对金世遗之死,也觉得十分惋惜,暗暗伤心。

  当晚冯琳母女同处一室,李沁梅思怀往事,辗转反侧,过了三更,眼神疲倦,才矇眬入睡,矇眬中又似到了蛇岛,岛上佳木葱茏,奇花弥漫,忽见金世遗在花木丛中向着她拈花微笑,李沁梅跑了过去,金世遗见了她,笑容突然消失,冷冷说道:“这朵花还给你!”花朵劈面掷来,变成了一朵红白两色的大梅花,李沁梅叫道:“咦,你怎么这样待我?”就在这时,突然间在金世遗的身边又出现了一个女子,那是厉胜男,厉胜男恶狠狠的将她一推,喝道:“不许你在这里,不许你再见我的世遗哥哥!”李沁梅一跤跌倒,天旋地转中,岛上的景色全都变了,树木花草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海水淹了上来,金世遗和厉胜男双双携手,发出刺耳的笑声,凌波飞去!李沁梅失声叫道:“世遗哥,你不要走啊!”就在这时,忽见她的母亲匆匆跑来,大喝一声:“小贼,你还往哪里逃?”李沁梅惊出了一身冷汗,睁开眼时,母亲果然站在床前,竟不知是真是幻!

  只听得母亲说道:“阿梅,你也醒了?可受了惊吓么?那是小贼,有母亲在你身边,不用害怕。”李沁梅咬了指头,觉得很痛,知道不是梦了,大为奇怪,急忙问道:“妈,你见了什么?”冯琳道:“我在朦胧中似乎看见一个影子从这个窗口跳出去,我用烛台掷他,没有打着,这人的身法快到极点,或许是我的眼花,疑神疑鬼也说不定。你、你可有发觉什么?”李沁梅失声叫道:“咦,难道这不是梦,是他、是他真的来看我了?”冯琳道:“你做了什么梦?哪一个他?”李沁梅道:“我、我看见了金世遗,他先头向我笑,后来跑了。”她本来还要讲厉胜男的,不知怎的,心中对厉胜男极其憎恶,就不想再提她了。

  冯琳扳起面孔,道:“胡说八道,人死焉能复生?阿梅,听妈的话,妈只有你一个女儿,你日夜胡思乱想,想坏了身子,叫妈操心。”李沁梅道:“我本来是做梦呀,但是、你、你却真的见到了一个人影么?”

  冯琳这时也糊涂起来,那人的身法太快了,她根本没有看到他的面目,这时一想,不大像姬晓风,武林中还有谁轻功这样好的?因此她甚至怀疑是自己眼花,听了女儿的话,突然间心念一动,这影子果然是有点像金世遗!但这念头一起,她立即又在心里自己驳斥自己道:“你想到哪里去了?金世遗早已丧身鱼腹,怎可能是他?女儿做梦,你也跟着做梦么?”

  冯琳拾起烛台,点燃了腊烛,周围一照,并未发现失掉什么东西,自言自语的笑道:“若然我也给人偷去了东西,那可就真是笑话了!”李沁梅忽地叫道:“妈,我失掉了东西!”冯琳吃了一惊,问道:“你掉失了什么?”李沁梅道:“我簪在头上的那根玉钗,呀,在这里,怎么会在这里?”冯琳随着女儿的眼光望去,只见那根玉钗端端正正的放在枕头旁边,李沁梅道:“我记得清清楚楚,临睡之时,我是簪在头上的!”

  从玉钗被移动的事情,可以证实是有人偷偷地进过这间屋子的了,冯琳不再怀疑自己的眼花,但心上的疑云则更加重了。这个人是谁?若是姬晓风的话,他为什么将女儿头上的玉钗拔了下来,却又不将它取走?这是什么意思?冯琳推翻了第一个想法,这个人绝对不会是姬晓风!当世高手,屈指可数,以他们的身份,练有这样能为,也不会开这样玩笑,这个人究竟是谁?行径为什么这样古怪?端的令冯琳百思不得其解!

  心念未已,忽听得冰川天女叫道:“姨妈,快来!”冯琳打开房门,问道:“什么事情?”
冰川天女道:“你们到我房中来看,发生了一件怪事!”冰川天女见她们母女立即开门出来,有点奇怪,问道:“你们还没有睡吗?”冯琳笑道:“我这里也发生了一件怪事,好像有夜行人到过我们这儿。”冰川天女越发惊骇,道:“是吗?我们那里也有人到过了。”冯琳道:“是不是失了东西?”冰川天女道:“不,是有人给我们还东西来了。”

  她们边走边说,这时已进入冰川天女的房间,只见书案上端端正正的放着一件物事,正是被姬晓风偷走了的那只玉蝴蝶,唐经天站起来迎接,笑道:“姨妈,你说怪不怪?这个人送还了东西,却不肯和我们见面。”冯琳道:“你猜想是谁?”唐经天道:“当然不会是姬晓风。我猜想这个人要不是前辈高人也定是我们的朋友,所以从姬晓风手里夺回这件东西送还我们,保全了咱们天山派的面子。这人情可真不小,但要是朋友的话,他却为什么采取这样古怪的行动,不肯露面?”冰川天女道:“姨妈你见多识广,所以我们请你来一同参详,这屋子保持原状,窗子原封不动,地下没有脚印,玉蝴蝶照原样摆在那儿,姨妈,你可瞧得出什么蛛丝马迹么?”

  冯琳道:“你们是怎么发觉的?”冰川天女道:“我在矇眬中见到一个背影,霎眼间就消失了,我还以为是自己眼花,叫醒了经天起来察看,便发现了玉蝴蝶摆在那儿。”冯琳道:“这情形和我们遇见的一样,我也猜不出来。”唐经天叹口气道:“咳,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人要是敌人的话,我们还有命么?”李沁梅一直默不作声,这时忽然问道:“表嫂,你看这人的背影,可像有点熟识的么?”正是:

  悠悠三载隔幽冥,是真是幻不分明。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第八集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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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0-9 19:4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廿九回

  隐迹埋踪随旧友
  传音入密戏高僧

  冰川天女怔了一怔,道:“梅表妹,你为什么这样问?敢情你猜疑是哪一位相识的朋友?”李沁梅道:“我头上的玉钗也在睡梦中给人拔了下来,我,我,我,我想,我想——”她要说的是:“我想这行径像是金世遗。”话到口边,一阵辛酸,却又说不出来。冯琳轻声斥道:“你想什么?别再胡思乱想啦!教人听了笑话。若是熟识的人,你表嫂早就说了,还待你问么?”冰川天女听了李沁梅的话,心头起了一片疑云,忽地心念一动,几乎就要冲口而出:“那人的背影是有点像金世遗!”但她瞧了冯琳的眼色,立即想到,金世遗之死,已是无可怀疑,若然自己说出那人的背影像金世遗,徒然惹起李沁梅的伤感而已。因此便改口说道:“那个人的影子只是一晃眼便消失了,我根本就没有看清楚。不过,据我想来,这人纵非相熟的朋友,对咱们却是绝无恶意。既然是友非敌,将来总会知道的。”

  第二天唐经天夫妇便随众人一道下山,一路上大家都不敢提起金世遗,过了几天,李沁梅心上的阴影也渐渐消散,只道那是一场梦境,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想而已,金世遗绝不可能还活在人间!

  他们一行八众,走了几万里的路程,从天山山脚来到中原,一路上也听到许多关于孟神通骚扰各大门派的消息,幸在他们却一直未碰过意外。路途无事,话休烦絮,这一日他们开始进入氓山山区,崤山、氓山临近黄河,互为犄角,古称崤函天险,他们就从那三角形的山谷中行进,这一日是三月初九,距离独臂神尼的忌辰还有六天,计算路程,只须三日便可到达氓山的主峰与曹锦儿等人相会,时间绰绰有余。但众人想到六天之后,便要与孟神通作生死恶斗,心情却是大大紧张。

  山谷中一片荒凉,临近黄昏,找不到猎户人家,便在山谷中安下帐幕,吃过晚饭,刚刚歇息下来,忽听得外面似有厮杀叫骂之声,萧青峰跳起来道:“咦,这人似是江南!”他和江南曾在西藏相处十年,看着他长大的,对他的声音自是熟识之极。

  唐经天侧耳一听,道:“不错,是江南。江南在此,陈天宇夫妻也一定来了。”急急忙忙奔出帐外,只见山坳之处,有一个长手长脚的回人,使着一件闪闪发光的兵器,正在和一对男女激斗,江南则在后面大呼小叫的赶来。

  那对男女正是陈天宇夫妻,唐经天大喜叫道:“天宇兄,不要着慌,我来啦!”

  陈天宇夫妻正在吃紧,忽然看见唐经天远远跑来,亦是喜出望外,哪料心神一分,未及应声,那长手长脚的回人怪棒一挥,电光疾闪,棒端倏的就戳到陈天宇的“璇玑穴”,幽萍大惊,冰剑一展,横削出去,这一招名为“冰河解冻”,是“冰川剑法”中一招解困的绝招,对方若是不回棒遮拦,他的背心先要添上一个透明的窟窿!

  那知这回人正是西域武林中的怪杰金日磾,他精通西域各派武功,而且融会贯通,练成了“雷电棒法”,一心想到中原争雄,四年前曾与昆仑散人、桑木姥诸人,为了追踪藏灵上人到过中原,当时在山东东平县的柳家庄外,碰到了谷之华和金世遗,他和谷之华打成平手,却败给了金世遗,经此一役,始知中原武林之士,实非易与,遂回转西藏,潜心再苦练了四年,自信武功已是大有进境,这才接受孟神通的邀请,再到中原争胜。

  幽萍这一招剑法虽然精妙,但功力却与对方差得甚远,金日磾那一棒正是诱招,虚点陈天宇,留下极厉害的后招对付幽萍。这也是因为他知道陈天宇功力较高,幽萍比较容易对付的原故。

  就在那电光石火的霎那之间,但见金日磾反手一挥,寒光飞起,幽萍那柄冰剑已到了他的手中,就像递给他似的,原来他虚戳一棒,正是要迫得陈天宇忙于招架,同时诱使幽萍欺到他的身前,一招“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就把她的宝剑抢了。这招“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并非深奥,但他使得恰到好处,拿捏时候不差毫黍,而且幽萍那把宝剑也是万载玄冰所练,虽及不上冰川天女的冰魄寒光剑,那股奇寒之气亦非常人所能忍受,金日磾夺了过来,却是若无其事,令得唐经天看了,也不禁骇然。

  金日磾一手夺了宝剑,那根闪光的怪棒也立即转了过来,戳向幽萍,陈天宇用了全身气力,一剑格开,幽萍已倒纵出一丈开外,金日磾之志似乎不在伤人,夺得宝剑,迫开了陈天宇夫妻,回身便跑。

  陈天宇不知妻子有否受伤,转过身先照顾妻子,不敢再追。江南却仍然穷追不舍,而且还在大叫大嚷道:“长臂贼,快把我嫂嫂的宝剑扔下来,不然就叫你知道我江南的厉害!”

  唐经天大吃一惊,心道:“江南莫非疯了,怎的如此不自量力!”江南和他相距约有半里之遥,唐经天要想帮忙,一时之间,也赶不及,正想发出天山神芒,江南一弯腰拾起一块石头,已在大喝一声:“照打!”石块呼的一声,向金日磾飞去。

  唐经天稍感诧异,心道:“几年不见,江南的武功增进多了。但却如何打得中那人?”他见过金日磾适才夺剑的功夫,心知江南武功虽有增进,但比起那人,则还差得太远,所以他的天山神芒,仍然立即发出。

  唐经天的功力与江南自是不可同日而语,他的天山神芒,后发先至,金日磾举起怪棒,反手一挥,只听得“当”的一声,光华闪眼,那支天山神芒触着棒端,激射飞起,直上半空,尚未落下,江南那一块石子又飞到了他的身后。

  但怪事来了,只见金日磾怪棒挥出,江南那块石子却忽然拐了个弯,转过方向,卜的一声,正打中他的膝盖,金日磾一个踉跄,屈膝跪倒地上。唐经天诧异得睁大眼睛,呆若木鸡,他的天山神芒何等厉害,兀自给金日磾的怪棒磕飞,江南随手拾起一块石子,居然能把他打得屈膝跪下,这简直是不可想像的事!

  但这还未算,只听得江南大呼小叫的嚷道:“看你还敢欺侮我么?哼,哼,给我行大礼就算了么?快把我嫂嫂的宝剑还来!”金日磾刚刚站起,见江南扑到了他的面前,勃然大怒,照头一棒,唐经天叫道:“糟了,糟了!”江南只顾抢剑,自己门户大开,露出许多破绽,照这棒势看来,非中不可,只怕天灵盖都要被打碎,唐经天移开眼睛,不敢看这惨状,忽听得江南叫道:“哈,你这小贼还凶?”睁眼看时,只见金日磾那根怪棒刚好滴溜溜的从江南手臂滚下,幽萍那把宝剑则已被江南夺在手中了。“砰”的一声,金日磾的怪棒收势不住,直打到了地上,江南趁势一脚,将他踢了个四脚朝天,唐经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道:“难道是我眼力不够,看差了一筹,江南的武功,当真是已到了第一流境界,甚至还胜过我不成?”

  只听得又是“砰”的一声,这一次是江南跌倒地上,落在唐经天这样的武学行家眼内,当然知道是江南给对方的反力震倒,唐经天见此情状,真是莫名其妙。

  要知以武学的常识而论,江南既有击倒对方的本事,那么对方的反震之力,他就绝对没有承受不起的道理,然而他在一脚踢翻了金日磾之后,自己也跟着摔倒,这岂非咄咄怪事。

  唐经天担心金日磾爬起来后,便会立即向江南反扑,岂知他又一次料错了,只见金日磾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后,脸上竟然现出恐惧的神色,连望也不敢一望江南,转了一个方向,便即落荒而逃,江南哈哈笑道:“长臂贼,如今你知道了我江南的厉害啦!”

  这时帐幕里的人已经全都走了出来,八个人分成四组,分占四方,金日磾正好向李沁梅和钟展所占据的南方奔来,钟展知道江南的本领,见江南也能够把此人打倒,心中自是不以为意,长剑一横,随手使了一招“横江截斗”,拦截奔来的敌人,哪知金日磾怪棒一挥,竟如雷轰电闪,钟展但觉一股大力,排山倒海般的压来,虎口登时震裂,长剑拗曲,几乎坠地,李沁梅使出一招“分花拂柳”的轻巧招数,剑尖乘隙刺进,这一招解得甚妙,但剑尖触及金日磾的身体,却忽地滑过一边,李沁梅收手不及,反而向前倾仆,金日磾一个旋身,见是个年轻的女子,怪棒停在半空,却腾出了左手向她抓去。原来他虽是西藏一个著名的魔头,平生却甚为自负,为了保持身份,不愿棒击一个年轻的女子,只想将她活擒,作为人质,冲出重围。

  唐经天早就留意,见金日磾向李沁梅那个方向疾奔之时,他也立即使出“八步赶蝉”的轻功赶去,他站在中央位置,与李沁梅相隔不过十数丈地,瞬即赶到,恰是时候。金日磾见是刚才用神芒射他的人,心中一凛,放松了李沁梅,掌劈棒打,将攻势转到唐经天身上。

  唐经天宝剑一挥,使了一招“举火燎天”,将对方的怪棒架住,游龙剑何等锋利,但和那根怪棒相交,却只听得嗡嗡之声,震人耳鼓,原来金日磾那根怪棒是用殒星所化的非金非石的“殒石”炼的,比任何金属都要坚硬,游龙剑虽然可以切金断玉,对这根怪棒,却是丝毫也损伤不得。唐经天吃了一惊,急忙撒开宝剑,说时迟,那时快,他们二人已是双掌相交,只听得“蓬”的一声,金日磾退出了三丈开外,唐经天也收不住脚步,跄跄踉踉的退出了六七步,这才稳住身形。

  唐经天站稳脚步,急忙先看宝剑,见游龙剑并无伤损,这才放心。只听得金日磾朗声说道:“尊驾可是天山派的唐少掌门么?真好武功,佩服,佩服!承蒙各位如期赴约,孟先生特命小可向各位致意,接待不周,还望恕罪。”他的声音如同金属敲击,铿铿锵锵,刺耳非常,尾音还在谷中回旋,人影已到了半山上了。

  唐经天心头微凛,想道:“原来又是孟神通的一个使者,这老魔头果然是神通广大,名不虚传,居然有那么多奇人异士,甘心听他差遣。”心念未已,忽听得一声长啸,冯琳衣袂飘飘,飞一般从他身边掠过,她展开了绝顶轻功,真如凌虚御风一般,身法之快,又比金日磾高得多了。

  唐经天与金日磾一番交手,虽然不过数招,但双方都已施展了平生绝学,在兵器的较量上彼此都没有占到便宜,内功的对掌,则是唐经天稍胜一筹,但金日磾不过比唐经天多退数步,足见他的功力亦已是武林中的第一流人物。这时冯琳已经追去,其他的人,便都停了脚步。冰川天女向丈夫笑道:“姨妈真是比年青人还更好强,何必还要去折辱此人,到处树敌。”她只道是冯琳见猎心喜,要亲自出手,再去较量较量金日磾。

  唐经天抬头一看,叫道:“咦,不对!”原来冯琳和金日磾根本就不同一个方向,金日磾上了东面的山峰,冯琳的背影,则已在西面的山林里消失。西面的山峰,树木比东面的茂密得多。

  过了一会,陈天宇夫妻来到,向唐经天道谢,唐经天问他经过,陈天宇道:“我们也是应曹锦儿的邀约,来赴氓山之会的。刚才这个人自称是孟神通的使者,来迎接我们,不知怎的,他一见江南,就勃然变色,要将江南抓去,因此和我们动起手来。”

  说话之间,江南亦已气喘吁吁的赶了到来,将冰剑还给了幽萍,嘻嘻笑道:“这家伙好厉害,我踢了他一脚,却摔痛了屁股。不过,比较起来,他吃亏更大,我摔这跤,也总算值得了。哼,哼,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欺负我。哈,唐大侠,想不到在这里遇见你,咱们已有好几年没见啦。”

  唐经天笑道:“江南,你过来!”江南道:“唐大侠有何指教?”唐经天道:“江南,你的武功很不错呀!”伸手与他相握,先用三成内力,渐渐加到五成,江南忽地哎哟一声,叫起痛来。

  唐经天急忙松手,江南叫道:“唐大侠,我可没有得罪你啊,怎么一见面,你就叫我吃起苦头来了?”唐经天笑道:“我是试一试你的武功,我要向你祝贺啦,想不到几年之间,你已是前后判若两人,照这样的进境,用不了十年,你也可以挤进第一流的高手之列了。”

  唐经天口头称赞江南,心中却是奇怪之极。不错,江南的武功确是大有进境了,自己用了五成真力,才能令他叫痛,几年之间,进境如斯,对江南来说,这已经是极之难能可贵了,但对唐经天来说,却不能不大起怀疑,金日磾的武功不过比自己略差少许,“江南凭什么本领可以打倒他?”当真是令得唐经天百思莫解。

  唐经天问道:“江南,那个回人为什么要将你抓去?”江南道:“还不是为了金大侠的原故,那年这个长臂贼和另外几个魔头追赶藏灵上人,撞上了金大侠,被金大侠狠狠的揍了他们一顿,那时我和金大侠在一起,我的武功,也是金大侠在那次事情过后传授我的。这个长臂贼奈何不了金大侠,这次见到我,哼,哼,想必是他迁怒我了。”陈天宇道:“江南,你是怎样打赢人家的?”看来陈天宇也是诧异之极,江南嘻嘻笑道:“我也不知道呀,他欺负我,我江南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吃软不吃硬,他欺负我,管他是天王老子,打不过也要打,我只是尽我的能为,拼命的打,就这样将他打倒了!”拍一拍手,拂一拂身上的泥尘,听他说来,竟是轻松到极,毫不知当时的危险,陈天宇莫名其妙,正容说道:“江南,这一次你侥幸成功,下一次可不能这样不自量力,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陈天宇说他,江南只好唯唯称是,不敢还嘴,瞧他的神情,似乎还很不服气呢。

  唐经天想起冰宫中所发生的怪事,心头一动,想道:“莫非有人暗助于他?”正想再仔细盘问,江南忽道:“金大侠当真是死了么?”这时李沁梅和钟展双双走来,唐经天眉头打结,想了一想,便即说道:“我姨妈和表妹,亲自在蛇岛检获他的遗物,又在鲨鱼腹中取回他的铁拐,金世遗之死,令我们都很痛心,但事情是不会假的。”其实这时唐经天对于金世遗之死,也已略略起了怀疑,但他想到金世遗在生的希望究属渺茫,李沁梅的伤痛近来方自稍减,而且和钟展的感情也日有增进,何必将自己的怀疑告诉她,要是金世遗确实已死,那岂非徒乱人意?所以他见钟李二人到来,便即将话打住。

  李沁梅道:“江南,你好。你们正在说些什么?”唐经天道:“没什么,我们是在谈论武功,几年不见,江南的武功已经大大长进了,我正在夸奖他呢。”江南嘻嘻笑道:“不敢,不敢。我得有今日这一点本领,都是靠你和金大侠指点的。哈,说起金大侠,我倒想起一件旧事来了,那年那个厉姑娘骗你,说是金大侠到江苏去找我们,累得你多走了一段冤枉路,后来我提醒你,你还记得吗?结果你到崂山去,有没有碰到金大侠和她?是不是已证明了厉姑娘确实说谎?哼,那个厉姑娘真坏,我劝你以后不要再理她了!”

  唐经天把话岔开,正是不想江南提及金世遗,哪知江南竟是絮絮叨叨的说个没完,陈天宇愠道:“江南,你少说一句行不行?”只见李沁梅已是眼睛红润,低声说道:“多谢你那次提醒我,可惜我醒悟太迟,赶到崂山,已不见他了。嗯,永远见不着他了!”江南似乎想说什么,望了陈天字一眼,陈天宇的神色甚是难看,江南就不敢再说下去。李沁梅在悲痛之中,没有留心,唐经天却都看在眼内,心上不由得又多添了一层疑惑。

  冰川天女道:“瞧,姨妈回来了!”这一声把尴尬的场面打破,陈天宇松了口气,悄悄的把江南拉过一边,叮嘱他不可再提金世遗。

  转眼之间,冯琳已是来到,只见她双眉深锁,神情沮丧,又似乎带些疑虑,江南问道:“没追到那长臂贼么?”他刚才根本没有看清楚冯琳所追的方向和金日磾逃走的方向正是背道而驰,冯琳哼了一声,冷冷说道:“那长臂贼值得我去追他么?”江南又碰了一个钉子,大为没趣,唐经天问道:“敌方是不是伏有能人?”冯琳没好气的答道:“不知道,见鬼,见鬼!不要多问啦!”冯琳平日最欢喜和小辈嘻嘻哈哈的说笑,这次的神情大失常态,连唐经天也诧异起来,不敢再问。

  众人怎也料想不到,原来冯琳武功最高,眼力也最好,就在江南赶跑金日磾的时候,她隐约瞧见西面山峰高处,似有一个人影,远远望去,竟然像是金世遗,但她追过两个山头,却毫无发现,反而莫名其妙被石头绊跌一跤,以她的本领,那本来是绝不会发生的,恰巧那石头滚到她的脚下,便把她绊跌了,冯琳当然猜想得到是有人作弄,同时又不敢肯定是否金世遗,所以满肚皮的闷气,兼带着几分疑虑。

  幸而经过了这一场纷扰之后,以后几天,就再也没有孟神通方面的人来捣乱了。冯琳和陈天宇这两帮人在三月十三日赶到氓山,距离约会之期——独臂神尼的忌辰——还有两天。

  曹锦儿亲率长幼三代同门出来迎接,翼仲牟左足微跛,扶着一根拐杖,跟在他的师姐后面,唐经天与曹锦儿寒暄之后,便向翼仲牟问道:“听说翼帮主受了那老魔头之害,没事了么?要是体内阴寒之气尚未驱除净尽,敝派的碧灵丹对消除各种邪毒尚有一点功效,可以试试。”唐经天知道翼仲牟性情豪爽,两家的渊源又深,所以敢直言问他,要是曹锦儿,他就可能有所忌讳,不敢这样问了。

  翼仲牟苦笑道:“多谢唐少掌门的关心,除了左足伤及筋脉,稍稍不便之外,内伤则已痊愈了。孟老魔的修罗阴煞功果然厉害,我被他拂了一下,足足卧病三月,方能起床。现在阴寒之气,总算驱除净尽了。少掌门的碧灵丹若是有多,请送两颗给韩掌门吧。”

  他说的“韩掌门”即是青城派的掌门人韩隐樵,韩隐樵和他是同一天受到孟神通修罗阴煞功所伤的,现在尚未能行动自如,这次是弟子用软轿将他抬到氓山,参加盛会的。

  唐经天有点诧异,心中想道:“韩隐樵是中原武林的五老之一,功力在翼仲牟之上,怎的他倒反而没有痊愈?”不便多问,便将两粒碧灵丹交给萧青峰,请他带进后面的静室,交给韩隐樵。

  冯琳却在心中想道:“孟神通的修罗阴煞功还未能要得翼仲牟的性命,武林中传说他已练到了第九重,看来未必是真的了。”因此一念,又滋长了几分骄敌的气焰。

  李沁梅向母亲使了一个眼色,坐定之后,冯琳问道:“贵派七个支派的大弟子都到齐了么?”曹锦儿怔了一怔,按武林的礼貌,外人是不应该向一派掌门这样发问的,但冯琳年纪虽与她相若,辈份却比她大半辈,(冯瑛、冯琳和吕四娘并称“三女侠”,不过她们两姐妹称呼吕四娘为“姑姑”,所以冯琳算是大曹锦儿半辈。)同时她也知道冯琳说话从无顾忌的脾性,未必是对她有意傲慢,想了一想,只好答道:“敝派长幼三代同门都到齐了,不知冯老前辈此问,是何意思?”

  冯琳笑道:“没有什么意思,不过想向你打听一个人。”曹锦儿道:“谁?”冯琳道:“听说吕四娘晚年收了一个弟子,不知可来了没有?”原来李沁梅非常想念谷之华,本以为到了氓山,便可以见到谷之华的,哪知在氓山的众弟子之中,却不见谷之华在内,李沁梅不便动问,是以请母亲开口。这是她在路上就和母亲说好了的。冯琳刚才看到女儿的眼色,早已知道谷之华没有来了。

  曹锦儿被冯琳一问,甚是尴尬,半晌说道:“这个女弟子因为来历不明,早经本派公议,逐出门墙之外了。”冯琳故作惊诧,说道:“以吕四娘的为人,她怎会收一个来历不明的弟子?”曹锦儿无可奈何,只好说道:“实不相瞒,她便是这次向整个武林挑战的孟神通的女儿。”冯琳道:“哦,原来如此!不知她可有犯了贵派的门规,或者曾相助她父亲为恶?”曹锦儿道:“这倒不曾。”冯琳道:“贵派的事情,我本不应顾问。但念及吕四娘只有这一个衣钵传人,她又未尝为恶,曹大姐,你的处置未免太严厉一点了。”曹锦儿面红耳赤,说道:“谷之华已经过本门公决,在祖师墓前逐出门墙,除非她对本派立有大功,否则那是无法收回成命的了。”

  翼仲牟忽地插口道:“我正想向师姐禀告一件事情,我这次之所以得到侥幸逃生,实是得少阳玄功之益,这——”曹锦儿怫然不悦,打断他的话道:“我知道啦。现在大敌当前,本门的事情,以后再说。”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我虽然严厉一些,自问尚能守正不阿,对师弟师妹并无偏见,谁有功劳,我不会忘记的。事情过后,咱们再齐集同门商议,现在你不必多言。”

  原来谷之华当日被逐出门墙之时,曾将吕四娘的三篇“少阳玄功”秘诀交给了曹锦儿,这三篇少阳玄功秘诀,正是吕四娘穷尽毕生心力的创作,用来抵御孟神通的修罗阴煞功的,曹锦儿复写了三份,传给本派三个功力最高的师弟,所以这次翼仲牟受了重伤,能够在半年之内痊愈。翼仲牟刚才就是想提醒师姐,不要忘记了谷之华这点功劳。曹锦儿答应他事情过后再议,他也就不便再多说了。

  曹锦儿岔开了这个话题,接着就请各大门派的首脑人物出来,与冯琳相见。这时来到氓山的已有峨嵋派的掌门金光大师,武当派的掌门雷震子,崆峒派的长老乌天朗,青城派的代掌门人辛隐农等人。

  金光大师名列中原武林五老之首,是和冒川生、吕四娘同一班辈的人物,比冯琳尚高半辈。辛隐农是韩隐樵的师弟,名排五老之末,但武功却不在师兄之下,在韩隐樵尚未痊愈的期间,由他暂摄青城派掌门之位,这次氓山之会,来援的各大门派之中,以青城派的弟子到得最多。崆峒派的长老乌天朗年过八旬,精神健铄,赴会诸人,以他年纪最长,他这派的武功源出西域,甚是诧异,乌天朗是本派的第一高手,外派的人,都不知道他的深浅。武当派的掌门人雷震子是前辈武学大师冒川生的首徒,在各大门派的掌门人之中,他的辈份和年纪都比较轻,担任掌门也还不到十年,不过却是颇有作为,武当派经他整顿之后,日见兴旺。

  曹锦儿道:“还有嵩山少林寺的方丈痛禅上人和监寺本空上人大约明天可到。”乌天朗掀须笑道:“这次大会,真是百年来武林从所未有的盛事,各派高手,齐集一堂,再多两个孟神通也不足为患了。”言下之意,还似认为曹锦儿小题大做,翼仲牟、辛隐农诸人见识过孟神通的本领,却颇是担忧,但乌天朗年纪最大,翼仲牟不便劝他不好骄敌。

  第二日,各派弟子络绎前来,总计有五百多人,除了各派的首脑人物、武林名宿,和有身份的各派弟子住在庵中之外,临时还搭了十间茅棚,也都住满。各派弟子彼此相熟的,或者久已慕名的极多,趁此机会,酬酢往来,氓山山头,一片热闹。雷震子因冰川天女是武当前辈名宿桂华生的女儿,兼有本派长老的身份,也曾私下进谒,向她请安。

  黄昏时分,黑白两道的长幼英雄也纷纷到达,唐经天和陈天宇在独臂神尼的墓林散步,只见三三五五的人群,这里一堆,那里一堆,人丛中听得江南吱吱喳喳的话声,和他说话的似是女子,一眼望去,却原来是杨柳青母女,杨柳青的父亲铁掌神弹杨仲英,四十年前,曾是唐经天父亲的业师,份属长辈,唐经天走过去问候,只听得江南正在眉飞色舞的讲他昨天打败强敌的得意之事呢。邹绛霞笑道:“我不相信,你说的那个长臂贼,既然连唐大侠的天山神芒也伤不了他,你岂能将他击倒?”江南道:“不信,你去问唐大侠,我江南这次可是没有半点吹牛!”

  唐经天笑道:“江南已是今非昔比,绛霞,你可不能再小觑他了。”此言一出,即是替江南证实了他的话不是吹牛,江南固然高兴,邹绛霞更为高兴,拉着江南的手说道:“好呀,原来这几年你偷偷的练成了这等奇妙的武功,也不给我捎一个信儿。你是用什么功夫击倒那长臂贼的,到那边空地去演给我看。”

  江南是书僮出身,邹绛霞偏偏与他情投意合,这件事情,杨柳青本来甚不高兴,后来江南得金世遗暗助,帮杨柳青打退了强敌,杨柳青对他的观感方始改变,但若说到要将女儿许配于他,杨柳青心中还是不愿意的。现在听到唐经天大赞江南,不由得对江南另眼相看,心中想道:“英雄不问出身低,女儿既然要欢喜他,也只好随他们去吧。”

  唐经天道:“邹伯父可好?”杨柳青道:“好,家里没人,我留下他看守老家,所以这次没来。令尊呢?”唐经天道:“家父叫我和姨妈来。”杨柳青听说唐晓澜没来参加盛会,有点失望,说道:“可惜他没有来,要是他来,我们可以更操胜算了。”原来杨柳青少时曾许配给唐晓澜,后来婚事虽然不成,交情仍在,尤其是杨柳青对唐晓澜更是念念不忘,以为这次可以见面,不料唐晓澜只派了儿子来代表他,所以有点失望。

  正说话间,忽听得庵中钟鼓齐鸣,远望过去,曹锦儿率领长幼三代同门,正在鱼贯走出庵门,杨柳青道:“是哪一位贵客来了,咱们过去瞧瞧。”她来的时候,曹锦儿只派师弟翼仲牟、程浩等人迎接,相形之下,杨柳青心中自是有些不快。

  但过去一瞧,杨柳青的心头之气登时平下,原来是少林寺的主持痛禅上人和监寺本空上人,率领十八名大弟子到达氓山,痛禅上人德高望重,较之唐晓澜有过之而无不及,在中原武林五老之中,年岁仅少于金光大师而排名第二,神功奥妙,则与金光大师并驾齐驱,即是他的十八名大弟子在武林中也是一流人物,被人尊为“少林寺十八罗汉”,曹锦儿用最隆重的礼节来迎接他,那是理所当然。

  奇怪的是,痛禅上人的面色却甚为沉郁,各派的首脑人物见少林寺的人到来,个个兴高采烈,痛禅上人却是很少说话,连那“十八罗汉”在这样高兴的气氛下,也都是面无笑容。

  各大门派的首脑人物都有点觉得奇怪,要知痛禅上人乃是武林的泰山北斗,且是有道高僧,性情谦和冲淡,绝不会恃着自己的身份而对人傲慢,正因为各派首脑人物对他相知有素,才不至对他误会,那么瞧他今日的神情,当是有很沉重的心事了,是什么事情能够扰乱这位高僧的心曲呢?

  痛禅上人在人丛里瞧见唐经天,招他上前问道:“令尊没有来吗?”唐经天道:“没有。”曹锦儿道:“唐大侠没来,是少了一个主持人物,好在上人亲来压阵,咱们也可以放心了。”这次氓山之会,各派高手差不多都已齐集,十之八九都和曹锦儿有同一想法:明日之战,定操胜算,以痛禅上人的身份,只怕还未必要到他老人家亲自出手呢。

  哪知痛禅上人神色竟是十分沉重,说道:“唐大侠没来,明日咱们只好尽力而为了。但望我佛慈悲,度得过这场武林浩劫!”

  此言一出,合座骇然,料想痛禅上人必有所见而云然,雷震子问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咱们的人都到齐了,对方可不知邀有什厉害人物?”这话一方面是问曹锦儿,一方面也是向痛禅上人试探,因为在雷震子的心目中,若只是一个孟神通,痛禅上人绝不会如此郑重其事,想来对方另外还有高手,痛禅上人已经得知。

  曹锦儿道:“听说有几位掌门人上山之时,碰见过孟神通的使者,他们那方到底有多少人还未摸得清楚。听他们所讲的情形,那几个使者,武功虽然亦非泛泛,怎也不会强过在座诸人。”雷震子道:“不知他们的人住在什么地方?”以常理而论,双方在大半年之前就定期约战,自己这方来了几百人,对方来的想亦不会太少,就算有一百几十吧,也就需要有一个宽敞的落脚所在,曹锦儿率领长幼三代同门,早就在氓山等待,对方住在何处,她总应该知道。雷震子好大喜功,很想在交战之前去窥探一下敌营。哪知曹锦儿听了他的问话,却是面上一红,说道:“孟神通从未露面,他们住在什么地方也未查出。”乌天朗笑道:“如此说来,对方那几个使者,也算是神出鬼没,诡秘得很了。”

  曹锦儿愤然道:“管他邀了多少人,难道还能强得过这次齐集氓山的各派英豪?”痛禅上人缓缓说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以孟神通而论,老衲就怕对付不了!”雷震子吃了一惊,急忙问道:“上人已经会过了那孟老怪么?”

  痛禅上人道:“可以说是会过,也可以说未曾会过。诸位都是一派宗师,当然知道,武功的深浅,本来就不必亲自出手较量的。”众人都觉得这位少林主持的话透着蹊跷,但碍着他的身份,谁也不敢多问。

  唐经天和“十八罗汉”中的大悲禅师相熟,待到各派首脑人物会谈之后,他去找大悲禅师一问,才知道其中原委,痛禅上人果然暗中和孟神通较量过了,但双方又确实是未曾会面。

  原来少林诸僧上山之时,孟神通派出姬晓风来迎接,并照武林的仪礼,投递拜帖,孟神通自视极高,这次赴会诸人,只有三个人收到他的拜帖,一个是峨嵋派的长老金光大师,一个是痛禅上人,还有一个则是唐经天,这因为唐经天是代表天山派的,孟神通不敢派人到天山绝顶向唐晓澜捣乱,这才改到冰宫投帖,并盗宝剑,此事前面已经叙过,不必再表。总之他投拜帖给唐经天乃是因为唐经天是唐晓澜的儿子,而不是看重他的武功,除开这三人之外,连冯琳、乌天朗、雷震子等人都没有收到他的拜帖呢。

  痛禅上人是有道高僧,对方既以礼来,他当然以礼迎接,哪知姬晓风不知是由于孟神通的授意还是临时技痒,在向痛禅上人行礼之时,突然施展出妙手空空的神偷绝技,偷去了痛禅上人的三颗念珠,那串念珠是挂在痛禅上人颈上的,他藉呈递拜匣来掩人耳目,不用割断珠练,就在珠串中取去三颗念珠,出手如电,悄无声息,当真是自古以来罕见罕闻的神偷绝技!

  十八罗汉当时毫无所觉,但痛禅上人是何等样人,姬晓风手指未沾到他的念珠,他已知觉,以他那样深湛的武功,心念一动,护体神功便要发出,姬晓风不死也得重伤,但就在他心念方动之际,耳中便听得一个声音在笑道:“少林寺的主持居然要和一个后生小子过不去么?”痛禅上人怔了怔,神功欲发忽收,就在这霎那间,姬晓风已把他的三颗念珠取走!

  这事情过后,痛禅上人说出来,十八罗汉才知道的,当时他们连声音也没有听见!这是邪派中最高的一种内功,名为“天遁传音”,和正派内功的“传音入密”大同小异,不过传音入密,靠近的人尚可听见,“天遁传音”却只有当事人才知觉,这种邪派的奇妙功力,痛禅上人虽然识得,却是第一遭碰到!

  以痛禅上人的武功身份,竟然吃了这么大的一个哑亏,给孟神通的弟子取去他的三颗念珠,当真是意想不到之事,怪不得少林弟子神情沮丧了。

  “不问可知,这个敢于向痛禅上人发出‘天遁传音’的人,当然是孟神通,——设若不是,只是他邀来的人,那更可怕了!”大悲禅师说完之后,叹口气道:“在此之前,江湖上虽然有许多传说,说孟神通的武功何等神奇,我们总还不大相信,如今看来,这老怪的神通,恐怕还远远超乎我们的想像之外,要不然我们的掌门师尊,不会忧形于色了!”

  第二日已是会期,一大清早,各派的首脑人物,又举行了一次集会,公推这次氓山大会的主持人选,痛禅上人与金光大师德高望重,被推为正副主持,曹锦儿以主人的身份,各派首脑人物,由于礼貌的关系,也请他担当主持。座中诸人,乌天朗年纪最大,见众人在推举正副主持的时候,根本就没提出他的名字,心中暗自不乐,但神色上却没有表露出来。

  部署妥当,各派弟子,各路英雄,随在痛禅上人与曹锦儿之后,浩浩荡荡的进入独臂神尼的墓园,墓前是一大片草地,正好作为比武的场所。

  孟神通与曹锦儿约好的时刻是正午午时,还有半个时辰,各派弟子占好方位,环绕着独臂神尼和吕四娘两座坟墓,列成了整整齐齐的九宫八卦阵形,静待孟神通的到来!

  痛禅上人昨日的遭遇,这时早已传开,大家的心情都沉重了几分,没有一个人敢再对孟神通小视了。广场上静寂无哗,简直连一根针跌在地下都听得见响!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几百对眼睛都注视着墓园的进口,太阳就快要升到头顶了,孟神通方面的人竟然一个也没有露面!

  各派弟子禁不住嘁嘁喳喳的议论起来,有人说道:“敢情孟神通竟是银样蜡枪头,他知道各派宗师齐集氓山,吓得不敢来了?”有人说道:“怕不至于吧?或者是有什么诡计?”有人说道:“这样的场面之下,还有什么诡计可施?我看他是知难而退!”

  议论纷纷中只听得轰隆一声,负责报时的氓山弟子已点了第一个午炮!孟神通还是无踪无影!正是:

  惊雷裂石须臾事,万木无声待雨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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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0-9 19:5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回

  飞花挫敌疑奇迹
  摘叶回枝显异能

  午炮已响,孟神通还是无影无踪,当真是大大出人意料之外,要知这样隆重的双方约战,那可以误时?孟神通即算只迟片刻,亦已是失信武林,不必比试,都可以迳直当他输了,何况这时候对方还完全未有人露面,哪能即时赶得到场?

  雷震子冷笑道:“什么神通广大?竟然大撒烂污,哼,哼,当真是武林中自古以来从所未有的大笑话!”

  话犹未了,第二声午炮又响,墓园通口处仍是静悄悄的,哪里有半个影子?曹锦儿喜欢得笑出声,向各派首脑人物作了个罗圈揖,说道:“仰仗各位神威,孟老贼临阵退缩了!”

  曹锦儿顿了一顿,正想向痛禅上人动问,要不要即时出发,由各大门派弟子分批去搜拿孟神通,就在此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突然间只听得一阵洪亮的笑声,并无人影,却分明是孟神通的声音大声说道:“各位果是信人,有劳久候了!”就在此时,第三声午炮响了起来,可是孟神通宏亮的笑声,却把炮声挪压了下去!

  只见对面的山峰上,山壁间突然开了两扇石门,孟神通一跃而下,日影当中,正是午时,分毫不误!接着有一大批人,随在孟神通的背后跃下来,从上面跃下有二三十丈的高度,孟神通有此等本事不足为奇,但他邀来的人,个个都是如履平地,当真似是一队神兵,自天而降,这可不能不令到各派弟子目瞪口呆了!

  原来孟神通故弄玄虚,早就在半年之前,在对着墓园的对面山峰凿了一个山洞,以大石掩蔽,有几个秘密的出口,他们的人早就藏在洞中,到了时候,才突然开洞而出,来一个出其不意,震慑当场!

  唐经天、翼仲牟等人望去,认得赞密法师、阿罗尊者、金日磾、天龙岛主、坎离剑屠昭明、御林军副指挥使白良骥、御林军统领秦岱、耿纯等十多人,其他的人一时间无暇仔细辨认。

  曹锦儿忽地尖叫一声,直奔出去,孟神通笑道:“怎么,未曾讲好,就要动手了么?”曹锦儿怒叫道:“今日是光明正大的比武,你把我们的两个孙儿押来,是想来威胁我么?哼!哼,只怕在各派宗师面前,也不容你耍出这等卑劣手段!”原来她在人丛中发现了她的两个孙儿——赵英华和赵英民也在其内,那是大半年前,被孟神通绑架去的。

  曹锦儿正在朝着她的两个孙儿奔去,斜刺里忽然闪出一个长须道人,拂尘一展,缠上了曹锦儿的龙头拐杖,曹锦儿竟自不能移动半步,孟神通冷冷说道:“曹锦儿,你也不问青红皂白,且先听听你的孙儿说什么吧。”

  金光大师轻轻“咦”了一声,对痛禅上人道:“这不是大雪山的凌霄子吗?怎么他甘心服了这个魔头?”凌霄子出身于全真派,是丘处机的第七代弟子,在武林中班辈甚高,早年与各大门派首脑人物都有往来,后来忽然销声匿迹,听说是隐居大雪山苦练太清玄功,几十年来未曾露面,不料如今竟随孟神通在此出现。

  雷震子见曹锦儿受困,大怒说道:“孟神通,你是否不想按照武林规矩比武?”拔剑便上。

  就在此时,赵英华忽然开口叫道:“婆婆,孙儿已经拜在孟祖师门下,孟祖师绝世武功,婆婆不可与他为敌!”

  孟神通哈哈笑道:“曹锦儿,你听见了没有?是我强迫他的么?”

  原来孟神通将曹锦儿这两个孙儿掳走之后,在他们面前炫露出极为奇妙的武功,令到他们心悦诚服,他们都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平日曹锦儿将他们管得太严,如今孟神通既不打他们,又不骂他们,还教他们本领,他们年小无知,反而觉得在孟神通门下,更为自由自在。这次孟神通将他们带来,正是有意折曹锦儿的威风,伤曹锦儿的面子,不必交手,已先赢了一仗了。

  曹锦儿气得七窍生烟,却是奈何不得,雷震子也是尴尬之极,悄悄插剑归鞘,退了回去。

  痛禅上人以主持身份说道:“这点纠纷,留待会后再论。孟先生尊意如何?”孟神通哈哈笑道:“到底是少林主持识事明礼。凌霄道兄,让她去吧!”凌霄子将拂尘一收,曹锦儿拐杖所受的压力骤然消失,不由得踉踉跄跄的倒退几步。

  曹锦儿退了回来,正巧在冯琳旁边,她怒气未消,恨恨不已,冯琳忽地笑道:“曹大姐,你放心,你这两个孙儿,我们定然设法将他们要回来。不过,我想问你一句,若是他们摆脱了孟神通的魔掌,回来之后,你对他们却待如何处置?”曹锦儿怔了一怔,一时间未明话意,喃喃说道:“如何处置?这,我可没想到。为什么要处置他们?”

  冯琳故意绷紧了面说道:“孟神通是武林公敌,你这两个孙儿背叛本派,甘心投敌,罪名可不小啊!”听这话意,似乎曹锦儿不秉公处置的话,她便要出来代曹锦儿清理门户,曹锦儿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说道:“他们还是两个孩子,懂得什么?冯老前辈所加给他们的罪名未免太重了!”冯琳究竟不惯装模作样,瞧着曹锦儿那副惶急的神情,不禁“噗嗤”笑道:“是你的孙儿就嫌罪名重了,那么谷之华在娘胎里你便给她定了罪,这岂不是更重了么?”曹锦儿羞得面红过耳,不敢再辩,这时她也觉得自己以前对待谷之华太过了。

  痛禅上人走出场心,与孟神通见过了礼,问道:“武林各大门派不知因何事得罪阁下,阁下杀了丐帮四大长老、重伤了青城派的掌门人,又劫走了氓山派的弟子,另外还派人去向峨嵋、天山、武当诸派的弟子挑衅,老衲敢问: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致令阁下如此狠心辣手?”

  孟神通大笑道:“老禅师之言差矣!”痛禅上人怫然不悦:“错在何处,请施主明示!”孟神通昂首向天,冷冷说道:“我这样做,正是看得起他们啊!若是等闲之辈,我老孟还不屑动手呢!”痛禅上人再好涵养,也禁不住动了气道:“如此说来,阁下是有意激怒武林人士,立心与各大门派为敌了?”

  孟神通哈哈笑道:“老禅师说对了一半了。我若不是如此略施手段,怎请得你们诸位大驾到来?不过,我也并非立心与你们为敌,只是借此机会,彼此印证一番。你们少林、武当、峨嵋、青城、天山、氓山诸大门派,不是一向自夸武学正宗,以为天下武学之道,已尽在你们各派之中了吗?”

  痛禅上人道:“少林一派,老衲可以断言,并非如施主所认为的那样自骄自满。”孟神通笑道:“禅师,你也不能代表整个武林啊!其实话说回来,若是真的有人能融通各派之长,参透武学无上的妙理,那也值得他自豪自傲,我老孟若是碰到这样的人,也定当心悦诚服的拜他为师!”

  痛禅上人淡淡说道:“这等人物,实乃当世所无,除非是阁下所说的便是阁下自己!”此言一出,孟神通又爆出一阵轰雷般的大笑之声!

  各派首脑见孟神通如此骄狂,不由得动了公愤,雷震子、本空大师、辛隐农、乌天朗等人都踏上一步,只待痛禅上人令下,便要与孟神通一决雌雄。

  痛禅上人涵养功深,虽然亦是怒气暗生,却并不形之辞色,只是淡淡说道:“孟先生,今日之事只怕不能一笑置之,如何了结,还请孟先生示下。”

  孟神通朗声说道:“今日随我赴会诸人,都是在各大门派之外的高人异士,他们早已有心瞻仰各位的武功,趁此盛会,正不妨彼此印证印证。

  “若是诸位胜得过他们,我再轮流向各位掌门老师傅领教。只要哪一位胜得我一招半式,不劳诸位处置,孟某立即自戕!要是万一侥幸,孟某居然胜了各位宗师,孟某却并不要诸位性命,只要各位送本派的继任掌门弟子,拜我为师,便可算了。这不是我好为人师,而是藉此可以将各派武功合而为一,相信对于武学的光大发扬,不无裨益。区区之愿,仅此而已,岂有他哉!”

  这口气实在是大到了极点,赴会诸人这才知道,孟神通竟是要藉此一战,迫令各派向他臣服!各派首脑无不气得七窍生烟!但又禁不住心中惴惴,均是想道:“若是孟神通没有几分把握,他怎敢口出大言,向所有的各派宗师挑战?万一被他赢了,以后各派继任的掌门人都要成为他的弟子,这岂不是整个武林的奇耻大辱?!”

  痛禅上人手捻佛珠,双目一扬,答道:“孟先生发下如此宏愿,老衲好生佩服。若是孟先生果真有此至高无上的本领,老衲胆敢代表各大门派,谨依尊命便是。孟先生还有什么话说?”

  孟神通道:“另有一件小事,这氓山派本来是应由灭法和尚担当掌门,可惜他已不幸死了。灭法和尚是我的好友,所以我对氓山派另眼相看。若是我侥幸赢了各位,氓山派不必另送弟子拜我门下,由我迳立灭法和尚的大弟子耿纯为掌门便可以了。”

  曹锦儿气得浑身颤战,照孟神通的话,即是此战若败,曹锦儿的掌门立即便要完蛋,氓山一派也从此要由一个御林军的统领来管了。这霎那间,曹锦儿怒火冲天,几乎就要上去和孟神通拼命。翼仲牟见她神色不对,急忙将她的龙头拐杖拉住。

  翼仲牟低声说道:“今日之会,不单是氓山一派的事情,有各大宗师在此,料这老贼难以得逞,暂且由得他妄语狂言,何须此刻便与他计较。”曹锦儿一想,此次各派大会氓山,若然不幸都败给孟神通,各派同受凌辱,氓山派纵然多受一重欺侮,那也不过是五十步与百步之分罢了。难道到了那个时候,自己还有颜面再做掌门吗?再想一想,自己也确实不是孟神通的对手,只好抑下怒气,不发一言。

  孟神通哈哈笑道:“既然我所说的话,大家都没有反对,就开始吧!”说罢,缓缓的抬起了右手,双眼一张,光芒直射,盯着痛禅上人。

  照武林的规矩,双方同意了比武的条件之后,便由双方主脑人物,击掌立誓,以昭郑重。这本来只是一个仪式,但在此情形之下,谁都会想到,孟神通可能藉此机会,先给痛禅上人一个下马威。登时场上的几百对眼睛,都注定了他们二人。

  只听得“蓬”的一声,双方击了一掌,痛禅上人纹丝不动,孟神通上身晃了一晃,哈哈笑道:“老禅师,待他们比过之后,咱们再会。”便在大笑声中,退了回去。

  对掌之际的光景,似乎还是痛禅上人较占上风,各派首脑放下了心上的石头,雷震子且冷笑道:“看来这老怪的‘神通’亦不过如此……”话犹未了,只见痛禅上人缓步回来,面色沉重之极,少林监寺本空大师吃了一惊,站起身来,旁坐的昆仑派长老丘毋奢精于医理,拉着他道:“上人不用着慌,老禅师稍稍沾了一点阴邪之气,并无妨碍。”本空大师是少林派第二高手,望了痛禅上人一眼,知道丘毋奢虽然说得轻松,众人也都但愿相信痛禅上人没事,据此情形看来,最少痛禅上人也吃了点亏,并非如他们刚才所想象的那般,对掌之际,是痛禅上人占到上风的了。不过,大家碍于痛禅上人的颜面,谁也不敢问他。

  原来刚才痛禅上人与孟神通“击掌立誓”之时,双方果然是暗中较量了一招,孟神通使出第九重的修罗阴煞功,痛禅上人则以达摩绝学的“金刚不坏身法”对付。

  “金刚不坏身法”本来是诸毒不侵,加上痛禅上人有几十年深厚的内功,那更是非同小可,所以孟神通被他的反震之力,也禁不住上身晃了一晃。

  但饶是痛禅上人运用了金刚不坏的身法,接了孟神通的那一掌,仍是觉得冷意直透心头,连血液都几乎要凝结起来。好在他具有佛门无上的内家功力,运气三转,阴毒便已消除,外人看来,似乎是他稍占上风,其实他自己心中明白:若是当真与孟神通对敌的话,怎容得他有余暇运功?以他的功力,孟神通使出了第九重修罗阴煞功的话,他自信可以接得三掌,第四掌就没有把握了。

  痛禅上人与孟神通各自坐好本方主位之后,两阵对圆,孟神通这方出来了一个印度僧人,操着生硬的汉语说道:“久闻贵国少林派的武功,源出我国的达摩祖师,流传至今已有一千多年,料想必有许多变化增益,小僧不远万里而来,甚愿先见识见识与敝国同源的少林大师的功夫。”

  唐经天一看,这个印度僧人正是曾在冰宫与他交过手的阿罗尊者,心中想道:“这个人只怕要本空大师下场,才可以对付得了。”心念未已,只听痛禅上人已指派了“十八罗汉”中的大悲禅师出去迎战。要知本空上人与痛禅上人同一辈份,在武林中声望极隆,随便出去与孟神通一个手下人交战,实乃胜之不武,不胜为笑,所以痛禅上人经过考虑之后,才决定派出大悲禅师。

  大悲禅师在十八罗汉中以内功精湛见称,众人见是他出去第一阵,都以为必胜,只有唐经天暗暗担心,唯有希望他能仗着精湛的内功,可以保着不败。

  两人以佛门之礼见过,便即动手。大悲禅师使出少林寺的看家本领罗汉拳,每一拳打出都是呼呼挟风,阿罗尊者接了几招,一声笑道:“果然是同出一源!”也用长拳对付,众人看来,双方的拳法大同小异,各有变化巧妙的地方,但大悲禅师的出拳却似乎显得比对方沉重有力。

  两人忽合忽分,越打越快,罗汉拳流传了千余年,虽然不是少林派中人亦大都晓得,可是这一套寻常惯见的拳术,经他们二人使来,却是神威凛凛,与众不同,每一拳打出,都蕴藏有无穷威力!少林派外诸人看了,都觉得以前见过的“罗汉拳”简直不能算数;少林派的诸弟子更是看得津津有味,觉得对方的拳术大有可以吸取的地方。

  激战中大悲禅师用了一招“黄莺落架”,左掌一圈,如封似闭;右掌倏的从肘底穿出,捣肋捶胸;少林第三十三代主持无住禅师将达摩传下的“罗汉五行拳”加以变化,创出了三十三招拳术,名为“闯少林三十三路神拳”,这一招正是“闯少林”拳中守中带攻的精妙变着。

  转眼间主客易势,阿罗尊者的拳路已被大悲禅师封住,眼看只要再出一招便可取胜,少林“十八罗汉”看得眉飞色舞,心中均想:“虽属同出一源,到底是咱们少林派的高出一筹。”心念未已,忽听得“蓬、蓬、蓬!”三声拳响,不知怎的,阿罗尊者的手臂竟似会拐弯似的,从绝对意想不到的方位打来,大悲禅师使出的“三羊开泰”,一招三式,全都打空,反而是对方一连三拳,拳拳都打中了他!

  少林弟子这一惊非同小可,痛禅上人却转头微笑道:“大悲这几年苦练金刚不坏身法,算是有点成就了。”话犹未了,只见阿罗尊者突然像弹簧般的绷出去,看那神气,竟像是拳头触到了烧红的烙铁似的。

  原来阿罗尊者使的是上乘瑜伽功夫,骨肉可以随意扭曲变形,在斗到紧张之际,突然使出,故此大悲禅师冷不及防的便着了道儿,但大悲禅师的“金刚不坏身法”也已有了三分火候,虽然尚不能将对方震倒,己身却毫发无伤。

  各显了一手上乘的武功之后,形势又是一变,阿罗尊者知道对方有神功护体,猛攻亦是徒然,遂乃步步为营,脚踏九宫八卦方位,好像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拳势越来越缓慢了。

  到了这时,各派英豪都以为大悲禅师这一仗定可旗开得胜,但痛禅上人和本空大师的脸色却反而沉重起来,少林弟子中有几位比较高明的,也看出了对方虽然步步后退,但并未露出败象,不过,无论如何,看来还是大悲禅师占了上风,因此他们也不明白掌门师尊何以忧形于色?

  大悲禅师将对方迫紧,蓦然化拳为掌,使出少林绝学大力金刚手法,掌影如山,将敌人完全罩着,有几个少林弟子禁不住欢呼起来,那知就在这霎那间,猛听得阿罗尊者一声大吼,犹如头顶上打了一个焦雷,只见大悲禅师整个身子抛了起来,跌出了三丈开外,虽然立即跃起,但已经算是输了。

  这一下变化得太过突然,各派弟子十居八九都不明白大悲禅师何以应胜反败,相顾骇然,只见大悲禅师合什说道:“多谢尊者手下留情。”阿罗尊者也施礼说道:“少林寺果然名不虚传,达摩祖师传与贵派的罗汉神拳,确是已经发扬光大,远胜于天竺本土!”各派弟子看这两人说话的神情,都是极为诚恳,更觉莫名其妙。

  原来阿罗尊者在拳术上确是不如大悲禅师,内功方面则在伯仲之间,护身的神功且还是大悲禅师稍胜一筹。阿罗尊者所以能战胜对方,乃是由于他渗入瑜伽工夫,并在最后的那霎那,突然施用“狮子吼功”,扰乱了大悲禅师的心神,这才能破去了他“金刚不坏身法”。

  少林弟子均感面上无光,正想请他们的监寺本空上人再去向阿罗尊者挑战,只见阿罗尊者已随在大悲禅师身后,来到了痛禅上人座前,行了佛门“晋谒”之礼,报了师门名号便合掌当胸,躬腰说道:“弟子东来之时,家师曾吩咐弟子务必要上嵩山晋谒上人,不意今日幸得机缘,在此相见。”痛禅上人道:“令师龙叶上人,贫僧也是慕名已久的了!”龙叶上人是印度第一高僧,冰川天女的父亲桂华生在尼泊尔之时,曾受过他的教益,如今已是寿近百岁,痛禅上人是中国第一高僧,所以两人都早已知道对方的名字。

  阿罗尊者续道:“弟子曾听家师言道,达摩祖师千年之前携了易筋、洗髓二经来华,开创了贵派武功,这两部秘典,在敝国早已失传,想贵派中定有精通这两种功夫的高明之士,不知可否再予指教,令弟子一开眼界?”言下之意,似嫌刚才与他比试的大悲禅师尚未够份量。

  照比武的规矩,得胜的一方,要是未肯罢手的话,有权可以继续向对方挑战,但对方却无权强他再战,只能提出要求。少林弟子正怕他不肯再战,见他要继续比试,心中皆是大喜。要知大悲禅师虽然败了给他,却不等于少林派的工夫不及印度,而是大悲禅师的“金刚不坏身法”只有三分火候,所以才给他的“狮子吼功”震散,要是本空上人出手,对付他自是绰绰有余。

  不料痛禅上人却仅是微微一笑,淡淡说道:“这两部秘典所载的功夫博大精深,贫僧也尚未得窥堂奥……”

  阿罗尊者以为他是客气的说话,合什再拜,正拟请求,痛禅上人已往下续道:“贵我两派,异国同源,可切磋之处正多,不必急在今日,会期过后,请大师屈驾敝寺,贫僧自当竭尽所知与大师研讨。请不必再多礼了。”双手轻轻一带,阿罗尊者用了重身法想试痛禅上人的功夫,哪知痛禅上人的手指只是作势虚沾,还未接触到他身体,阿罗尊者已感到一股大力,不由自主的被“带”了起来,对痛禅上人的功夫这才心悦诚服,退了下去。

  众弟子大惑不解,痛禅上人对本空上人微笑道:“此人只是想见识中土的武功,存心不坏,何须定要与他分出个胜负来?众弟子有此一念,即是犯了佛门的‘妄自生嗔’之戒了。难道大悲败了一场,便有人敢小视本派的武功么?”原来痛禅上人亦已看出,刚才阿罗尊者与大悲禅师比试,用狮子吼功破了他的金刚不坏身法之时,本来可以施杀手,但他只用了三成力道,大悲禅师方得毫无损伤;痛禅上人知道师弟是姜桂之性,老而弥辣,武功又是走刚猛的路子,生怕他神功发动之后,一下收不住势,伤了对方,于心何安?故此宁愿让本派输了一场,出言将众弟子劝解开去。

  阿罗尊者仍然立在场心,朗声请道:“贫僧观光上国,幸逢盛会,甚愿瞻仰贵国中土的武功,请哪位出来指教?”

  群雄虽然知道了他的来意只是想观摩武术,并非真正之敌人,但他到底是孟神通邀来的人,总不能一再输给他。可是,连大悲禅师这样本领都打败了,各派宗师为了身份,自己不愿应战,一时间煞费踌躇,竟想不出适当的人选。

  唐经天悄声说道:“冰娥,你可以赢得了他。”冰川天女笑道:“我也不是中国本土的武功。”本来唐经天也有把握取胜,但他在冰宫中已与阿罗尊者较量过一次了,再出去与他较量,纵然将他打败,只怕也要给他暗笑中国无人。

  忽地一阵笑声冲破了静寂,翼仲牟曳着铁拐走了出来,哈哈笑道:“我老叫化幸还未死,特来领教天竺高僧的绝学神功。”这笑声是冲着孟神通发的,孟神通当日虽然并非存心将他打死,只用到第七重的修罗阴煞功,可是却也想不到他在半年之内便能恢复,而且还敢出来比武,禁不着心中一凛,想道:“少阳玄功果有几分妙用,要是吕四娘在生,今日之会,只怕我就未必能够稳操胜算了。”

  阿罗尊者并不知道翼仲牟与孟神通之间的过节,他认得翼仲牟就是上次曾在冰宫观战的那个老乞丐,当时他与唐经天比武,最后输了一招,败走之时,也曾闻得翼仲牟的笑声。此刻听翼仲牟的言语,似含嘲讽,只道他是小觑自己,不禁怒气暗生,冷冷问道:“翼帮主可是要比兵器么?”翼仲牟道:“正是,大师已比过一场拳脚了,换一换口味如何?”

   阿罗尊者拔出玄铁宝刀,表示同意,翼仲牟道:“大师万里远来,主不僭客,请进招吧!”阿罗尊者将大刀抡圆,说道:“刀剑无情,请各留意!”刀光一闪,立即横劈过去,心中想道:“我纵不伤他,也得把他的拐杖斩断,看他还笑得出来?”

  阿罗尊者这口玄铁宝刀,重达四十八斤,既沉重而又锋利,是印度著名的一柄宝刀,加以他练过“降龙伏象”的上乘内功,内力浑厚,这一刀劈下,端的有开山裂石之势,威猛无伦!

  翼仲牟也将拐杖抡圆,横扫过去,刀杖相交,登时火星蓬飞,发出极响亮的钟磬之声,震得耳鼓都嗡嗡作响,双方的兵器都没有受损,但却都给对方的内力,震得如同处在风浪中的小舟一般,摇摆不定!

  原来翼仲牟这根铁拐,乃是了因和尚当年那根禅杖改铸成的,了因当年在氓山战败给吕四娘,临死之时,将禅杖插入石壁之中,后来由甘凤池取下,改为铁拐,传给了“铁拐仙”吕青,吕青死后,铁拐转到翼仲牟之手,现在已成为丐帮镇帮之宝,不惧宝刀宝剑,而且翼仲牟尽得甘凤池的真传,论到内功的深厚,他还在师姐曹锦儿之上,这番与阿罗尊者交战,兵器功力都不输亏,正是半斤八两。

  阿罗尊者心中一凛,想道:“看不出这个老叫化比刚才那个少林和尚还要厉害几分!”不敢轻敌,抡动宝刀,使出了一套“降龙刀法”,运起了佛门的降龙伏象功,内力直透刀锋,登时闪起了漫天刀影,一柄宝刀就如化成了数十百柄,方圆十丈之内,只见刀光,不见人影!

  丐帮和氓山派的弟子都在为他们的帮主、师兄担心,怕他在大病新愈之后,难以抵挡对方猛烈的攻势,忽见翼仲牟一声长啸,杖法也是突然一变,拐杖抡圆,就如一片杖林,反而把对方的刀光裹着,这一来登时令得丐帮弟子又喜又惊,纷纷嚷道:“哎呀,帮主把伏魔杖法使出来啦!”

  原来这套伏魔杖法乃是当年独臂神尼所创,经过了因和尚精研,演成一百零八路的招数,传给了甘凤池,甘凤池再加以增益变化,传给了吕青和翼仲牟,成为最刚猛的杖法,每一杖打下,都有千钧之力,而且杖头杖尾都可用以打穴,其中还夹有刀剑的招数,端的是厉害无比,但却最损耗内家真力,若然演完一百零八路杖法,非卧床静养三日,不能复原。十余年前,“铁拐仙”吕青在冰宫大战尼泊尔的国师,使完了一百零八路伏魔杖法,将对方击毙,自己也力尽而亡,这件事情,丐帮弟子当然知道,因此见帮主使出这套伏魔杖法,都不禁暗暗担心,只怕翼仲牟要蹈铁拐仙的覆辙。

  伏魔杖法展开,果然非同小可,数招一过,便如天风海雨,迫人而来,阿罗尊者运足了佛门的“降龙伏象功”,刀光圈子虽然缩小,但反击的潜力却增强了许多,两股真力互相激荡,但听得金铁交鸣之声,震耳欲聋。伏魔杖法分为三段,第一段的三十六招是金刚猛扑的功夫,攻势迅疾,转眼即过,双方打得个旗鼓相当。第二段的三十六招接踵而来,这三十六招用的是内家潜劲,以意使杖,指东打西,指南打北,用力虽沉,却无声响,但见阿罗尊者额角青筋暴起,刀光的圈子又缩小了许多。

  丐帮弟子在场边默数,转眼间第二段三十六招又过,翼仲牟似乎稍稍占了上风,但仍然未能冲破阿罗尊者的护身刀光,最后这一段三十六招最是消耗内家真力,丐帮弟子看得个个惊心动魄。

  但是双方的招数都缓慢下来,唐经天走到痛禅上人旁边,低声说道:“这一场双方原意只是想印证武功,何必性命相扑,请上人作主,将他们判和了吧。”痛禅上人略一沉吟,未曾定夺,就在此时,忽听得阿罗尊者大吼一声,刀杖相交,胶着起来,然而这也不过片刻间事,就在阿罗尊者吼声发出之后,立即便听得“当”的一声巨响,阿罗尊者的宝刀飞上了半天,翼仲牟的宝杖也坠地了。原来阿罗尊者已知不能取胜,遂重施故技,使出了狮子吼功,但伏魔杖法刚猛无伦,他要用狮子吼功,防御之力当然相应减弱,因此他的宝刀先被击飞,然后才是翼仲牟受他的吼声所震,宝杖坠地。刚使到第八十一招。

  双方都没有受伤,照兵器脱手的情况,应该判翼仲牟得胜,但阿罗尊者先与大悲禅师恶战了一场,孟神通提出这点,认为是翼仲牟先占了点便宜,结果由痛禅上人同意,这一场判作和局。

  丐帮弟子虽然有些不服,但喜得帮主无事,也就算了。要知翼仲牟的伏魔杖法已使到第八十一招,再战下去,纵使把对方击倒,自己真力消耗太甚,也难免两败俱伤。

  孟神通这方的赞密法师走了出来,冯琳笑道:“找到我的头上来了。”不待他指名挑战,身形一晃,立即到了场心,身法之快,真是难以形容!冯琳是名闻天下的前辈女侠,一上场又显露这手超妙的轻功,各派弟子,精神大振。

  赞密法师合掌当胸,施了一礼,说道:“承蒙女侠允予指教,小僧践约来了。如何比试,还请女侠见示。”冯琳想了一想,笑道:“多谢盛情,让我出题,不过我也不想占你的便宜,就拣一样你最拿手的本领来比吧。法师,你是佛门弟子,惯坐蒲团,我就向你请教坐禅的功夫。”各人正在诧异:“坐禅如何能较量出武功的长短?”只见冯琳顿了一顿,指着两棵大树说道:“在蒲团上坐禅显不出功夫,咱们到树上去坐,谁先跌下,便即作输。至于用什么方法迫使对方跌下,可以任随施展。”

  众人听了,这才知道冯琳是藉名比试坐禅,其实却是比试上乘的武学,并不禁止向对方袭击的。但看那两棵大树,相距十丈有多,多强的劈空掌力也打不到这么远,除非是用暗器,但众人又都知道,赞密法师和冯琳的内功都已到了第一流的境界,从来不用暗器的。

  赞密法师淡淡说道:“女侠赐教,敢不依从,请!”冯琳也不客气,脚尖一点,立即飞上东边的那棵大树,她有意卖弄本领,拣了一条横伸出来,仅有普通蜡烛般粗细的树枝落下,她在树枝上盘膝一坐,树枝只是轻轻的抖动了一下,随即静止,好像附在树枝上的不是一个人而仅是一只蜻蜓似的,这等奇妙的轻功,连孟神通那方的人都不禁喝起采来,各派弟子,那更是不用说了。

  喝采声中,赞密法师也已身形拔起,他并不似冯琳的在半空中回旋作势,却像抛了一根棍子似的直上直落,盘膝坐在一株粗如儿臂的树枝上,树枝往下一沉,随即弹起,赞密法师好像坐不稳的样子,但也终于坐稳了。看来,他的姿势远不如冯琳美妙,轻功也似逊了一筹,但各派大宗师的心中却是明白:这样的直起直落,树枝上所受的压力要大得多,纵不能说他轻功强过冯琳,至少也不在冯琳之下。

  冯琳坐的是一棵茶树,见赞密法师坐定之后,便即笑道:“法师,我借花献佛,请法师哂纳!”

  一朵大红茶花向赞密法师飞去,赞密法师低眉合什,这时忽地仰头道声:“多谢。”说也奇怪,那朵茶花去势本来极急,到了他的头顶,却似乎是在半空中停留了一霎那,这才缓缓落下,接着的两朵也是如此,三朵茶花端端正正的排列在他的铺平了的袈裟上。小一辈的各派弟子尚未悉其中奥妙,长一辈的武学行家已是耸然动容,要知冯琳使的正是“飞花摘叶,伤人立死!”的上乘武功,而赞密法师则凭着吹出的一口真气,卸去了茶花所蕴含的内劲,令它的来势缓慢,轻轻落下,这样自不至于造成伤害了。唐经天暗暗担忧,悄声对冰川天女说道:“红教密宗的武学果然名不虚传,诡异无比,姨妈纵然不至落败,要赢他只怕也极不容易!”

  冯琳笑道:“红花还要绿叶相配。”摘了一把树叶,顺风一撒,片片树叶,随风飞舞,从四面八方向赞密法师吹来,用的正是“天女散花”的暗器手法,但经冯琳以数十年的内家功力发出,每一片树叶都要比普遍的暗器厉害多了。若在平地,或者还可以躲开,但赞密法师是坐在树枝之上,根本就没有回旋的余地,即算他的内功再强,也不能一口气吹散四面八方飞来的树叶,众人都睁大了眼睛,看他如何应付?

  只见赞密法师身躯微抖,树枝向下一沉,他仍然低眉合什,随着树枝起落,根本就不出手防御,转眼间,他的袈裟上沾满了片片树叶,本是大红的袈裟,竟似忽然间染上了一层绿色。

  痛禅上人道:“先师曾言,红教密宗的武功也是源出天竺,练到最高深的境界,和本派也有许多可以互通的地方,果然不错。”原来赞密法师所用的名为“须弥芥子功”,和少林派的“金刚不坏身法”相类,“须弥芥子”的意思是说,若然这种功夫练到最高境界,即算把“须弥山”(佛教中传说佛祖所坐的大山)搬来,压在他的头上,也不过是等如芥子一般。

  本空大师道:“可惜尚未曾炉火纯青,不过,能抵挡冯女侠飞花摘叶的功夫,也算是很难得的了。”本空大师的“金刚不坏身法”也已有了七分火候,自忖可以和赞密法师相当。若然是换了痛禅上人抵御冯琳的话,冯琳所撒的树叶沾上他的身体便当化成碎粉。现在冯琳所撒的树叶虽然未能伤得赞密法师,却也使得他微感压力,树枝一再下沉,身子摇摆不定,所以只能说是旗鼓相当,未曾分出胜负。

  不说各大宗师暗中议论,且说冯琳见飞花失效,摘叶无功,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嘻嘻笑道:“法师禅功深厚,果然不愧得道高僧,只不知能否做到‘起而不见,听而不闻,嗅而不觉’的地步。”说语中只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这两句话,“嗅而不觉”却是冯琳随口胡诌出来的,不过,却也不是完全胡诌,她当真是要试验赞密大师这种功夫,只见她在嘻笑声中,右手摘了一把树叶,左手采了两朵红花,将花瓣揉成粉末,摊平手掌,先撒出树叶,继而运气一吹,将花粉吹出,花粉在风中卷成小圆柱状,直送到赞密法师面前。

  树叶纷纷落下,但花粉毫不受力,一口气也不能吹得干净,竟有少许吹进他的鼻孔之中,鼻孔粘膜是感觉最灵敏的地方,花粉当然不能造成任何伤害,但被它粘着鼻膜,却能引起一种痕痒之感,在生理的反应上,最难忍受的也就是痕痒,饶是赞密法师武功多高,也禁不住接连打了两个喷嚏。

  赞密法师低眉合什,盘膝坐禅,本来是“法相庄严”,突然间打起了喷嚏,滑稽情态可掬,江南首先忍不住笑出声来,接着小一辈的弟子也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各派宗师则绷紧了脸,强忍着笑,金光大师摇摇头道:“冯女侠也太好恶作剧了。”

  赞密法师面色一沉,道:“礼尚往来,小僧还敬!”左手摘了一把树叶,右手却折了一束筷子般粗细的树枝,先是一把树叶撒了过去,冯琳的“飞花摘叶”功夫胜过赞密法师,护身神功则有所不及,见对方树叶撒来,她也一把树叶撒去,树叶满天飞舞,全都飘落,就如高手比赛暗器,用暗器打落暗器一般。

  在树叶飞舞中忽听得破空而来的啸声,却原来是赞密法师将那束树枝用连珠箭法射出,但并不是射向冯琳,而是射冯琳所坐的那株树枝,那株树枝有蜡烛般粗细,打横伸出,约有二丈多长,冯琳坐在向外面伸出的这端,赞密法师则射向连着树干的这端。

  要知以冯琳的本事,这些树箭当然伤不了她,可是赞密法师这种射法,却是她所不能防范的,她的手没有那么长,若然要飞身跃起,挥袖拂开,又与比赛“坐禅”的规例不合,只好眼睁睁的看那一支支的树箭,插入她所坐的那株树枝。

  赞密法师这种“射人先射马”的策略,本来人人都可以想得到,但却不是人人都做得到的。赞密法师的功力惊人,两棵大树离开十余丈远,但小小的一根树枝,经他运用内力发出,却胜于强弓猛弩!

  只听得“逼卜”“逼卜”的木头爆裂声越来越响,竟有好几支树箭穿过了冯琳所坐的那株树枝,这比“射人先射马”更难应付,在马背上还可躲闪,或者催马疾奔,但坐在树枝上,却是毫无办法。

  冯琳眉头一皱,心道:“这老贼秃当真可恶,想出了这等阴损的办法来,我现在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亦已迟了。”其实,即算冯琳和赞密法师,同时用树箭射对方所坐的树枝,亦是冯琳吃亏,一来因为赞密法师所坐的树枝较粗,二来冯琳的内力也稍逊法师的浑厚,即算同时发射,亦必定是冯琳所坐的树枝先断。

  江南陈天宇这班人站在唐经天夫妇背后,江南看得伸出舌头,失声叫道:“糟糕,糟糕,这一场怕要输了,咦,咦——哈,哈——赢了,赢了!”

  就在江南说话的那一阵间,冯琳所坐的那株树枝,与树干相连的那端,倏地齐根断了,然而也就在这一电光石火的霎那之间,冯琳身形拔起,使出了最后一手的“飞花摘叶”功夫,两朵红花在漫天飞舞的树叶中射出,赞密法师所坐的那株树枝无风自荡,滴溜溜的转了半个弧形,冯琳那两朵红花稍稍拐弯,便打中了他臀部上端、脊椎骨末端的尾闾穴附近,赞密法师一个倒栽葱跌了下来,冯琳的树枝虽然先断,可是身形拔起,却比他高了三尺。

  可是,意料不到的变化又告发生,江南的笑声未绝,只见赞密法师在半空中翻了一个筋斗,身形恢复原状,就用他当初窜上树枝的那个姿势,像根棍子似的,毕直落下,但落下之势,却极为缓慢,冯琳则比他快得多,只是转瞬之间,冯琳反而落在他的下面。江南吓得目瞪口呆,不识其中奥妙,各派的大宗师则都看得出来:赞密法师正以深厚的内功,施展重身法来稳定身形,减慢了下坠之势!

  转眼间冯琳身形落下,离开地面已不到三尺了,江南叹口气道:“唉,还是输了!”他这一“输”字刚刚出口,忽见冯琳右脚在左脚脚背一踏,倏然间身形又凭空拔起三丈,这样三起三落,终于是赞密法师先落到地面,冯琳这才跟着脚尖沾地,登时掌声雷动。

  他们二人比赛的时候,早已讲明,谁先跌落地下便即算输,所以虽然是冯琳所坐的那株树枝先断,但赞密法师先落地,赢的一方仍是冯琳。可是奇怪得很,以冯琳那样好开玩笑的人,赢了这场,反而没有丝毫喜气。正是:
胜来亦带三分险,内里还当有别情。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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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0-9 19: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卅一回
飞弹闭穴惊妖孽 隔物传功败掌门


  原来冯琳此际,心中正在疑惑不定,不错,冯琳在树枝初断,身形拔起之时,曾向赞密法师发出一记无声的劈空掌,跟着再飞出红花,那时她的身形已向赞密法师移近了两三丈,可是双方的距离也还有七八丈远,这一记劈空掌,她自忖功力,最多能令赞密法师所坐的树枝抖动几下,但结果却是那株树枝荡了半个弧形,掌劲的威力,远远超出了她自己的估计!

  不过,赞密法师的跌落,却的确是给冯琳的那两朵红花击倒的,原来冯琳少时,曾在当时还是四太子允祯(后来的雍正皇帝)府中住过几年,四太子府异人甚多,她也学会许多奇特的武功,其中有一项就是红教中的点隐穴之法,能破密宗的护体气功,但所点的必须是尾闾的“坎火”“离水”二穴方能生效,两人在相距十余丈远的树上坐禅的时候,休说冯琳功力未到,即算有此功力,但两人面面相对,她也没法打中对方背后的穴道。因此直到赞密法师所坐的树枝荡了半个弧形,背脊侧面对着她的时候,她方能抓着这瞬息的机会,使出“飞花摘叶”功夫,用红教的打穴之法,打中赞密法师尾闾的穴道。至于最后,她比赞密法师落后,则确确实实是凭着自己超妙的轻功——猫鹰回翔之技——胜过对方的。所以综论这场比赛,冯琳的轻功,和飞花摘叶功,以及飞花打隐穴的功夫都是确实胜过对方,而赞密法师的功力与及护体的佛门内功——须弥芥子功——则要胜过冯琳。双方各有专长,但假若赞密法师所坐的那株树枝,不是在最紧要的关头,给这么一荡的话,冯琳的武功再好,也没法打中对方的坎离二穴,那时候跌落地的就将是冯琳了。

  冯琳自己心内怀疑,赞密法师却以为所坐的树枝确是被冯琳的劈空掌力所震荡的,虽然她是身形拔起之际发出,不无取巧,但有此功力,赞密法师也自心中佩服,便心甘情愿的认输,合什说道:“冯女侠武学广博,敝教的点穴奇功小僧尚仅略解皮毛,冯女侠竟也知道,当真令小僧佩服。”此话一方面固是认输,另一方面亦是表明:冯琳是用他红教的功夫打倒他的,虽然败了,也不失面子。

  冯琳正色答道:“法师神功深厚,我实在是胜得侥幸,谬承赞许,转觉汗颜。前时在冰宫开罪法师,失言失态,尚望法师不必介怀。”冯琳见对方在被打中穴道,尚能施展最上乘的内功。稳住身形,减慢降势,也确是衷心佩服,所以为释前嫌而向他赔罪。

  冯琳胜回一场,群雄皆大欢喜,尤其是曹锦儿更对她大大奉承,冯琳退了回来,曹锦儿便立即上前迎接,向她道劳,各派宗师也未深悉其中奥妙,多赞许她。就在此时,冯琳忽听得“嗤”的一笑,像是有人贴着她的耳朵笑出来似的,冯琳大吃一惊,但看各派宗师均是正襟危坐,脸上神色如常,对这笑声,似乎是除了冯琳之外,谁都没有听到。冯琳知道孟神通在戏弄痛禅上人之时,曾用过“天遁传音”的功夫,心中一动,想道:“难道是孟神通对我冷笑?”但立即便想到:“若是有人暗助于我,这个人绝对不会是孟神通;孟神通若然知道,也绝不会干休,岂仅只是发出冷笑?”而且那笑声,并无恶意,不似冷笑,冯琳被这一笑,不禁引起三个疑团,第一、刚才是不是有人暗助自己?第二、除了孟神通之外,还有谁懂得“天遁传音”?第三、若果真是有人暗助,这笑声当是同一人所发,他为什么要如此诡秘?

  就在冯琳暗自沉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孟神通那方又出来了一个人,指名向武当派挑战,这个人是东海长明岛的坎离剑屠昭明。

  只听得他朗声说道:“素仰武当派的七十二手连环夺命剑法威力无穷,小可不自量力,要请武当派高明之士赐教。”雷震子在各派掌门中年纪最轻,资历亦浅,不知此人来历,心想自己是掌门身份,当然不便下场,正想挑出一名功力最高的师弟,上去应付,只听得屠昭明哈哈一笑,接着说道:“前几场都是单打独斗,继续如此,未免乏味,听说最能表现武当剑法威力的是九宫八卦剑,就请雷掌门率领贵派高明之士,布成此阵,让小可见识见识如何?”

  武当派的九宫八卦剑阵,是以九个精通连环夺命剑法的人,按着九宫八卦方位布成的,自从明末武当派的黄叶道人创此剑阵之后,百余年来只用过三次,一次是对付女剑客玉罗刹,一次是对付大魔头韩重山、叶横波夫妇,最后一次则是在十余年前,冒川生在峨嵋山“开坛结缘”的时候,对付灵山派的九名弟子。武当派的连环剑法本以迅捷绵密见长,若是九个精通连环夺命剑法的人同使,那就简直没有半点空隙,连苍蝇也飞不过的,即算在场的各派宗师,也未必能够单人匹马,独闯此阵,何况屠昭明还指名要雷震子亲自主持?

  屠昭明此言一出,四座皆惊,武当派三老之一的闲云道人和峨嵋长老金光大师识得屠昭明来历,却不禁心中一凛。

  原来屠昭明此人正是以前灵山派掌门韩重山的二弟子,也是十余年前,武当长老冒川生最后一次“开坛结缘”时候,曾率领同门,闯过武当剑阵那个叶天任的师弟,那次屠昭明没有同来,灵山派大败之后,屠昭明便即在江湖失踪,过了好久,始有人传说,他是另有奇遇,拜一个在东海隐居的剑客为师去了。

  金光大师年近八旬,和韩重山同一班辈,深知韩重山门下弟子,以屠昭明最强,远胜于掌门师兄,如今销声匿迹了十余年,既敢再履中原,想必是练成了某一种武林绝技,而且以年纪而论,屠昭明当近六旬,但看起来却还似四十左右的人,精神饱满,毫无老态,只此一点,已足见他内功颇有根底。闲云道人则是雷震子的师叔,前两次的武当剑阵,大败韩重山夫妇,与大败灵山派诸弟子之役,他都曾在场。因此在他认出了屠昭明之后,立即想到他是报师父师兄两次大败之仇来的,但想他纵再强也强不过他的师父当年,因此虽是心中一凛,却也不以为意。

  雷震子名如其人,是一副霹雳火的脾气,做了掌门之后,收敛许多,听屠昭明指名要他主持剑阵,禁不住怒火上腾,要不是顾着掌门身份,几乎就要发作,当下“哼”了一声,冷冷说道:“敝派的剑阵,只招待当世高人,阁下口出大言,想当具有震世骇俗的本领,或者亦足以当高人之号,不过,我还是第一次听到阁下的名字,究竟如何,总要见过方知,我不便破例,你还是与我门下弟子,先比试一场吧!”

  雷震子说了之后,屠昭明也立即“哼”了一声,神气比雷震子更高傲的说道:“我自然不是当世高人,但贵派的剑阵也未必定要高人才能闯破,究竟如何厉害,也得见过方知,我说过的话从不收回,既然说了,也不便破例更改!”

  两人怒容满面,场面登时僵了,闲云道人劝解道:“掌门,这位屠兄是当年灵山派武学大师韩重山的弟子,他的师父、师兄都曾在本派的剑阵内印证过武功,念此渊源,掌门似不妨破例。”屠昭明双眼朝天,淡淡一笑,意思似说:“你们如今知道我的来历了么?”

  雷震子强抑怒火,说道:“既是师叔说情,那么就这样吧……”随即叫出九个名字,三个是他的师弟,三个是他的师侄,还有三个是他的弟子,叫这九人列成剑阵,冷笑说道:“尊驾既然划出道儿,要试便请一试,松石师弟,你们小心在意,接待高贤!”

  顷刻之间,剑阵已经布好,松石道人是武当第二代中出类拔萃的人物,武功声望都只是仅次于掌门师兄,雷震子命令他代替自己主持剑阵,总算是很重视屠昭明了,屠昭明“哼”了一声,冷冷说道:“雷大掌门不到阵中,想是认为屠某还不堪承教,要是屠某万一侥幸,从贵派的剑阵中闯出来,……”雷震子不待他把话说完,便即截着说道:“到什么地步才说什么话,屠先生你现在尚未踏入阵门,这话不嫌说得过早么?”两人的语气都冷傲到极,屠昭明似乎根本就不把松石道人所主持的这个剑阵放在眼内,未曾入阵,便先要与雷震子订好破阵之后如何,而雷震子的话意,更是分明的说他未必有本领破阵。

  屠昭明面色一变,“哼”了一声,但立即又哈哈笑道:“你的话也说得是,到什么地步才说什么话,等下再和你说!”笑声中充满自负和对对方的轻视。本来,照他所“划”的“道儿”(即所定的比武办法),是要雷震子亲自主持剑阵的,而雷震子初时则只是答应派一个弟子与他比武的,现在雷震子已经退了一大步,由师弟率领本派八个高手,布成剑阵,隆重其事的迎战他了,屠昭明也只好退让一步,心中想道:“现在且由得你自大自骄,你不来我更可操胜算。待我一举破去此阵,先挫折你的威风,然后再迫得你不能不和我动手。”主意打定,便不再坚持原议,当下拔剑出鞘,立即闯阵!

  屠昭明这口剑式样特别,一般是短剑二尺八寸,长剑三尺六寸,他的这口剑却长达四尺有多,但宽度则仅及三指,而且剑锋泛着暗赤色的光华,闲云道人对于各种兵器素有研究,见了也不禁一怔,心道:“这口剑忒是古怪,只怕他当真练有什么邪异的功夫。”

  屠昭明长剑一亮,即从巽门踏入,把守巽门的是雷震子另一个师弟凌一瓢,长剑平胸,护着前心,退后一步,让他入阵,只听得呼的一声,屠昭明一剑刺来,竟挟着一股炙人的热风,凌一瓢吃了一惊,立即发动阵势,乾震两门的守卫包抄过来,双剑齐出,架开了屠昭明的剑招,将他迫进核心,登时阵内剑光飞舞,紧紧将他裹住!

  武当派这九名弟子内功都已有了火候,屠昭明的怪剑虽然能荡起热风,却也不能造成伤害,他们各按方位,堵截敌人,屠昭明不论冲到哪里,总是碰着一片剑林,任他左冲右突,都冲不出一个缺口,武当派的九柄长剑便好像织成了严密无缝的剑网,越裹越紧!

  雷震子眼看便可取胜,冷笑说道:“这厮口出大言,我以为他定有非常本领,谁知却是个银样蜡枪头。”他的师叔闲云道人在他身旁,说道:“也还未可轻敌,你看他的步法也是按着九宫八卦方位,丝毫未乱,只怕乃是诱敌!”雷震子道:“咱们的剑阵,天衣无缝,他若诱敌,让剑阵越围越紧,那只有自速其败!”闲云道人沉吟不语,虽觉雷震子太过轻敌,但看这阵势,确是无懈可击,也就放下了心。

  再过片刻,但见松石道人长剑一挥,发出讯号,逆转阵势,九柄长剑有如群龙夭矫,将屠昭明迫得步步移近剑阵的死门方位,只要一被迫进死门,那纵有天大的神通也难突破了。雷震子道:“师叔,如何?”闲云道人微微点头,道:“这一场大约不至于输给他了。”这时,闲云道人也以为定可胜了,不过,他也有点奇怪,自从屠昭明进入剑阵之后,一直都是本派弟子占着上风,既没有经过什么恶战苦战,九名弟子却为何都是大汗淋漓?

  心念未已,忽听得屠昭明一声长啸,长剑一指,剑锋上忽然喷出一溜火光,凌一瓢首当其冲,登时给烧焦了半边面孔,屠昭明冲破了一个缺口,长剑指东打西,指南打北,九宫八卦剑阵,登时大乱!众人这才看出,他的剑法其实也是造诣甚高,刚才最多不过拿出三成本领。

  但最厉害的还是他那口怪剑,剑一指便是一溜火光,这时正是阵势收紧的时候,九个武当弟子挤在一堆,根本就没有腾挪闪展的余地,他的剑锋一指,最少便有一名弟子受伤。

  松石道人蓦然飞身跃起,跟着三个武当弟子也从三个不同的方位扑来,他们身形起在空中,仍是按着乾、坤、震、兑的四门方位,屠昭明大喝一声,长剑盘头一舞,飞起了一片丈许方圆的火光,霎时间火散烟消,但见九名武当弟子都已受伤倒地,松石道人和凌一瓢伤得最重,面孔烧焦,而且都被削去了一条手臂!屠昭明的两边肩膊亦是血迹殷红,那是被松石和凌一瓢刺伤的,不过仅仅是划伤皮肉,比起武当派的一败涂地,他这点伤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原来屠昭明这十年来矢志报仇,跟东海的坎离岛主练成了坎离剑法,岛主特制的“坎离剑”也传了给他,剑内藏有发火的药物,一按剑柄,毒火便从剑锋喷出,而且坎离岛主精通奇门阵法,也传了给他。所以屠昭明才敢那么自负,向武当派的剑阵挑战,抓着阵势收紧的那一霎那,才突然发出坎离剑的威力,致令守阵的武当弟子个个遭殃!

  屠昭明固然是大获全胜,但他也没有料到,武当派剑阵的奇妙之处仍然超出他的意想之外,以至到了最后的那一霎那,他仍然不免受伤。

  武当派一败涂地,雷震子又怒又惊,只见屠昭明缓缓行来,向他笑道:“屠某侥幸,闯出贵派的剑阵来了,雷大掌门有何吩咐,在下洗耳恭听!”他竟然不顾自己受伤,辞锋咄咄,分明是要迫雷震子和他动手。

  雷震子面色铁青,深深后悔自己没有去主持剑阵,这时他虽然怒火冲天,但少林武当是武林两个最大的门派,他是武当派的掌门身份,对方已然受了伤,自己再和他动手的话,纵然得胜,身份亦贬,何况还未必有把握胜他?但要是不应战的话,武当派又挑不出第二个人可以迎敌,任凭敌人耀武扬威,这个面子丢得更大。

  雷震子一按剑柄,正待出阵,忽见一个瘦削的少年,笑嘻嘻的从人丛中跑出,朗声说道:“武当掌门是什么身份,你受了伤,还敢向他挑战?哼,哼,连我也还不想捡这个便宜呢!”这个少年正是江南。

  屠昭明那里看得起江南,双眼一翻,冷冷斥道:“你是什么东西,胡说八道,搅乱场子,快快滚开,要不然我一剑就剁了你!”江南笑得眯了眼缝,说道:“好呀,我正要你说这句话,我等着你来剁呢,来吧,来吧!说了不敢做,你就是龟儿子!”

  屠昭明大怒,他怎肯跟一个无名小卒交战,但说溜了嘴,被江南拿着话柄,不能转圜,大怒之下,便想舍剑不用,用重手法将江南摔出场去!

  他还未动手,江南已是脚尖一点,翩如飞鸟的向他扑来,嘻嘻笑道:“受了伤的老浑蛋,我江南本来不想占你这个便宜,可是你胡吹大气,辱骂于我,我明知胜之不武,但也拼着受天下英雄笑话,非叫你受点教训不可!”那话语和神气,竟似他还不屑和屠昭明动手似的。说时迟,那时快,声到人到,一招“星河倒卷”!剑光如练,自下而上,竟然指到了屠昭明的咽喉。

  江南这一招是“冰川剑法”中的精妙招数,他功力虽然不高,但这一招变幻无方,却是第一流的剑法,屠昭明冷不及防,大吃一惊,急忙斜身后窜,江南哈哈大笑,屠昭明一闪闪开,江南又已扑到,这时屠昭明已有了防备,反手一剑,喝道:“你再笑吧!”当的一声,把江南的剑震开,蹬、蹬、蹬的向后连退几步,江南身形一稳,又嘻嘻笑道:“老浑蛋,我江南还在笑呢!你奈我何?”

  屠昭明这一剑是用重手法劈出的,剑重力沉,满以为江南纵不受伤,最少兵器要给震得飞上半空,哪知江南仅是退了三步,仍然嘻嘻哈哈的笑个不停。屠昭明心中一凛:“这小子果然有几分本事,倒不可过于轻视!”本来江南的功力与屠昭明差得甚远,最多及得他的五成,但屠昭明经过了一场恶战,两臂又受剑伤,功力自然减了两分,加以江南曾得金世遗传授上乘的武学诀要,挡这一招的时候,用了个避实就虚的“卸”字诀,又将对方的力道卸了两分,这样一来,江南的功力虽仍不及对方,但一消一长,已经相差不远,所以仅是倒退三步,便即稳住身形。

  屠昭明固然有点惊异,陈天宇等人吃惊更大,他们做梦也料不到江南会出场向强敌挑战,这时见江南硬接一招,连退三步,虽然这已经出乎他们的意料,但到底还是不及人家,陈天宇忧心忡忡,和唐经天商议道:“这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拿性命当作玩耍,这怎么好?不如叫他马上认输,咱们另外出人将他换回来吧。”陈天宇的意思是想唐经天出去替换江南,唐经天有游龙宝剑又有天山神芒,兵器暗器都不输于对方,即使不能战胜,至少也不会落败。

  唐经天望了场中一眼,微微笑道:“陈兄不必担心,江南是个福将,准不会输。由他来对付这等邪派强敌,只怕比你我出马都要强些!”陈天宇将信将疑,但唐经天既然这么说,他不能勉强唐经天出战,只好再看下去。

  屠昭明步步进迫,但江南溜滑得很,领过了一次教训之后,不再硬接他的剑招,但见他手舞足蹈,忽而倒竖地上,一个筋斗翻了过去,冷不防就是一剑,忽而跳跃起来,一口浓痰向敌人射去,原来他用的是金世遗的独门身法,怪异非常,剑法则用陈天宇所教的青城剑法杂以冰川剑法,身法剑法都是第一流的功夫,浓痰中虽然不如金世遗之能吐出毒针,却也令得屠昭明大为头痛,要知他的浓痰虽然不能伤人,但屠昭明是何等身份,若给他的痰涎沾上半点,颜面何存?

  屠昭明气恼之极,倏然间剑法一变,但见四面八方都是他的影子,不过片刻,就把江南困在当中,雷震子看得骇然,原来屠昭明这套剑法也是按着九宫八卦的方位游走,与武当剑阵的原理相同,武当剑阵要九个人各守一个方位,而他却是用快速的身法,移步换形,封住了八个方位,就等如一个人布成一个剑阵!

  当然他这一套剑法的威力,还是远不如武当派的九宫八卦剑阵,但以一人之力,便能布成一个剑阵,却的确是罕见罕闻的功夫,雷震子自问就不能够,心中想道:他这套剑法,我或者勉强可以应付,要想赢他,却是千难万难了!

  江南不懂奇门八卦之术,屠昭明这套剑法一展开来,江南登时被困,圈子越缩越小,怪异的身法再也施展不得,而且在险象环生,性命俄倾之际,他也不敢再戏弄敌人,他要凝神对敌,连笑也笑不出来,当然也不会乱吐痰涎了。

  陈天宇捏着一把冷汗,唐经天也暗暗心惊,想道:“糟糕,糟糕,直到现在还没有高人暗助他的迹象,我料错了,岂不是要白送江南一条小命!”

  江南哑然无声,轮到了屠昭明哈哈大笑,只见他一剑紧似一剑,朗声笑道:“小贼,知道厉害了么?”突然身形一晃,从乾方奔过巽位,一剑将江南的长剑挑开,左手骈指如戟,闪电般的向江南胁下猛戳!

  本来屠昭明再进一招,便可以在江南的身上搠个透明的窟窿,但他恨极了江南对他的侮弄,立心要将他擒到手中,侮辱一番,以报此仇,哪知江南小时曾被崆峒名宿黄石道人强迫为徒,学得一套颠倒穴道的本领,屠昭明骈指一戳,江南忽地哈哈笑道:“痒死我啦!”蓦地反手一拂,五指齐张,他用的是金世遗所传的独门点穴功夫,屠昭明虽未深悉其中奥妙,但一见便知是上乘的点穴功夫,江南突然发笑,已令他吃了一惊,接着又见江南用上乘的点穴功夫反击,当真是骇异到了极点,连忙一个“倒踩七星步”闪出震位,饶是他闪避得快,且又闭了穴道,也被江南的指尖沾了一下,登时全身酥麻,连运了三遍真气,气血方能畅通。这还是因为江南功力未够,要不然只这一指便能破去他的闭穴气功!

  江南喘息一定,长剑扬空一闪,又嘻嘻笑道:“老浑蛋,你知道我的厉害了么?”屠昭明气得七窍生烟,后悔刚才没有抓着机会,一剑将他斩掉,如今手脚的酸麻尚未完全消散,再想施展九宫八卦剑法已是力不从心,同时他也怯惧江南的点穴功夫,不敢过份迫近。

  只见江南嘻哈大笑,一个筋斗打来,出剑向他又刺,屠昭明猛的咬一咬牙,大声喝道:“是你自己找死,休怪我剑底无情!”长剑一指,一溜毒火,从剑锋中喷射出来!

  屠昭明一直到现在才施展他“坎离剑”的威力,并非他真的是手下留情,而是为了顾全他自己的身份。要知他以大破武当剑阵之威,接着便和一个不见经传的无名小卒交手,被迫用剑,已是自觉有失面子,若还用剑中的毒火取胜,只怕更要贻笑武林。

  现在他是无可奈何才施最后的杀手,满以为毒火喷出,江南不死亦伤,哪知江南早已料到他有此一着,他长剑一指,江南一个筋斗便翻出去,怪声怪气的嚷道:“老浑蛋放火烧人啦,乖乖,不得了,哈,好在我也有法宝!”

  江南的筋斗翻得快,屠昭明也来得快,长剑指处,火光就要烧到他的背后,江南忽地反手一扬,但见一团寒光,罩着烈火,冷气濛濛,眨眼之间,便即烟消火灭。

  原来江南所用的“法宝”便是冰魄神弹,他以前功力未到,他义嫂幽萍不敢将冰弹与他使用,直到前日他打退了金日磾之后,幽萍才知道江南的功力已比自己高出一筹,因此在今日赴会之前,才送给他五粒冰魄神弹,作为护身之用。

  这冰魄神弹乃是万载寒冰所鍊,蕴藏有奇寒之气,正是一切火药暗器的克星,江南一发就是三颗冰魄神弹,寒光冷气,凝成雾网,罩将下来,屠昭明的毒火纵使再强一倍,也要被它扑灭。

  屠昭明大吃一惊,江南叫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老浑蛋,你也接接我的暗器!”一抖手将剩下的两颗冰弹发出,屠昭明伸手一弹,将第一颗冰弹弹裂,冷气侵肤,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第二颗冰弹正好飞入他的口中,登时屠昭明竟似僵硬起来,变成了一尊塑像!

  屠昭明有数十年的功力,虽然内功尚未练到最上乘的境界,比之金光大师、痛禅上人等顶儿尖儿的角色自然还差得多,但最少可以比得上唐经天夫妇,一两颗冰魄神弹按理来说,他还可以禁受得起,即是江南的原意也只是想耗损他的真气,料不到他吞了一颗冰魄神弹便会僵硬了的!

  江南突然见他现出那副怪模怪样,也不禁怔了一怔,就在这时,耳边忽听得有一个极熟悉的声音,虽然微弱,却很清脆的说道:“傻小子,还不上去揍他!”江南被他一言提醒,立即跑上前去,左右开弓,噼噼啪啪的打了屠昭明几记耳光!接着将他的坎离剑夺了过来,一把扔下谷底的深潭!

  江南畅快淋漓的打了屠昭明一顿,心满意足,咧开嘴笑道:“你这老不死的老浑蛋,我本待一剑将你剁了,看你这副可怜的样儿,我又从来没有杀过人,好了,算你造化,我心肠一软,就饶了你吧!”对准屠昭明的屁股,一脚将他踢翻,屠昭明忽然恢复了知觉,痛得叫出声来,滚出了三四丈地!

  阳赤符将他扶了起来,只见他一双手掌,指头合拢,向内拐曲,双腿却是僵直不灵,走路也只能一跳一跳的直起直落,在场的武学行家都看得出来:屠昭明的手脚关节已经硬化,武功不废自废,从今之后,是再也不能与人动手过招的了!

  江南这一边的人,人心大快,看着屠昭明那副狼狈的神情,哄然大笑,同时对江南高声喝采,邹绛霞更是欢喜得合不拢嘴来,拉着江南问长问短,又说又笑的道:“你果然没有骗我,当真是练成了超卓的武功,打得真是妙极了!我刚才还替你担心呢,你被他那套古怪的剑法困住的时候,要是他不点你的穴道,一剑向你身上招呼,那岂不是大大的糟糕!”江南笑道:“我有先见之明,知道他会点我的穴道的。其实,你不用担心,即算他当时一剑刺来,我也有办法应付,绝不会为他所伤的。”当然这是江南的胡乱吹牛,但他却的确是自信不会受伤才敢向屠昭明挑战的,因为他已经知道有金世遗在暗中帮助他,不过金世遗不许江南说出他的名字,江南也就乐得吹牛了。

  陈天宇夫妻却是疑惑不已,他们明明知道江南的功力远不如对方,即算有冰魄神弹,也不应该这样容易取胜的,然而事实上却是江南胜了,这岂非不可思议?

  场中还有一个人疑惑不已的,那是孟神通,各派的大宗师也都注意到了,孟神通这时正在游目四顾,好像找寻什么人似的,脸上露出一派惶惑的神色!

  要知孟神通在三年之前曾经击败过陈天宇夫妻,那时他的武功远不及如今的造诣,但就在那时,幽萍的冰魄神弹也丝毫没奈他何,他心想屠昭明的功力虽然或许还不及他三年之前,但亦不会差得很远,按理说两颗冰魄神弹最多能令他耗损真气,断断不会便僵直不动的。可惜刚才他们交手,到了最后关头的时候,先是屠昭明剑锋上射出浓烟烈火,继而是冰魄神弹发出的冷气豪光,孟神通在那霎那之间,也看不清楚,所以心中虽有怀疑,却也不敢就此断定对方是有人暗助。

  屠昭明这一场输得莫名其妙,孟神通这方的人都有点不大服气,嘁嘁喳喳的议论开来,有的说道:“我看那小子用的不是正派武功,说不定是什么邪门妖术?”有的说道:“屠老师一举击破武当剑阵,却败给一个乳臭未干的无名小卒,真是太不值得了。”有的却说道:“这不是妖术,这是冰魄神弹,你们没有见过,我是知道的。”说这话的是个白教喇嘛,曾参加过八年前在西藏争夺金本巴瓶的盛会,见识过冰川天女的冰魄神弹。阳赤符问道:“你知道这个小子的来历吗?”那白教喇嘛道:“喏,对方阵中有一个穿着白袍,身躯修长的少年,名叫陈天宇,这小子就是那个姓陈的书僮。”阳赤符是见过陈天宇的本领的,回过头来对孟神通道:“师兄,这一场输得跷蹊! ”他的心中在想:“姓陈那小子本领有限,他的书僮竟能击败自己这方的一流高手,这实在是太过不近情理!”

  众人听说江南的身份不过一个书僮,相顾骇然,有几个高手本来想出去向江南挑战的,也忍住了。因为身份悬殊,胜之不武,不胜为笑。而且江南早已退了回去,按比武的规矩,那就是他取得胜利之后,不愿继续再打下去了。

  孟神通道:“胜败兵家常事,何足介怀?何况比对起来,咱们也没有输。师弟不必胡乱猜疑,以后多加小心便是。”凌霄子掀须笑道:“孟老先生说得对,屠贤弟大破武当剑阵,令得武当的掌门人不敢应战,已足令他名传不朽了!”凌霄子与武当派有隙,他故意说得声音响亮,有心让雷震子听到。

  雷震子素来自负,武当派受挫,他面子已挂不下了,虽得江南替他挡了一场,心中也感到满不是味儿,听了这话,果然忍不着气,立即越众而出,朗声说道:“比了这么多场,时候也不早了,还是咱们这些首脑人物来比一场吧。孟神通,听说你练成了武林绝学的修罗阴煞功,我雷震子不自量力,想向你讨教!”他起初本是想向凌霄子挑战的,但转念一想:“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凌霄子虽是早已成名的人物,到底不及孟神通的身份,在他心目中,武当派是武林最大的门派,和孟神通交手,这才不至辱没他武当派掌门人的身份。

  孟神通淡淡说道:“雷大掌门的记性也未免太坏了,我刚才说过些什么话,你就记不得了么?阳师弟,你去和他说!”

  阳赤符走到了距离三丈之地,抱拳笑道:“雷大掌门想较考本门的修罗阴煞功么?这容易得很,阳某也练过几年,不妨献拙,并藉此领教雷大掌门的连环夺命剑法,要是雷大掌门当真能夺了阳某的性命,那时请再向我的师兄划出道儿吧!”

  孟神通在比武之前早已与痛禅上人说好,要等到他的手下输了之后,他才轮流接战各派掌门,阳赤符不过是重申此意而已,他说话软中带硬,分明是不把雷震子放在眼中,雷震子勃然大怒,便要发作,阳赤符依照武林礼节,抱拳作揖,道了一个“请”字,陡然间寒飙骤起,雷震子打了一个寒噤,几乎透不过气,吃了一惊,急忙强抑怒火,镇定心神,运气一转,这才不感到寒意。

  就在这顷刻之间,阳赤符身形一晃,业已到了雷震子的面前,一声笑道:“雷大掌门还不拔剑,敢情是认为阳某不堪承教么?”到了此时,哪还容得雷震子避战,高手比拼,双方都要力争先着,雷震子不怕他骤然发难,急忙一个回身拗步,立即宝剑出鞘,反手一剑,刺阳赤符胸口的“璇玑穴”,他尚未转身,背后竟似长着眼睛一样,这反手一剑,认穴奇准,而且劲风呼呼,显见功力亦已到了一流境界,阳赤符也不禁心中一凛,当下不敢轻敌,双掌打了一个圈圈,作势牵引,雷震子突感到一股无形的潜力,向他一扯,剑尖向旁边滑出几寸,搠了个空,说时迟,那时快,阳赤符早已双掌平推,使出了修罗阴煞功!

  这三年来,阳赤符得他师兄的传授,功力大进,修罗阴煞功亦已练到了第七重,双掌一推,寒飙卷地,竟似突然间变了气候,从春光明媚的时节进入了寒气肃杀的隆冬,雷震子听过冯琳所说,知道不可让他的手掌碰上,立即飞身跃起,一招“鹰击长空”,长剑挽了一朵剑花,凌空刺下。

  这一剑雷震子运了九分功力,隐隐挟着风雷之声,阳赤符尚未曾似他师兄那样练成金刚不坏之躯,不敢以血肉之躯硬接,迫得也用移形换步的上乘轻功避了一招,雷震子身形未定,第二剑第三剑已相接而来,他这连环夺命剑法,一招接着一招,连续不断,端的有如长江浪涌,大海潮生,周围三丈之内,登时都在他的剑光笼罩之下,饶是阳赤符已练成了第七重的修罗阴煞功,一时之间,却也无法近身。

  阳赤符在三丈之外发掌,虽然仍有开碑裂石之能,寒风透骨之威,但以雷震子的功力,却还能够支持,越斗越烈,不多一会,两人都是汗如雨下。

  这一战比之先前几场都要惹人注目,看到紧张之处,两方面的人都捏了一把冷汗,要知雷震子是一大宗派的掌门身份,若然输了,武当弟子都要面上无光;阳赤符是孟神通的师弟,若然输了,追随孟神通的人,恐怕也会对他信心大减。

  孟神通眉头略皱,金光大师暗暗留神,见他嘴唇微微开阖,原来孟神通正在用“天遁传音”向师弟指点战略,金光大师暗暗道声:“不妙!”可是孟神通既非出手相助,他的声音除了阳赤符之外,其他的人亦不可闻,金光大师纵然看出他暗中捣鬼,却也不能干涉。

  就在金光大师心念方动之际,只见阳赤符身形一晃,忽地追上前来,左臂一伸,双指微屈,一招“游龙探爪”作势向雷震子的手腕勾来,竟似要硬抢他的宝剑,雷震子的剑法何等厉害,见他扑上前来,正合心意,立即一招“横云断峰”,剑尖上的光芒暴长数寸,端的有如迅雷闪电,倏的就向阳赤符伸出来的左臂横削过去。

  一剑削出,只见剑锋微颤,“嗤”的一声,阳赤符的长袖断了一截,然而也就在电光石火之间,紧接着“叮”的一声,阳赤符的右手中指已在雷震子的剑脊弹了一下。双方的身形就在这霎那间由合再分,恢复了刚才的距离。

  表面看来,雷震子的剑虽然给对方弹中,但他削断了对方的衣袖,似乎还是稍占上风,武当弟子看到掌门赢了一招,采声雷动。哪知雷震子心中却是暗暗叫苦!

  原来阳赤符得师兄指点,已是想出了克敌制胜之法,他迫近敌人,作势擒拿,待雷震子一剑削来,他的手臂立即缩入袖管,却施展“流云飞袖”的功夫,将对方的长剑一裹,当然以雷震子的功夫,宝剑绝不会让他的衣袖卷去,但阳赤符以袖代臂,让对方削去,他也就赢得了那瞬息的机会,弹中了雷震子的宝剑。

  阳赤符的修罗阴煞功已练到了第七重,具有了“隔物传功”的本领,这一弹立即将一股阴寒之气从雷震子的剑上传到他的掌心,继而侵入他的体内,不消片刻,雷震子便觉寒意直袭心头!

  雷震子刚才抵御对方用劈空掌力所发出的修罗阴煞功,已自耗损了不少内家元气,如今又被对方以“隔物传功”的本领,将阴寒之气直接攻入他的体内,他一方面要默运玄功,保护心脏,一方面要抵御敌人连环夺命剑的威力,自是因之大减。

  雷震子的剑招渐趋缓慢,武当派的弟子亦已觉出不好来了,猛听得又是叮叮两声,这一回阳赤符来势更疾,出指如电,接连在雷震子的剑脊上弹了两下,这才从容不迫的飘身而退,雷震子的连环夺命剑法本以迅捷绵密见长,一旦力不从心,破绽自露,慢了三分,这一次便连敌人的衣角也没有沾着了。

  阳赤符哈哈笑道:“雷大掌门,可还要再比下去吗?”雷震子面色铁青,一言不发,忽地将长剑一抛,便即退下。

  原来他体内的血液这时已冷得似是要凝结起来,那把宝剑更是比冰块还要冷上十倍,哪里还能拿在手中?他已然不能使剑,这一场哪还能够再比下去?

  阳赤符赢了此场,仍然不退,立在场心,又朗声说道:“武当派已是全军尽墨了,还有哪一派的掌门要来较量我的修罗阴煞功么?”雷震子刚刚退至场边,闻得此言,本来已经苍白的面孔越发变得如同死灰,“哇”的一声,一口鲜血狂喷出来,身子摇摇欲坠!

  痛禅上人和金光大师双双离座,各自挽着他的一条手臂,将他扶下,雷震子正在冷得发抖,忽地感到体内如有两股暖流循环流动,痛楚顿减,舒畅无比,原来是这两位武学大师,运用本身的功力,为他驱除阴寒邪毒,这两位大师即算孟神通以第九重的修罗阴煞功掌击他们,他们也有硬接三掌之能,何况阳赤符仅是第七重的功力,而且还是“隔物传功”,两位大师合力施为了不消片刻,便见雷震子的头顶上发散出热腾腾的白气,脸色也渐渐红润起来。可是雷震子心内的难受却丝毫没有减轻,但听得他颤声叹道:“武当派今日受此奇耻大辱,雷某忝居掌门,无颜再在此参加盛会了。”痛禅上人忙道:“偶然失利,何足介怀!雷兄,你要安心静养。”

  就在此时,只听得一个银铃似的声音斥道:“谁敢轻视我武当派?武当派还有人在此,谁敢说我武当派全军尽墨?我如今就要来见识你的修罗阴煞功!”但见一个白衣少妇,美艳如花,衣袂飘飘,轻步出场,正是冰川天女!正是:

  玉剑冰弹寒敌胆,氓山会上显神通。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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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0-9 19: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卅二回

  毒手扬威搜劲敌
  冰弹玉剑斗魔头

  冰川天女兼有三种身份,尼泊尔的公主、武当派的长老、天下第一剑客唐晓澜的媳妇,任何一种身份都是非同小可,更何况她美若天仙,手持冰剑,这一出来,当真是全场哄动,个个注目。武当派弟子更多一重心事,要知阳赤符虽说是得了师兄指点,才能在三十招之内击败雷震子,但他也的确是具有击败雷震子的功夫,冰川天女纵然比雷震子高出一筹,能否胜得阳赤符却是谁也不敢预测,要是冰川天女再败,武当派就真是全军尽墨了。

  阳赤符为她的容光气度所慑,骄狂之态顿敛,施礼说道:“冰宫女主人莲驾到来,为此会生色不少!久仰你的冰弹玉剑,乃是武林异宝,今日有缘相会,想可以一开眼界了。”

  冰川天女淡淡说道:“你想见识此剑,亦非难事,何必费偌大心力,派人到冰宫偷盗?”说话之间,早已把冰魄寒光剑拔出鞘来,这柄宝剑乃是冰窟中万年寒玉所炼,通体透明,耀眼生辉,剑一出鞘,便觉冷气森森,寒风飕飕,阳赤符暗暗纳罕,心中想道:“天下竟然有这等神奇之物,若能夺得此剑,正好为我的修罗阴煞功增加威力!”当下笑道:“神物异宝,若非具有绝世武功,得之适足招祸,敝师侄前往冰宫借剑,亦不过秉承我师兄之意,欲使贤伉俪免祸而已。”

  冰川天女冷笑道:“如此说来,倒是你们的好心了。我武功平常,本不配保有此剑,好,你有本领,你就拿去吧!”阳赤符双眼放光,一声笑道:“既出此言,请毋反悔!”倏然间双掌齐出,左掌划了一道圆弧,使出了第七重的修罗阴煞功,寒飙刮地而来,掌力罩住冰川天女,右掌穿出,却是一招凌厉之极的擒拿手法,果然就要硬抢冰川天女的宝剑。

  那知冰川天女既然能够使用冰弹玉剑,对奇寒之气,自是早已习惯,阳赤符不过第七重的修罗阴煞功,哪里能够伤得了她?但见她身形一晃,似乎被掌力震得立足不稳,阳赤符大喜,一抓下来,冰川天女纤腰一摆,俨如风中垂柳,恰恰避开了他这记擒拿手法,说时迟,那时快,在这一飘一闪之间,她早已一招“冰川解冻”使了出来,顿时间冰魄寒光,幻作千重丽彩,宛如有数十口宝剑,同时向阳赤符戳来!

  阳赤符练到了第七重的修罗阴煞功,冰魄寒光剑的奇寒之气亦是伤他不得,可是冰川天女的剑法融会中西各国数十剑派之长,精妙之处,远非雷震子所可同日而语,阳赤符自恃功力深湛,起了贪念,欺身躁进,硬抢她的宝剑,手指还未曾沾上她的衣裙,陡然间忽见寒光匝地,冷电盘空,身前、身后、身左、身右,霎时之间,竟似出现了十几个冰川天女,手持冰剑,向他攻来,阳赤符暗叫:“不妙!”登时改抓为推,双掌一分,左右推出,掌力荡开,呼呼风响,一大片寒光化作了寒星点点,四下散开,但饶是他掌力雄浑,能够震散冰川天女的剑光,“魂门穴”上仍是不免被冰魄寒光剑刺了一下!

  幸而这柄冰剑与一般的刀剑不同,它不是以锋利见长,要是换了是唐经天的游龙剑的话,这一下纵使他有闭穴的功夫,最少也要皮开肉裂,不过冰川天女的功力也已到了一流境界,这一下点正穴道,阳赤符也为之一震,五脏六腑好似要翻转过来,极不舒服,而且,这柄冰剑虽然不能使他受伤,但那股奇寒之气,攻入了他的穴道,阳赤符虽然忍受得起,也不禁打个寒噤。

  冰川天女运剑如风,紧接着“层冰乍裂”“冰河倒泻”“冰魄流光”一连三招极厉害的冰川剑法施展出来,阳赤符双掌连环拍出,一面用掌力震歪冰川天女的冰剑落点,一面施展“移形换步”的功夫,东躲西闪,好不容易才应付了她这三招杀手,哪知冰川天女恨他对武当派的侮辱,丝毫不容他有喘息的余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奇招妙着,层出不穷,左一记“万里飞霜”,右一记“千山落叶”,将包围的圈子越缩越小,陡然间一声娇斥,玉手一扬,冰魄神弹,连珠发出,阳赤符已是使出了浑身解数,但在十招之内,仍不免中了她的两颗冰弹,“环跳穴”上又中了她的一剑,虽然并无大碍,气力却是耗了不少。

  这时冰魄神弹的寒光冷气凝聚有如重雾,加上修罗阴煞功的阴毒寒气,简直连阳光也透不过来,大草坪上变成了阴风惨惨的世界,功力高的尚自无妨,功力低的已是禁受不起,纷纷向远处移开,但他们身体虽然发抖,心里却是兴奋非常,人人心中均是这样想道:“冰川天女不惧修罗阴煞功,她的剑术、轻功又较敌人高明,看来这一战定操胜券。”有人甚至心想,孟神通的师弟不过如此,孟神通大约也不会强得太多,怯敌之意也就因之大减。阳赤符每中一弹一剑,他们就是一阵欢呼。

  他们哪知道孟神通除了修罗阴煞功之外,还练有不少武学中早已失传的功夫,乔北溟那半部武功秘笈,他已完全参透,随便使用一种,都足以与当代一流的武学大师抗衡,阳赤符虽然远不及他,也得到他一部份传授,这时阳赤符见修罗阴煞功与劈空掌力都不足以应付冰川天女,正在思索如何克敌致胜,耳边忽听得师兄用“天遁传音”轻声说道:“天罗步、阴阳抓,劈空掌!”阳赤符本来就想到要用“天罗步”与“阴阳抓”的,只因这两种功夫,自己还未十分纯熟,又尚未摸清冰川天女的功力深浅,故此一时之间,踌躇未决,如今得到了师兄的“天遁传音”,心中想道:“师兄法眼,必已看出了对方优劣之处,叫我用这两种功夫,再保留原来的劈空掌,定不会错。”

  就在他思索之时,身上又中了两剑,当下不再踌躇,先使出了“天罗步”来,冰川天女正自得心应手,忽然间一剑刺去,却失了敌人的所在,陡觉微风飒然,敌人似已到了身后,冰川天女何等快捷,立即反手一剑,这一回见到阳赤符的身影从自己侧边掠过,可是阳赤符只是那么轻轻的一飘一闪,踏上两步,冰川天女的一剑又刺了个空,原来这“天罗步”是从奇门八卦之术演变来的,看似简单,方位的变化却极之复杂,比上乘轻功中的“穿花绕树”身法还要奥妙得多,练到了最高的境界时,即使碰到了比自己高强十倍的能手,也能够保全自己。

  冰川天女一连刺出数剑,剑剑落空,杀得性起,忽地平空拔起,一招“飞瀑流泉”,冰魄寒光剑在空中一划,登时似天空中洒下了千百点寒星,冰川天女的轻功本来高出对方,这一下从空中望将下来,敌人无所遁形,她觑准方向,凌空击下,满以为定然可以一击便中,她想得不错,哪知临到了冰剑堪堪就要刺中敌人之际,阳赤符又使出了第二种功夫。

  只见他双掌齐扬,十指如钩,扬空一抓,势道凌厉之极,完全是一种近身肉搏的擒拿手法,但却比武林中流传的任何一种擒拿手法都要霸道得多,尤其古怪的是,他双掌一扬,竟然生出了两种方向相反的吸力,使人如坠急流激湍之中,冰川天女大为惊骇,要知她是公主的身份,怎容得对方抓着她的身体?这一剑若然刺下,固然可以刺中对方,但她也难免落在对方的手中了。何况阳赤符中了冰剑,最多不过损耗真气,若冰川天女被他抓着,说不定可能肢体伤残,冰川天女如何敢与他硬拼?

  冰川天女心中一凛,赶快趁着尚未给对方的吸力吸下之际,身形一曲,使出了奇妙无比的绝顶轻功,左脚脚跟与右脚一碰,箭一般的倒射回去,但听得“嗤”的一声,饶是她退得有如流星闪电,左角衣襟也被撕下了巴掌大的一块!

  这一来,冰川天女的精妙剑法已是毫无用武之地,因为她在地上既不能刺着对方,若然运用轻功,近身搏斗,对方有“阴阳抓”的功夫,又是得不偿失,阳赤符已是处于不败之地。

  冰川天女没法,只得易攻为守,用精妙的剑法防身,冰魄寒光剑化成了一道光幢,将她遮掩得风雨不透,心想:“我看你赤手空拳,又如何攻得进来?”

  哪知阳赤符并不急于攻入她的剑光圈内,他的“天罗步”与“阴阳抓”两种功夫奏效,已是完全不受冰川天女的威胁,便可以好整以暇的默运玄功,绕着冰川天女游走,在离她一丈之内,接连的发出劈空掌来。

  阳赤符的功力本来胜过冰川天女,冰川天女的剑法只能防身,却不能防御他的劈空掌力,阳赤符一掌紧似一掌,掌力从四面八方打来,冰川天女便恍如一叶轻舟,在惊涛骇浪之中东飘西荡!

  冰川天女暗叫“不妙”,心中想道:“如此相持下去,我没法再刺中对方,内力却先要给对方耗尽。”处此情形,既然无法取胜,自然而然的便起了全身而退的念头。

  在冰川天女想来,她轻功胜过对方,而且对方也畏惧她的剑法,她要退走,最多不过判她输了这场而已,料阳赤符也拦她不住。

  哪知阳赤符的“天罗步”不但可以用来防守,也可以拦截敌人,冰川天女身形一晃,他立即便知其意,一声喝道:“想要逃么,那也不难,把你的宝剑留下!”声到人到,拦着了冰川天女的去路,冰川天女应付不了他的“阴阳抓”,不敢与他肉搏,只好改过方向逃避,阳赤符按着奇门八卦方位,一闪一飘,绕圈踏出几步,冰川天女一个转身,恰恰又看到阳赤符便在她的面前。当真是进退两难,无法可施!原来“天罗步”之所以称为“天罗步”,便因为这种步法展开,便可以似天罗地网般的包围敌人。

  这时,赴会诸人亦都看出了冰川天女败象已露,武当弟子尤其气馁,雷震子黑了面孔,只待冰川天女一败,他便要退出会场。

  阳赤符越迫越紧,冰川天女心道:“糟糕,糟糕,我最多只能支持半个时辰了。”就在此时,耳边忽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走乾方,绕巽位,用冰弹打入他的耳朵!”

  冰川天女一怔,这时阳赤符正是在她背后的“坤”位发掌,冰川天女根本就瞧不见他,那声音教她走乾方,绕巽位,发冰弹,那么冰弹岂不是变成了无的放矢。但那声音熟悉之极,而且又是用命令的口气说的,冰川天女无暇考虑,也不容她考虑,这霎那间她就像受了催眠似的,依照那个声音的指教,施展绝顶轻功,倏的从乾方绕到巽位,卜卜卜弹出三颗冰弹,就在她冰弹发出的同时,阳赤符刚好出现在她面前的“震”位,第一颗冰弹打入他的耳朵,二三两颗冰弹打中他两边耳朵下面的晕眩穴,只听得阳赤符闷哼一声,突然间好似变成了一尊石像,他的一记劈空掌刚欲发出,举手抬足,双眼圆睁,形状神情却一丝不改保留下来,当真又是滑稽,又是古怪。
  冰川天女笑道:“好呀,你还想要我的宝剑吗?”冰剑在阳赤符面前一晃,阳赤符的眼皮都不动一下,显然是冰弹打中他的穴道,已经见效。原来阳赤符所练的是一种邪派中最神奇的闭穴功夫,任何高明的点穴手法都不能治他,只有用暗器打入他的耳朵,才能破去他的闭穴气功,同时令他不能动弹。因此,其实只要一颗冰弹便够,其他两颗打中他“晕眩穴”的冰弹还是多余了的。

  这一下突如其来的变化,令得全场人众,无不惊愕,但在众目睽睽之下,阳赤符分明是给冰川天女打中穴道,孟神通这方的人,虽然觉得有点蹊跷,却是做声不得。

  冰川天女道:“好,你不要我的宝剑,我可要回去啦!”刚刚走得两步,孟神通忽地大喝一声:“站住!”

  这一声有如晴天霹雳,冰川天女呆了一呆,道:“经天,你来替我接这一场。”她还以为孟神通是要替他师弟报仇,按照比武场规,她不愿继续谁也强她不得。

  孟神通双眼一扫,气纳丹田,一字一句的将声音送出去道:“是哪一位高人来到,请恕孟某失迎之罪。”声音铿铿锵锵,刺耳非常,估量四五里内,都可听见,这一声登时令全场都震动起来,人人都睁大了眼睛,要看是什么高人出现。过了一会,寂然毫无反应,众人窃窃私议,乌天朗倚老卖弄,阴阳怪气的说道:“孟神通活见鬼啦,哪里有什么高人?有高人来,还瞒得过我这双眼睛吗?”

  孟神通变了面色,再度大声喝道:“阁下刚才这手,足见高明,既是挟技前来,与我作对,却又为何偷偷摸摸的躲在暗里,不敢露面?”

  孟神通这几句话令得武当派哗然骚动,雷震子骂道:“呸,好不要脸,想赖这一场么?”所有在场的人,除了冰川天女心中有数之外,其他的人都觉莫名其妙,心中俱道:“阳赤符输得明明白白,哪里有什么高人暗中与他作对,难道我们都是瞎子?”

  孟神通不理雷震子的叫嚣,迳自问冰川天女道:“咱们彼此都算得是武林中有点名声的人,不打谎语,刚才是否有人向你暗地传音?”

  冰川天女正自为了那个极为熟悉的声音感到非常迷惑,心神怔忡,何况她生平从来未说过一句假话,给孟神通一问,冲口说道:“不错,但我还不敢断定他是谁人。”要知金世遗之死,经过冯琳母女证实,冰川天女早已确信不疑,所以她虽然觉得这是金世遗的声音,在未曾见面以前,她自是不敢肯定。正如孟神通一样,虽然也疑惑到是金世遗,但总觉得这太不可能。

  冰川天女自己承认,大出众人意外,登时全场静了下来,但那个神秘的“高人”,却还没有出现。孟神通“嘿、嘿、嘿”一阵冷笑,叫道:“曹锦儿,你怎么说!”

  曹锦儿莫名其妙,心慌意乱,未及开言,唐经天站起来说道:“孟神通,刚才你的师弟接连比了两场,你是不是也曾用‘天遁传音’向他指点?武当派的雷掌门都未曾向你算账呢!你若认为你师弟输得不值,雷掌门也输得不值!比对起来,即算双方都有人指点,你也还欠我们一场!”

  雷震子精神陡振,哇哇叫道:“哈,原来是你这老贼暗中弄鬼!怪道我输得糊里糊涂!”其实,阳赤符的武功的确是胜他许多,即算没有师兄指点,也不过赢得较慢而已。雷震子的起哄,完全是为了要挽回面子。

  孟神通“哼”了一声,不屑与雷震子斗口,但对唐经天的说话,却禁不着心中一凛,“咦,他怎么也懂得天遁传音?”眼珠一转,冷冷问道:“什么天遁传音,你可曾听得我说些什么暗语么?”

  唐经天之所以知道邪派中有“天遁传音”这门功夫,乃是从痛禅上人那儿听来的,但痛禅上人也仅是知道这个名字,并非懂得这门功夫,所以不但是唐经天,即痛禅上人、金光大师等武学宗匠,也不曾听到孟神通刚才向师弟所说的暗语,不过他们暗中留意,是孟神通在激战之时,嘴唇微微开阖,猜到他是暗中运用“天遁传音”,向师弟指点而已。

  唐经天答不出来,但他聪明绝顶,心头一动,立即冷笑说道:“你刚才说的好,咱们在武林中都不算是无名之辈,尤其你以一代宗匠自居,难道还会打谎语么?你说了些什么暗语,你知、我知、你师弟知,也许还有旁人知道,你自问你是否曾用过‘天遁传音’?难道还当真要麻烦我给你再说一遍?”

  这正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孟神通作贼心虚,不敢再追究下去,但见他伸手一拍,解开了阳赤符的穴道,双眼一翻,说道:“你当我是气量狭窄,和你计较这一场的胜负吗,这一场你的妻子虽说是得人指点,到底也是她凭着真实的功夫,轻功、剑法、暗器都有了相当火候,要不然虽得指点,也不能取胜,既然她打中了我师弟的穴道,这一场当然算是她赢,呸,你当我像那些胡赖混账的人吗?”

  这番话说得公平合理,确乎像个宗师的身份,但骨子里却又是针对雷震子,雷震子当然听得出来,但却做声不得。

  大家正以为这场风波将可平静,哪知孟神通顿了一顿,又说下去道:“我并非计较这场胜负,但你们既在场外另外埋伏有人,实是不合场规,非即刻将他交出来不可!我可以亲自下场,与他较量!”

  这又是一个难题,那个神秘的“高人”既然不肯出来,曹锦儿哪里去找一个给他?江南心里暗暗纳罕,想道:“金大侠为什么忍得下这口气,孟老贼分明是几次三番向他挑战,不过没有指出他的名字而已。”江南哪里知道,金世遗之不肯出来,实是另有情由。而且经过了这三年的孤岛幽居,又练了邪派至高无上的秘笈,金世遗的气质也多少与前有所不同,岂是江南所能料及?

  孟神通连叫三次,要请那“高人”出来,毫无反应,大怒喝道:“曹锦儿,这里是你的地头,你暗中藏有埋伏,我只问你要人!”

   唐经天也猜了几分是金世遗,心道:“在这样紧急的关头他还不出来,难道他是还素性不改,将这种事情也拿来开玩笑?”唐经天虽说与金世遗早已化敌为友,但因为过去有过一段金世遗纠缠冰川天女的事情,唐经天对他的印象总存有几分成见。

  说时迟,那时快,孟神通身形一起,已是箭一般的向曹锦儿这方冲来,冰川天女尚在场中,未来得及退回,孟神通掠过她的身边,忽地说道:“好,曹锦儿不肯说,我先把你拿下,再去问她!哼,你不乖乖扔下宝剑,还要与我动手么?”

  你道孟神通为什么这样着急要找出那个隐藏暗处的“高人”?因为他现在的怀疑又加了几分,最初他虽然想到金世遗,但瞬即又自己否定,以为这是不可能的事。待到他替师弟解开穴道之时,发现了敌人能破他独门闭穴之法,心想:“天遁传音或者还有人懂得,这个运混元真气闭穴之法,却是我从乔北溟的武功秘籍学来的,师弟虽未学得十全,却也绝非当代高手可破,除非他学过那本武功秘笈。这个人除了金世遗还有谁?”要知当日在荒岛上他与金世遗抢夺那本武功秘笈,两人各得半部,金世遗得的是上半部,偏重于武学的上乘心法,其中包括了千百年来几个未曾解决的武学难题,例如免除“走火入魔”之法就是其中之一;下半部偏重于实际对敌的各种奇功,例如怎样将修罗阴煞功练到第九重的境界就是其中之一。所以金世遗可能不懂得练修罗阴煞功,但他通晓乔北溟的武学心法,却能洞悉其中的奥妙,不过修罗阴煞功只能防御,无术可破,所以孟神通还不怎样忌惮;武功秘笈中还有几种十分狠毒奇妙的功夫,因为是乔北溟临终前几年才研究到的,当然还未得尽善尽美,因此乔北溟把未到家之处也写出来,留待他的传人补救。例如运混元真气闭穴,用暗器射入耳朵,弹裂中耳的隐穴便可破解,即是一例。金世遗懂得他这门的心法,纵然不晓运用,却知他的破绽所在。所以上半部和下半部实在是相辅相成而又相生相克。所以孟神通最忌惮的也就是金世遗万一未死,复回中土,与他争霸!而今他发现了有人能破他的奇门闭穴,焉得不又急又惊!

  孟神通与金世遗既然是死对头,当然查清楚了他过去的历史,知道他与唐经天夫妇交情非比寻常,因此在情急之下,才会不顾身份,想拿下冰川天女,迫金世遗现身。

        且说孟神通经过冰川天女身旁,恶念一起,立即使用天罗步法,拦着了她的去路,唐经天一见大惊,怒声喝道:“岂有此理!”话声未停,只见孟神通已向冰川天女抓下,冰川天女扬手弹出七颗冰魄神弹,孟神通张口一吸,七颗冰弹都落在他的口中,孟神通尽数将之吞下,哈哈笑道:“妙极,妙极,胜于十全大补灵丹!”孟神通此言确非假话,他的修罗阴煞功已到了第九重境界,吞下冰魄神弹,确是可以助长威力。

  冰川天女飞身急退,乔北溟[孟神通]吞入冰弹,略一晃身,并不见他怎样作势,饶是冰川天女轻功卓绝,转眼间又给他追到。孟神通伸手待抓,忽听得空际呜呜的怪啸之声,一道乌金光芒,电射而至!

  这是唐经天射出的天山神芒,当年天山派的第二代祖师凌未风大侠,就曾仗着游龙宝剑与天山神芒称雄天下,扫荡邪魔,天山神芒坚逾精金,论到暗器的威力之大,无出其右,当真是无坚不摧,碰着立毁,孟神通见了这等声势,亦自心中一凛,想道:“要是唐晓澜今日在此,就的确是个劲敌了!”当下将抓向冰川天女的一抓缩回,翘起中指一弹,那支天山神芒给他弹个正着,一道乌金光芒直上遥空,比唐经天射来的来势更速,这不是唐经天的暗器功夫不行,而是他的功力比起孟神通来相差尚远,所以虽有天下最厉害的暗器,也难奈他何!不过孟神通弹去了天山神芒,虎口也自稍稍感到酸麻。

  痛禅上人缓缓起立,沉声说道:“有话好说,何必与小辈为难!”孟神通面上一红,痛禅上人以武林中泰山北斗的身份向他发话,他自是不能不稍顾身份,稍稍踌躇,冰川天女已逃回己阵。

  孟神通道:“好,既然是上人替她讨情,我暂且放过了她。只问曹锦儿要人。”痛禅上人道:“孟先生此言差矣,据老衲所知,纵有高人暗伏,此人也不是曹大姐约来的,孟先生自己找不见,岂能着落在她的身上?”金光大师接道:“何况高人异士,喜欢游戏人间,或者他见孟先生指点师弟,他也一时技痒,步孟先生之后,略显神通?想来他既有如此本领,当不至于怯战,孟先生在此会之后,尽可以找他比试。当世高人无几,以孟先生交游之广,何愁不能查个水落石出?似乎不必这样小题大做!”金光大师的说话到此停止,似乎意犹未尽,江南嘻嘻一笑,在人丛中探出头来,扮了一个鬼脸,说道:“似乎还应该加上一句:无理取闹!”痛禅上人与金光大师说的都合情合理,但他们不知内情,他们以为是“小题大做”,其实孟神通则是认为“心腹大患”,恨不得越快越好,找出此人,看看是不是金世遗,因此他将不惜用尽一切办法来查究,纵有痛禅上人、金光大师相继发话,他也不肯干休!

  江南的笑声一止,他就立即抓着话题,作出老羞成怒的样子,大吼叫道:“你们说我小题大做,无理取闹?好,我就索性闹到底,先拿曹锦儿打三百大板,问她个犯了场规之罪,谁叫她放人进来,暗中与我作对?纵非约来,这失察之罪,总该她负。”金光大师刚说得一句:“孟先生,你怎可如此蛮不讲理……”孟神通已大喝道:“谁要是不服,都冲着我来,反正我有言在先,早就要与你们各派掌门较个高下的了!”

  曹锦儿气得浑身乱颤,大怒骂道:“放屁,你当我曹锦儿是什么人,胆敢口出污言!”孟神通道:“你以为你是氓山派掌门?在我眼中,你一钱不值,赤符,晓风,来,帮我捆人!”

   双臂一振,登时摔倒了几个人,金光大师道:“孟先生,老衲与你比试一场!”他坐在主持座位,距离较远,方要排众而出,孟神通又摔倒了几个人,忽听得有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小孟,老夫在此,你不可如此放肆!”孟神通陡觉有人从侧面袭来,人多拥挤,他盛怒之下,不及细察,便即骂道:“什么东西,冒充我的长辈?”挥袖一拂,施展“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内功,忽地感到那人的劲力大得出奇,“嗤”的一声,他的衣袖被那人撕去了一截,孟神通手腕一翻,也没有将那人抓着,孟神通掌心往上一登,立即发出了第九重的修罗阴煞功掌力。

  这个人是崆峒派的长老乌天朗,他年过八旬,所练的功夫介乎正邪两派之间,最欢喜恃老卖弄,这次各派大会氓山,没有选他出来主持全局,他已心中有些不满,因此抢在金光大师前面,想把孟神通拦住,显显自己的功夫,以他的年纪,唤孟神通一声“小孟”,本不为过,哪知孟神通未曾细察,开口便骂,气得他七窍生烟!他有七十年以上的功力,而且也练成了几种独门的武林绝学,当然非比寻常,故此孟神通随手一拂,反而给他把衣袖撕去,但待到孟神通出了全力,施展了第九重的修罗阴煞功,他就禁受不起了,还幸他有与“天罗步”异曲同工的“龟藏豹隐身法”,没有给孟神通的手掌打中,但那股排山倒海的掌力,挟着蚀肤刺骨的寒飙,却把他推得跄跄踉踉的向后直退!

  阳赤符随在师兄身后,正好撞着了他,乌天朗一腔怒气,全都发泄在他身上,肩头一撞,喝声:“滚开!”阳赤符的“阴阳抓”尚未使出,已被他撞个正着,乌天朗在孟神通掌下吃亏,对付阳赤符却是绰绰有余,阳赤符给他一撞,登时摔了个筋斗。

  孟神通使出了第九重的修罗阴煞功,在他周围三丈以内的人都感到冷透心头,而且被他的掌力压得透不过气来,几个功力稍低的已然倒在地上,他们同门的师兄弟急急将他们抬走,未曾受伤的也都纷纷走避,登时空出了一大片地方。

  孟神通听得师弟的喊声,回头一看,见是乌天朗,自己亦感到有几分孟浪,不过骂也骂了,打又打了,何况乌天朗现在又伤了他的师弟,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冷冷说道:“原来是你这个老不死,来,再接我这一掌!”声到人到,又是一记挟着第九重修罗阴煞功的掌力发出,就在此时,忽见一团黄影,倏的插进他们二人中间,原来是金光大师悄无声息的来到,他身上披的是一件杏黄色的袈裟。

  金光大师双掌一翻,登时把孟神通的双掌粘着,淡淡说道:“孟先生何必动怒,你若是想找人试掌,老衲就与你比试一场。”孟神通吃了一惊,心道:“怪不得他与痛禅上人在中原能够领袖群伦,果然是具有绝世神功,非同小可。居然敢硬接我第九重修罗阴煞功的掌力。”金光大师运出了修练几十年的玄门正宗“太清气功”,内力源源而至,牢牢的将孟神通的双掌胶着,孟神通在迫切之间竟然摆脱不开,心中想道:“要与这老和尚分出胜负,最少也得半个时辰。”他急于要抓曹锦儿,迫出金世遗,不愿与金光大师纠缠,陡然间施展出金刚般若神功,将全身内力,全都从掌心迫出,立即把金光大师推开,一声笑道:“多承你青眼有加,肯予赐教,只是孟某如今有事,等下再向你领益如何?”

  饶是金光大师的玄门内功已练到了至高无上的境界,被孟神通这么一推,也自觉得气血翻涌,同时一股阴寒毒风,正循着他的手少阳经脉攻上,金光大师急忙凝神运气,说时迟,那时快,孟神通摆脱了金光大师,转眼之间就冲到了独臂神尼的墓前。

  曹锦儿和氓山派长幼三代同门都在墓前的那片空地上,担任着守护师祖坟墓,见孟神通冲入他们的圣地,个个气红了眼,奋不顾身,争与孟神通拼命,孟神通哈哈大笑,他不愿多耗真力来使修罗阴煞功,只是施展“沾衣十八跌”的功夫,氓山派众弟子一近他的身前,未曾沾着他的衣角便摔了出去,要拼命也无从拼起。

  孟神通喝道:“曹锦儿,你还往哪里躲?晓风来给我缚人!”翼仲牟、曹锦儿、卢道璘、林笙这四个氓山派武功最高的人站好方位,正待迎战,忽听得孟神通大叫一声:“哈,原来你躲在这里,还不给我出来!”身如巨鹰掠空,倏的从这四人头顶掠过,扑到了独臂神尼坟墓右侧的一尊翁仲(古代在墓前置石人守护,谓之翁仲)前面,一声大喝,横掌如刀,立即向翁仲的头部击去。

  原来就在他要向曹锦儿等人施展毒手之时,忽瞥见这尊翁仲晃了一晃,当然猜得定是翁仲腹内中空,内里藏得有人。果然一掌劈去,翁仲应声而倒,跳出了一个人来,但这个人却大出孟神通意外,但见他呆若木鸡,第二掌竟然劈不下去!正是:

  花明柳暗孤雏现,石破天惊怪客来。

  欲知此人是谁?请听第九集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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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0-9 19:5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卅三回

  弱女陈情图弭祸
  神魔恃势强凌人


  这霎那间,氓山派众弟子都突然静止下来,曹锦儿睁大了眼睛,神色非常难看,似是既惊且喜,又带着几分尴尬,显见这个人的出现,也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李沁梅失声叫道:“谷姐姐!谷姐姐!”原来这个藏在翁仲腹中的少女,正是氓山派的弃徒、孟神通的女儿谷之华,谷之华抬起头来,默默无言的向李沁梅打了一个招呼,表示看到她了,眼光随即又转到孟神通身上。

  孟神通呆了一会,讷讷说道:“之华,你、你来做什么?”谷之华站到独臂神尼墓前,缓缓说道:“今天是我师祖的忌辰,我一来是给师祖、师父扫墓,二来是想请你们息止干戈。”

  孟神通道:“吓,你是要我就此罢手?”曹锦儿将龙头拐杖在地上重重一顿,亦是怒声说道:“谷之华,想不到你居然有脸到来,还居然敢站在师祖墓前说这样的话!息止干戈谈何容易!你可知道丐帮的四大长老是给谁害的?你可知道你这十恶不赦的父亲刚才还在欺侮谁来?”

  翼仲牟道:“师姐且别动怒。”面向孟神通道:“你说得对,今日之事,当然不能就此罢手!但你所要寻觅的‘高人’现在你已经见到了,她本来是氓山派弟子,就在去年今日,此地此时,被本派掌门逐出门墙的,你现在大约可以相信这个人不会是我们预先约来了暗算你的了吧?好,现在就请你离开此处,要继续再战,到草坪上去!”要知这里是独臂神尼的坟墓所在,氓山派视为最神圣的地方,若给孟神通在此乱打一场,不论最后的结果如何,若然毁坏了祖师坟墓,即算能够杀了孟神通,那也是氓山派的最大耻辱!

  谷之华眼眶里的泪水几乎要滴出来,曹锦儿的责骂早在意中,翼仲牟平素是爱护她的,现在也对她不谅解了,这却不能不使她有受委屈之感,但最使她痛心的却还是双方的态度都如此强硬,看来这一场武林浩劫,已非人力所可挽回!

  谷之华尽管受尽委屈,但她还是咬紧嘴唇,忍着眼泪,听翼仲牟说完了话。

  孟神通仰天打了一个哈哈,说道:“之华,你听见了没有?曹锦儿早就不认你这个师妹了,你还帮着她做什么?哼,哼,休说他们不肯罢手,就算曹锦儿在我面前磕三百个响头,我也不肯休戈!”

  孟神通心里明白,那个藏在暗处的神秘人物,决不会是他的女儿,所以他仍然要按着原来的计划,先拿下曹锦儿,再迫出那个人来。

  孟神通声色俱厉,说了这几句话,便不再理睬女儿,猛地转过头来,眼光中充满杀气,对着曹锦儿喝道:“还不快来领罪,难道当真还要我亲自出手么?我有话在先,下手决不留情,再迟片刻,管教你们个个性命难逃!”双掌一抬,掌力尚未发出,寒飙已是卷地而来,饶是曹锦儿、翼仲牟练过一年的“少阳神功”亦自觉得寒冷难禁,牙关打战。

  就在这危机瞬息之际,忽见谷之华霍地一个晃身,拦在孟神通与曹锦儿的中间,高声说道:“请你们再听我说几句话!”孟神通赶快撤回掌力,谷之华续道:“我想好几条调停的办法,不知可不可行,请你们双方斟酌。”

  孟神通道:“你说说看!”谷之华指着他道:“你害了丐帮四大长老,又恃强欺压各派宗师,这些事情,本来是你的不对!”孟神通听得她一上塚就编派自己的不是,“哼”了一声,要不是面前是他女儿的话,只怕谷之华的话未曾说完,就要给他一掌打死。

  谷之华转过头来对曹锦儿道:“武林中有句话:杀人不过头点地,若是他肯悔罪,我也希望你能饶恕他,当然‘悔罪’二字不是空口说说而已,我要请他做三件事情。”

  孟神通面色铁青,冷冷说道:“要我悔罪?要我向她求饶?哼,你在向谁说话?你知不知道:你父亲活了这一把年纪,从来未曾向任何人低过头?”右掌缓缓的又抬起来,但一眼望去,见女儿眼眶里满是泪水,一脸哀恳的神色,孟神通的手掌再一次的停在半空,说道:“好,是哪三件事情,我姑且再听你说说。”

  谷之华道:“第一件事情,你要向丐帮的翼帮主、氓山派的曹掌门、青城派的韩掌门他们赔罪;第二件是你从此退出武林;第三件,我知道你得了乔北溟的武功秘笈,这本秘笈,若然留在你的手上,各派终不放心,而且也怕你所传非人,将来又要造成大祸,所以这第三件事情,便是请你将那本乔北溟的武功秘笈,交给德高望重的少林寺主持痛禅上人!好,就是这三件事情,曹师姐,他若实现这三项诺言,我也望你得罢手时须罢手,可饶人处且饶人!”

  乔北溟的历史各派的门人弟子不知,他们的掌门却是都知道的,听说孟神通得了乔北溟的武功秘笈,均是大吃一惊。

  曹锦儿到了此际,其实亦已是色厉内荏,她看了刚才动手的情形,已经清楚知道,在场诸人,连痛禅上人与金光大师在内,都拦挡不住孟神通。

  曹锦儿心中想道:“谷之华这样调解,倒还不算背叛师门,这三个条件,若是孟神通肯依,嗯,这,这倒还可以考虑考虑。”其实她只要能挽回面子,心中已是千肯万肯,她之所以沉吟不语,不肯先表示态度,也不过是为了面子而已。

  痛禅上人高宣佛号,合什说道:“谷姑娘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孟施主,为祸为福,就全在你的一念之间了!”要知孟神通虽是大恶难饶,但要是他真的肯献出那本乔北溟的武功秘笈的话,这本秘笈,据武林中历代的传说,乃是融合正邪各派所长,为武学另辟天地的,那么各派弟子,都可以得到益处,对武学的昌明,贡献亦是极大。大功大罪,当可两相抵消。何况,若是双方不肯退让,拼下去的话,不论谁胜谁败,总是一场浩劫。

  这时,千百道目光都集中在孟神通身上,孟神通神色木然,从外表看来,倒不像刚才的那样发怒、可怕,痛禅上人和曹锦儿等人,也就是因为希望他能念在骨肉之情,故此才对他有所期待。

  哪知孟神通此时正是伤心到了极点,所以表面看来,反而显得异常的沉静,一点怒气都瞧不出来。但见他沉默了好一会子,忽地爆出惊天动地般的狂笑之声,震得各派弟子耳鼓都嗡嗡作响,功力较低的竟然晕倒地上,狂笑之后,孟神通扯着头发叫道:“好呀,枉你是我的亲生女儿,是我仅有的一点骨肉,你、你竟要迫你的父亲屈辱求饶,胳膊不向内弯反向外弯!我孟某纵使是造了如天罪孽,也不该受此报应!”

  谷之华平心静气说道:“你答应这三件事情,我也答应你一件事情,不管你过去的罪孽,我愿意重新认你做父亲,在你退出武林之后,咱们两父女拣一处山明水秀的地方隐居下来,我终日陪伴着你,永享天伦之乐,决不分开,爹爹,你愿意么?”

  孟神通刚才正像一个疯狂的野兽,但谷之华的这番话,却像最高明的驯兽师手中的鞭子,登时令得孟神通平静下来,也像他女儿一样,眼眶中满是泪水!

  面前站着的是他唯一的骨肉之亲,他想起了去世的爱妻,想起了过去多年,别人所不知道的,他内心的寂寞,女儿愿意侍奉他的终生,与他一同逍遥世外,这不正是自己的愿望?难道还不值得为此而牺牲武林霸主的尊荣?这时他一片惘然,思如潮涌,几乎就要冲口说道:“好,女儿,我依从你,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听别人的话!”但话到口边,他却又没有勇气说下去,但见他眼光闪烁不定,唉,谁知道他在想的什么?

  谷之华目不转睛的望着孟神通,她这次出来调解,一线的希望,就是在于孟神通能为父女之情所感动,只见孟神通的面色越来越显得慈和,谷之华几乎听得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她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悲伤,想道:“若是他肯接受调解,这一场的武林浩劫就可以避免了。我也就要伴他过这一生了。嗯,别人将会怎么想呢?”她知道本派与孟神通仇深似海,即算经过调解,但仇恨之心总不会就此冰消,自己复认本派的大仇人为父,等于自绝师门,纵然自己是一片苦心,只怕掌门师姐也绝难谅解。也即是说自己重返师门的心愿,将永无实现之期!

  她脑海中又突然出现了金世遗的影子,去年今日,她被师姐逐出门墙,金世遗送她下山时开解她的那几句话,她还记得清清楚楚,那几句话是:“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莲出污泥,凤生幽谷,他是他,你是你,有何相干,何需烦恼?”想不到今日为了挽救这场浩劫,自己却可能与他“清浊合流”,“嗯,要是金世遗知道了,他又将怎么样看待自己呢?”不错,她也曾经听到过金世遗的死讯,不过,她是武林中唯一对这个消息不肯轻信的人。

  但这些思虑,不过像淡云遮盖着炽燃的太阳,她有一颗炽热的心,甘愿委屈自己,舍己救人的心,一方面是要将自己的父亲从罪孽的深渊中救出来,一方面也是要将掌门师姐从死门关上救出来,那么一切非议,甚至是金世遗的非议也算不得什么了,她心中暗道:“但求我心之所安,知我罪我,都由他吧!”

  可惜的是,尽管谷之华甘愿委屈自己,舍己救人,她的目的仍是不能达到。就在她刚以为有成功的希望之时,孟神通的神色忽然一变,淡淡说道:“你所说的这三件事情,我一件都不能办到!”

  父女之情,终于敌不过他要称霸武林的野心,更确切的说,是他极度的骄傲,令他在一再踌躇之后,终于下了决心,他不能在胜利即将到手之际,反而向自己所看不起的敌人屈膝求饶,“何况,我冒了性命之险,历尽万苦千辛,求得这部武功秘笈,为的什么?”思念及此,心意立决!

  这霎那间,谷之华一切都绝望了,孟神通的声音虽然平静,甚至带着几分慈和,但对于她却不啻是焦雷轰顶,登时只觉地转天旋,摇摇欲坠。

  孟神通笑道:“傻孩子,你有一个天下无敌的父亲不更好么?”轻轻推开了她,又向曹锦儿那方走去,每走一步,杀气便添一分,可是,他刚走得三四步,谷之华又追上来。

  孟神通一皱眉头,还未说话,只听得“唰”的一声,谷之华已把霜华宝剑拔了出来,孟神通冷冷说道:“你要与我为敌么?”话犹未了,陡然间只见谷之华倒转青锋,一剑就向自己的胸口戳去。

  曹锦儿“啊呀”一声,叫将出来,几乎就在同一时候,紧接着只听得“当”的一声,一道青光,腾空飞起,谷之华宝剑脱手,倒下地来,孟神通跨步向前,双手一齐向她抓下!

  然而也就在这同一时候,孟神通忽觉两股大力,一齐攻来,原来是痛禅上人和金光大师,他们是在孟神通和女儿说话的当儿,前来保护曹锦儿的,这时见谷之华突然倒地,两位大师不约而同,一齐出手。

  孟神通左掌接痛禅上人,右掌接金光大师,闷雷似的“蓬、蓬!”两声响过,孟神通倒退三步,痛禅上人与金光大师亦自立足不稳,左右分开,就在这时,曹锦儿已把谷之华抱了回去。

  孟神通怒道:“她是我的女儿,我要取她回去,是死是活,你们都管不着!”痛禅上人道:“善哉!善哉!老衲管不着,这里却还有管得着的人!”回过头来,问道:“老衲可说的对么?曹大姐,这事情该是你管!”

  曹锦儿将谷之华交给了一个女弟子,神情肃然,正色说道:“我今日以氓山派掌门的身份,当众宣布,我允许谷之华从今日起重列门墙!”谷之华舍了性命来维护她,终于将她感动了,可惜的是谷之华却听不见。

  武林中父、师并重,而且,若在父亲和师父敌对的时候,规矩是从师不从父,除非她甘愿脱离本派,那又另当别论。现在,赴会诸人,人人都听见谷之华刚才那番说话,要是孟神通不肯答允那三个条件,也即是不肯与曹锦儿和解的话,她就不认他做父亲。而且人人也都听见,谷之华在称呼曹锦儿的时候,口口声声叫她做“掌门师姐”,这也就是她不愿脱离本派的明证,现在曹锦儿已正式宣布,许她重列门墙,孟神通任凭怎么说也管不着她了。

  痛禅上人义正词严的说了几句话,便不再理会孟神通,径自回去看谷之华,只见谷之华双眸紧闭,面无血色,曹锦儿含泪道:“气息都似乎没有了!”

  痛禅上人一诊脉象,说道:“不,她一点事情也没有。”曹锦儿刚才抱起谷之华的时候,已觉得她全身冰冷,现在痛禅上人却说她没有事情,若非痛禅上人是德高望重的武学大师,她怎也不会相信。

  痛禅上人道:“她是没有事情,但我现在却没法叫她醒来!”

  曹锦儿道:“是中了迷药?”痛禅上人摇头道:“不,若是中了迷药,那倒好办。她是中了一种武学典籍中从未见过的奇门点穴,老衲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原来孟神通在谷之华拔剑自杀的时候,心念一动,立即便使用从乔北溟武功秘笈中所学到的一种“逍遥指”功夫,将她点倒。这种点穴,对于身体毫无伤损,但若非懂得这种点穴法的人解救,永远昏迷不醒。孟神通施展这种功夫,一来是为了不让女儿自杀;二来是令到谷之华不能再向他啰囌;三来是万一她被对方的人抢去,料想也没人能够给她解穴。

  曹锦儿放下了一半心事,问道:“然则,这怎么办?”痛禅上人想了一想,说道:“若是这次会后,老纳徼幸得以安然无事的话,当用一指禅功,替她打通奇经八脉,那时她自会醒来。”一指禅功是少林七种绝学之一,用时颇耗功力,而且最少也得两个时辰,方能替人打通奇经八脉,所以痛禅上人现在不能施救。曹锦儿已知道谷之华毫无伤损,而痛禅上人还不惜耗损功力,愿意在会后将她救醒,爱惜后辈之心,实是可佩。曹锦儿想起自己以前对待谷之华的种种,不由得又是感激、又是惭愧。

  翼仲牟道:“先把谷师妹搬回观中去吧,免得再给孟神通抢去。”曹锦儿道:“你说得是,但还得请一两位武功高强的人保护她。”适才屠昭明大破武当剑阵,武当派有几个弟子受伤,这时也正要找人护送回去。李沁梅拉一拉母亲的手,冯琳笑道:“我知道你愿意伴谷姐姐,好吧,我们两母女送受伤的人回去。”冯琳武功,仅在痛禅、金光两位大师之下,自是最适当的人选。冯琳想了一想,又道:“钟展,你也和我一同回去,武当派这几个受伤弟子,都是男人,你照顾他们方便一些。”其实冯琳一向就不拘论男女之分,何况这几个武当弟子又是她的后辈,她要钟展同行,实乃在心目中早已把他当作女婿,怕他在等下可能有的混战受伤。这次会战是武林中百年难遇的盛事,钟展虽然非常想看下去,但他更愿意陪伴李沁梅,冯琳唤他,他也乐得舍鱼而取熊掌了。

  痛禅上人回过头来,道:“孟施主,你所要追查的‘高手’已经查出来了,你所想管的事情也有人替你管了,是否还照施主与老衲击掌立誓之约,再比下去?”孟神通一想,若然再闹下去,一定要擒拿曹锦儿的话,必将引起混战,金光大师与痛禅上人一齐出手,自己实是并无必胜把握,若照原先之约,即算是车轮战,自己也有把握连败数十高手,何况女儿这等维护她的掌门师姐,自己不看在痛禅上人份上,也当看在女儿份上,于是傲然的点了点头。

  混乱平静下来,大家回到草坪,又恢复了刚才对峙的形势。孟神通面挟寒霜,神情冷傲,令人不寒而慄。阳赤符和姬晓风一左一右,分立两旁。阳赤符刚才被乌天朗摔倒,伤了小腿的筋脉,走起路来一跛一拐的,垂头丧气。姬晓风则适得其反,神采飞扬。原来他刚才在人丛中穿来插去,又施展了妙手空空的本领,偷到好些零星物件,例如大智禅师的佛珠,曹锦儿鞋上的珠花,路英豪的独门暗器蝴蝶镖,林笙随身携带的玉箫等等,都给他顺手牵羊的摸去。他是天下第一神偷,一看到稀奇难得的东西,就禁不住手痒。他偷东西并不全在乎价值,就像今人之欢喜搜集纪念品一般,越是名人用过的东西,就越为宝贵。姬晓风今日偷了许多武林著名高手的物件,足够他夸耀终生了。

  孟神通双眼望着姬晓风,淡淡说道:“补天膏拿来!”姬晓风怔了一怔,心道:“我哪来的什么补天膏?啊,对了,对了,师父一定是指我偷来的其中一种灵药。”但他刚才偷到的药膏之类,瓶瓶盒盒,总共就有十几种之多,到底哪一样是补天膏,他自己也莫名其妙。

  孟神通不耐烦与他多说,轻轻在他肩头一拍,登时“沙沙”的一片声响,一大堆稀奇古怪的“纪念品”堆了满地,孟神通指着一个长颈的玉瓶说道:“将药膏化开,给师叔热敷!”顿了一顿,又道:“蠢东西,拿了人家的却不知道用处,见识浅陋;还自称什么神偷,以后多向你师叔请益。”

  姬晓风应了一声:“是!”弯腰将那只瓶子拾起,只不过一瞬之间,当他抬起身时,别人只见他手上拿着那只长颈玉瓶,可是地上的那一大堆东西,已全都消失了。可知他在捡起瓶子的同时,把其他的物件亦都已藏好,手法之俐落干净,当真是难以思议!偷儿又名“三只手”,照他的手法看来,岂只是“三只手”,简直是八臂哪吒,千臂如来,拿起东西就有如变魔术一样!

  被他偷掉东西的那些失主们目瞪口呆,乌天朗更是羞得满面通红,原来“补天膏”便是他的。此膏擅能续筋驳骨,而且见效极快,新折断的筋骨,不消半个时辰便可恢复如初,创制此膏的是崆峒派上代掌门缪三娘,因为她是个女子,此膏又是如此灵异,所以命名为“补天膏”,取女娲鍊石补天之意。武林的各派宗师当然识得“补天膏”是崆峒之宝,所以一听孟神通说出“补天膏”名字,当然也知道乌天朗是着了姬晓风的道儿了。

  刚才孟神通大闹的时候,乌天朗接了他的一掌,虽说给他震退,却也撕去了他一截衣袖,而且又打伤了阳赤符,比对起来,还有便宜,所以一直得意洋洋,岂知自己的本门妙药,给孟神通的弟子偷去还不知道,这面子丢得更大!不由得老面通红。其实孟神通也不是有意羞他的,只因孟神通虽然亦有续筋驳骨之药,但功效却不如补天膏之又快又好,故此叫姬晓风用补天膏去药治师叔。

  姬晓风和阳赤符正在退下,孟神通忽地问道:“比了几场啦?”姬晓风道:“共是七场,双方三胜三负一和,恰好拉成平手。”

  孟神通挥了挥手,待姬、阳二人退下之后,他便大踏步走出场心,朗声说道:“比了这许多场,天色亦已不早,不如由孟某一场作了,向各位掌门老师,各位高明之士领教,各位若是胜得孟某,孟某立即自裁,要是孟某万一侥幸得胜,哈哈,那便要请各位依照诺言,将接任的掌门人归我门下了!各位掌门是一齐上呢?还是轮流向孟某赐教?”

  本来照孟神通与痛禅上人所说好的,乃是由双方高手,先行互相约战,若是痛禅上人这方获胜,最后才由孟神通出场,依此办法,氓山大会,最少也得三五天,才能得出个结局。现在,孟神通显然是已迫不及待,自动提早出场,要以他的绝世武功,强行压服各大门派!

  痛禅上人本来可以请他维持原议,继续再拖下去,但痛禅上人是何等身份,何况他也要维持各大门派的尊严,对孟神通的挑战,自是不能拒绝。

  可是由谁先出去应付孟神通,却是颇费踌躇,要知孟神通虽说可以允许各派掌门齐上,但试想以痛禅上人、金光大师那等身份,又如何可以联合其他掌门人而向孟神通围攻?即算是“车轮战”也已经有失身份了。

  忽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孟老弟,老朽不自量力,刚才与你仅仅对了一掌,未曾尽兴,就由老朽来先舍命陪你一场如何?”这老头子正是乌天朗,他恃老卖老,眼高于顶,受了刚才那场挫折,自恃还有法子可以抵御孟神通的掌力,便不顾一切,径自出场。

  孟神通淡淡说道:“好吧,乌长老既要指教,便请你划出道儿。”乌天朗笑道:“稍安毋燥,暂待片时。”取出一个漆黑发亮的圆筒!拇指一压底部,登时一股烈火喷了出来,他还未走到孟神通面前,这股烈火也不是喷向孟神通,而是左手执喷火筒,来烧自己的右手!当他最初取出喷火筒之时,各人都大感诧异,心道:“这位武林中年纪最大的老前辈,何以这等没有出息?”

  要知武功若练到了炉火纯青,神、气合一的境界,举手投足,甚至摘叶飞花,都有无穷威力,哪里还需要借助于身外之物?所以凡是倚靠暗器成名的人,不论如何歹毒,总不会是一流高手。因此赴会诸人,起初见乌天朗拿出喷火筒来,都不禁大为诧异,心中均想:“这老头儿自视极高,怎的却使用起火器来?凭着孟神通那等本领,又焉能给你的火器烧着?”

  哪知乌天朗不是用喷火筒去烧孟神通,而是用来烧自己的手!这一来,大家比刚才还要诧异十分,一个人,不论他的武功怎样高强,总还是血肉之躯,如今乌天朗竟然任凭烈火焚身,这实在是太过不可思议!

  乌天朗见了众人惊奇的神色,得意非常,哈哈笑道:“老头儿怕冷,出场之前,先烘烘手,诸位何须大惊小怪!”草坪上,冰魄神弹所发出的冷气尚未完全消失,确是比别处冷得多,但谁也知道,乌天朗怎会怕冷,这不过是他的“风凉话”。

  姬晓风心想:“我见过江湖术士的吞刀吐火,老家伙这套,莫非也是一套幻术,用来吓唬人的?”他正在场边煎药,守着药炉,炉中的炭火烧得通红,心念一动,便对乌天朗笑道:“老头儿怕冷,到这里来烤现成的火吧!”乌天朗道:“这更好。”将喷火筒一掷,恰好烧着一段树根,片刻之间,就烧焦了一半,姬晓风吃了一惊,心道:“这敢情比火炉里的火还要厉害!”冰川天女赶快发出一颗冰魄神弹,将火焰扑灭,免得引起火灾。

  乌天朗盘膝坐在火炉旁边,双手插进炽热的火炭里面,不停的道:“舒服,好舒服!”姬晓风探头探脑,越来越靠近他的身边,忽听得乌天朗“哼”了一声,喝道:“小贼,你还想来偷我的东西!”姬晓风一连翻了几个筋斗,跌出三丈开外,狼狈不堪。

  这次却实是冤枉了姬晓风,他是想凭着自己丰富的江湖经验,来瞧瞧乌天朗弄的究竟是有甚玄虚,乌天朗要报刚才一箭之仇,一发觉他到了身后,背脊稍向后仰,姬晓风一碰着他,便给他运用护体神功,弹出数丈。要知以乌天朗的本领,本来姬晓风也偷不了他的东西的,只因刚才乌天朗要全神应付孟神通,才给他得手。如今,乌天朗立心要惩罚他,而他又太过自恃自己神出鬼没的身法,不知厉害,竟敢靠近他的背心,当然立即便受报应。好在姬晓风一觉不妙,立即闪避,虽是重重的摔了一跤,却未受伤。

  乌天朗抽出手来,缓缓起立,说道:“孟老弟,刚才咱们仅仅兑了一掌,还未尽兴,咱们仍然继续对掌如何?”双掌一拍,铿铿然发出金属之声,火星四处飞散!

  众人一看,只见他双掌火红,便像刚刚出炉的铁板一般,都不禁骇然,心道:“难道他当真练成了最上乘的金刚不坏之躯?”

  原来乌天朗并非练成了金刚不坏之躯,阴山的乌风洞内,出产有一种天蚕丝,比最好的石绵更能防火,但产量极少,他费了三十三年功夫,将采集到的天蚕丝做了一对手套,外面又套了一层极薄的合金手套,薄到看不出来,这对金属手套的色泽和肉色一样,旁人看了,便以为他真是任由烈火焚烧他的双手了。不过,他虽然在金属手套的内层又套有能防火的天蚕丝手套,金属手套被烧得通红,这等高热,仍然不是寻常的武学之士所能抵受的,所以他的护体神功,虽然比不上痛禅上人或金光大师,但也算得一等一的了。

  孟神通并不知道他两重手套的奥妙,见他双掌火红,热力四溢,也自觉得有些诧异,心道:“怪不得人家说这老儿的武功极为诡异,果然名不虚传。”但他却也并不畏惧,淡淡说道:“你既然划出道儿,孟某奉陪便是,发招吧!”

  乌天朗一招“天马腾空”,双掌齐出,一掌击向孟神通胸口,一掌拍向孟神通面门,掌法的凶狠霸悍也还罢了,他那双炽热的手掌,若给他打中,岂不等于给通红的铁条烙过?孟神通虽说神通广大,却也不能不有三分顾忌,当下虚拍一掌,不敢硬接,但使出的却仍然是挟着第九重修罗阴煞功的掌力!

  乌天朗烧红双掌,正是要孟神通不敢碰他,孟神通的手掌碰不着他,修罗阴煞功的威力便不能尽量发挥,如此一来,乌天朗不过等于接他的劈空掌力而已,虽然仍是感到压力奇大,呼吸不畅,却是无妨。反而是孟神通有所顾忌,被他不住的硬迫上来,要东躲西闪,显得处在下风。

  孟神通的眼力何等厉害,过了一会,觉察到他双掌所发出的热力,不似内家的真阳之气,也猜到他的手掌大约是包着一层极薄的金属了。不过,他尚未知悉天蚕丝手套的秘密,同时对怎样应付他这对炽热的“怪掌”,也还未想好最适当的办法,所以仍然是只守不攻。

  还有一点奇异的是,若是烧红的铁,时间一久,也会冷却,他这双怪掌,和孟神通斗了三十多招,依然热度不减!

  孟神通洞悉正邪各派之长,心中想道:“这老儿虽然不能运用纯阳之气伤人,功力亦实是不弱,我若只是用修罗阴煞功来对付他,不触及他的身体,最少还得一个时辰,方能令他的双掌冷却。”原来乌天朗将纯阳之气凝聚掌心,助长热力,孟神通用劈空掌所发出的阴煞之气与他对消,虽仍稍稍占胜,但在迫切之间,却还不能令他的双掌冷却。

  孟神通要以绝世武功,压服各大门派的武学宗师,心想若给乌天朗缠上一个时辰,胜来亦不光采,当下眉头一皱,计上心头,佯作畏惧他双掌热力的神气,连连后退。

  乌天朗运掌如刀,连环进击,孟神通脚步踉跄,忽然现出立足不稳的样子,乌天朗大喜,一招“横云断峰”,左掌平推,右掌劈下,忽地一掌劈空,陡觉脑后风生,原来孟神通已使出天罗步法,绕到他的背后,一口凉气吹入他的耳朵。

  孟神通疾如闪电,乌天朗亦自不弱,觉出不妙,立即反手一掌,但还是慢了半分,只听得嗤的一声,衣襟下摆已被孟神通撕去一截!耳鼓被他的凉气吹入,登时耳鸣目眩。

  孟神通这一招与金世遗刚才教冰川天女用冰弹打入阳赤符耳朵的作用相同,乌天朗的功力远较阳赤符为高,勉强尚可支撑,但身形则已比前迟滞。

  本来孟神通这时只要用“天罗步”与“阴阳抓”便可胜他,但孟神通有意炫耀武功,撕下他的襟,包着手掌,一声笑道:“来对掌啊!”往前一按,“啪”的一下,双掌相交,包在孟神通掌上的那片破布登时燃烧起来,孟神通迅即撤掌抽身,一口气吹去灰烬,因为双掌相交,快如闪电,包着孟神通手掌的破布虽被焚毁,他的皮肉却丝毫没有受到损伤。

  孟神通哈哈笑道:“一掌未能尽兴,再来,再来!”运掌如风,“蓬!蓬!蓬!”连击三掌,乌天朗与他对了一掌之后,阴寒之气已传入他的掌心,循着他的手少阳经脉,攻入体内,他掌心的热度亦因之大减,孟神通不必有破布隔着,亦可以直接与他接触了。

  兑了四掌,乌天朗面如死灰,孟神通冷笑道:“尽兴也未?”“蓬”的一声,又是一掌,这一掌乌天朗如何还能禁受得起,登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颓然倒地!

  孟神通掏出了一颗药丸,乌天朗正在咯血,嘴唇未曾合拢,恰恰被他弹入口中,孟神通笑道:“我徒弟取去你的补天膏,我送还你一粒六阳丹,保住你的老命,一物换一物,我也总算对得起你了!”

  这六阳丹是孟神通采集六种最燥热的毒药配制成的,平常人只要服食一颗,立即七窍流血而亡,但若在受了他的修罗阴煞功所伤之后,服食此药,却可以起以毒攻毒的作用,保住性命。乌天朗被迫吞了一颗,但觉一股阳和之气循着少阳经脉流贯全身,知道孟神通并非骗他,这六阳丹的确是解除阴煞寒毒的唯一灵药。照武林的规矩,接受了敌人的解药,以后便不能再向对方寻仇。乌天朗以武林中年纪最大的长辈身份,在无可奈何的情形下,受了孟神通的恩惠,虽得保全性命,却已气得双眼翻白。

  姬晓风嘻嘻笑道:“我师父好心待你,我老姬也不计较前仇,送你这老家伙回去吧。”崆峒派的两个弟子急忙赶来,其中一个是已得本派长老指定为接任掌门人的,大声喝道:“谁要你这小贼假献殷勤!”姬晓风笑道:“师弟,你怎可对我如此无礼?好吧,你要亲自服侍这老家伙,我乐得省一些气力。”大笑声中,身形一晃,立即从乌天朗身旁掠过,归回原位。在这瞬息之间,他又已重施故技,将乌天朗那对天蚕丝手套扒去。那个崆峒派的接任掌门人又羞又气,因为若依孟神通与痛禅上人所说好的,他们崆峒派已败在孟神通掌下,他的命运,就只能希冀痛禅上人或金光大师可以胜得过孟神通,否则他就要被迫归入孟神通门下了。

  孟神通昂首向天,淡淡说道:“还有哪一位掌门要来赐教!”青城派的代掌门辛隐农大喝一声:“孟老贼,你欺人太甚!”奔出场心,他脚步一停,只见另一个人亦已同时抵达,是祁连派的掌门齐天乐。

  孟神通笑道:“很好,两位齐来,也省得我多费功夫!”辛隐农稍一踌躇,未曾退下,孟神通大袖一展,已把他们两人的退路封住。

  辛隐农因为他的掌门师兄韩隐樵被孟神通打伤,至今尚未痊愈,急于报仇,把心一横,想道:“大敌当前,岂可只计较个人面子?为了要替师兄雪恨,以二对一,也顾不得了。”当下拔出长剑,立即便向孟神通进招。

  祁连派的掌门齐天乐则是乌天朗的好友,他为人介于正邪两派之间,本来就不太重视这些讲究,何况他对付孟神通,自己也觉得实是毫无把握,见辛隐农拔剑向前,他也单掌拍出。

  孟神通一个盘龙绕步,绕到辛隐农的侧边,但立足未稳,只听得背后金刃劈风之声,辛隐农的第二招剑招又已攻到,剑光飘瞥,闪烁不定,变化奇诡之处,连孟神通亦自心头一凛。

  孟神通笑道:“你的剑法比你的师兄还胜一筹,青城派中,当数你第一了。天罡掌也一并使出来吧!”原来青城派以三种武林绝学著名,即天罗步、天遁剑和天罡掌。青城派是南宋末年从峨嵋派分出来的,至明代中叶乔北溟那一时代,青城派这三种武学已臻完善,孟神通从乔北溟武功秘笈中所学到的“天罗步”,就是从青城派的“天罗步”变化出来的,比青城派原来的更为深奥,所以孟神通料辛隐农不敢使用,只叫他再一并使用天罡掌。

  天遁剑和天罡掌这两门武林绝学,乔北溟当年也曾有过研究,不过他研究所得的破解之法,载于他武功秘笈的上半部,孟神通却未曾学到,他那次击伤辛隐农的师兄韩隐樵,纯是靠着第九重修罗阴煞功的威力。本来他现在也可以用修罗阴煞功打败辛隐农,但他一来想窥察一下天遁剑和天罡掌的秘奥;二来也因为辛隐农的剑法非常精妙,用修罗阴煞功对付像辛隐农这样的一流高手,一定得碰着他的身体才见威力,但一到近身搏击,孟神通对他的剑法,也有三分顾忌,纵使把辛隐农打死,自己只受一点轻伤的话,那也是大失面子的了。好在孟神通所会的上乘武功甚多,尽可以因人而施。

  就在孟神通说话之间,辛隐农已一连使出七招变化极其繁复而又极其凌厉的剑招,但见剑光飘忽,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他这套剑法以狠、准、捷、变四字诀著名,来无踪,去无迹,所以称为天遁剑法。但饶是他运剑如风,每一剑都似乎可以刺中孟神通,却总是差那么半寸没有刺着,原来每当他的剑尖沾及孟神通的衣裳,就给孟神通运用最上乘的内功卸开他的劲力,令他的剑尖滑过一旁,这种功夫和武当派“沾衣十八跌”的功夫大同小异,但比“沾衣十八跌”还厉害得多。

  到了第八招,也就是当孟神通叫他将“天罡掌”也一并使出来的时候,辛隐农蓦地大喝一声,果然剑掌兼施,掌似奔雷剑如掣电,他左掌一按一收,生出了一股强烈的吸力,孟神通的身体也不禁颤抖一下,略向前倾,但听得唰的一声,这一剑贴着孟神通的肩头平削而过,与辛隐农联手的齐天乐,见此大好机会,立即一个盘龙隼步,绕到孟神通背后,一记“开碑手”击向他的背心。

  孟神通赞道:“天罡掌果然名不虚传!”陡然间飞身掠起,竟似鹰隼般的从齐天乐头顶越过,齐天乐急忙转身发掌,只听得孟神通大喝一声,道:“好,现在我再试试你的混元气功!”

  一掌击下,如裂败革,但听得“蓬”的一声,紧接着“嗤”的一响,众人尚未看得分明,只见两人已倏的分开,齐天乐背心的一大幅衣裳已碎成片片,孟神通的衣袖也被撕去了一截,孟神通仍是神色如常,齐天乐则似饮了几杯,微带醉意,面色青里泛红。

  原来齐天乐所练的混元气功,是最上乘的“捱打”功夫,孟神通挟着第九重修罗阴煞功的掌力,也不过是使他内脏稍受震荡,却还伤他不得。齐天乐除了混元气功之外,“分筋错骨手”的功夫也是武林第一,敌人一近他的身前,立刻就要被他折手断足,孟神通仗着天罗步的步法奥妙,堪堪避开,但饶他闪避得快,也不能不断送了一截衣袖。

  孟神通应付他们的联手合斗,颇有几分顾忌,急切间还真的不敢太过欺身进搏,他双掌一分,使出了最刚猛的“金刚掌力”,左击齐天乐,右击辛隐农,力道有如排山倒海,齐天乐刚才吃他一掌,五脏六腑都受震荡,虽未受伤,亦也心怯,辛隐农的天罡掌力,勉强可以抵敌,但他的剑招,却给孟神通的掌力荡开,最多也不过刺到离身三尺之内。

  转眼过了二十余招,孟神通对天遁剑和天罡掌的精华所在,已经心领神会,忽地收回金刚掌力,改用游身八卦掌与他们游斗,辛隐农觉出他的掌力减弱,长剑如虹,立即进逼。

  孟神通淡淡笑道:“你们两人与我斗了近三十招,大不容易,也应该歇歇了。”中指一弹,一缕寒风,向辛隐农眼睛刺去,辛隐农双眼酸痛,滴出泪来,模糊中似见孟神通的影子已到了他的面前,急急忙忙一招“白虹贯日”刺出,这一招是天遁剑法的杀手,辛隐农已拼着与强敌两败俱伤。

  但听得一声惨呼,他面前的那个人影像一根木头般的倒下地来,这时他才看得清楚:倒地的是齐天乐而不是孟神通!

  原来在那一瞬那间,孟神通使出了旋转乾坤的最上乘的借力功夫,双指一搭剑脊,轻轻一引,将辛隐农这一剑引去刺齐天乐,辛隐农这一剑已是用足了十成功力,更加上孟神通的本身劲力,齐天乐虽有最擅于捱打的混元气功,也禁受不起,辛隐农的剑尖在他肚皮上,足足划开了五六寸长的伤口!

  孟神通拍拍双手,闪过一旁,笑道:“这是你们自己人伤了自己人,可怨我不得。好在这点外伤你们青城派的金创药已可医好,大约不必我再赠医药了。”正是:

  魔焰滔天谁可制?氓山遍地血光寒。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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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0-9 20: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卅四回

  花明柳暗孤雏现
  石破天惊怪客来

  辛隐农又羞又愤,但这时他亦已不堪再战,只有默默无言,扶着齐天乐回去。

  这时已是黄昏时分,夕阳如血,曹锦儿这边连败几场,人人心情沮丧,江南在唐经天身边,悄声说道:“金大侠要是再不出来,这回可真的糟糕了!”唐经天也在暗暗奇怪,心中想道:“刚才暗中指点冰娥的那个人若是金世遗,他应该早已现身,难道金世遗真的死了?”

  金光大师站起身来,缓缓说道:“孟施主,老衲刚才承蒙施主赐了一掌,现在再来领教你的绝世神功!”并不见他怎样奔跑作势,但仅仅是说了这几句话,他便已到了场心。

  金光大师与痛禅上人同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并驾齐名,几十年来,从未与人交手,这一出场,当真是非同小可,登时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心情都似绷紧了的弓弦,要知痛禅上人在此场比武开始的时候,与孟神通击掌立约,已经略显下风,要是金光大师在这场败给孟神通的话,即算痛禅上人最后出场,多半也是抵敌不住,所以这一场金光大师与孟神通的决斗,不但与中原武林的颜面攸关,而且也是生死存亡的一战!

  孟神通道:“大师武林硕望,孟某承蒙赐教,实感荣宠。功夫若有不到之处,还望指点。”右掌划了半道圆弧,缓缓推出,到“指点”这两字出口,突然掌势加剧,疾若雷霆,他说话极为客气,这一掌却绝不留情,他立心要试试金光大师的功力,用的是刚柔并济的般若神功,比刚才对付辛、齐二人时,纯用阳刚之力的金刚掌,还要胜过几分。

  金光大师兀立如山,待他掌到,左掌也同样的划了半道圆弧,看似毫不着力的轻轻一[扌+履],孟神通却似风中的树枝似的,颤抖了几下,接连退出三步。峨嵋派一众弟子,欢声雷动。

  要知金光大师年纪在七旬开外,他自幼出家,勤修峨嵋的正宗内家心法,六十多年的功力之所聚,岂比寻常?孟神通虽得了乔北溟的半部武功秘笈,究竟还不过三年,论到内功的纯正深厚,终是金光大师稍胜一筹。

  但采声未绝,孟神通的第二掌又已击来,金光大师见出手带着劲风,只道是最刚猛的金刚掌力,仍然用拂云手对付,比前更加了一分内力,双掌一触,孟神通那股刚猛的力道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闪电之间,便转化为挟着第九重修罗阴煞功的掌力,从纯阳转为纯阴,掌心冰冷得难以形容,那股阴煞之气也就在这瞬息之间,侵入了金光大师体内。

  练到孟神通这样境界的金刚般若掌力和修罗阴煞功,在武林中已经是绝无仅有的人物,更厉害的是他竟然能够将这两种性质截然不同的武功,在一霎那间突然转换,所以饶是金光大师那等深湛的功力,也禁不住心头一震,虽然他立即便运用护体神功,将体中的寒毒发散,但亦已元气受伤。

  金光大师退后三步,脚跟未稳,阴煞呼啸,寒潮蚀骨,孟神通第二掌又已打来,金光大师双眉一竖,沉声说道:“孟施主苦苦相迫,老衲这几根枯骨就拼着付给你吧!”双掌相交,声如郁雷,突然间只见两人都僵立当场,有如两尊石像!

  原来金光大师这时已抱着自我牺牲的决心,他接了孟神通一掌之后,自知以他的功力,来对付孟神通第九重的修罗阴煞功,最多可以硬接三掌,到了第四掌,就没有把握防御,到第五掌就必然要受重伤,以他那样的身份,只能力战而死,绝不能向孟神通低头认输,因此就在他硬接孟神通第二掌之时,便把毕生功力都运到掌上,他勤修苦练了六十多年的太清气功,岂同小可,孟神通但觉对方的掌心生出一股极为强烈的吸力,急切之间,竟然摆脱不开!

  孟神通心头一凛,却淡淡说道:“大师言重了,是大师迫得孟某要请你成全了!”武林中所谓请对方“成全”,就是将性命交付给对方的意思,但孟神通这两句话乃是反话,意思是说金光大师迫得他要以性命相拼,那么结局只有强存弱亡,他若输了,死而无怨,他若赢了,也决不饶金光大师的性命。

  各派的武学大师闻得此言,都禁不住心头大震,只见金光大师的头顶上冒出热腾腾的白气,孟神通的脸色渐渐由青变紫,由紫变黑,那是他的修罗阴煞功已经发挥到最强的威力的征象!痛禅上人、辛隐农、唐经天等看得出来,金光大师头上的白气越来越浓,那即是说他体内的纯阳之气,越来消耗越甚,看此情形,金光大师实是败象已露。

  原来金光大师的太清气功虽然已练到世上无双的地步,若然只拼内力,孟神通不是他的对手,但孟神通的修罗功却是最歹毒的邪派功夫,古往今来,除了三百年前的乔北溟一人而外,还没有第二个人练到第九重的,阴煞之气,源源侵入金光大师体内,金光大师的三十六道大穴,都被这股阴煞之气强力打开,所以金光大师既要运功防御阴煞之气,又要抵挡孟神通那股排山倒海般的掌力,此消彼长,自是相形见拙,险象环生!

  孟神通虽然占了上风,心中却也是暗暗叫苦,金光大师功力的深厚,超出了他的估计,他使出了第九重的修罗阴煞功,过了将近一盏茶的时刻,虽然感到金光大师的内力渐渐减弱,但仍未到枯竭的地步,掌心也仍然是一片温暖。孟神通恐惧的不是不能打败金光大师,而是在击毙金光大师之后,若然再与痛禅上人交手,他就完全没有取胜的把握了。金光大师运用太清气功与孟神通硬拼,抱的也正就是这个主意:牺牲自己,削弱孟神通修罗阴煞功的威力,好让痛禅上人得以成功。

  再过一会,金光大师头顶上空的白气越来越浓,两人的身形,就像被浓雾所笼罩一般,太阳已然落山,暮色四合,目力稍差的已经看得不大清楚,但所有在场的人,却是越来越感到呼吸紧张,眼睛不敢稍瞬。简直连一根针跌到地下都听得见响。

  就在这极度的寂静中,忽听得江南“咦”的一声叫了出来,唐经天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就在他们身旁的乱草丛中,有几朵不知名字的野花正在徐徐开放,花瓣红白相间,艳丽非凡,一阵风吹过,送来了非常奇怪的香气,竟似带有淡淡的血腥气味,但又令人感到懒洋洋的有说不出的舒服!

  江南这么一叫,其他的人也都注意起来,只见远远近近,树木底下,野草丛中,竟然有无数这样奇怪的花朵开放,一眼望去,就像在地上涌起一片红霞,与天上的晚霞互相辉映,更显得十分刺目!

  一般的花朵都是日间开放的,黄昏之后才盛开的可说是非常之少有,何况是这样怪异的花朵,而且是漫山遍野的盛开,这等奇怪的现象,登时令得双方的数百高手,都感到蹊跷,目瞪口呆,对金光大师与孟神通生死决斗的注意力都移转了。

  陈天宇忽地叫道:“不好,这是魔鬼花!”唐经天道:“不错,是阿修罗花,各位请赶快屏息呼吸,闭了穴道!”原来在喜马拉雅山上有一种花叫做阿修罗花,这种花所放出的香气能够令人筋酥骨软,最先被印度的苦行僧发现,梵文中“阿修罗”是恶魔之意,所以他将这种花取名为“阿修罗花”,当年尼泊尔的国师将年羹尧的儿子从拉萨狱中劫去,就是用这“魔鬼花”令看守者昏迷的,四年前的春天桑璧伊潜入陈天宇家中,也曾用过魔鬼花令幽萍昏迷,然后在她的心胸插入毒箭。所以唐、陈二人,嗅到这种异香之后,就立刻断定这必是魔鬼花无疑。但他们虽然可以断定这是魔鬼花,心中仍是大惑不解!

  要知喜马拉雅山顶乃是世界上最寒冷的地方,这种花之所以被命名为“魔鬼花”,除了它的香气能令人筋酥骨软,失掉抵抗力之外,还因为它只能在最寒冷的喜马拉雅山顶方能生长,但现在是阳春三月,氓山的积雪都早已溶化了,而这种魔鬼花却竟然在这黄昏时分,顷刻间开遍山坡,岂非咄咄怪事!

  唐陈二人这时已没有余暇的时间从容思索,这种魔鬼花在刚刚开放的时候,香气最为浓烈,而且又是漫山遍野的盛开,比之当年尼泊尔那个国师只用一朵枯萎了的魔鬼花,自是不可同日而语,连唐经天吸了这种香气,都觉得有点心神恍惚,其他的人更是如醉如痴。

  唐经天心道:“这必定是孟神通作怪!”但放眼看去,他的党羽,也都似饮醉了酒一般,金日磾骂道:“曹锦儿,你弄甚玄虚?”挥动他那闪闪发光的怪棒,便从人丛之中奔出,唐经天惊奇更甚,既然孟神通那方的人也受到伤害,难道另有一个第三者在暗中捣鬼?这人能令魔鬼花在氓山盛开,岂非比孟神通更要神通广大?

  心念方动,忽听得孟神通那方的凌霄子叫道:“金老弟,提防暗算!”就在这瞬息之间,一团白影倏的从金日磾头顶掠过,金日磾怪棒一挥,还未看清楚是什么东西,虎口已似被铁钉刺裂,疼得他大叫一声,雷电棒脱手飞去!原来从他头顶掠过的那个人穿着钉鞋,他的雷电棒未曾打出,便给来人踢中!

  唐经天大吃一惊,心道:“哪里来的这个女子,只凭他这份轻功,便不在我的姨妈之下!”姬晓风凌空飞起,扬手便是三枚喂毒的丧门钉,那女子身法快到难以形容,连姬晓风那等卓绝的轻功,迫切间也追她不上,三枚丧门钉射到她的背心,也不知她用的是什么邪门功夫,只听得啪啪啪三声,三枚丧门钉都反射回来,插入了一棵老松的树干。

  除了极少数的几个武学大师之外,其他的人只看见两团白影在空中追逐,转眼间便到场心,场中孟神通与金光大师仍然像两尊石像一般,动也不动,对外界所发生的这种种奇异现象,竟似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姬晓风叫道:“师父,留神!”话声未了,只听得“蓬”的一声,一团火焰在孟神通与金光大师之间炸裂开来,登时烟雾中无数细如牛毛般的光芒闪动!江南大叫道:“厉姑娘,是你呀,金大侠呢?”

  这少女正是厉胜男,她正是趁着孟神通与金光大师性命相搏之际,突然出手报仇的!

  厉胜男所发的正是她厉家秘传的最歹毒暗器——毒雾金针火焰弹,她在荒岛三年,与金世遗一道练了乔北溟秘笈的上半部,武功之高,自是今非昔比,杂在烟雾之中那一大把细如牛毛的梅花针,经她以内家真力发出,也带着嘶嘶的破空之声。

  烟雾迷漫中只听得孟神通大吼一声,倏时间烟消火灭,但见金光大师的袈裟已烧破了好几处,袈裟上插满了银光闪闪的梅花针,孟神通却是毫发无伤,两人各退一方,距离已在六七丈外。

  江南叫道:“糟糕,糟糕!她不是帮我们的,她、她、她——”几方面的动作都快如电光石火,江南的话声未了,姬晓风已到了厉胜男背后,一剑刺去,厉胜男头也不回,但听得“卜”的一声,姬晓风的剑尖刺中她的背心,竟然反弹开去,剑尖拗曲,不能复用,姬晓风这一惊非同小可,要知他现在的功夫,也已差不多可以跻身第一流高手之列,这一剑刺中厉胜男的背心大穴,竟自伤她不得,焉得不慌,心中想道:“她练到了刀枪不入,岂非比我的师父还要厉害三分?”他哪里知道,厉胜男是用乔北溟藏书的玉匣,做了两面护心镜,护着前心后心,寻常的刀剑,哪能动得分毫。

  厉胜男挥袖一拂,姬晓风一个筋斗,翻出三丈开外,厉胜男也不理他,迳自向孟神通奔去,这时江南方把后面那几句话说完,唐经天听说她曾骗过李沁梅,现在又见她伤了金光大师,他并不知厉胜男与孟神通有血海深仇,为了报仇,不择手段,以至殃及池鱼。在这敌友难分之际,生怕她又下辣手,伤了金光大师,不暇思索,立即飞身出场,孟神通这方的几个高手,也接连奔出。

  孟神通喝道:“好呀,原来是你!”他只道刚才藏在暗处的人便是厉胜男,见她这等本领,虽然知道她一定练过乔北溟那半部武功秘笈,但他也知道厉胜男原来的武功基础薄弱,对她的顾忌远不如对金世遗,一见她上来,立即便用“天罗步”步法,身形一闪,从她的侧面欺身而进,说时迟,那时快,陡然间只见一道寒光电射而出,厉胜男闪身、拔剑、进招,三个动作,一气呵成,快到难以形容!

  厉胜男这把宝剑是乔北溟留下来的三宝之一(其他二宝是藏书的玉匣和白玉神弓),本来是金世遗佩带的,现在因为金世遗要让厉胜男亲自报仇,所以交给她使用,这把宝剑是用海底金属所炼,其薄如纸,锋利异常,孟神通陡见金光出匣,也不觉心头一凛!

  只听得“铮”的一声,孟神通使出般若神功,一指弹中剑脊,厉胜男虽然练了半部武功秘笈,功力到底与孟神通相去尚远,登时心头一震,气血翻涌,胸口竟似被千斤重物所压,气闷非常,幸而孟神通与金光大师先拼了一场,功力减了三成,要不然这一弹指,便足以令厉胜男内脏受伤!

  双方动作都快似电光石火,厉胜男借着一弹之力,身躯已自腾空飞起,一道青碧色的寒光,俨似长虹划过空际,孟神通虽没受伤,颏下的三绺长须已被宝剑的光芒削得只留下半分长短,同时在他运用般若神功之际,魔鬼花的香气也乘虚袭入,孟神通不禁亦觉得心头烦闷,急忙运了口气,再将胸中的浊气呼了出来,就在这霎那间,厉胜男已落在数丈开外,与金光大师相距咫尺。

  唐经天见她接近金光大师,无暇思索,一支天山神芒带着呜呜的破空之声,向她射去,厉胜男一声冷笑,宝剑一挥,把天山神芒削为两段,天山神芒坚逾精钢,唐经天大大吃惊,说时迟,那时快,但见青光一闪,厉胜男已到了跟前,一声冷笑,说道:“我倒要试试你的天山剑法!”唐经天一招“玄鸟划沙”,游龙剑往外一圈,双剑相交,但听得“当”一声,火星飞溅,厉胜男那口宝剑寒光湛然,唐经天的游龙剑却损了一个缺口,唐经天呆了一呆,第二招未及使出,陡觉寒风扑面,冷气侵肤,眼睛涩痛,手中一松,游龙宝剑已被厉胜男劈手夺去。原来是厉胜男使出玄阴指的功夫,相当于修罗阴煞功第五重的威力,弹指射出寒风,唐经天虽然可以受得起,但距离太近,被阴风所袭,眼睛却睁不开来,所以他的功力虽然不输给厉胜男,却在两招之内,便给厉胜男夺了他的宝剑,厉胜男脚步一滑,便从唐经天的身旁掠过,顺手连他的剑鞘也拿走了。

  金光大师双眼一睁,问道:“你是厉家的后人吗?”袈裟一抖,钉在袈裟上的梅花针纷落如雨,他的太清气功当世无二,袈裟上虽钉满了梅花针,却没有一口能刺进他的皮肉。厉胜男道:“大师已看出了我的来历,当可原谅我刚才冒犯。这颗丹丸,能解魔鬼花之毒。小女子误犯大师,赠药赎罪。”将丹丸弹出,金光大师道:“好,我相信你!”接过丸药,纳入口中,本来以金光大师的功力,已是百邪不侵,无需丸药,但因为他与孟神通对掌,元气大伤,魔鬼花的香气虽然仍不能毒害他,但却要分神抵御。

       所以金光大师一来为了要表示相信厉胜男,二来他眼见种种怪异的事情相继发生,心中已感到一场更大的暴风雨即将到来的朕兆,别人若有他那等身份武功,或者会顾虑到接受晚辈的解药有失面子,他是个得道高僧,根本就不会计较旁人的毁誉,为了可以全力疗伤,应付危局,因此他毫不踌躇的领了厉胜男这个人情。

  这时,孟神通这方的高手,已从四面八方向厉胜男追来,陈天宇夫妻见她夺了唐经天的宝剑,也急忙出场接应,在这混乱的情形中,两方面的人都把厉胜男当做敌人,凌霄子最先追到,拂尘一抖,一招“万箭攒心”,袭向厉胜男的背心大穴。

  凌霄子是全真派的名宿,在孟神通这边,除了孟神通之外,就以他的武功最强,拂尘一展,根根笔直,当真有如银针利箭一般,厉胜男反手一剑,寒光疾闪,削断了他一丛尘尾,陡然间忽觉宝剑下沉,原来是剑柄已被他的尘尾缠着。这柄拂尘的尘尾乃是乌金玄丝所炼,这一下子突然间从百炼钢而化为绕指柔,若非有极精纯的内功,实是难以办到,厉胜男稍为轻敌,几乎便吃大亏。好在她的内功也已练到了收发随心的境界,一觉不妙,内家真力立即凝聚剑尖,一柄其薄如纸的宝剑立即变得沉重异常,凌霄子运劲夺她的宝剑,竟是纹风不动。

  厉胜男侧转身躯,正想运用玄阴指的功夫取胜,孟神通那方的阳赤符、金日磾等人已相继来到,金光大师寿眉一扬,淡淡说道:“凌霄道兄,真好功夫!老衲接你一招吧,好让厉姑娘与阳施主他们印证武功。”一口气吹去,缠在厉胜男剑柄上的尘尾登时散开,凌霄子见金光大师受伤之后,还有如此功力,大吃一惊,急忙道声:“不敢!”收回拂尘,便即退开。

  厉胜男冷笑道:“便宜了你这牛鼻子臭道士!”宝剑一挥,登时发出一片断金戛玉之声,阳赤符的长剑被削为两段,金日磾的雷电棒也损了一个缺口。金日磾识得厉害,接了一招,立即闪开,阳赤符刚用“补天膏”续好折断的筋骨,跳跃不灵,被厉胜男踢了一个筋斗。

  厉胜男杀出重围,迎面碰到了陈天宇夫妻,厉胜男圆睁双眼,忽地笑道:“你们也来了吗?”收回宝剑,一跃而前,双手齐出,把陈天宇夫妻的脉门扣住,陈天宇夫妻武功亦非泛泛,但厉胜男的身法手法实在是快到难以形容,兼且诡异之极,陈天宇夫妻双剑未曾刺出,便给她擒着动弹不得,江南大叫道:“糟糕,糟糕,厉姑娘你怎么连金大侠的好朋友也打起来了?”

  江南话声未了,厉胜男早已双手松开,笑道:“看在世遗份上,我也送你们两颗药丸。”左手在陈天宇面颊一捏,右手在幽萍面颊一捏,两人的嘴巴同时张开,厉胜男闪电般的把药丸塞了进去,轻轻一推,说声“去吧”,这一推同时把他们的穴道解开,待到他们站稳脚步,厉胜男早已到了草坪的另一边了。

  陈天宇夫妻功力稍弱,吸了魔鬼花的香气,虽然不至于醉倒,也觉得有点软绵绵的提不起劲来,他们之所以在一动手便给厉胜男制服,另一半原因也是为此之故,如今被厉胜男强迫他们吞下药丸之后,好像饮了解酒汤一般,晕眩之感,登时消失,精神一振。两人既感羞惭又觉诧异,心中均是想道:“听她的语气,说是‘看在世遗份上’,难道金世遗果真还活在世上不成?”

  从魔鬼花开放之后,厉胜男的突然出现,到现在为止,她败给孟神通,胜了凌霄子、金日磾等许多高手,又赠药给金光大师与陈天宇夫妻,这一段时间虽然经过了这种种事情,但总共还不到一盏茶的时刻。

  厉胜男选择了最有利的时机出击,想不到孟神通在恶斗之后功力之高仍是出乎她意料之外,她毒雾无功,金针失效,仗着最锋利的宝剑也不过仅仅割了他的三绺长须。厉胜男自知不敌,只好打算逃了出去,再与金世遗商量办法。

  奇怪的是孟神通在这段时间中,一直像石像般的兀立场心,并不去追赶厉胜男,痛禅上人暗暗留心,只见他双眸炯炯,好像在探索什么,神色颇为古怪,痛禅上人心头一动,忽听得有脚步声远远传来,来得迅疾之极,痛禅上人大吃一惊,心道:“哪里来的这许多高手?”仔细一数,竟似有十二、三人之多!

  就在这时,猛听得孟神通一声大喝:“好呀,你也来了!”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大群穿着一式服装的黄衣人突然从乱草丛中现出身来,接连着凄厉的叫声,此起彼落,这班人竟是不分青红皂白,冲入场中,见人便杀,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红面老人,他双手空空,不带兵器,出手最为狠辣,碰到有人拦着他的去路,便一掌打裂对方的天灵盖,转眼之间,已有三个氓山派的弟子,两个峨嵋派的弟子,和两个孟神通的弟子在他的掌底丧生!

  青城派的代掌门人辛隐农使出天罗步法,拦着他的去路,一剑刺去,他的蹑云剑法飘忽不定,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唰唰两剑,在那红面老人的耳朵旁边削过。

  这两剑辛隐农攻得狠辣之极,那红面老人避得也恰到好处,眼看第三剑便可以致他死命,不料剑尖在离他的咽喉只有三寸的时候,辛隐农的手臂忽然垂了下来,似是受了催眠一般,剑招发出,毫无劲力,红面老人一掌拍出,“卜”的一声,正中辛隐农的背心,辛隐农登时飞出了三丈开外,幸而他在那危机瞬息的刹那,以“天罗步”的步法移形换位,要不然也要给他拍碎了天灵盖了。

  阿罗尊者大吼一声,截着那红面老人,迎头便是一掌,他欲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击碎那红面老人的天灵盖,双掌相交,只听得“蓬、蓬!”两声,那红面老人连退三步,阿罗尊者闷雷似的哼了一声,双臂一振,摔倒了旁边的一个黄衣人,飞奔下山,阿罗尊者的掌力有开碑裂石之能,瑜伽气功也练到了上乘境界,刚才比试,连少林寺的大悲禅师也不是他的对手,如今与这红面老人只拼了一掌,便即落荒而逃,场中各派的武学宗师,无不大骇。唐经天距离较近,看得分明,见他在接了红面老人一掌之后,一张脸孔,便立即变得如同黑炭一般,心中想道:“原来他是中了毒,但以他的功力,想不到世间竟有这种剧毒可以令得他在瞬息之间便受重伤!”

  唐经天掏出了两颗用天山雪莲炮制的碧灵丹,对冰川天女道:“快服下碧灵丹,咱们双剑合璧,斗一斗他!”

  说时迟,那时快,厉胜男飞身一掠,已截着了那红面老人的去路,只听得厉胜男喝道:“好呀,孟老怪的帮凶,你盗了我家的百毒真经,竟然敢到这儿作恶!”宝剑一挥,红面老人长袖一拂,袖中飞出一团五彩烟雾,这是五种最难得的毒物合成的五毒散,厉胜男识得厉害,一剑挥出,立即飘身闪开,只听得“唰”的一声,红面老人的衣袖被她削去,红面老人怕她的宝剑厉害,一时之间,也不敢向前追赶。

  厉家遭受惨祸之时,厉胜男还在她母亲腹中,当时的经过,都是她母亲告诉她的。但她母亲也只知道主凶是孟神通,另外一个帮凶的名字,她却未打探到。同时因为当时动手杀尽厉家全家的是孟神通,那个帮凶则是去搜索厉家所藏的典籍的,所以厉胜男母女也不愿多费功夫去探查他的踪迹,怕的是打草惊蛇惊动了孟神通。想不到这个帮凶也在这个时候出现,而且比孟神通更为狠辣,看来他竟似要把两方面的人都一网打尽!就在厉胜男飘身闪开的时候,只听得孟神通发出一声狞笑,身形飞起,巨鹰般的从人们头顶上飞过,向那红面老人冲来。

  那红面老人叫道:“再来一次合伙如何?人交给你,剑留给我!”就在他说话的同时,痛禅上人已扬手甩出一串念珠,一百零八颗念珠四面散开,俨如在空中布下了一张珠网,将孟神通的身形罩住,孟神通哈哈笑道:“老和尚最后的一点家私也抖出来了!”在空中一个翻身,双袖挥舞,合成了一个圆圈,一百零八颗念珠被他卷去了十之七八,但他脚跟的涌泉穴,脑后的神庭穴,胁下的愈气穴也给念珠打中,虽然并无大碍,却也迫得落下地来,笑到一半就笑不出声了。

  厉胜男的轻功并不比孟神通弱,这一阵间,她早已奔出草坪,跑下山坡,只听得她扬声叫道:“多谢上人援手,投桃报李,我也给你们开一条路吧!”发出两枚毒火弹,火光在乱草丛中蔓延开去,将那条山径的阿修罗花也一并烧了。她的毒火弹虽然不能够消除阿修罗花的异香,但以毒克毒,却可以起了中和的作用,令阿修罗花的毒性大大减轻。

  转眼间孟神通已到了那红面老人的面前,一声狞笑冷冷说道:“好呀,西门牧野,原来你还没死,居然想把武林人物,连我在内,都一网打尽么?哼,哼,你以为凭着妖花毒草就可以横行无忌,那也未免太小觑我了!”那红面老人也冷笑道:“你没想到我会来与你算二十三年前的旧账吧?哼,哼,你以为练成了修罗阴煞功便可以独霸天下,那也未免太狂妄了!”

  原来在二十三年之前,西门牧野打探到厉家隐居的所在,那时他和孟神通并称武林二恶,他擅于用毒,武功则远不如孟神通,他深知厉家的家传武学非同小可,纵有毒药迷香,也难以制胜,因此只好邀孟神通同谋合伙,去夺取厉家的武学遗篇。

  他们选择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潜入厉家,西门牧野先点起用阿修罗花所制的迷香,厉家虽然有百毒真经,百毒真经上也载有关于阿修罗花的毒性和解法,但因为厉家忌怕仇家,世世代代,都隐匿在幽谷之中,不敢出头露面,当然更谈不到去各处采集药物了。经过了二百多年,厉抗天所留下的毒药,除了有限几种之外,其他都因时间过久而消失了作用,阿修罗花是极难得之物,厉家的人不会想到有人会利用这种毒花来暗算他们,当然也不会预先配制解药。这样一来,厉家男女老幼三十多人,在半昏迷的状态中,武功几乎完全消失,被孟神通杀得干干净净,只逃出了一个怀孕的妇女,这便是厉胜男的母亲,而西门牧野也趁他们厮杀的时候,盗取了厉家的武学遗篇。

  大功告成之后,这两个合伙同谋的“好朋友”各怀异心,西门牧野突然从背后偷袭,用毒刀伤了孟神通,他以为孟神通已斗至筋疲力竭,这一刀定可致他死命,哪知孟神通武功之高,超出他的意料,在毒发之前,先把他打得重伤,抢走了厉家的武学遗篇。

  孟神通当时已练成了金刚掌力,他震伤了西门牧野的三焦经脉,料想西门牧野最多也活不过三天,因为自己也毒发在即,便不再去追赶他。想不到西门牧野竟然没死,而且还带走了一部孟神通未曾发现的百毒真经,二十三年之后,在此紧要关头,突然出现。

  西门牧野在这二十三年之中苦心钻研百毒真经,研究到用药物培养,在暖地催生魔鬼花之法,算好时辰,令得几百株魔鬼花同时在氓山开放,每株平均开花十朵,几千朵魔鬼花的异香,不啻在氓山上布下了一张硕大无朋的无形毒网,料想当世高人,即算他的内功已练到了炉火纯青之境,在这极浓极烈的几千朵魔鬼花异香侵袭之下,也将骨软筋酥,消失了抵抗的能力。

  他没想到孟神通也得了乔北溟的武功秘笈,见孟神通在连番恶斗之后,居然还敢在魔鬼花的花海之中大声喝骂,武功之高,比起从前,岂止高明十倍?因此西门牧野口头虽然强硬,心头亦已大大震惊。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孟神通大喝一声,寒飙陡起,挟着第九重修罗阴煞功的掌力已是迎面打来,与此同时,一团彩雾从西门牧野袖中发出,这是最歹毒的“五毒散”,毒雾弥漫,登时将孟神通的身形罩住。

  烟雾弥漫之中,只听得“蓬”的一声,孟神通运起绝顶神功,一口气将毒雾吹散了,与西门牧野对了一掌,西门牧野闷哼一声,如同害了疟疾一般,身躯抖个不停。幸亏孟神通因为与金光大师恶斗了一场,功力已减了三成,同时因为要运气吹散毒雾,功力又减了两成,要不然这一掌就可以要西门牧野的性命。

  孟神通也是极不好受,西门牧野的掌心蕴有奇毒,孟神通接了一掌,从掌心到虎口以上,登时起了无数红疹,一条手臂麻痒痒的几乎使不出劲来。

  孟神通急忙默运玄功,身形一晃,左掌又再连环发出,西门牧野旁边的两个黄衣人同时奔上,一个接了孟神通的这一掌,另一个用的却是少林派的罗汉神拳,重重的在孟神通的胸口击了一锤。

  孟神通的护体神功已练到最高境界,随念而生,那黄衣人一锤击下,轰轰然发出金属之声,触及的竟然不似血肉之躯,大吃一惊,拳头未及收回,已给孟神通震倒三丈开外,硬接孟神通一掌的那人伤得更重,右臂脱臼,跌翻地上,喷出了一滩鲜血。

  孟神通连番得胜,心中却是大大震惊,试想他是何等功力,虽然减弱了一半,仍足与当世任何高手抗衡,而今这个硬接了他一掌的黄衣人,居然只是受伤,未曾毙命,而那个击了他一锤的人,虽是给他震倒,但亦未受重伤,而孟神通给他击中,胸口也自隐隐作痛。

  孟神通的武学造诣,早就看出了跟从西门牧野这一群黄衣人,其中并无一个庸手,而今试了两人,更证实了他的观察,不由得大大吃惊,心中想道:“这十二个黄衣人,任何一个,都具有一派宗匠的资格,为什么我却一个不识?西门牧野从哪里将他们找来?他们又何以肯低首下心,听从西门牧野的指使?”孟神通一想,自己即使元气未伤,也决不能将这十二个黄衣人尽数打败,何况西门牧野已成为天下第一的使毒高手,又何况正派这边还有一个神功卓绝的痛禅上人。如此一想,哪里还敢恋战,立即撇开党羽,落荒而逃,那十二个黄衣人分散四方,急切间未能聚拢,个个都惧怕孟神通的绝世神功,也没有谁敢去追赶。

  不但孟神通不知道这十二个黄衣人的来历,在场的各派武林宗匠,也没有谁认识其中的任何一个人,人人都是惊诧无比?

  孟神通一去,西门牧野与这十二个黄衣人更无忌惮,专拣人多的地方杀去,这十二个人个个都有独门的歹毒功夫,或用掌劈指戳,或用刀砍剑削,或用毒药暗器,集中在氓山上的好手虽有数百之多,但除了功力卓绝、诸邪不侵的有限的几个武学大师之外,其他的人都因为难以长时间闭了呼吸,受了魔鬼花香气的侵袭,人人都如同饮了过量的烈酒一般,头晕目眩,劲力使不出来。片刻之间,尸横遍地,血流盈野!

  痛禅上人急忙下令撤退,西门牧野吞下了一颗药丸,暂时止住了所受的修罗阴煞功所感到的奇冷,率领三个黄衣人杀来,痛禅上人脱下袈裟,一翻一卷,登时好像平地上涌起了一片红云,拦着了他们,但听得呼呼风响,“卜通”一声,西门牧野先给摔了一个筋斗,金光大师奋起神力,也打伤了一个黄衣人,另外两个黄衣人不战自退,金光大师、痛禅上人、唐经天夫妇、翼仲牟、曹锦儿、辛隐农、大悲禅师这八个人分成四路,掩护各派的弟子从厉胜男烧焦了的山径,逃下氓山。正是:

  会中惊见群魔至,大难来时各自逃。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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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0-9 20:0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卅五回

  为谁幽怨为谁苦
  各自相思各自伤

  这次聚会氓山的各派弟子,都是本派中的翘楚,除了受伤极重的数十人之外,其他的虽然因为吸了魔鬼花的异香,不能运用内家真力,但跑路的本领还是有的,在痛禅上人率领之下,轻伤的、负重伤的紧紧跟上,未受伤的则随着八大高手断后,虽然一败涂地,阵容却并不凌乱。

  西门牧野叫道:“能多杀一个便多杀一个,逃跑了的就不必去追了!”这班来历不明的黄衣人群相呼啸,俨如一大群发疯了的猛兽,逢人便啮,不论正邪,当者披靡!正派的弟子因为有人率领,伤亡还不算重大,孟神通邀来的党羽,武功最高的十来个人早已逃跑,余下来的争着逃命,自相践踏,片刻之间,几乎被这一班黄衣人诛锄迨尽!

  赞密法师大怒,迎着两个向他奔来的黄衣人,大吼一声,这一吼乃是佛门无上的“狮子吼功”,那两个黄衣人被这巨雷般的声音一震,登时耳鼻流血,全身酸软,急忙后退,在赞密法师周围的十来个西域喇嘛诸宗的弟子,急忙跟着他冲出重围,西门牧野给了两个黄衣人一服“惊神散”,转过头来又拦截其他的人。其实赞密法师这一吼大为耗损元气,若然西门牧野再去硬拼他,赞密法师也难逃此劫。孟神通这方好在有个赞密法师不肯弃众先逃,救出了十多个人。

  被孟神通骗来做徒弟的那两个无知少年——曹锦儿的孙儿赵英华和赵英民,自出娘胎以来,几曾见过这等阵仗,“师父”已跑得无影无踪,他们吓得魂飞魄散,正在跌跌撞撞的胡奔乱跑,忽见姬晓风飞一般的从他们身体掠过,背后两个黄衣人大呼小叫的追来,赵英华赵英民同声叫道:“姬师哥救我!”喊声未绝,姬晓风也早已一溜烟的跑得无影无踪!

  眼看这两个无知少年便要毙于黄衣人的掌下,忽听得一声道:“鼠子敢尔!”陡然间一团寒光冷气,在那两个黄衣人的面前散开,紧接着两道剑光,同时袭到,来的正是唐经天夫妇。冰川天女先发出冰魄神弹,将那两个黄衣人阻了一阻,然后夫妻联剑,拦截在黄衣人和赵氏兄弟的中间。

  唐经天虽然给厉胜男夺了他的游龙宝剑,但天山剑法仍在,一柄普通的青钢剑在他的手内也是威不可挡,何况还有冰川天女那把世上无双的冰魄寒光剑,他们夫妻二人早服下了用天山雪莲炮制的碧灵丹,不惧魔鬼花的异香!双剑齐出,宛如二龙抢珠,唰唰两声,把那两个黄衣人的右臂齐根削掉,唐经天插剑归鞘,左手抱起赵英华,右手抱起赵英民,拔步便跑。

  冰川天女给他断后,仗着玉剑冰弹,闯出敌阵,那群黄衣人摸不着唐经天夫妇的底细,见这对男女全然不惧魔鬼花的异香,一出手便伤了他们的两个同伴,都不禁大大吃惊。其实这群黄衣人的本领,若然以一敌一,并不在唐经天夫妇之下,唐经天夫妇之所以能够成功,轻轻易易的便从虎口救出人来,一来是出其不意;二来是他们夫妇的剑法配合得妙到毫巅;三来是冰川天女的玉剑冰弹,乃是他们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武林异宝,那两个黄衣人正在肆无忌惮之际,骤然间被冰魄神弹所袭,猛吃一惊,来不及招架,便给削了手臂。这一来,这群黄衣人的凶焰顿时受挫,不敢追赶。

  唐经天夫妇冲回来救人,再杀出敌阵,来去如风,总共还不到一盏茶的时刻,便追上了大队,将赵家兄弟交给了曹锦儿。曹锦儿骂道:“你这两个畜牲还有脸回来见我吗?为什么不跟你们的师父去!”举起龙头拐杖便打,翼仲牟将她拦住,劝道:“请掌门师姐念在他们年幼无知,饶了他们这一遭。”这两兄弟也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向祖母求饶。曹锦儿实是非常溺爱这两个孙儿,只因当着各派武林宗匠的面前,不得不装模作样,一经劝解,自乐得乘机收篷。

  各派掌门各自查点本门的伤亡人数,总计起来,死亡和下落未明的有八十七人,重伤的有七十六人,轻伤的更是不计其数,金光大师叹道:“想不到氓山大战,落得如此收场,正邪双方,均是一败涂地!”翼仲牟道:“西门牧野的名头我在三十年前还曾经听过,这一大群黄衣人的来历我却是一个不知,咱们这场惨败,不是败在孟神通之手,而是败在这群来历不明的黄衣人之手,真真是意想不到!”各大门派帮会的掌门人中,以丐帮的掌门翼仲牟见闻最广,连他都不知道这群黄衣人的来历,其他的人更不用说了。痛禅上人沉吟半晌,说道:“孟神通的本领之高,除了天山唐大侠夫妇之外,中原的武林人物,只怕无人是他敌手;如今又添了西门牧野与这一帮黄衣人,个个狠心辣手,今后武林的劫难,正是方兴未已呢!为今之计,只有请各位暂时到小寺养息疗伤,一方面打探这群黄衣人的来历,一方面派人请唐大侠夫妇出山,同谋应付。”少林寺离氓山不远,寺中尚有数百武艺高强的僧人,避难疗伤,自是最理想的所在,各派掌门,听了痛禅上人的话,均表赞同,只有曹锦儿蹙眉不语,痛禅上人瞧她一眼,问道:“曹大姐,你在惦念你本门的小师妹吗?”

  曹锦儿给痛禅上人道破心事,面上一红,说道:“不错,这群黄衣人来得蹊跷,只怕他们也会分出一些人到观中捣乱。之华昏迷未醒,万一落在坏人手中,教我、教我如何对得起吕姑姑。”她想起以前对谷之华的诸多误解,想起去年在氓山会上丝毫不留情面的将她逐出门墙,再想起了她这次舍了性命的维护自己,想起了她是吕四娘的唯一传人……确是由衷感到惭愧。痛禅上人道:“此事确属可虑,好在有冯琳母女保护着她,纵算众寡不敌,将她救出来谅还能够。不过,在观中疗伤的不止是她,还有几位武当派的门人,只怕冯琳难以兼顾。”唐经天夫妇和雷震子同声说道:“待我们再去一趟。”痛禅上人道:“有三位前往接应,那是最好不过。”唐经天等人正要动身,痛禅上人忽道:“且慢,且看是谁来了?”就在此时,只听得远处一声长啸,唐经天听出是他姨母的声音,大喜叫道:“是他们脱险回来了。”暗暗佩服痛禅上人远处听声的本领。

  过了片刻,只见幢幢人影已从山坳那边出现,这时虽是午夜时分,但月光皎洁,看得甚为清楚,领头的正是冯琳。雷震子、唐经天都同时喊出声来,不过,却是一喜一忧,原来武当派受伤的九个门人,一个不少,都随着冯琳回来了,反而是李沁梅、钟展和谷之华却一个不见。

  这桩奇怪的事情得从头说起,且说冯琳将谷之华抱回观中之后,试用红教的大藏解穴功夫给她解穴,大藏解穴功夫可破任何奇门点穴,但用在谷之华身上,却是毫不见效。冯琳暗暗吃惊,心中想道:“果然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孟神通的点穴法连我的大藏解穴神功都不能破,我虽然未曾与孟神通比试,但据此看来,我已是输给他了。只好盼望痛禅上人得胜归来,再给她解救了。”她将谷之华安置在静室之中,吩咐李沁梅和钟展好生看护,便去给那几个受伤的武当弟子疗伤。

  李沁梅在谷之华耳边唤了几声姐姐,谷之华哪里会答应她,李沁梅泪盈双睫,低声说道:“谷姐姐真可怜!”钟展道:“痛禅上人说她并未受伤,只是一时昏迷未醒,待痛禅上人回来,自能解救,师妹不必心焦。”李沁梅道:“你哪里知道我的心事?我恨不得早一刻能与她说话,我有许多事要问她。嗯,这几年来我寂寞死了,找不到一个可以和我谈谈心事的人。”钟展神色黯然,强笑说道:“这么说我倒真羡慕你的谷姐姐了,她与你相处的时日不多,你已把她认为平生知己。咳,真是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缘份,强求不来的!”

   李沁梅呆了一呆,道:“师哥,你、你说什么?”钟展道:“我说各人有各人的缘份,勉强不来。比如说咱们自幼一同玩耍,一同长大,但在你的心目中,我就比不上,比不上她!”钟展平素不善辞令,但这一段话乃是他有感而发,却是说得极为诚挚,且又带着几分激动,几分辛酸。李沁梅天真无邪,过去由于金世遗占据了她整个芳心,因此一直未曾觉察到钟展对她的心意。这时蓦然听到钟展辛酸的话语,细嚼他话中含意,方知这位师兄对自己竟也是一片痴心。钟展这段话明里是说羡慕谷之华,暗里则是指金世遗。是李沁梅对金世遗生死难忘的感情,令得他既羡且妒。

  晚风中吹送来一片花香,月亮从窗外的繁枝密叶之中探出头来,窥伺他们。银白色的月光下照见李沁梅微带红晕的杏脸,钟展却低下头来,不敢望她。

  李沁梅默然无语,她倚着窗户,出神了好一会子,忽地说道:“师兄,我知道你在关心我,我很感激你。正因为咱们自幼一同玩耍,一同长大,我早已把你当作家人一般。没有什么人可以代替你,我也从没有想过要将你去比什么人。但我对谷姐姐另有一种情份,我欢喜她,我敬佩她,我可怜她,嗯,你,你明白么?”钟展黯然道:“我明白的。只是,只是……”李沁梅道:“只是什么?”钟展叹口气道:“唉,还是不说的好。你明白我的心意,那就行了。”李沁梅说的是谷之华,实在则是诉说自己对于金世遗的情感,这,钟展当然也明白。他本来想拿“人死不能复生”之类的话去劝解她,但李沁梅没有明白说出金世遗的名字,他这些话语也就不便出口了。

  李沁梅心乱如麻,就在此时,他们二人所不敢提到的那个名字,忽然从谷之华口中说了出来。谷之华像是在梦呓一般,低低的唤了两声:“世遗,世遗!”声音虽极含糊,李沁梅却是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怔了一怔,急忙走近床边,推一推谷之华的身子,叫道:“姐姐,醒来!醒来!”

  谷之华并没有醒,转了个身,仍然用梦呓一般的声音唤道:“世遗,世遗,别离开我……哦,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你,你,你说得对,你,你,你别走啊!”李沁梅心头一震,在她的“灵府穴”一戳,道:“谷姐姐,你说什么?是我在你的身边,你以为是谁?”谷之华身躯微微颤动了一下,双眼紧闭,梦呓般的声音也停止了。李沁梅本来是给她解穴的,却不料反而令她再度昏迷。

  原来刚才冯琳用红教的“大藏解穴神功”给谷之华解穴,虽然没有立即见效,但却刺激了她的神经,令得她在全然无知无觉的状态中有了一丝知觉,陷入一种朦胧的昏迷梦境中,朦胧中感到似是有人在她的身边,因此自自然然就唤出了她最思念的人的名字。只因孟神通的点穴法与正宗的武学截然相反,所以李沁梅给她解穴,弄巧反拙,反而又令她失了知觉了。

  李沁梅失魂落魄的呆在一边,忽听得钟展说道:“我以为那是多嘴的江南胡说八道,原来这,这竟是真的。”李沁梅道:“师兄,你、你说什么?江南他、他说什么?”钟展道:“江南说金世遗生前对她一往情深,在上次的氓山会上曾为她竭力辩白,而今看来,谷之华对他也是念念不忘,唉,只可惜,只可惜人死不能复活!”李沁梅叫道:“嗯,不要说了,不要说了!”过了半晌,她却又忍不住问道:“上次氓山会上,那是怎么一回事?”钟展道:“如今已是一死一生,这件事还提它做甚?唉,还是不要说吧!”李沁梅叫道:“不、不!他们两人都是我最好的朋友,凡是关于他们的事情我都想知道,你、你还是说吧!”

  上次氓山会上金世遗为谷之华辩护的事情早已轰传武林,只因大家怕刺激李沁梅,都瞒着她,如今李沁梅已觉察到谷之华对金世遗的隐情,且又连连追问,钟展把心一横,想道:“都说给她听,或者可以断绝她对金世遗的思念,对她可能反而会有好处。”于是将他所听到的都说了出来,又道:“四年前,你不是曾听江南之言,到过崂山去探访金世遗的下落吗?听说那次他本来是准备和谷之华一同出海的,后来不知怎的却换了那位厉姑娘了。”李沁梅道:“你是听谁说的?”钟展道:“咦,你妈妈未曾对你说过吗?”钟展明明知道冯琳瞒着女儿,但事已如斯,为了断绝她对金世遗的痴念,宁可令她大哭一场,因此将冯琳所告诉他的也都说出来了。

  奇怪的是李沁梅并没有他预料中那样悲痛,只见她呆了一会,忽地凄然一笑,自言自语的说道:“谷姐姐,我只道我可怜,谁知你比我更可怜!我还有母亲、还有师兄,你失去了他,却是什么人也没有了!唉,为什么人死不能复生?为什么人死不能复生?要是他能够复活的话,我一定将你的心意告诉他,我想,他,他会听我的话的,我要叫他和你永不分离!”要知李沁梅乃是一片无邪的赤子之心,虽然她初恋的感情不会这样容易清除,但当她发觉是她所敬爱的谷之华也像她一样爱上金世遗的时候,她确确实实不是感到妒忌,而是感到谷之华的可怜了。

  十五晚上的月亮又大又圆,月光透过繁枝密叶,穿过碧纱窗户,李沁梅自言自语的说了这一段话,静默下来,在月光下宛如一尊女神的塑像,钟展呆呆的望着他的师妹,忽地感到在她的身上,好像蒙着一层比月光还要圣洁的光辉。钟展心头也渐渐宁静下来,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又忽然发现在“女神”的面颊上,滚下了两颗晶莹的泪珠,她在想些什么呢?是悲伤金世遗的不能复生,还是为谷之华的命运而叹息?或者是既哭别人而又哭自己呢?

  李沁梅在想些什么?她正在想起四年前的一件往事。她被孟神通囚禁在石室里,和谷之华初会面时的一段情景。她与谷之华一见如故,向谷之华毫不掩饰的诉说了自己对金世遗的感情,谷之华指点她到崂山去找金世遗,后来又千方百计的联合了陈天宇他们将她救了出来。她记起了当她和谷之华谈到金世遗的时候,谷之华的眼角也蕴着泪光,她当时以为谷之华是为着自己的身世而伤心,现在她完全明白了;敢情谷之华当日的心情就是与自己此刻的心情完全一样。可是,当时的金世遗还是活在世上的啊,而谷之华却忍受着自己的难过,毫不踌躇的将金世遗的行踪告诉了她(这和厉胜男的用谎话骗她,恰好完全相反!)现在她完全明白了:是谷之华为了要成全她,宁可牺牲了她与金世遗的感情。

  月光下谷之华静静的躺着,在李沁梅的眼中,谷之华也像蒙着一层比月光还要圣洁的光辉,李沁梅心痛如绞,低低的唤了一声:“好姐姐!”暗自想道:“可惜、可惜他已经死了。”

  钟展叫道:“师妹,你、你……”李沁梅道:“我、我没有哭!”又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深深的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悄悄的揩干了脸上的泪珠。就在这一霎那,忽见树梢风动,似是有个人影,突然间一闪就不见了。李沁梅蓦地一惊,大声叫道:“世遗!”但只见明月在天,风停树静,远远的望出去,除了几块略似人形的石头之外,哪里还有什么?

  钟展颤声叫道:“师妹,你、你瞧见谁啦?”开了大门,便奔出去,同样的什么人也没瞧见。李沁梅讷讷说道:“想必是我眼花了,他、他哪里还能复生?”钟展忍着伤心,强笑说道:“你和他是好朋友,我一再的提起他,难怪你会想及,心有所思,幻影就会出现了。”

  李沁梅道:“我找妈妈去,我有点害怕!谷姐姐刚才会讲梦话,想是已有了点知觉。我叫妈妈再给她解穴。”钟展道:“还是你陪着她,我去吧。”话犹未了,忽似有人在他耳旁边轻轻叹了口气。

  钟展大吃一惊,就在这时,只听得李沁梅尖叫一声,声音中充满惊异和恐怖,钟展回过头去,他们本来是跨出房门了的,这回头一瞧,登时吓得他魂飞魄散,屋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人也没有,连本来是躺在病榻上的谷之华也不见了。

  李沁梅呆了一呆,再回到房中,睁大了眼睛,四处一瞧,啊呀,这确实不是梦,但她的谷姐姐却像梦一般的突然消失了。钟展叫道:“你瞧,这道门……”病榻侧边有一道小门通向后园,本来是紧紧关闭了的,现在钟展一推便开,这才发现门闩早已被人抽掉!

  不问可知,一定是有人悄悄从这道侧门进来,将谷之华劫走了。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在这样短促的时间,这个人竟然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谷之华劫走,室里室外,没有留下一个足印!

  李钟二人从侧门追出,但见明月高悬,星星䀹眼,园子里静得怕人,哪里还有谷之华的影子?其实,他们心里也都明白:这个人既然能够瞒过他们的耳目将人劫走,本领何止比他们高强十倍?他们又怎能追得上人家?纵算追上了,也绝不是人家的对手!

  夜风中送来一阵香气,似花香不是花香,香得令人心神恍惚。李沁梅展眼望去,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有几株三尺来高的花树,树身虽矮,结的花朵却有碗口般大,红白相间,鲜艳夺目,园子里本来没有这种花的,奇怪极了。

  钟展叫道:“这是怎么回事?哎呀,我像饮醉了酒一般,脑筋也糊里糊涂了。”李沁梅忽地拔出剑来,高声叫道:“是谁?”陡然间只觉微风飒然,有两条人影从假山石后突然窜了出来,一个军官服饰,另一个则是一身黄色衣裳,那军官哈哈笑道:“两个小娃娃不用跑了。这两个小娃娃对我们有用,老齐,不要伤了他们的性命。”后半段说话是对他同伴说的,听来他已认定了钟李两人是他囊中之物,定然手到拿来。

  李沁梅大怒,一剑刺去,那军官抽出一条皮鞭,唰的一声,缠上了李沁梅的青钢剑,说时迟,那时快,钟展也已一剑刺出,他的功力稍高,这一剑刺出,劲风飒然,李沁梅顺势一个“顺水推舟”,剑锋带着鞭梢,往前平削,那军官大约料不到李沁梅在吸了魔鬼花的香气之后,还有如此功力,一夺之下,未能将李沁梅的青钢剑夺出手去,他的长鞭一时未能解开,给钟展一剑刺穿了他的衣襟,只差半寸,就要刺中他的穴道要害。与军官同来的那个黄衣人笑道:“天山剑法,果是不凡!”呼的一掌打出,掌风中又送过来一股浓香!

  钟展一个踉跄,几乎站不稳脚步,那黄衣人所放出的异香,不但令人筋酥骨软,他的掌力也是雄浑非常,钟展急忙展出天山剑法中的“大须弥剑式”,剑光由上而下的划了一个圈圈,这“大须弥剑式”用来护身最为神妙,剑式一展,浑身上下都似包没在一座光幢之中,饶是那黄衣人本领高强,赤手空掌,急切之间,也破不了他这一套防身的剑法。

  说时迟,那时快,那个军官早已抽出长鞭,黄衣人侧身分掌,左掌将钟展震退两步,右掌荡开了李沁梅的青钢剑,那个军官就趁着这个空隙,一个盘龙绕步,欺身直进,嚓的一鞭,在钟展的背心上重重的抽击了一记,蒲扇大的一幅衣裳,随着鞭梢飞起,化成了片片蝴蝶,钟展的背上现出一道长长的伤口,李沁梅这一惊非同小可,尖叫一声,运剑如风,几乎是整个身子扑了上去。就在这时,那军官也大吼一声,斜身窜出,原来他也被钟展的剑锋,在肩头上刺了一个窟窿!

  李沁梅一剑搠空,重心不稳,黄衣人一抓抓来,掌风飒然,堪堪就要抓着她的手腕,李沁梅忽觉一股柔和的力道,将自己一带,重心登时稳定,只听得钟展在她耳边说道:“别慌,你靠着我的背脊!”钟展浴血死战,一手拉着了师妹,剑式改守为攻,从大须弥剑式变为追风剑式,嚓、嚓、嚓、一连几记极为凌厉的剑招,完全是拼着两败俱伤的打法,那黄衣人冷笑说道:“看你这两个小娃儿还能撑得多久,白老弟,你也不必着忙收拾他们。”

  两师兄妹背靠着背,联剑拒敌,彼此都感到好像有一股暖流通了全身,在这生死搏斗,患难与共之时,他们都甘愿舍了性命去防卫对方,同时也感到了对方对自己的那一份真情实意,纵然这还不是爱情吧?但这已经是超乎一般的兄妹情感之上了。

  李沁梅一上来就觉得那军官似曾相识,这时听那黄衣人一叫,猛然省起他就是那年在崂山道上曾出现过的,那个御林军的副统领白良骥,他竟敢这么大胆,闯到高手云集的氓山来,大大出乎李沁梅的意料之外。更奇怪的是:他们已打了一盏茶的时分,她的母亲怎会丝毫没有知觉?直到现在,还未来援救他们?

  白良骥的本领不在李沁梅之下,那黄衣人的本领则更在他们之上,何况他们呼吸了许久的魔鬼花醉人的香气,纵然舍命支撑,亦是支撑不住,激战中,只听得嚓嚓两声,钟展又着了两鞭,手上脚上都是伤痕,李沁梅大声叫道:“妈妈,妈妈!”可是空旷的园子里,竟没有人向她答话。

  李沁梅连叫数声,听不见母亲的回答,不由得心中慌乱,她本来就已支持不住,张开嘴巴大叫,又吸进了大量的迷香,更感到头晕目眩,全身酥软,懒洋洋的发不出一点劲来,迷迷糊糊中只听得那黄衣人得意笑道:“倒也,倒也!”李沁梅如受催眠,登时失了知觉,软作一团,果然应声倒下。

  钟展突然失了依靠,大吃一惊,回头叫道:“师妹,你——”这“你”字方才出口,已被人点了穴道,就在这时,前面院落方始传来冯琳的声音,可惜他们已听不见了。

  何以冯琳迟迟不来?原来她也碰到强敌。那是比白良骥和这个黄衣人还要厉害得多的强敌!

  白良骥偷入观中,她是知道的,那时她正在静室打坐,听得瓦背上有悉悉索索的轻微声息,便知有夜行人到了。她也不动声息的登上瓦背,只见那条人影已从西面那座藏经阁的檐角掠出,飞上后园一棵大树,在皎洁的月光之下,那人的身法虽快,她已一眼看个清楚,认得是以前曾在崂山道上,败在自己手下的那个御林军军官,心中暗自笑道:“原来是这个小子,亏他有这样大胆,竟敢到这里来!敢情他以为观中空虚,想来趁火打劫么?”以冯琳的本领,一伸手便可将他拿下,她摘了几片树叶,正想施展“飞花摘叶、伤筋碎骨”的功夫,忽地转了念头,想道:“这小子是御林军的副统领,来此何为?我不如偷偷的跟在他的后面,看他还有什么党羽,也趁机戏弄他一番。”心念方动,东北角的那座迎客亭中,又有一条影子窜出,却是一个身材高大的黄衣人,冯琳心道:“这厮的本领要比白良骥高出一筹,但沁儿和钟展也尽可以对付得了他们,我不必着忙,且再看看还有什么高手在后?”

  忽地一阵香气吹来,冯琳心中一凛,从那香风来处,张眼望去,隐隐约约可以看见草丛中有红白两色相间的花朵,大约有十数朵之多,冯琳暗自叫声:“不妙!”她曾在西藏漫游过几年,识得这是魔鬼花,以她的功力修为,虽然不怕中毒,但若在魔鬼花香气的包围之下,时间太久,吸得太多,功力也会消减,而且她自己虽然不怕,却不能不为女儿担忧,同时也不能不为魔鬼花突然在观中开放而诧异,当下,立即暗运玄功,闭了全身穴道,施展八步赶蝉的功夫,向前追去,就在此时,忽又听得东南方向,隐隐传来了叱叱呼号之声,那正是氓山派祖师独臂神尼墓园所在的方向,也即是各派弟子与孟神通那一干人比武场所的方向!

  以冯琳的武学造诣,从那远处传来的厮杀声中,立即听出了那一干人都非等闲之辈,而且各各的路数不同。冯琳这一惊比刚才更甚,心中想道:“要不是孟神通这边突然添了许多好手,就是我们这边各派的武学大师都一齐出马了!”不论前者后者,都是情况紧急的讯号,尤其若是后者的话,那就更是失利的征象了!因为倘非失利,各派的武学大师断无一齐出马之理!

  冯琳怎也猜想不到,这一干人既非给孟神通助阵的好手,亦非各派的武学大师,而是西门牧野带来的那一群黄衣人分为两路,一路去破坏氓山的比武大会,另一路人数较少的则来捣毁道观,这一路共是四个人,白良骥和一个黄衣人已进了后园,另外两个黄衣人则埋伏在树木丛中窥伺冯琳。

  冯琳何等本领,一觉有异,略一凝神,已听出了那两个黄衣人的所在,立即把手一扬,施展出“摘叶飞花、伤筋碎骨”的上乘内功,将早就藏在掌心的一把树叶撒出。

  就在这霎那之间,只听得阴恻恻的一声冷笑,微风飒然,闪电般的一条人影已扑了到来,是一个身材高大的黄衣人,比寻常人最少高出一个头,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朝着冯琳,就是搂头一抓,指尖几乎触及冯琳的额头,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味冲进冯琳的鼻官,饶是冯琳的内功,早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也觉得一阵恶心,甚不舒服!

  冯琳焉能给他抓中,就在这霎那之间,她轻轻的一飘一闪,随手折下了一枝树枝,约有三尺来长,横空一划,使出了白发魔女这一派嫡传的剑法,一招“玄鸟划沙”,向那黄衣人的胸口疾刺,冯琳的内功,已到了摘叶飞花、便可以伤人立死的境界,一枝树枝,在她的手中,比普通刀剑何止厉害十倍,这一“剑”刺出,竟然隐隐挟着金刃劈风之声,手法更是奇诡之极,但听得“嗤”的一声,那黄衣人的帽子给树枝挑起,露出一个光头,却原来是个和尚。

  说时迟,那时快,另一条人影又已扑到跟前,这个人却是个五短身材,比普通人最少矮一个头,使的是一柄拂尘,向上一卷,刚及冯琳腰际,冯琳一个移形换位,左手又多了一根绸带,拂尘绸带互相缠绕,双方一扯,都没有牵动对方;冯琳的树剑跟着刺出,那黄衣人急急松开拂尘,一个“鹞子翻身”倒翻出去,但听得“当”的一声,他头上的金冠也给树枝挑开,露出一个高髻,却原来是个道士。

  这两个黄衣人身手矫捷,来去如风,在武林中实是罕见的人物,想不到冯琳出手比他们还快三分,折树枝、解腰带、闪避、反击,最后还挑开了他们的僧帽道冠,这一连串的动作,竟是在这瞬息之间,一气呵成,当真是快如闪电,这两个黄衣人一击不中,立即闪开,布成了犄角之势,心中均是暗暗吃惊。

  冯琳收回树枝一看,树枝的上半段亦已断去,俨如被刀削一般,心中亦是微微一凛,月光下看得分明,只见这一僧一道,脸上都贴着几片树叶,和尚露出诡异的笑容,道士则是一脸苦相,但没有一点血痕,而且他们脸上的神情也一直不变,在月光下更显得诡异可怖,似是两张魔鬼的画像。

  冯琳飞花摘叶的功夫,已经到了可以伤人立死的境界,但这两个黄衣人的脸上,都贴上了她所撒出的几片树叶,却是丝毫不见血迹,而且连哼也不哼一声,冯琳不禁更为惊诧,暗自想道:“他们的脸皮怎的这么厚,莫非竟不是血肉所做的不成?”

  那高大的僧人阴恻恻的一声冷笑,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又朝着冯琳抓来,掌风中送来强烈的血腥气味,比刚才更为浓郁,冯琳树剑刺出,这一回那僧人有了防备,冯琳一剑没有刺中,立即施展猫鹰扑击的绝技,一跃而起,那矮道士似乎早已料到她有此一着,身形先起,比冯琳纵得更高,拂尘罩下,万缕千丝,俨好在空中撒下了网,要把冯琳罩在当中。

  冯琳所用的轻功,乃是她自小在猫鹰岛上,模拟猫鹰(一种脸面部似猫的怪鸟)扑击的姿势而学成的,可以在空中转换方向,矮道士本来已制住机先,换是别人,一定躲不开他这一击,在冯琳却是应付裕如,一见拂尘罩下,立即扭腰一转,同时一口真气吹去,拂尘登时被吹得散开,但听得“嗤”的一声,那矮道士的肩头被她的树剑刺中,衣裳裂开一片,鲜血点点滴下,那高大的僧人见同伴遇险,及时的发出两记劈空掌,冯琳身子悬空,时间难以持久,第二剑便不再发出,也随着那个道士落下地来。

  奇怪的是,那矮道士的肩头中剑,血点如珠,一颗颗滴下,但他脸上的那片树叶,被冯琳吹去,脸上现出树叶的凹痕,却依然没有半丝血迹,冯琳心中一动,冷笑说道:“原来是你这两个老不死的怪物,在这里装神弄鬼吓人!唐大侠可以剑下留情,我可饶不得你们!”

  原来这两个黄衣老者乃是一对老搭档,那矮道士道号龟藏子,那身材高大的和尚则本来是个胡僧,到中国后取了一个汉名,法号释道安。龟藏子出身于道教中的“抱扑派”,这一派奉晋朝的炼丹士葛洪为祖师,讲究炼丹、采纳、方术、符籙之类的旁门左道,在道教中地位甚低,龟藏子郁郁不得志于中原,遂远走塞外,拟在蒙藏一带开宗立教,但蒙藏一带是喇嘛教的势力范围,他立脚不住,恰巧释道安从花剌子模来到蒙古,也想在蒙古建庙收徒,两人遂深相结纳,伤了红教喇嘛的七个高手,红教法王派大弟子到天山向唐晓澜求援,唐晓澜一来却不过法王的情面,二来他也打听得这两人在蒙藏一带做了不少坏事,遂毅然下山,孤身赴会,凭着游龙宝剑与天山神芒,与这两个魔头恶斗了一整天,最后用游龙剑削掉了龟藏子左手的无名指,用天山神芒射伤了释道安。自此之后,这两人便消声匿迹,算起来也将近三十年了。

  冯琳曾听唐晓澜说过这件事情,只因事隔多年,一时想不起便是他们,但这两人一高一矮,形貌古怪,交手之后,冯琳又发现他们的武功路数与中原各派均不相同,并发现了那矮道士左手只有四指,终于猜到了他们的来历。

  这两个黄衣人被冯琳识破来历,挑起旧恨,勃然大怒,释道安嘿嘿冷笑道:“我正要找天山派的晦气,你自己碰上了,正好拿你来试试佛爷的掌力!”龟藏子也冷笑道:“且看是谁饶不了谁?道兄,我认得这老妖精是唐晓澜的小姨,咱们先把她拿下,不愁唐晓澜不乖乖送上门来,也省得咱们再上天山一趟。”

  冯琳最恨别人说她年老扮俏,气往上涌,登时使出天山剑法的杀手神招,一剑刺去,这一剑虚虚实实,变幻莫测,一根枯枝,竟似化成了数十柄木剑一般,龟藏子和释道安都觉得四面八方,全是冯琳的影子。

  龟藏子叫声:“不好!”只听得唰的一声,他的脸皮已被树剑划开了一道裂口,但与此同时,冯琳也陡然感到一股血腥味道直冲鼻官,饶是她闪避得快,肩头也被释道安的指尖沾了一下。衣服上留下了两指深红的指印!

  只见龟藏子的“脸皮”裂开,一双阴阳眼睛更完全显露出来,原来这两人都是戴着皮制的面具,龟藏子有意让她的树剑在面具上划一下,好让释道安趁她树剑未及撤回,乘机下手的。若然冯琳手中是一柄青钢剑,他就不敢这样冒险了。

  冯琳一念轻敌,几乎吃了大亏,待她稳住身形,已被那两个黄衣老者抢占了有利的方位!

  这两个黄衣老者当年联手对敌,可以与唐晓澜恶战整天,功力之深,自是非同小可。冯琳虽是各派兼修,武功的路数最杂,比之唐晓澜究竟还逊一筹,若在一般的情况之下,她以一敌二,或者还可以和他们打个平手,如今她在魔鬼花的异香侵袭之下,又被释道安的毒血掌在肩头捺了一下,时间稍长,便不免落在下风。

  释道安的毒血掌乃是一门极为厉害的邪派功夫,虽不及修罗阴煞功的威力无伦,但每次发掌,那股血腥味道也足以令人中毒,冯琳暗运玄功,隔一段时间才换一口气,虽不至立即中毒,吸入那血腥气味,也是觉得阵阵恶心。

  正是因此,她听到了李沁梅、钟展在后园厮杀的声音,也不敢叫唤女儿,照她的想法,白良骥加上那个黄衣人,最多也不过与她的女儿师侄打成平手,她尽可以在打败这两个黄衣者之后,再去收拾他们。

  岂知这两个黄衣老者越战越强,她非但不能战胜,反而落在下风;而李沁梅和钟展都因功较弱,受不住魔鬼花异香的侵袭,终于被敌人生擒去了。

  待到冯琳听得女儿临危叫声,不由得她不大为慌乱,她刚刚应了一声,登时便觉五脏六腑好像要翻转过来,原来她心神一乱,真气不免涣散,正在这最吃紧的时候,她一开口,魔鬼花的香气和释道安毒血掌的血腥气味,大量的侵入了她的肺腑!

  冯琳眼睛发黑,暗呼不妙,就在这瞬息之间,龟藏子的拂尘一展,已把她的树剑缠着,释道安双指挟着她的腰带,呼的一掌,打到了她的胸前!

  冯琳心头一凉,眼看就要被敌人的毒掌打中,意料不到的事情突然发生,只听得释道安突然尖叫一声,接着是龟藏子的一声狂嗥,这两个人竟然似两只受伤的野兽一般,叫声吼声,都是凄厉之极,冯琳尚未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两个人已舍了冯琳,飞一般的越过围墙逃了!

  冯琳定了定神,呼出胸中闷气,但见星河耿耿,明月在天,花片轻飘,树梢微动,目力所及,除了她之外,已没有第二个人。

  冯琳一片茫然,十分不解。因为照此情形看来,定是有高人暗中解救,但他又为什么不现出身来,而且这个人一出手便能够令这两个魔头负伤逃走,本领之强,岂非尚在痛禅上人、金光大师之上?当今之世,只有孟神通或者有此能为,但孟神通绝不会是救她的人,那么除了孟神通,数遍武林宗匠,哪还有此等人物?

  冯琳呆了一会,心中想道:“不管他是谁,总之是我们这边的人,他既然能够暗中助我,当然也能够暗中相助梅儿。释道安与龟藏子这等武功,尚且不足当他一击,白良骥那一干人自然更不在话下了。我何须还替梅儿担忧?”

  冯琳这个推论本来十分有理,哪知到了后园,四处寻觅,都不见女儿和钟展的影子,再到静室查看,连谷之华亦已踪迹杳然!

       那个暗中相助冯琳的人,何以不救李沁梅和钟展,后文自有交待。冯琳当时可是大大吃惊,给弄得莫名其妙,想了一会,这三个人的失踪,只有两个可能,一是被敌人擒去;一是被那个暗中相助的高人带走,后者的可能性似乎更大。冯琳心想若是被那高人带走,日后自会知晓,此刻前往追踪,亦是无用。这时,她已想到这个高人,可能是个游戏风尘,惯开玩笑的人了,可是她还没想到是金世遗,也未想到,她对女儿下落的猜测,竟是完全错误。

  园子里的西北角隐隐传来了悉悉的声息,冯琳猛然省起,在西北角的玄女殿内,还有十二个正在那里疗伤的人,其中九个是武当派的弟子,他们是受屠昭明的毒火烧伤的,伤得甚重,虽然敷了金创圣药,不至有性命之忧,但短期内却不能恢复功力,万一被敌人搜到他们,那后果真是不堪想像。

  听那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是他们正在爬起身来,冯琳不由得又是心中一凛,他们为什么要爬起身来?可以推想得到,即使不是有敌人闯入,也定然是他们发现有敌人的踪迹了。

  冯琳只好放弃了追踪女儿的念头,急忙赶到玄女殿去,却不料又发现了一桩更奇怪的事情。

  她因为过于着急,未及报明身份,便即推门进去,一只脚刚刚踏进,登时便有两柄长剑指到她的胸前,那是武当派的松石道人和郭嘉谟,这两人的本领与她相差甚远,当然伤 不了她,可是因为骤出不意,也险险给他们的剑尖刺着,她是在剑尖离身三寸之时,才挥袖将他们的剑尖裹着的。

  他们发现来的是冯琳,当然立即停下手来,冯琳一看,武当派的九个弟子都已站在殿中,持剑而立,布成了九宫剑阵,另外那三个受伤的人,也似乎已经痊愈,各持兵器,居中策应了。冯琳而且试出了松石道人和郭嘉谟的功力,最少已恢复了五成。

  这还不算奇怪,更奇怪的是空气中有一缕淡淡的清香,那是天山雪莲的香气,冯琳大为诧异,急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正是:

  神龙见首不见尾,清香一缕费猜疑。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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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0-9 20:0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卅六回

  惆怅深情如梦杳
  暗伤心事付东流

  松石道人也是大为诧异,问道:“冯老前辈,刚才在我们昏迷的时候,你没有来过么?”冯琳道:“没有呀!嗯,你我门派不同,我纵比你们多活几年你也不必拘礼,前辈长前辈短的叫得令人起鸡皮疙瘩。”要知冯琳虽然年近六旬,但容貌还似四十许人,而且还似少年时候的一般任性,最不喜欢别人说她年老。

  松石道人怔了一怔,讪讪说道:“这么说,暗中将我们救醒的乃是另有其人了。”冯琳道:“当然是另有其人,快说,快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松石道人道:“天黑之后不久,我们听得外面好似有厮杀的声音,我正想挣扎起来,忽觉有一股极为奇怪的香气,令人筋酥骨软,甚为难受,那香气与现在留在室内的香气,气味大不相同。”冯琳道:“我知道,你们最初闻到的气味,那是魔鬼花的香气。”心想:“松石道人在武当派中,武功仅次于雷震子,怪不得他吸了魔鬼花的香气,居然还能够挣扎。”

  松石道人道:“我用力挣扎,却软绵绵的爬不起来,大殿里毫无声息,静寂得令人心悸,我周围一看,师弟们都全已闭了眼睛,好似昏迷过去了。我心里一慌,又吸了两口魔鬼花的香气,登时也觉得头晕目眩,迷迷糊糊中,不久也就完全不省人事了。”

  冯琳心想道:“要是在那个时候,有敌人闯进殿来,那真是不堪设想。我也没有脸皮再见雷震子和痛禅上人了。”

  松石道人续道:“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又忽觉得有一股清香,沁入肺腑,而且身体内似有一股暖流流过,非常舒服,迷糊中又似觉得有人在我的身旁,但到我能够睁开眼睛时,却什么人也没有瞧见。没有多久,师弟们也一个个的先后醒来,说起来大家都有同样的感觉,受伤的地方也不觉得疼痛了,试一试,大家的功力都好似恢复了四五成,这时我们已清清楚楚的听得外面有呼喊奔跑的声音,情知定是有敌人进了观中,因此我们布好九宫剑阵,准备敌人若是闯到这儿,也可以抵挡一阵,想不到你老,嗯,是冯女侠进来,冒犯了冯女侠。偷入观中的敌人想来都已被冯女侠赶跑了。”

  冯琳面上一红,心里暗呼:“惭愧!”说道:“这是天山雪莲的香气,想是你们昏迷的时候,有人将碧灵丹纳入你们的口中。这个人是谁,目前我也难以猜度。好在你们都已能够走动,咱们且去寻觅痛禅上人和金光大师,见了他们,谅可知道一点端倪。”

  冯琳率领他们追赶大队,一路上猜疑不定,要知用天山雪莲做主药制成的碧灵丹,只有天山派才有,她因为身上仅有三颗,受伤的有十二人之多,不够分配,所以没有给他们服用。心中想道:“难道是晓澜和我的姐姐来了?要不是他们,谁能有那么多的碧灵丹?可是若是他们,又怎会不肯出来与我相见?而且他们又是素来不苟言笑的人,更不会与我开这么大的一个玩笑。”

  冯琳枉是一世聪明,只因她认定金世遗已死,一时间也没有想到金世遗身上。原来金世遗自荒岛回来之后,曾上过天山一次,暗中探望李沁梅,他在天山上逗留了三天,谁也没有发现。在那三天里,他偷看了李沁梅几次,每一次李沁梅都是和钟展在一起,他察觉了钟展对李沁梅的情愫,也察觉了李沁梅对自己虽然仍是一往钟情,但对钟展亦是亲如兄妹。从他们二人的感情看来,可以预料:只要自己不露面,李沁梅不知道自己仍然活在人间,日子一久,他们二人也并非不可能成为爱侣。正因为金世遗还有此一念,所以在氓山比武大会上,他暗助江南、暗助冯琳,暗助冰川天女……却始终不肯现身与孟神通相斗。

  他在天山三天,顺便也采了十几朵天山雪莲,制炼了三十颗碧灵丹,想不到今日派了用场,救了武当派众弟子之命。

  冯琳追上了大队之后,与痛禅上人一谈,才知道女儿并不是他们所救,唐晓澜也没有到来,痛禅上人和金光大师也早已察觉有人暗中相助,但到底是谁,他们也猜不到半点端倪。谷之华、李沁梅和钟展这三个人的遭遇如何,成为了大家最担心的问题,但大敌当前,容不得他们从容查访,冯琳也只好跟随大伙,先到嵩山少林寺安顿下来。

  且说谷之华经冯琳用了红教的“归藏解穴神功”给她解穴,虽然没有立即见效,但却刺激了她的神经,令她在全无知觉的状态中有了一丝知觉,陷入一种朦胧的昏迷梦境中,梦中似乎长出了两只翅膀,在云雾里御风飞翔。

  朦胧中忽地又觉得似乎是金世遗走到了她的身边,而且似乎在轻轻的抚摸着她,有说不出的舒服,顿然间气血流畅,四肢百骸都好像蓦然间松散开来,谷之华醒里梦里都在想着金世遗,这时一旦有了知觉,自自然然的,眼睛未曾睁开,就在低声唤道:“世遗,世遗!”

  忽听得一个极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唤道:“之华,不错,是我!”

  谷之华心头一震,眼睛倏的张开,出现在她眼前的果然是金世遗,这霎那间,她竟不知是真是梦?但觉金世遗紧紧握着她的手,柔声说道:“你别害怕,是我,我没有死!”

  谷之华不自觉的也紧紧握着他的手,是的,她心中的确是在害怕,但并非害怕金世遗是鬼,而是害怕眼前的不过是个幻影,怀疑自己还是在恶梦之中呵!

  渐渐地感到了金世遗手心的热力,听到了金世遗心跳的声音,她感到了她所触及的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既非梦境,亦非幻影!谷之华一片茫然,低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你又怎么会在我的身边?他们呢?他们都到哪儿去了?怎么只有你我二人?”金世遗道:“这是一个山洞,你给孟、孟神通点了穴道,他们将你送回玄女观疗治,我悄悄将你带出来,他们没有一个人知道。”谷之华定了定神,神智也渐渐清醒过来,刚才的情景,一幕一幕的在她心头掠过!

  在她的眼前,出现了刚才恶斗的场面,她的父亲像凶神恶煞的要伤害她的掌门师姐,在那最紧张的关头,她跳出去拦住了她的父亲,她记起了她和父亲的问答,她的父亲拒绝了她的调停,刚变得慈和的眼光忽又充满了杀气……她记起了自己拔剑自杀,最后的一幕情景是:李沁梅尖声叫唤,向她冲来。

  谷之华心中想道:“啊,原来我没有死,我是给他、给他点了穴道。呀,老天爷,你为什么不让我死去?”霎时间但觉心乱如麻,肝肠寸断!

  金世遗忽地感到她的掌心一片冰冷,急忙安慰她道:“之华,一切都过去啦,当它是一场噩梦吧。天可怜见,教咱们今日重逢,从今之后,咱们永不分开,那一些不相干的人,也就不必再去理会他们了。”

  就在这时,远远传来了一声啸声,谷之华不禁又是心头一震,那是她父亲的啸声,原来这个时候,正是孟神通杀出重围,逃下氓山的时候,他在用啸声和他的徒弟联络。

  金世遗听到孟神通的啸声,亦是心头一震,从这啸声中他听出了孟神通已是元气损伤,但却并非伤得严重。这霎那间,厉胜男的影子也突然在他脑海中浮现,孟神通伤得不重,那么厉胜男将是如何?会不会两败俱伤呢?

  可是,此时此际,却不容得金世遗分心去挂虑厉胜男了,他握着谷之华的手,忽觉她的手指颤抖,方自一怔,谷之华已摆脱了他,金世遗愕然望她,只见她的面色苍白得令人心悸!

  谷之华这次上山,本来是对父亲抱着很大的希望,希望能以父女之情打动孟神通铁石的心肝,想不到竟是如斯结果!

  孟神通的啸声已听不到了,可是这啸声却像激起千丈狂涛,令她本来就不宁静的心湖,更是思如潮涌。

  金世遗劝她把过去当作一场恶梦,可是现在恶梦并未曾过去,山洞里虽然宁静和平,但可以想象得到,氓山上仍是一片腥风血雨!

  最难过的是:她现在无法预料这“恶梦”将是如何结局,掌门师姐的生死如何?各派宗师将受到什么样的磨折?她父亲的命运又将落得怎样收场?调解已经失败,武林的大劫无可挽回,后果如何,她简直不敢设想,只有一样是她可以预感得到的,在这样的情形下,不论是哪一种收场,都将令她终生抱恨!

  谷之华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现在又从清醒中陷入了混乱,本来她已经是较一般的女子坚强的了,可是任凭她怎样坚强,也受不住这样沉重的打击!

  最初与金世遗相见的欢愉,掩不过她心头的创痛,火热的心情冷下去了,越来越冷,冷得令她对爱情也几乎失去了感觉了。试想在这样的情感下,谷之华哪还能够与金世遗细诉衷情,接受他的轻怜密爱?

  两人默默无言,金世遗从她的眼光中也感到她内心的哀痛了,但是用什么言语去安慰她呢?

  月光透进山洞,夜已深沉,午夜的寒意更加重了心头的寒意,谷之华咬了咬牙,心中想道:“我今天侥幸没死,但我已把自己当作已经死去了。我要选择一个什么人也没有到过的地方,什么人也不见面。”此时此际,她确是万念全灰,自觉无颜再见武林同道。

  金世遗再一次的抓着了她颤抖的手,沉声说道:“之华,你今天所做的一切我全都看到了,你已经尽了你的力,武林的劫难无法消弭,这不是你的罪过。”他本来想说:“你所做不到的,我将代你去做。”但一想自己所能够做的是什么?最多是帮助厉胜男杀掉孟神通,这件事他可以暗中去做,但却怎能当着谷之华的面说出来,令她已受创伤的心灵更多受一重刺激?但这样一来,他对谷之华的安慰,也就变得一片空虚,毫无力量。

  谷之华缓缓抬起头来,说道:“世遗,多谢你今天救了我,尽管你不救我也许更好一些,我还是一样感激你。你有你的路,我有我的路,今日得见你一面,我已是心满意足,不敢也不想再奢求了。嗯,你走吧!”

  金世遗拦着洞口,颤声说道:“之华,你、你去哪儿?你可记得你师父临死之前,将玄女剑谱郑重的交托给你,要你继承她的衣钵?这是你曾经告诉我的,你也曾经说过,不论你受了什么委屈,也不能辜负你师父十年来对你栽培的心血!”

  谷之华心头一震,她当然记得,这一段话乃是上次氓山大会,自己被曹锦儿逐出门墙之后,为了表白自己的心情,向金世遗所说的。但那时所受的委屈,比起今日的遭遇,那又算不得什么了。她不知道外面闹得如何,也不知道在她昏迷的时候,曹锦儿已经当众宣布,允许她重列门墙。心中只是想道:“这次各派门人,不知有多少人要死伤在我父亲手下,氓山派和他的冤仇最深,死伤的也定然最多,我虽然侥幸未死,但还有何面目再见同门?”

  不过,金世遗这几句话也对她发生了影响,过了半晌,只听得她低声说道:“世遗,多谢你提醒我,你放心,为了师父,我会活下来的。好啦,你不走,你就让我走吧!”

  金世遗心情激动之极,大声说道:“为什么咱们不能同在一起?你若是不愿意再卷入漩涡,我和你到一个荒岛上去,在那里,什么人也不见,什么事也不用理会。咱们可以用毕生之力,将师父的武学整理发扬,待到晚年,再选择有缘的弟子,这不好么?”

  金世遗所说的正是她所想的,她心中一动,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但转瞬之间,另一个念头又升起来,她想到了李沁梅,“我如今已是万念皆灰,只是为着师父才活下来,我何苦再成为他们的障碍?”

  但见她紧闭双唇,神情冷漠之极,轻轻的推开金世遗,就走出山洞。她没有再说半句话,金世遗已经知道她的心意已决,无可挽回了。他被她那冷漠的神情所吓着,不由自已的挪开了身体,让谷之华从他的身边溜过。他不能说服她的心,即算强留着她的身体又有什么用。

  谷之华走出山洞,一片茫然,心中不住的在问自己:“我应该到哪儿去?”忍了多时的眼泪忽然滴了下来。金世遗听到她的哽咽的声音,追了出来,大声叫道:“谷姐姐,你等一等,这不行啊!难道咱们竟然就这样永远分手?啊,你待我想一想吧,我还有话要和你说呀!”

  他仅仅差一步就要追上了谷之华,忽听得一声凄厉的叫喊,似是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抬头一看,只见侧边一棵大树底下,一个黑衣女子披头散发,瞪着双眼,直望着他,恰似一个幽灵!

  金世遗大吃一惊,他只差一步,就要追上谷之华,脚跟已经离地,但这一步却似突然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所阻住一般,竟然跨不出去!

  这黑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厉胜男!

  但见她瞪着眼睛,一滴滴血珠从嘴角流出来,脸上的肌肉绷紧得几乎变了形貌,这显然是受了重伤,正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这真是意想不到的事情,厉胜男忽然一个幽灵似的,在这个紧要关头出现,而且竟然受了重伤!

  当孟神通和各派宗师比武的时候,金世遗本来是和厉胜男同在氓山顶峰埋伏,伺机报仇的。他之所以放心离开厉胜男,让厉胜男一个人向孟神通算账,一来是因为那个时候,孟神通正在和金光大师比拼内力;二来是乔北溟所留下的三宝,厉胜男已有其二,她身上穿的是珊瑚宝甲,手中又持有可以断金切玉的宝剑,金世遗因此断定,她的偷袭纵然不能得心应手,也决不会有什么危险。何况场中还有痛禅上人、金光大师等一班武林宗匠。而他急着要去救谷之华,所以将宝剑交给了厉胜男之后,就放心离开她了。想不到此时此际,出现在他眼前的,竟是厉胜男重伤浴血的形象!

  这霎那间,金世遗不由得突然感到一重内疚,后悔自己不该轻率的离开她,让她单独去斗那武功绝世的大魔头!前面是他所要追赶的谷之华,后面是伤重待救的厉胜男,这霎那间,金世遗端的是心乱如麻,不知何去何从?

  这时分,哪容得他片刻踌躇。就在这片刻之间,谷之华已转过山坳,没入丛林,连背影也看不见了。

  金世遗叹了口气,他知道,谷之华这一去,从此之后,是再也无缘重合的了!

  他回头过来,走到厉胜男面前,只听得厉胜男恨恨说道:“我以为你有了别人,从此不再理会我了!”话未说完,一大口鲜血又喷出来。

  金世遗道:“你别动气,伤好了再说。”一摸她的脉象,先是吃了一惊,忽地又恼又气,叫道:“你,你怎么用这样的手段骗我?”

  厉胜男冷冷一笑,将金世遗的手摔开,淡淡说道:“好,是我骗你,你尽可不必理我,你去追你的谷姐姐去吧,去吧,去吧!”

  原来厉胜男的受伤倒并非虚假,不过却不是孟神通伤了她,而是她自己令自己受伤的。原来她为了阻止金世遗去追赶谷之华,竟然运用从乔北溟武功秘笈所学到的邪派玄功,震伤了自己的三焦经脉!

  三焦经脉起于无名指尖端,上出两指中间,沿手臂至腕部,出前臂外侧,两骨的中间,上穿过肘,沿上臂外侧上肩,交出足少阳经之后,经过缺盆向下,分布于两乳间的“膻中部”,与心脏相连络,若然受到损伤,重则立时心脏爆裂而亡,轻亦难免内痨咳血,从此精神萎靡,成为废人。

  试想如此性命攸关的三焦经脉,若是给敌人震裂,厉胜男焉能还走得七八里路,从前山的比武场所回到玄女观附近的山峰?加以自断经脉的征象与受外力所震裂的亦有不同,故此金世遗一替她诊断脉象,立即便发现了是厉胜男在自己伤害自己!

  金世遗既惊骇又气恼,饶是他与厉胜男已相处三年,懂得她的性格,对她这次的行事之邪,仍是不能不大感意外!

  但尽管厉胜男是自己震裂经脉,她所受的伤却并非虚假,时机急迫,金世遗若不马上施救,就只有眼看厉胜男死去,或者成为废人。处此情形,金世遗哪还敢再对她责备?

  幸而这是她的“自我伤残”,不比外力强行震裂,多少有些分寸,伤得还不算很重,金世遗施展玄功,封了她三焦经脉所经过的各处穴道,一面替她止血疗伤,喂她服了三颗碧灵丹,一面又以本身的真力助她复原,如此闹了一个时辰,厉胜男的脸上方始渐有血色,精神也渐渐恢复过来。

  金世遗摇了摇头,说道:“胜男,算我怕了你了,你怎可如此任性胡为?有什么话尽可和我好好的说呀!”

  厉胜男冷笑说道:“我还没有骂你背信弃义,你却颠倒责备我任性胡为?哼,和你好好的说?你有了什么谷姐姐、李妹妹,还听得进我的话吗?只怕我想和你说话的时候,你早已和你谷姐姐不知走到什么地方去了!”

  金世遗面上一红,心想:要不是看到厉胜男受伤,他刚才确实要随谷之华而去。厉胜男又是一声冷笑:“怎么样?我是不是说到你的心坎儿了?你现在还可以去追寻你的谷姐姐呀!去呀!怎么不去?”


  金世遗抬起头来,望着厉胜男说道:“你说什么,我现在也不想和你分辩。只是请问:我怎么是背信弃义了?”心中想道:“虽然在荒岛之时,在你叔祖的威胁之下,我曾与你冒认夫妇。我可没有答应过你什么,这三年来相处,也是彼此以礼相待,怎谈得上什么背信弃义来呢?”

  他心念未已,厉胜男已是冷笑说道:“三年前在金鸡峰顶,你曾答应过我一些什么?”

  金世遗道:“我答应和你一同出海找寻乔北溟的武功秘笈,这件事不是已经做到了么?”

  厉胜男道:“不错,这件事是已经做到了。还有一件呢?”

  金世遗心头一震,讷讷说道:“还有一件是助你报仇,这、这——”

  厉胜男冷笑道:“难为你还记得。这件事你做到了么?”

  金世遗只好说道:“我以为你今日可以报得了仇的,谁知,谁知,还是给这魔头逃了。”

  厉胜男道:“原来你也知道孟神通已经逃走了么?助我报仇之事,你既然没有做到,就想从此不理我么?这不是背信弃义是什么?你说的话算不算话?”

  金世遗给她责备得哑口无言,他确是答应过厉胜男,在未曾助她报得冤仇之前决不离开她的。金世遗心里叹了口气,想道:“原来她是拿这件事来约束我,今日本是助她复仇最好的时机,时机一过,又不知要什么时候方能做到了,呀,她真是我命里的魔星。”

  要知金世遗答应助厉胜男报仇,讲好了要让她亲自手刃仇人的,并非简单的一手替她包办。要达到这个目的,只有两个办法,一是助她练成乔北溟秘笈的绝顶武功,令她的本领确实可以胜过孟神通;二是设法损耗孟神通的功力,然后让厉胜男一击成功。他今日所采的就是第二个办法,不过由于李沁梅、谷之华都在场,他不想露面,故此想假手金光大师、痛禅上人等人之力,先耗损孟神通的功力,谁知厉胜男还是报不了仇。

  这个时机错过,孟神通已不知逃向何方,而且即算找到了他,报仇亦非容易。金世遗今日看了孟神通所显的本领,深知若由厉胜男单凭自己的本领,即算练成了乔北溟秘笈的绝顶武功,也还是敌孟神通不过。而且,不但此也,金世遗自问,也没有胜得孟神通的把握,因为各得半部秘笈,大家练到最高境界,亦不过是半斤八两,何况孟神通得的是下半部,下半部比较偏重于克敌制胜的武功,说起来还是孟神通稍占上风。总之,若依照诺言,待厉胜男报得了仇自己才得自由自在,真不知要到何时何日方能摆脱了她?

  金世遗方自心乱如麻,眼光一瞥,只见厉胜男泪光莹然,哽咽说道:“世遗,几年来我累你已经不少,我现在还用你的诺言来束缚你,你心里一定怨我恨我,算了吧,你要是心里不愿意,咱们就此分手,此后我是生是死,也不必你再管了。世遗,我答应你,让你把你的诺言一笔勾消,我也不再说你背信弃义了。”这番话她带着哽咽道来,更显得楚楚可怜,与刚才的疾言厉色,完全两样!

  说也奇怪,不过片刻之前,金世遗还在因为无法摆脱她而烦恼,如今听得厉胜男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抽抽噎噎的说了这一番话,却忽地感到内愧于心,不由得心中想道:“她自断经脉,虽然邪得出乎常理,但这还不是完全为了我么?她用性命来挽留我,我却老是想摆脱她,难怪她要骂我寡情薄义!”

  这样一想,尽管金世遗对谷之华情有所钟,但对厉胜男的一片深情,也不能不深深感动!何况他们到底在荒岛上相处了三年,平日朝夕相对,也许还不觉得什么,若要断然分手,金世遗也觉得不忍于心。

  厉胜男的眼泪软化了金世遗的心肠,他不知不觉的轻轻握起她的手来,替她拭了泪珠,毅然说道:“大丈夫一言既出,岂能反悔!你放心,无论如何,我总要助你报了血海深仇!”

  厉胜男收了泪珠,嫣然一笑,仰着脸问道:“若果我十年报不了仇?”金世遗道:“我就十年不离开你!”厉胜男道:“若果我一生报不了仇?”金世遗道:“我就一生不离开你!”厉胜男道:“嗯,这不是太拖累了你吗,呀,世遗,你待我这么好,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你!”说着,说着,眼泪又滴了下来。这几句话说得无限温柔,金世遗不觉心头一荡,忽地谷之华的影子似是在厉胜男的泪光中浮现出来,金世遗脸上发烧,但觉一片茫然,心头颤慄,轻轻的放开了厉胜男的手。

  厉胜男道:“我不只是一个仇人,还有一个,也许比孟神通更为难惹。”金世遗道:“我怎么未听你说过?”厉胜男道:“我也是直到今天才知道。”于是将金世遗走后,西门牧野和那班黄衣人到来,捣毁了氓山大会的情形说了一遍,当然也连带说了西门牧野的来历,与及他与厉家的冤仇。

  金世遗道:“怪不得孟神通负伤而逃,原来不是败在金光大师之手。”心中想道:“西门牧野是天下第一使毒高手,他手下的十三个黄衣人个个本领非凡,确实比对付孟神通更为麻烦。”但仍然说道:“不管你有多少仇人,如何难惹,总之,不待你大仇尽雪,我决不离开你便是!”

  厉胜男一揖到地,道:“我今生看来已是无法报恩,他生变牛变马,也要报你的大恩大德!”她这话话意双关,即是说她本来要以身相许,报此大恩,但金世遗既然钟情别人,这恩德今生已是不能相报。金世遗连忙将她扶起,对她的话意佯作不知,轻声说道:“你休要这么说,我以前受了孟神通的伤,还不是你医好的么?好啦,你现在重伤方愈,不可胡思乱想,就在这山洞好好歇一宵吧。咦,你怎的多了一把宝剑?”

  厉胜男刚才作揖之时,长剑触地,铿然作响,金世遗才注意到这不是乔北溟所留下的那把剑。但见宝光隐隐透过剑鞘,大非凡品,更奇怪的是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金世遗大为诧异,所以将她扶起之后,便立刻问她。

  厉胜男笑道:“这是你好朋友的家传宝物,你就不认得了么?”金世遗仔细一看,笑起来道:“原来是唐经天的游龙剑,怪不得似曾相识。你这个玩笑也未免开得太大了!”唐经天乃名门正派之后,性格是飘逸之中又带着端庄,与金世遗野马不羁的性格大不相同,更兼以前为着冰川天女的缘故,所以金世遗一向不大欢喜他,心中想道:“唐经天这臭小子,让他受一下折辱也好。只是这么一来,却难免又要多惹麻烦了!”

  要知游龙剑是天山派的镇山之宝,唐晓澜又是被公认为武林第一的人物,失掉此剑,对天山派乃是极大的耻辱,不论唐晓澜如何旷达,若然知道此事,也定然要追究的。这种事情,照武林的规矩来说,绝不能一笑作了。所以金世遗才觉得她开的玩笑太过份。

  厉胜男却是丝毫不以为意,说道:“我才不是开玩笑呢!你忘记了我的祖先是乔祖师的弟子,而我自己又曾向乔祖师的遗体磕过头,答应恪遵他的遗训,做他的隔世传人么?乔祖师的遗训,其中有一条是,要得他武功秘笈的人,为他报当年败在张丹枫剑底之辱,要是张丹枫已死,就找他的后代传人,总之要大大挫败他们,才不负乔祖师在荒岛苦练武功的原意。”

  金世遗笑道:“乔北溟写这遗嘱的时候,最少距今已有二百余年。他大约料想不到,在咱们发现他武功秘笈之时,不但张丹枫的坟墓早已湮没无存,连张丹枫的后人也无从查考了吧?”

  厉胜男道:“不然,张丹枫的后人虽已无从查考,但据我所知,天山派的开山始祖霍天都却是得到张丹枫指点的,也算得是张丹枫的半个传人。我今天取了唐经天的游龙剑,只是稍稍替乔祖师出了当年一口冤气,还不能算了,不过,我目前大仇未报,无暇上天山去找他们的晦气吧了!”

  金世遗吃了一惊,想不到厉胜男竟把乔北溟的遗训如此当真,只听得厉胜男又柔声说道:“世遗,你也是受了乔祖师恩惠的人,要是你助我报了仇,取回那下半部武功秘笈,咱们都可以练到天下无敌的地步,那时不但要叫天山派臣服,也要天下各家各派都认识乔祖师的无上武功,向咱们低首。这才不负乔祖师在荒岛的苦修,和我厉家三百年来所受的委屈!”

  金世遗苦笑道:“依你所言,咱们岂不是以暴易暴,杀了一个孟神通,却多了两个孟神通?”厉胜男道:“孟神通残杀无辜,这才引起武林公愤,咱们练好了乔祖师的全部武功秘笈之后,却可以不杀一人,便令各家各派,心服口服!不瞒你说,在火山岛这几年,我日夜思量的,就是回到中土之后,如何为我厉家一雪沉冤,如何为我厉家重光门户。要怎样才能令到武林臣服,我早已有了周详的计划了。”金世遗做梦也想不到厉胜男有此野心,呆了一呆,缓缓说道:“什么计划,我倒想听听。”

  厉胜男眉飞色舞的说道:“比如说,咱们可以在剑法上打败唐晓澜,在内功上战胜痛禅上人和金光大师,如此一来,天下还有何人敢与咱们争锋?”

  金世遗笑道:“你也太小看武林人士了,我早年虽然是出了名的魔头,却也知道武林中讲究的是以德服人,岂能徒恃武力?”

  厉胜男道:“刚才所说的不过是计划的一部分,一时间也说不了这许多,总之,只要你肯依我所言,我自有手段,可以做到不杀一人,而令天下武学之士,甘心诚服!”

  金世遗心道:“不管用什么手段,也只是与孟神通在程度上不同而已。具有这样的野心,总之是要令到武林永无宁日。”

  只听得厉胜男继续说道:“自从乔祖师逃亡海外之后,三百年来,我厉家销声匿迹,不敢再在江湖露面。所以我家世世代代,都要找寻乔祖师的武功秘笈,为的就是要扬眉吐气,重振家声!如今厉家只剩我一个人,我岂可辜负历代祖先的期望!”

  金世遗从未害怕过什么,听了她此番说话,也禁不着心头颤慄,暗自想道:“她自幼承受这般家教,怪不得有如此念头!”他知道厉胜男的性格执拗之极,心里想做的事情,不管用什么手段,总要一定做到。一时之间,实是难以打消她的念头,只好说道:“这等大事情,咱们以后再慢慢商量,你重伤方愈,不可过度兴奋,还是早些歇息的好。”

  厉胜男软硬兼施,留住了金世遗之后,满怀自信,以为金世遗从此定然对她言听计从,此际听金世遗如此说法,虽然有些不满,但金世遗也没有反驳她,她心想只要金世遗不离开她,总有办法令他俯首帖耳,而且她也实在心力交疲,需要歇息了,便不再言语,抱着满怀希望,沉沉睡去。

  金世遗守护在她的身边,思如潮涌,不知怎的,竟感到寒意直透心头!

  月光从山洞上方的缝隙照进来,厉胜男睡得正酣,樱唇半启,微现笑容,可以想象她正在做着得意的美梦,睡美人本就分外娇媚,月光下沉睡的厉胜男笑靥如花,那就显得更动人了。

  金世遗这三年来不知曾见过多少次厉胜男的睡容,从无一次有今晚见到的这样可爱,但他对着这样娇媚的睡美人,却又隐隐感到恐惧,这种恐惧之感已经不是今晚才有的了,三年来每当他与厉胜男单独相对的时候,总会感到莫名的恐惧,但这种感觉,却又以今晚最为厉害,令他的目光几乎不敢再去接触厉胜男那梦中的笑容!

  “自从认识她的那一天起,她就一直纠缠着我,像我的影子一样,令我怎样也摆脱不开。她对我是真情恋慕还是别有用心?要我助她取到乔北溟的武功秘笈,助她练成秘笈上的上乘武功,再助她重振家声,称雄天下?”

  金世遗思如潮涌,又不自禁的看了她一眼,她衣裳上还有点点斑斑的血迹,那是她自行震裂经脉之后,所咯出来的鲜血,金世遗不禁又是一阵颤栗,恐惧之中也有几分感动,是啊,即算她别有用心,但却也不能否认,她对自己确是真情一片。

  外面的月亮似是突然被乌云遮着,山洞里漆黑一片,金世遗忽地有一个奇异的感觉,感到自己是被厉胜男拖着,坠向那无底的黑暗的深渊!这霎那间,他不自禁的想起了谷之华来,这两个同样美艳如花的少女却是多末的不同呵!谷之华像是清早的朝阳,即算在她最伤心失意的时候,从她的身上,也令人感到一种向上的希望!感到善良、感到正义、感到宽和!从厉胜男的身上,他只是感到偏窄、邪恶和野心!

  “谷之华今日遭遇了这么多的折磨,现在不知在哪里伤心暗泣?呀,难道我这一生就要一直伴着厉胜男,和她一同坠向黑暗的深渊?”金世遗想到这里,忽地把心一横,跨过了厉胜男的身子,就想悄悄的离开她。

  然而也就在这一霎那,月光又照了进来,厉胜男忽地转了个身,她脸上的微笑不见了,敢情是在梦中碰到了不如意的事?樱唇紧闭,似是带着几分幽怨,一片哀愁。

  金世遗停下了脚步,心中在自己责备自己:“我说过的话怎能不算?她身负血海深仇,孤苦伶仃,我能忍心让她被孟神通所害而不管吗?呀,我也未免把她想得太过邪恶了,她纵有几分邪气,也是因为自幼承受那般家教,总得假以时日,才能改变过来。我不理她,她岂不是更要走到邪路上去?”就这样金世遗欲行还止,一夜无眠,和衣睡在厉胜男的身边,直到天亮!正是:

  情孽牵连难自解,几回欲去又还留。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第十集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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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0-9 20: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卅七回

  暗系赤绳为月老
  徒教残泪湿红妆

  厉胜男经过了一晚的酣睡,第二天一早醒来,不但脸色恢复了红润,而且精神饱满,功力也已恢复了七八成。她醒来之后,看见金世遗和衣睡在她的身旁,便格格的笑起来,唤金世遗起身,笑金世遗贪睡,她似乎并不知道,金世遗根本就没有睡过,一夜之间,不知起了多少念头,而且有一度几乎要离开她。

  两人巡视了一遍昨日的战场,但见伏尸遍野,惨酷之极,厉胜男道:“这个机会错过,只好再找第二个机会了。你说,咱们该先去找孟神通还是找西门牧野?”

  金世遗道:“这两个人都不是在短期间内可以找到的。你报仇的事情着急不来。我倒有一件事情,须得赶紧去办。”

  厉胜男笑道:“我知道,你是要去救你的李家妹妹,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已到了玄女观中,还让她给敌人擒去?”

  金世遗道:“咦,你怎么知道?”

  厉胜男道:“我瞧见白良骥用战袍包裹着一个人,本来我不知道是谁的,但他的战袍不够用,虽然卷着了她的身体,却露出满头秀发,这样,我一看就知道是你的李家妹妹了。”

  金世遗道:“你怎知道准是她呢?”

  厉胜男笑道:“这还不容易猜吗?玄女观中只有三个女子,冯琳不会被他所擒,既然不是谷之华,那当然是李沁梅了。”

  金世遗一算时间,敢情昨日他将谷之华抱到这山洞的时候,厉胜男早已回到了玄女观的附近,他和谷之华所讲的说话,想来厉胜男也全都听到了。如此看来,自己的一举一动,竟是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厉胜男问道:“好,轮到你答我了,你何以当时故意让她被敌人擒去,现在却要赶去救她。”

  金世遗道:“你昨日除了瞧见白良骥之外还瞧见谁?”

  厉胜男道:“还瞧见一个黄衣人,也像白良骥一般,用战袍裹着一个俘虏,我瞧出这个俘虏是个男子,却不知道是谁。”

  金世遗道:“是唐晓澜的弟子钟展。”

  厉胜男怔了一怔,随即笑起来道:“好,你不必说了,我知道你的用意了。”

  原来金世遗偷听李沁梅和钟展的谈话,已知道李沁梅对钟展的感情不错,只是尚未至水到渠成的时候,他又知道白良骥擒了钟展、李沁梅之后,一定会留作人质,准备将来要挟唐晓澜,因此放心让白良骥和那个黄衣人将他们擒去,然后自己暗中安排妙计,促成他们的好事。

  金世遗安排的计划,乃是让钟展和李沁梅被擒之后,自己再去解救,先令钟展清醒,恢复武功,再暗助他打败敌人,凭着自己的本领远胜他们,干这几件事情,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而且完全不须露面,便可办到。

  这样一来,表面上即等如是钟展救了李沁梅,他们两人经过此场患难,感情自会增进一层。而且这样一来,又可令他们单独相处,当然更容易亲近了。

  厉胜男七窍玲珑,金世遗的用心立即便给她猜着,她只道金世遗是为了她才这样安排,暗暗高兴,心里想道:“让李沁梅先有了个归宿,我也就减少了一个敌人,还剩下一个谷之华,那就比较容易对付了。”

  白良骥的身份是御林军副统领。金世遗料想他擒获了李沁梅之后,一定是解往京师,因此他和厉胜男下了氓山之后,便即兼程北上。

  一路上厉胜男只是向金世遗请教一些练上乘武功的奥义,没有再提及她日后要如何如何,因为在她的心目中,金世遗已是逃不过如来掌心的孙行者,不怕他不听自己的话了。金世遗也想等待助她报仇之后,才打消她要降服各派的野心,厉胜男既然不再续谈这个话题,他也乐得暂时不谈,免得吵嘴。

  他们二人的脚程当然比常人快得多,他们每天只歇息几个时辰,连晚上也兼程赶路,三天之后,追到了一个名叫隆尧的小镇,便发现了白良骥的踪迹。白良骥和那个黄衣人同乘一辆马车,另外还有一个车伕。金世遗暗暗跟踪,看清楚了这辆马车到哪家客店,然后他们二人才到另一家客店投宿。

  三更过后,金世遗与厉胜男换上了夜行衣,便到那家客店救人。他们找到了白良骥所住的那间房间,只听得他正在和那个黄衣人悄悄谈话。

  金世遗的目力已练到可以在黑暗之中视物,他贴着门缝,张眼一瞧,只见白良骥和黄衣人都睡在床上,却不见钟展和李沁梅,也不见有像厉胜男所说的那两个大包裹。

  金世遗怔了一怔,他到底是江湖经验极之丰富的人,立即便猜想到白良骥的诡计,他一定是怕给人瞧破,不敢将昏迷中的钟展与李沁梅带入客店,而是将他们藏在马车内,交给那个车伕看守。那个车伕当然也是御林军头目假扮的。反正钟、李二人都被点了穴道,不怕会逃。

  金世遗心想:“且先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只听得白良骥说道:“韩大哥,这事情真是太奇怪了,今天已是第四天啦,他们这班人却还是连鬼影也不见一个,韩大哥,你见多识广,给我琢磨琢磨,会不会有什么意外?”那“韩大哥”吟沉半晌,说道:“论理释道安和龟灵子二人总可以对付得了冯琳,而且即算他们有什么意外,西门牧野他们一共有十三人之多,任何一个人的武功,都足以与那些所谓武学大师抗衡,难道他们也都遭逢不测?他们讲得清清楚楚的,叫咱们得手之后,立即便走,在这条路上自然会见着他们。但现在还没有见着,这种事太过出乎情理之外,小弟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好在此去京师,也不过还有三四天路,到了京师,总会得个分晓。”

  白良骥道:“我倒有点担心……”那“韩大哥”道:“担心他们给孟神通都杀了么?”白良骥笑道:“孟神通再神通广大,也不能把他们尽都杀了,何况西门这老头子早就在比武场的附近种下了阿修罗花,我看孟神通这次若能逃得性命,已是邀天之幸。”

  那“韩大哥”阴声怪气的问道:“那你担心什么?”白良骥道:“我担心他们是有意甩开咱们,也许在西门牧野的心里,正巴不得你我遭逢意外呢。最少我也担心他们会抹煞咱们的功劳。你想,西门牧野这种人还能有什么好心?他野心勃勃,要诛尽天下武林人物来换得皇上的封赏,将来他不但要做御封的武林至尊,大内卫士和御林军统领也尽都要归他统属,他还不要安插自己的人吗?你我二人和他的关系到底较疏,只怕将来总难免受他排挤。”

  那“韩大哥”道:“你的所虑甚有见地。怪不得他拒绝了秦岱、耿纯二人之请,连孟神通也要一并诛掉。我看,这不但是公报私仇,更关重要的是他妒忌孟神通的本领,怕联合了孟神通之后,孟神通更得皇上重用。”

  白良骥道:“西门牧野当然是这个心思,不过秦岱、耿纯二人,想令孟神通为皇上所用,那也是白费心思。孟神通此人实在是天下最骄傲自大的人,他虽然一心想称霸武林,却也不会借助朝廷之力。只怕在他的心目中,还未必会看得起皇上的封赏呢。要是他那么容易入彀的话,我早已替皇上礼聘他了。”

  那“韩大哥”道:“不管如何,咱们这次的差事,总算是办得顺顺利利,手到擒来,西门牧野还能说咱们什么?要抹煞咱们的功劳也抹煞不了!除非他敢暗杀咱们。”

  白良骥道:“那他还没有这么大胆。不过此去京师,还有四天。天山派的交游最广,咱们还是得处处小心。”那“韩大哥”笑道:“你放心,马车就停在外面的院子,我又早已有了安排,即许有甚风吹草动,也瞒不过咱们耳目。”

  金世遗偷听了他们这番谈话,对这班人的来龙去脉,已摸得清清楚楚,暗暗吃惊,心中想道:“原来西门牧野的背后,还另外有人,这人竟是当今皇帝。看来乾隆这小子比他的父亲雍正还要厉害得多!雍正只做到火烧嵩山的少林寺,他却想把天下武林人物尽数诛锄!”金世遗并非害怕皇帝的威权,但却不能不为正派的武林人物担心,尤其谷之华是吕四娘的唯一弟子,而吕四娘则是满清皇室最大的仇人,只怕谷之华纵想遁迹荒山,西门牧野这班人也放她不过。

  厉胜男搔了他一下手心,悄悄说道:“我虽然给你又招惹了一班强敌,但你为我报仇,也就是帮忙了你的谷姐姐呢,你总该没有怨言了吧!”她用的是“天遁传音”,功力虽远不及孟神通、金世遗之深,但在三五丈之内,纵使是当今最负盛名的几个武学大师,也听不到她说些什么。何况金世遗就在她的身旁,而白良骥和那个“韩大哥”还不是第一流人物,当然听不出一点声息。

  金世遗面上一红,想不到自己心里想些什么,厉胜男立刻便能猜到。其实厉胜男也只是猜到了一半,金世遗并不单单是为了谷之华。

  房间里说话的声音愈来愈小,这两个人谈到了西门牧野的野心,都带着恐惧,似乎是在咬着耳朵说话,金世遗息了杂念,凝神静听,忽听得外间有极轻微的声息,金世遗不觉心中一凛,他听出了是有两个武功极高的人物正在进入这间客店,心道:“难道是冯琳来了?”因为若论轻功,这两个人大约只输给他和厉胜男、姬晓风等有限几人,所以金世遗最先怀疑的就是冯琳。

  随即听到比较沉重的步声,金世遗暗叫不妙!他听出了是这两个人负着重物越墙而去,他当然立刻便想到了藏在马车内的钟展与李沁梅,心中想道:“若是冯琳也还罢了,要是别人,那可糟糕!”当下与厉胜男打了一个招呼,也用“天遁传音”之术向厉胜男说道:“你在这里再听他们说些什么,我出去看看。”厉胜男道:“我理会得,你出去救人便是。”

  那两个午夜来客脚步声虽然较前沉重,但仍然比一般的夜行人轻得多,只有落在金世遗、厉胜男这等行家耳内,才能区别出前后的差异,房间内的白良骥与那个“韩大哥”似乎尚还未觉。

  金世遗走出院子,院子里停有几辆马车,不过白良骥所乘的那辆,他早已在日间留意在心,所以毫不费力的便找到了。不料揭开那车篷一看,却令他大吃一惊!

  只见那个车夫斜斜的靠着车垫,面色青紫,嘴巴张开,似是碰到突如其来的偷袭,要喊还未曾喊得出声似的。金世遗一把将他拖开,但觉他全身僵硬,但身上并无伤痕,而脉息又比常人快得多。饶是金世遗见多识广,急切之间,也瞧不出他受的是什么伤,金世遗禁不住心中一凛,暗自想道:“此人身体已经僵硬,而脉息尚粗,显见内功相当深厚,最少不在白良骥之下,而看这情形,又不似是被人封闭了穴道。咦,这是哪里来的高手,能在瞬息之间,便令他受了这等莫名其妙的伤?”

  金世遗醉心武学,若在平时,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从这人的受伤情状,推究那个伤他的人的武功。但此时此际,他还哪有心情及此?当下跳上马车,只见一个五尺来高的铁箱,箱盖四边有蜂巢也似的许多小孔,金世遗轻轻一揭,便揭开了,里面却是空空洞洞的什么也没有,只是闻到一阵微带腥味的魔鬼花香,金世遗翻遍了马车,也不见钟展和李沁梅的影子。

  金世遗是个江湖上的大行家,见此情形,心中想道:“白良骥定是把他们放在这箱子里面,那两个人开不了这个箱子,不知用什么手法,在箱盖周围弄了许多窟窿,这才把它打开。看这些蜂巢也似的小孔,似是金钢指的功夫,但天下哪有这等深厚功力的人,一指便可洞穿铁板?”

  金世遗疑惑不定,伏地一听,那两个人的脚步声大约已到了一里开外,金世遗心道:“不管他们是谁,我且追上去看看再说。”立即施展了绝顶轻功,不过一盏茶的时刻,便在郊外的一个荒岗追上了那两个人!

  一望见这两个人,金世遗不觉哑然失笑,他起初胡乱猜疑,不知是何方高手,却原来是他的老朋友——冰川天女和她的丈夫唐经天。刚才的疑团,也就一一有了答案。想来定是那“车夫”察觉有人来到,正想张口大叫之时,便给冰川天女的冰魄神弹打入他的口中,令他全身僵硬,至于那铁箱的许多小孔,当然是唐经天用天山神芒所弄穿的了。

  只见唐经天背着钟展,冰川天女背着李沁梅,向前疾奔,金世遗心道:“他们虽不如我刚才所想像那般的具有绝顶神功,但比之三年之前,却的确是高出了不少!”

  按说金世遗发现了是他们二人,便当罢手,但他一心一意要促成钟展与李沁梅的好事,若然罢手,却又与他原定的计划不符,他踌躇了片刻,决定和唐经天夫妻开个玩笑,抓起了一片泥土,捏成碎粉,运气一吹,那撮碎泥在唐经天夫妻的头上纷落如雨!

  唐经天本就准备有敌人追来,他眼观四面,耳听八方,金世遗撒出那把碎泥虽然份量极轻,也带着咝咝声响,唐经天一觉有异,立即一记劈空掌打将出去,泥屑纷飞,但有一颗黄豆大的砂粒,却在唐经天的手背擦过,虽未皮破血流,却也令他感到隐隐作痛。

  唐经天大吃一惊,放下了钟展,游目四顾,搜索敌踪,金世遗的轻功远比他高明,又早已躲进树林里面,唐经天瞧不见敌人,更是吃惊,心道:“难道是孟神通追来了?”

  这时冰川天女也放下了李沁梅,夫妻俩仗剑而立,准备应付劲敌,金世遗若然只想夺走钟李二人,那是易如反掌,难就难在要不让他们发现自己的真面目,毫无声息的将人劫去。

  唐经天朗声说道:“这两人是我的师弟师妹,阁下将他们擒去,我不能坐视不救,瞧阁下身手,当非鼠窃狗摸之辈,若是与我天山派有甚梁子,唐某夫妻愿接下来!阁下何苦与小辈为难,更何须弄这等鬼鬼祟祟的伎俩?”在唐经天的心目中,以为这个戏弄他的人必定是将他师弟师妹擒去的人,所以有这番说话。

  唐经天这番话说得不亢不卑,甚为得体,金世遗听了,掩着嘴几乎忍不着笑。忽听得“噗嗤”一声,有人却先笑了出来。

  只见树林边人影一闪,厉胜男现出身来。她手中拿着一把宝剑,在朦胧的月色下,吐出碧莹莹的寒光,正是唐经天那把游龙宝剑。

  厉胜男嘻嘻笑道:“不敢,不敢!唐少掌门你怎么向我自称小辈呢?”

  唐经天这一气,非同小可,“嗖”的一声,一支天山神芒立即电射而出,厉胜男横剑一削,将那支天山神芒削为两段,又嘻嘻笑道:“果然是把宝剑!久闻天山二宝,神芒坚逾金铁,宝剑利可断金,如今看来,确是宝剑更胜一筹!”

  在她说话的时候,冰川天女也已接连发出了三颗冰魄神弹,厉胜男身形飘忽,忽东忽西,三颗冰弹都从她身边掠过,转眼间她已扑到了唐经天跟前,相距不到一丈之地。

  冰川天女怕丈夫吃亏,拔出冰魄寒光剑,立即便是一招“冰河解冻”,剑尖抖动,寒光点点,恰似冰雹乱落,千点万点,洒将下来!唐经天持的是一柄普通的青钢剑,但他发出追风八式,一式接着一式,有如长江大河,滚滚而来,威力也是大得惊人,厉胜男在他们夫妻联剑急攻之下,也不敢硬接他们的剑招,只靠着轻灵的身法,在双剑缝中,钻来钻去!

  唐经天生怕厉胜男劫走钟、李二人,施展追风剑法,紧紧将她迫住,不让她近得他们。金世遗立即抓着机会,施展绝顶轻功,从树林里飞身掠出,左手抓起李沁梅,右手抓起钟展,晃眼间又已退入树林里面,同时用“天遁传音”之术,向厉胜男说道:“你切不可胡作非为,只将他们引开便行。等下在十里之外那座山头见面。”厉胜男道:“我理会得,你放心!”

  金世遗的说话,只有厉胜男听见,可是厉胜男的嘴唇微微开合,唐经天在她对面,却留意到了。心念一动,急忙回顾,已不见了钟李二人,唐经天这一惊非同小可,失声叫道:“哎呀,上了她调虎离山之计了,这小妖女还有帮手同来!”厉胜男格格一笑,道:“唐少掌门,你今天可算栽到了家啦!”游龙剑扬空一闪,一招“玉女穿针”,快如闪电,唐经天稍一分神,只听得“唰”的一声,衣襟已被她一剑穿过!

  唐经天大怒,喝道:“好,我只问你这妖女讨人!”追风八式疾发如风,冰川天女的冰魄寒光剑更其厉害,盘旋一舞,化成了一团寒光,也立即向厉胜男罩下。

  厉胜男笑道:“你们要打,我可要失陪啦!”笑声未停,一个“细胸巧翻云”,已倒翻出三丈开外,饶是她轻功卓绝,唐经天出剑如电,“唰”的一声,也还敬了她一下,划破了她的垫肩,幸而她里面穿着玉甲,要不然这一剑已足令她重伤。

  厉胜男若然以一对二,自不是唐经天夫妇的对手,但她的轻功却比他们稍胜一筹,一脱出剑光笼罩的范围,转眼便翻过了山岗。

  唐经天一来为了救人,二来为了要夺回宝剑,当然紧追不舍,不消片刻,三个人都已去得远了。

  金世遗在树林里找到一个空旷的地方,将钟李二人放在草地上,只见他们二人似是在熟睡之中一般,气息均匀,吐出来的气息有淡淡的雪莲花香,金世遗知道唐经天已经把碧灵丹纳进他们的口中,魔鬼花的迷香早已解了,可是他们仍然昏迷未醒,显然是被封了穴道。金世遗心道:“这是哪一家的点穴,为什么唐经天也不能解开?”

  金世遗仔细察看,猛地心念一动,撕破他们二人背后的一块衣裳,只见在他们大椎穴之下,有一个金钱般大小的红印。金世遗心中一凛,道:“原来那个什么韩大哥乃是酆都韩家的人。”

  韩家的点穴手法与众不同,称为“按穴”,是用“红砂手”的功夫,按在敌人的穴道要害上,只有他们这一家才能解救。

  而且因为这种“按穴”是用了“红砂手”的掌力,时间久了,即算穴道解开,内力也不能即时恢复。

  金世遗心道:“这厮的手段也真狠毒,幸亏是遇到了我。”原来乔北溟那本武功秘笈,融会了正邪各派之长,金世遗所得的上半部,正巧有一篇是专讲破解各种阴毒的点穴手法的。要是没有碰到金世遗,唐经天无法可施,只有将他们带回嵩山少林寺,求痛禅上人以绝顶神功替他们打通经脉,那样一来,势必耽搁几天,痛禅上人虽然能够解救,但他们最少也要耗掉三年的功力了。

  金世遗最关心的是李沁梅,他细察了李沁梅的脉象,知道她并没有再受别的伤,放下了心,但这时他却忽地有几分伤感,想起以前与李沁梅相处的日子,想起她对自己真挚的情谊,虽然自己不愿将这种情感变为夫妇之情,但这样纯洁无瑕的少女的情谊,已足令他一世难忘,永镌心版。

  金世遗弯下腰来,只见李沁梅似是在熟睡之中,神情宁静,金世遗心道:“她做梦也不会想到我此刻便在她的身旁!”想起自己要骗她一世,不让她知道自己还在人间,忽地感到内疚于心,不自觉的轻轻叹息。

  寂静中金世遗听到了远处的脚步声,金世遗瞿然一惊,心道:“我得赶紧将他们救醒了,要不然那两个家伙追到,我替他们打发,那还有什么意思?”

  金世遗按照原定的计划,先给钟展施术,只见钟展也是一副纯洁无邪的孩子脸孔,金世遗吁了口气,心道:“他们两人才是天生的佳偶,我做了这个月老,还有什么遗憾?沁妹这一生定然比我美满得多,只要她过得好,我又何须伤感?”

  当下金世遗立即施展玄功,替钟展打开穴道,他故意少用半分内力,让他过片刻方能醒来,但醒来之后,功力便可以立刻恢复。

  接着再替李沁梅解穴,却少用一分内力,让李沁梅要比钟展更迟片刻方能醒来。施术之后,他见李沁梅的头发有些散乱,又轻轻替她拨好,金世遗虽然在心里对自己说:“不要再伤感了,不要再伤感了!”但不知怎的,却忽地掉下了两颗泪来,滴在李沁梅的脸上。

  金世遗躲上一棵枝叶茂密的大树,只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金世遗一看,果然是白良骥和那个“韩大哥”,这时钟展正好醒来,四下一望,奇怪之极,失声叫道:“沁妹,你快起来看看,咱们在什么地方?”

  他这么一嚷,李沁梅没有回答,白良骥却大声叫道:“哈,原来你这小子躲在这儿!”

  钟展霍地跳起,拔出剑来,这时,他已发现了李沁梅就躺在他的身旁,尚还未醒。钟展又惊又怒,心中想道:“无论如何,拼了性命,也不能让他们伤害沁妹!”长剑一挥,不待他们来到,便先迎上。

  金世遗暗暗赞道:“这小子不坏,不枉我将沁梅交付给他!”要知钟展虽然得了天山剑法的真传,但功力尚浅,以一敌一还差不多,以一敌二,他决不是白良骥和那个姓韩的对手,这点,金世遗知道,钟展自己也知道,金世遗躲在树上,冷眼旁观,要是钟展怯敌私逃的话,他就会把李沁梅单独救走,至于钟展是否会落在敌人手中,他就根本不管了。

  白良骥还差十来丈远,就要和钟展接触,忽地“哇”的一声,连隔夜的酒食都呕了出来,那姓韩的大吃一惊,急忙问道:“你,你怎么啦……”话未说完,忽觉腹中作痛,肚内咕咕的响,跟在白良骥之后,也是“哇”的一声,呕得他连泪水鼻涕都挤了出来,比白良骥更加狼狈。

  金世遗指间挟着两枝毒龙针,只待钟展一遇危险,便发针伤敌,暗里助他。如今见他们尚未交手,白良骥和那个黄衣人忽然大呕特呕,先是一怔,随即省悟,心中笑道:“胜男古怪精灵,不知她暗中弄了什么手脚?这样更好,比使用毒龙针更无破绽。”

  说时迟,那时快,钟展已是一剑刺来,白良骥还未能挺直腰板,急忙用了个“大弯腰斜插柳”的身法,脚跟一旋,滴溜溜的闪开,他使的是一根虬龙鞭,长达一丈有多,长鞭也跟着他的旋转打了个圈,这一招败中求胜,确是有真才实学,非同小可。

  但他这一鞭发出,却是力不从心,只听得唰的一声,他的鞭梢已被削短了三寸。那姓韩的更惨,他施展红砂手的功夫,一掌劈去,以他的功力而论,这一掌最少可以把钟展的剑尖荡歪,若然钟展的剑给白良骥的长鞭缠上,他这一掌按实,更还可以令钟展立即晕倒!

  可是他料不到白良骥的长鞭一下子就给钟展削断,更料不到他这一掌发出,竟是毫无劲力,但见剑光一闪,血淋淋的两只手指已削了下来,这还是他缩手得快,要不然整个手掌都可能给钟展切下。

  原来厉胜男暗中下毒,将一种无色无味的药物放入他们的茶壶,他们躺在床上谈话,茶壶恰恰放近窗口,厉胜男用一支银针大小的吹管,对着壶嘴将药粉吹进去,他们丝毫也没有察觉。他们谈了半夜的话,当然感到有些口渴,两人都喝了满满的一杯。

  白韩二人在喝了那杯茶之后,不久便听得外间似有异声,他们出来察看,发觉同伴僵毙(其实是并没有死,不过当时他们已无暇细察脉象了。)俘虏失踪,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追出来搜查,待到他们发现了只有钟展上来迎敌,别无高手在旁,这才放下了心。他们虽然不知道钟展如何解开穴道,但心想他纵能解开穴道,功力却怎也不能恢复,还不是手到擒来?

  哪知厉胜男所下的药物,恰好在这个时候发作,这种药物,未发作时,一点也不觉得,一旦发作,立即五脏翻腾,十分辛苦,哪里还能发得出内家劲力?如此一来,恰恰与他们预料的相反,功力大减的不是钟展而是他们。

  幸而白韩二人的内功修养也有了相当火候,运气忍着,暂时不再呕吐了,可是钟展本来就准备豁出性命的,一上来便施展天山剑法中追风八式,剑剑都是拼命的招数,不过数招,白韩两人已是窘态毕露,险象环生。

  白良骥叫道:“这情形不对,敢情咱们是中了毒啦?”

  话声未了,忽见李沁梅也跑上来,高声叫道:“展哥,这是怎回事?哈,原来你是和这两恶贼打架,别慌,别慌,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其实,这时钟展正是得心应手,哪会心慌?心慌的是白良骥和那个“韩大哥”,李沁梅还未来得及加入战团,只听得唰唰两声,白良骥的长鞭断了半截,肩头又被搠了个透明的窟窿!

  白良骥再也沉不着气,“哇”的一声,又是一大口秽物呕了出来,而且咯出了一口鲜血,白良骥扭头便跑,那姓韩的也不落后,和衣一滚,便滚下了山坡,比白良骥逃得更快!

  李沁梅怕给秽物溅着,一跃跃开,钟展走了过来,笑道:“你也醒来啦?可觉得什么吗?这两个恶贼都受了伤,总算出了口气,不必再去追啦!”

  李沁梅睁大了两只眼睛,周围一看,露出一副茫然的神气,说道:“真似做了个梦一般,咱们怎的会到了这儿?你又是怎么脱身的?我倒是没事,你呢?”

  钟展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一醒来,就在这儿了。不过,我感到嘴里有碧灵丹的气味,敢情是唐师兄来了。”

  李沁梅道:“我也是这样想,但若然是唐师兄,却为什么不见他?”

  金世遗听得暗暗好笑,心道:“也算得是猜对了一半。待他们见着唐经天,更不会疑心我了。”

  钟展道:“我刚才醒来的时候,似乎听得西南方向,有非常强劲的暗器破空之声,很可能就是唐师兄所发的天山神芒,等下,咱们且去瞧瞧。”歇了一歇,又道:“我醒来的时候,就是在外面的山坡上,除你之外,什么人也没有。过了不久,白良骥这两个家伙就来了。看此情形,大约是唐师兄解开了咱们的穴道之后,就碰到了另外的强敌,现在正在追赶敌人。至于白良骥这两个家伙,则是随后来的,因为他们的脚程赶不上唐师兄。”

  这番解释合情合理,金世遗暗暗点头,心道:“这小子虽是个初出道的雏儿,倒也有几分阅历。瞧料事情,犹如眼见一般。所差的就是他不知道我在暗中作弄,要不然就可以全猜对了。”

  李沁梅笑道:“你为什么不早点叫醒我,却要独自逞能去斗这两个恶贼,瞧,你累得这般模样!”她还以为自己是被打斗的声音惊醒的,并不知道钟展根本就不可能唤醒她。

  这几句话貌似责备,实是怜惜,钟展心中甜丝丝的傻笑道:“我不累,嗯,真的不累,师妹,我倒是担心你呢,呀,你的头发乱成这个样子,我替你理理!”

  钟展大着胆子靠近师妹,李沁梅满脸红霞,低下了头,并不抗拒,让钟展替她理好头发。

  金世遗暗暗为他们欢喜,但不知怎的,在欢喜之中又似有一点辛酸,忽地心中想道:“我所要做的事情已经做了,咳,我还在这里偷看她做什么?”

  金世遗硬了心肠,立即施展“踏雪无痕”的绝顶轻功,从一棵大树跃到另一棵大树,片刻之间,便出了林子,钟展与李沁梅在正在陶醉之中,哪里听得出丝毫声息?

  金世遗一口气赶到了与厉胜男约会的那个山头,抬头一看,竟然不见厉胜男的影子,金世遗吃了一惊,急忙施用“伏地听声”的功夫,凝神细听,过了片刻,隐隐听出西南角似有厮杀之声,大约是在六七里外,金世遗不禁疑云大起,心中想道:“胜男的轻功要比他们夫妇高出一筹,怎的直到现在还没有将他们摆脱?”

  却说厉胜男将唐经天夫妇引开之后,冰川天女不断的用冰魄神弹困扰她,厉胜男虽然不惧,脚程却不免稍稍受阻,本来她还可以用烟雾弹遮蔽冰川天女的眼目,然后立即施展绝顶轻功逃去,但她被冰川天女连发冰弹,冷得她皮肤起栗,一时恼怒,竟然想把冰川天女那把冰魄寒光剑也夺了过来!正是:

  不识天高和地厚,欲将双剑一齐收。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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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0-9 20:0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卅八回

  柔肠寸寸情难断
  剑气森森祸未消

  在风驰电逐之中,厉胜男突然止步,反手一招,施展出“拂云手”的功夫,便来硬抢冰川天女的宝剑。

  他们三人都是一等一的轻功,脚步放开,有如离弦之箭,要跑得像她们这样快固然很难,但更难的是收发随心,在刹那之间便立即将去势“煞住”,唐经天夫妇就还没有达到这样“静如处子,动若脱兔”的境界。

  冰川天女没料到她突然收势,直冲过去,厉胜男拿捏时候,恰到好处,反手一招,手指已搭上了她的剑柄,冰川天女但觉一股极为强劲的黏力,加上她这一冲之劲,重心登时不稳,身向前倾,险险跌倒!

  厉胜男的“拂云手”柔中带刚,乃是最厉害的空手入白刃工夫,即算同等武功的人,给她的手指搭上,兵器也非得立时脱手不可!

  可是冰川天女的宝剑却与任何兵器都不相同,乃是冰窟之中的万年寒玉所鍊成的,剑身剑柄,浑成一体,根本就不像普通的宝剑以锋利见长,她的剑柄和剑刃一般,都是奇冷彻骨的万年寒玉!

  厉胜男的“修罗阴煞功”已有了第八重的火候,这股奇寒之气她还能忍受得起,但是她现在用的是“拂云手”而不是用“修罗阴煞功”,阴寒之气不能对消,她突然触及万年寒玉,虽然忍受得起,但血液的流通突然因冷受忸,功力却不免减了三分。

  而且万年寒玉滑不留手,几乎是有形无质的东西,冰川天女用惯了当然可以挥洒自如,厉胜男却把握不住。冰川天女的武功又只是仅仅比她稍逊一筹,一吃了亏,立即便用重身法稳住身形,随即剑柄一翻,反削出去!

  厉胜男出其不意的施展“拂云手”功夫,一击成功,但却仍然不能把冰川天女的宝剑夺出手去,不由得大吃一惊,说时迟,那时快,唐经天的青钢剑亦已杀到,一招“乱披风”,一口剑登时化成了数十口剑,四面八方向她刺来!

  幸而厉胜男武功驳杂,随机应变,就在这性命呼吸之间,突然使出“天罗步”的步法,一飘一闪,竟然从交叉穿插的剑光之中,避了开去。

  但这样一来,她弄巧反拙,退路已给唐经天封住,冰川天女的冰川剑法也已似闪电一般的展开,左一招“万里飞霜”,右一招“千山落叶”,重重剑气,俨如冷电寒飙,将厉胜男围得个风雨不透!

  厉胜男大怒,心中想道:“好呀,我看在世遗哥的面上,不过与你们戏耍一番,你们却当真要拼起命来了!”激战中只听得“铮”的一声,厉胜男将乔北溟所留下的那把宝剑也拔了出来,这把剑是乔北溟采深海的稀有金属所炼,轻如蝉翼,取名“裁云”,比游龙剑更为锋利!

  裁云剑和冰魄寒光剑碰个正着,两柄剑都是稀世奇珍,“铮”的一声响过,冰魄寒光剑荡起一圈青濛濛的光气,厉胜男只觉一股冷意从剑上传来,直刺掌心,两人都不禁心中一凛,幸喜这两柄宝剑都没有损伤。

  厉胜男将两柄宝剑霍霍展开,左手游龙,右手裁云,威力之大,无与伦比,冰川天女持有宝剑,还可以抵敌,唐经天却不由得连连后退。

  厉胜男大喜,正要杀出重围,唐经天忽地长剑一指,划了一道圆弧,厉胜男的宝剑,依着剑势,分明可以将它截断,却不知怎的,竟然没有碰着,说时迟,那时快,冰川天女的宝剑也圈了到来,她使的招数与丈夫一模一样,不过一正一反,两道剑光一合,登时把厉胜男圈在当中。

  原来唐经天使出了天山剑法中最精妙的“大须弥剑式”,这套剑式,攻守兼备,尤其用来防身,更是无懈可击,即算碰到武功比自己高出一筹的人,也可以立于不败之地。厉胜男的武功比唐经天稍胜一筹,又持有两柄宝剑,若然单打独斗的话,大约在十招之内可以脱困,在三十招之内可以将大须弥剑式破去,在五十招之内,可以令唐经天受伤。但现在多了一个冰川天女,两夫妻同时使用大须弥剑式,配合得妙到毫巅,这样一来,厉胜男虽有两柄宝剑,竟然不能脱困。

  唐经天夫妇双剑合璧,越迫越紧,厉胜男暗暗叫苦,心中想道:“世遗等我一定等得心焦了。当然他会找到这儿,但我既不听他的话,又要他替我解围,那还有什么面子。”

  危急之计,妙计忽生,激战中厉胜男忽地卖了一个破绽,唐经天心中暗笑:“你这诱敌之计,如何瞒得我过?”将计就计,青钢剑挽了一个剑花,似左反右,唰的一声,直刺厉胜男胁下的“玉衡穴”,与此同时,冰川天女的宝剑也横削过来,双剑合璧的杀势已成,两夫妻均是心中想道:“纵然你这妖女武功再强十倍,这一招也是万难逃过!”

  哪知厉胜男身上穿有宝甲,只听得“嗤”的一声,唐经天一剑刺中了她,陡然间便觉手上一轻,厉胜男趁他来不及收剑变招的当儿,左手的游龙剑将冰川天女的宝剑架开,右手的裁云剑已把唐经天的青钢剑削断。

  厉胜男脱出围困,娇声笑道:“唐少掌门,恕我无暇奉陪啦!”哪知笑声未了,忽听得一个冷峭的声音喝道:“给我站着!”

  紧接着便听得唐经天朗声叫道:“爹爹!”厉胜男大吃一惊,抬头望时,月光下看得分明,只见山坡上站着一男一女,女的似是冯琳,男的三绺长须,相貌威严,约有五六十岁年纪,双方距离最少有半里之遥,但他那声大喝,却是声若洪钟,震得厉胜男耳鼓嗡嗡作响。唐经天叫他做“爹爹”,这个男子当然是天山派的掌门唐晓澜了。

  原来唐晓澜以天下第一高手的身份,虽然不愿参加氓山大会,与各派宗师围攻孟神通,但他却极是担心,因此不待痛禅上人派人来邀,便与妻子下山,重到中原,准备万一氓山之会各派宗师都遭败绩的话,他就要与孟神通约战,单打独斗一场。

  无巧不巧,唐晓澜夫妻这一晚就在这座山上的一间寺院借宿,半夜里听得天山神芒的破空之声,急忙赶出来看,恰恰碰着唐经天战败,又瞧见游龙宝剑在厉胜男的手中,饶是唐晓澜的涵养功夫再好,也不得不勃然大怒!

  厉胜男只练过乔北溟的半部武功秘笈,而且这半部也还没有练至大成,一知道是唐晓澜,如何还敢抵敌?她自恃轻功超卓,唐晓澜喝她“站住”,她却跑得更快了。

  唐晓澜眉头一皱,说道:“瑛妹,你把这妖女拿来,问问她为什么要夺咱们的镇山宝剑,与天山派有什么大恨深仇?”要知唐晓澜虽然怒极,但以他的身份,而且又是一个男子,到底不便亲手捉拿一个少女,所以只得请妻子出手。

  冯瑛心地纯厚,微笑说道:“大哥不必动怒,此女能够在经天手中夺过宝剑,武功也算得是很难得的了,我将她拿来,你好好问她,不可将她吓坏了。”

  厉胜男正在如飞疾跑,忽听得衣襟带风之声,倏然间一团白影在自己身旁掠过,看清楚时,冯瑛已越过了她的前头,拦着了她的去路。

  厉胜男不寒而栗,心道:“要是她在背后骤然给我一剑,我还能活命么?”但她把冯瑛错认作冯琳,随即又想道:“冯琳的轻功虽然在我之上,真实的本领,未必便能胜我多少,我有两把宝剑在手,好坏也要试她一试,总胜于落在他们的手中!”

  冯瑛笑道:“小姑娘,不要跑了,将游龙剑交给我,回去和我们叙叙话吧,只要你说得出个道理,我们不会难为你的。”

  厉胜男道:“好,宝剑交回给你!”忽地一招“白虹贯日”,游龙剑的剑锋径向冯瑛的心房刺去,她还怕对方的轻功太好,一剑难以成功,右手的裁云剑也来一招“风卷落花”,下斩冯瑛的双足!

  这两剑一上一下,狠毒之极,冯瑛若然施展空手入白刃的工夫,身子定必前倾,心房就要给游龙宝剑一剑穿过;若是施展轻功,向上跳跃,那么双足自膝盖以下,就等于送上去给厉胜男的裁云宝剑所削了。

  厉胜男出剑如电,骤下杀手,满以为冯瑛纵使逃得性命,至少也要受伤,哪料心念未已,眼前忽然现出一团白影,两柄宝剑竟然不知给什么东西裹住,一股柔中带刚的力道好似扯着她的手腕一般,勒得她的虎口隐隐作痛。厉胜男这一惊非同小可,双剑奋力一挥,连忙一个“鹞子翻身”,倒纵出三丈开外,只听得嗤嗤两声响过,两片白布在空中飘下,厉胜男这才知道冯瑛刚才是用衣袖裹住她的宝剑。

  冯瑛皱了皱眉,道:“小小的年纪,怎的如此诡诈,若不是我,怕不给你搠两个透明的窟窿!”

  唐经天叫道:“妈,这妖女歹毒得很,你不要和她客气。”

  冯瑛虽然没有受伤,但以她数十年的内家功力,施展出流云飞袖的绝顶功夫,竟未能够把厉胜男的宝剑夺出手去,也是大出意外。心中想道:“我上次回山之后,还未满十年,江湖上就出了这么些厉害的人物,当真是后生可畏!”不敢轻敌,随手折了一枝带叶的柳枝,唰的一下,就向厉胜男手腕打去!

  厉胜男这时已经知道了她是唐晓澜的妻子冯瑛,心中虽然畏惧,但仍然恃着自己有两把宝剑,暗自想道:“他们夫妻俩并驾齐名。唐晓澜要顾着身份,断不会与妻子联手攻我,我有这两把宝剑,不信就敌不过她的一根柳枝。”

  哪知冯瑛自幼得天山女侠易兰珠的真传,如今年近六十,武功已到了炉火纯青之境,远非她的妹子可比,一根柳枝,在她的手中已胜过任何厉害的兵器。

  厉胜男觑个正着,左手横剑防身,右手的裁云剑扬空一闪,迎着柳树便削,但听得“唰”的一声,厉胜男的手背已着了一下,而她那一剑,不过仅仅削下了柳上的两片树叶。

  冯瑛亦不禁心中一凛,她这一招,本来要打中厉胜男的虎口,将她的宝剑震飞的,但却中了手背,而且连着的三招,不知怎的,竟都给厉胜男避过了。

  原来厉胜男一觉不妙,就立即用出了“天罗步”的步法来,这种闪避强敌的步法,源出青城,但经过乔北溟的苦心钻研,又加以新的创造,比青城派本来所传的更为神妙,所以连冯瑛在急切之间,也奈她不何。

  冯瑛心道:“怪不得经儿的宝剑会给她夺去,武功果然是有些怪异,连我也瞧不出她的路数。看来非得三十招以上不行了。”

  厉胜男一剑削出,忽觉剑尖似乎有一股相反的力道,向外牵引,游龙宝剑几乎脱手飞去,厉胜男大吃一惊,急忙挥动裁云剑来削柳枝,化解了游龙剑所受的困险。

  只见冯瑛那根柳枝,俨若灵蛇乱掣,东一指西一拂的,飘忽无定,把厉胜男弄得眼花缭乱,竟不知她是从哪里攻来,宝剑一给柳枝粘上,厉胜男便不由得心头一颤!

  原来冯瑛正在施展最奥妙的内功心法,使一个“粘”字诀,来强夺厉胜男的宝剑,她的柳枝轻若无物,随着厉胜男的剑尖飘晃,无声无息,一有机会,便在剑脊上一拂一引,幸亏厉胜男有两把宝剑,左剑受危,右剑来救,右剑受危,左剑来救,要是只有一把宝剑的话,早就给她夺去了!

  饶是如此,十来招一过,厉胜男亦已累得香汗淋漓,只有招架之功,毫无反攻之力,冯瑛柳枝不断打着圈子越缩越小,不消片时,厉胜男的双剑已感到舒展不开,全身都在柳枝的笼罩之下。

  且说金世遗循声觅迹,来到附近,第一眼便看到了厉胜男苦斗冯瑛,再一眼又看到了唐晓澜站在山坡上,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幸而他的轻功极高,和唐晓澜夫妇相比,亦是在伯仲之间,他一见是这两个人,立即将身形掩蔽起来;而唐晓澜也正在全神贯注,看妻子和厉胜男比剑,所以还未曾发觉金世遗的踪迹。

  金世遗暗暗叫苦,心道:“我要救她脱险,尽力而为,大约还可做到,只是这么一来,决难逃得过他们两夫妻的耳目,要想在暗中相助,那是绝对不行的了,这却如何是好?”

  心念方动,忽听得离身数丈之地,似有悉悉索索的声响,金世遗定睛一看,只见有两个人匿身在茅草丛中,只露出半边屁股,金世遗仔细辨认,因为这两个人的身材特别,终于给他认出了是龟灵子和释道安。

  原来这两个人在玄女观受伤之后,逃匿到附近山洞里服药疗伤,虽然伤得不重,却也耽搁了半天,西门牧野那一伙人早已散了。他们一路追寻白良骥和那个“韩大哥”,寻到小镇这间客店,正巧白良骥出了事情,要去搜查钟展和李沁梅的去向,这两人与白韩份属同伙,当然义不容辞,便即分头搜索。他们给这里的厮杀声音引来,以为是钟李二人被围,不料却发现是唐晓澜夫妇。这两人以前是几乎在唐晓澜剑底送了性命的,一见是他们夫妇,吓得魂不附体,故此躲在草中,连大气也不敢出!

  金世遗正在筹划替厉胜男解困之策,猛听得唐晓澜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的躲在那里?”金世遗大吃一惊,只见唐经天夫妇已是疾奔而来,正朝着龟灵子与释道安所藏匿的方向,原来这两人虽然屏息呼吸,但一想到当年在唐晓澜剑底所受的苦头,却禁不着浑身颤战,弄得茅草猎猎作响,这么一来,不但唐晓澜,连唐经天与冰川天女也听到了。

  与此同时,只听得冯瑛也是一声喝道:“还不撒剑,更待何时?”柳枝一圈,套着了游龙剑的剑柄,厉胜男如何禁受得起,陡然间只觉得剧痛攻心,虎口竟似乎就要裂开,右手的裁云剑来不及解救,左手的游龙剑已给冯瑛扯去。

  眼看唐经天就要来到,金世遗心念一动,忽地飞身跃出,他与那两人相距不过数丈,一跃即到,闪电般的将释道安提了起来,一手抓着了他琵琶骨,一手剥下他的面具,迅即戴上,随着又抓着龟灵子,两只手的拇指分别按着两人颈项的大椎穴。

  金世遗这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唐经天猛见一条黑影窜出来,方自一呆,只听得呼的一声,金世遗左手捉着释道安,右手提着龟灵子,已从他的头顶掠过。

  这时正是午夜时分,虽有月光,到底远远不如白昼明亮,金世遗又戴上了面具,唐经天只见一团黑影,做梦也想不到是金世遗。

  冯瑛一招得手,柳枝一挥,将游龙剑抛出十余丈远,接着又把剑鞘夺去,厉胜男吓得魂不附体,身形方起,冯瑛的柳枝一抖,唰的一声,已打中了她背心的志堂穴。

  厉胜男穿着护身宝甲,一听到背后柳枝荡风之声,又迅即施展邪派中最上乘的颠倒穴道的功夫,但饶是如此,冯瑛用上了内家真力,一枝柔枝在她手中,已胜过精钢所打的判官笔,厉胜男给她打个正着,痛得双眼发昏,跄跄踉踉的连奔几步。

  冯瑛道:“你要跑也跑不了,快点跟我走吧,免得多吃苦头。”她的柳枝已对准厉胜男耳后的“招魂穴”,只须轻轻一点,厉胜男就要立时晕厥,只因她一念慈悲,爱惜胜男的武功,柳枝对着了穴道,却还没有点下。

  就在这一瞬之间,只听得呼呼两声,来势十分猛烈,原来是金世遗将手中的两个俘虏当作武器,向冯瑛掷来。冯瑛眼观四面,耳听八方,金世遗从茅草丛中一窜出来,她便听出了声息,但却没想到金世遗竟是来得如此之快,饶她早已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亦禁不着心头一凛:“敌人中竟有如斯高手,莫非来的就是孟神通?”

  金世遗将释道安与龟灵子掷出之时,便即解开了他们的穴道,这两人在生死关头,一旦感到手足可以活动,不约而同的都使出了平生绝技,释道安人在半空,一掌劈下,冯瑛的柳枝本来是对准了厉胜男耳后的晕眩穴的,给他的掌风一荡,歪过一边,冯瑛的武功早已到了炉火纯青之境,心念一动,柳枝一抖,立即点中了释道安的脉门,只听得“卡喇”一声,冯瑛的柳枝断为两段,释道安突然似断了线的风筝,“卜通”一声,跌在地上,原来他虽被点中了穴道,却也抓着了柳枝,就在内力将消失而尚未消失的那一霎那,将冯瑛的柳枝折断。

  说时迟,那时快,龟灵子的拂尘一展,紧接在释道安之后,拂尘缠上了冯瑛那半截柳枝,[冯瑛]掌力往外一吐,柳枝犹如劲弩,“卜”地射出去,龟灵子如何禁受得起,虎口一震,拂尘坠地,柳枝将他的肩胛骨穿了一个洞,龟灵子也跟着倒下,再也不能动弹。

  这几招虽是快如闪电,但就在这瞬息之间,金世遗已把厉胜男救出险境,落荒而逃。唐晓澜在山坡上观战,大吃一惊,他起初也怀疑是孟神通,但一瞧来人形貌,不像是个六十开外的老头,心想:“哪里来的这个丑八怪,武功如此之高,想不到在孟神通之外,又出现了这样厉害的人物!”当下朗声叫道:“天山唐晓澜甚愿以武会友,阁下既然到此,何妨暂留大驾,彼此切磋?”金世遗哪里敢答,拖着厉胜男跑得更快了。

  唐晓澜剑眉一竖,喝道:“阁下不肯留步,请恕唐某无礼了!”把手一扬,三支天山神芒,破空飞出!要知唐晓澜乃是武林泰斗,所到之处,任何人都对他尊敬非常,现在他以礼相邀,金世遗竟然不吭一声,他哪知道金世遗是不敢答他的话,只当金世遗意存藐视,故此天山神芒一发便是三支!

  天山神芒是天下最厉害的暗器,加上在天下第一高手的手中发出,金世遗听那疾劲的破空之声,亦禁不住心慌,当下施展在乔北溟武功秘笈中所学来的“弹指神通”,“卜、卜”两声,将两支天山神芒弹开,第三支却竟然没有给他弹中,直射到厉胜男的背心!

  但听得“嘭”的一声,厉胜男像皮球一般抛了起来,直摔出五六丈外,就她刚才立足之处,有两段乌黑发亮、箭杆也似的东西。金世遗心中一宽,急忙施展“燕子三抄水”的绝顶轻功,将厉胜男拉起,拖着她的左手,助她一臂之力,三起三伏,霎眼之间,已掠出半里之遥,转过了山坳。

  原来以厉胜男本身的功力,绝对抵御不了唐晓澜那支天山神芒,幸而她持有天下最锋利的裁云宝剑,唐晓澜与她的距离又远,天山神芒射到之时,已是强弩之末,在那生死俄倾的关头,她奋力一挥,居然把那支天山神芒削为两段,但,饶是如此,她还是给那股刚猛无伦的力道震得飞了起来,接连在空中翻了两个筋斗,这才消去了身上所受的震荡之势。

  厉胜男固然吓得魂飞魄散,唐晓澜也自暗暗惊疑,厉胜男仗着宝剑之力,削断他的天山神芒,也还罢了;金世遗以“弹指神通”的本领弹开了他的两支神芒,这却是非同小可!要知金世遗为了避免给唐晓澜识破,现出身形之后,所用的武功,都是从乔北溟秘笈上学来的,他本门的功夫,一点也没有透露,唐晓澜饶是见多识广,在那片刻之间,便想起了正邪各派中十几个最厉害的人物,与及他们所用的独门武功,但却没有一个与眼前这个“敌人”相似,想来想去,竟然猜不到金世遗的来历!

  冯瑛这时已把龟灵子与释道安制服,正想再去追赶厉胜男,唐晓澜已到了她的跟前,说道:“原来是这两个家伙,逃得了神,逃不了庙,咱们就着落着这两个家伙的身上,总会查究出来的是何方神圣。那丑八怪的武功实不在你我之下,此时去追,只怕未必追得上了。”在唐晓澜的心目中,以为释道安、龟灵子这两个家伙定然是一路的,哪知却是完全猜错了。

  就在这时,只听得又有脚步声远远传来,唐经天取回了游龙宝剑,便要上前迎敌,唐晓澜道:“且慢,听这两人所用的轻功,脚步声既沉稳而又轻灵,似乎来的是本派中人!”随即用本门“传音入密”的功夫,发了一声清啸,片刻之后,果然听得钟展和李沁梅的声音叫道:“师父!”“姨父!”原来这两个人也是给天山神芒的破空之声引来的。

  冯瑛心性和平,丈夫既然不主张再去追赶敌人,何况徒弟和姨甥又在这时来到,她自然不愿再去多事。

  暂且按下唐晓澜这边不提,且说金世遗拖着厉胜男,奔出了数里之外,听不到后面有人追来,厉胜男这才放下心,缓下脚步。然而就在此时,忽听得金世遗“噗嗤”一笑!

  厉胜男恼道:“我吃了大亏,游龙剑都给人家拿回去了,你倒反而好笑么?”金世遗道:“你瞧瞧你的好模样。”这时已是清晨时分,路旁有道小溪,厉胜男临流照影,“哎唷”一声叫了起来,用手摸摸头发,恨恨说道:“好呀,总有一天,我也要照样削去你唐晓澜的头发!”

  原来厉胜男在用裁云宝剑抵挡天山神芒的时候,因为用力过猛,虽然把天山神芒削断,幸得保全性命,但剑锋回掠,却把她的头发削去了一大半,变得男不像男,女不像女,不伦不类。刚才急于逃命,她和金世遗都没有发觉。

  金世遗笑道:“是你自己的宝剑削掉的,你恼恨唐晓澜做什么?依我看来,游龙剑给唐经天拿回去,正是一件好事,要不然他的父母岂肯干休,他们出头,你逃得了么?”

  厉胜男道:“你就这样怕唐晓澜夫妇?哼,我看你是为了李沁梅的原故,唐晓澜要把我杀掉,大约你也不会替我出头。”

  金世遗淡淡一笑,说道:“你当真是这样想我的么?”厉胜男一时之气,出言之后,立即便后悔了。要知她刚才已被冯瑛制得不能动弹,若非金世遗出手,她焉能逃得出冯瑛的手心。她刚才那番说话,当然说不过去。

  金世遗正色说道:“你要是再胡闹下去,我当真就不再管了。一来,我不愿意你和天山派作对;二来嘛,就是我要替你出头,我也不是唐晓澜的对手。”他伸出右手的中食二指给厉胜男瞧,两根指头全部瘀黑,原来是他刚才用“弹指神通”的功夫,弹开了那两支天山神芒的时候,所受的伤。

  厉胜男道:“好,天山派的事情搁到杀掉孟神通之后再说,就是我将来要和唐晓澜作对,也不必你帮忙便是,你总可以放心了吧?嗯,你的手指疼不疼?”她一面说,一面给金世遗搽上化瘀消肿的药散,又在他受伤的手指上轻轻吹了口气,柔情脉脉,教金世遗纵然还想说她,也不忍再说了。

  厉胜男用一块丝巾包着了头发,笑道:“这么打扮,像不像个卖解的姑娘?”金世遗道:“像个小市镇上卖俏的尼姑。”厉胜男打了他一下,娇嗔道:“你这丑八怪,胡说八道,要死啦!”金世遗一笑除下面具,说道:“幸亏有这个面具,要不然就要给唐晓澜识破了,不过,现在还是除下的好,免得给你骂我做丑八怪。”

  两人继续赶路,傍晚的时分,望见一座城市,厉胜男道:“这是什么地方?”金世遗道:“这是兴定县城,距离北京,只有三天路程了。”说话之间,忽听得蹄声得得,有两骑马从后面赶上来。

  马背上的骑客是两个老头,骑术却是甚为佳妙,只听得马鞭一响,两匹马一左一右,已从金世遗身边掠过!金世遗突然怔了一怔,停下了脚步。厉胜男道:“世遗,这两个人你认得的吗?”金世遗道:“别作声,听他们说话!”

  这两骑马已驰出数十丈外,但金、厉二人都是听风辨器的高手,耳朵极为灵敏,只听得他们的话声,断断续续的飘来,一个说道:“今晚正好赶得到兴定住宿。”一个说道:“你忘了云二哥就住在东城外吗?今晚还是多赶一程,去探望他吧。”那一个哈哈笑道:“对,对!也许,也许,云二哥也像咱们一般,也接到了……”两骑马绝尘而去,他们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轻,听到这里,以后的说话就不清楚了。

  厉胜男道:“这几句话有什么意思?敢情是两个穷老头儿,舍不得掏腰包住客店,记起了有一个朋友在这儿,想到他的家里揩揩油。”

  金世遗笑道:“你也忒看轻人了,你知道这两个老儿是什么人?”

  厉胜男道:“我知道了还用问你吗?”她本是有心说笑,引金世遗的话出来的。

  金世遗果然笑道:“我告诉你,这两个老头儿,你别瞧他们都是土布衣裳,可比你阔气多呢。一个是山东三柳庄的柳庄主,有百万家财,但却极少人知道他是个武林高手。”厉胜男道:“呀,你说的敢情是柳三春?也不见有什么了不起吧?”

  金世遗道:“三年之前,大约你还不是他的对手。”厉胜男道:“你怎么知道?”金世遗道:“我以前刚从蛇岛来到中原的时候,专门喜欢找武林中有本领或有名声的开玩笑,将他们打倒,博个哈哈一笑。所以别人不知道的武林人物,我差不多都知道。”

  厉胜男笑道:“你不用自报行状了,你以前的胡闹,已经是天下闻名。那时你喜欢扮成一个疯疯癫癫的乞丐,甚至还扮成一个人见人厌的大麻疯,专门和武林的成名人物过不去,所以博得了一个‘毒手疯丐’的恶号,是不是?”

  金世遗道:“我去找过那个柳三春,他不敢和我比试,晚上我就去偷他的银子,他是个爱财如命的人,迫得和我动手,我到了第七招,才找到破绽打了他一记耳光,吐了他一口唾涎,虽然如此,我看在他能抵挡我七招的份上,本要偷走他价值十万的珠宝的,结果只拿了他几个金元宝就算了。”

  厉胜男笑道:“这么说,他捱你这记耳光与一口唾涎还算值得。那另一个老头呢?又是个什么奢拦人物?”

  金世遗道:“那另一个老头名叫万应常,因为他生来一副阴阴沉沉的马脸,别人把他叫成了万无常。”厉胜男笑道:“这个无常鬼可曾勾你的魂么?”金世遗笑道:“不是他勾我的魂,是我几乎勾了他的魂。他是黑虎拳的掌门人,有一天我上门挑衅,这厮的武功比柳三春更好,我打到了第二十三招才赢了他一掌。”

  厉胜男道:“怪不得他刚才在你身边驰过的时候似乎曾经望了你一眼。”金世遗道:“他大约觉得我这个人似曾相识,不说他绝对不会想到,我就是当年打了他一顿的那个破烂疯癫的麻疯丐。”

  厉胜男道:“据你说来,这两个人也算得是武林中的高手了。不过,却也不是什么奢拦人物,现在你假若再要去打他们一顿,大约用不了三招,就可以打得他们叫救命了。”

  金世遗笑道:“我真的想去再打他们一顿呢!”厉胜男道:“你说我邪,我看你也是邪气未改,既没深仇大恨,为何还要再打他们?你以前打得未过瘾么?何况咱们又有事在身?”

  金世遗正色说道:“说打是开玩笑的。不过,我却想从他们身上探听一些消息。你知道这两个人都是从不肯在江湖露面的人物。尤其是那个柳三春,拥有百万家财,更是不肯轻易在外走动。”

  厉胜男道:“你越说我越糊涂了,既然他们和江湖上的人物极少来往,你还要从他们身上打听什么消息?”

  金世遗道:“正因为如此,才值得注意。你看他们马不停蹄,匆匆赶路,这条路是通向京城的官道,他们定是有事前往北京。西门牧野所纠集的不正是各正派之外的人材么,说不定他们和西门牧野有些关系。纵使不然,或者也能够得到一些消息。”

  厉胜男道:“你说的也有点道理。但据我看来,西门牧野那一群黄衣武士,个个都比他们武功高强,他们要依附西门牧野,只怕还未够格呢。不过,反正咱们也不迟在这一天半天,跟踪他们去看看也好。”

  金世遗道:“他们所说的那个云二哥,大半就是在兴定东门外住的那个云中现,此人是游龙刀的掌门人,我知道他的地址,但当年匆匆从兴定经过,却没有会过他。这个人也拥有百万家财,但却与柳三春不同,颇有疏财仗义之名,不过有身家的人总是不肯多惹事的,所以也只是附近的人知道他,在江湖上的名头就并不响亮了。”

  厉胜男笑道:“好啦,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今晚我和你到云家去探听,若是要动手的话,我对云中现手下稍稍留情为是。”

  金、厉二人在城里找了一间客店,吃过晚饭,各自盘膝静坐,做了一回吐纳功夫,练功完毕,已是二更时分,厉胜男精神抖擞,笑道:“你所传授的天山派正宗内功心法,果然奇妙,与咱们从乔祖师武功秘笈上所学到的正好是一正一反,各有千秋。我昨晚一晚没睡,现在只做了一回吐纳功夫,精神便完全恢复了。”金世遗道:“咱们现在赶去,正是时候。”厉胜男打开窗子,两人便从窗口窜出,金世遗忽道:“哎呀,我几乎忘了付房钱了。”掏出一锭银子,从窗口丢进去,这才与厉胜男飞身上屋,厉胜男笑道:“我还以为你邪气未改,却不料你越来越像个正派中人了,居然还记得要付房钱。”

  云家在兴定城东,离城不过数里,不过一盏茶的时份,两人便即到达。可是云家的房屋甚多,急切之间,却不知道云中现在哪所房子,金世遗正想找有灯火的所在,一处一处窥探,忽听得有哭泣声和鞭打声传来,金世遗心道:“云中现颇有善名,难道他也像其他财主一样,设有私刑拷打的刑堂么?”

  两人过去一看,只见一间小房子内,有一个面肉横生的胖妇,正在挥着皮鞭,斥骂一个满脸泪珠的少女,“老爷可怜你妈妈死了没有棺材,这才把白花花的十两银子给你父亲,要不是他为了行善,他才不要你呢。哼,他对你大恩大德,要你今晚去服侍他,你反而哭哭啼啼。”那少女跪下来道:“老妈妈,求求你向老爷讨个情,免了我吧,我是自幼许有人家的了。”那恶妇啪的一鞭打下,骂道:“你真是不识天高地厚,老爷买了你,你就是老爷的人了,谁理你有没有人家?”

  金世遗看得怒火中烧,心道:“原来云中现是这等行善!十两银子便要买个黄花闺女供他淫辱。”忽听得“啊呀”一声,那恶妇的舌头吐出了几寸长,像一根木头“卜通”的便倒下去了,原来是厉胜男悄没声的出手,一枚透骨钉穿过了她的咽喉。

  金厉二人推门进去,那少女吓得浑身颤战,说不出话来,厉胜男道:“别怕,别怕,你家住何处,等下我送你回去。”那少女叩了好几个头,这才惊魂稍定,说得出她所住的那个村子。

  厉胜男回头笑道:“今晚我也充当一回侠义道了。”金世遗道:“噤声,有人来了。”外面有人叫道:“魏妈妈,魏妈妈!”厉胜男捏着鼻子学那恶妇的声音道:“什么事呀?”那人道:“老爷今晚有客,不必喜莲服侍了。你也可以省点气力,不必鞭打她了。”厉胜男待他脚步跨入,一把就将他抓着,笑道:“你的心肠倒还不坏。”

  那个家丁给她一抓,痛彻骨髓,连忙叫道:“女大王饶命。”厉胜男笑道:“要饶你也不难,你家主人在哪里?”那家丁抖抖索索的说道:“在沉香阁。”厉胜男喝道:“糊涂,谁知道你的沉香阁在哪里?”那家丁道:“在、在……这里向西走,有一个池塘,池塘旁边有一个阁子,那、那就是……”话未说完,只听得“咕咚”一声,那家丁倒在地上,原来是厉胜男急不及待,一听他说到此处,便即点了他的穴道。厉胜男念在他刚才替那女子求情,用轻手法的“对时点穴”,过了一个时辰,穴道可以自解。

  厉胜男道:“你在这里不要作声,待我收拾了那云老贼,便来送你回去。”安顿了那女子之后,便和金世遗去探那“沉香阁”。

  金世遗笑道:“我本意只是来打听消息的,现在却又要和你权充侠客了。胜男,再麻烦你一下,你可带有鸡鸣五鼓返魂香么?”厉胜男笑道:“对,云家人口众多,咱们虽然不怕,但一动起手,那些人难免惊扰乱跑乱叫,我用迷香将他家里的人都昏迷了,你捉住那三个老家伙,可以安安静静的审问他们。”

  两人分头办事,不消片刻,金世遗便找到了那沉香阁,纵上瓦背,贴着屋檐,向内窥探。那三个人虽是武林高手,但金世遗轻功卓越,哪能让他们听出丝毫声息。

  只见阁子里共有四个人,那三个老家伙坐在靠窗的一张桌子,对着荷塘,面前各泡了一盅好茶,荷塘月色,白莲飘香,景物清丽,金世遗暗笑道:“这姓云的老家伙还真懂得享受,颇为风雅呢。”

  在云中现旁边侍立的那个汉子,似乎是他的管家,刚进来不久,禀道:“这次多得县太爷派差役帮忙,账都已收齐了,县里的同善堂请师父捐一点钱。”原来这个管家也是他的徒弟,理好账目,连夜回来向他报告。

  云中现呷了口茶,淡淡说道:“这是应该的,便捐五百两吧。你明天拿去,要他们用我的名义,发放到穷人手上,你给我监视,不要让他们中饱了。”

  柳三春哈哈笑道:“云二哥真是个善长仁翁,大手笔,大手笔!一出手便是五百两白花花的银子。”

  万应常道:“我说云二哥会做人是真。县太爷给他催账,贫户不能怨他。他这么拔出一根毫毛来,就有许多人要感激他了。柳大哥,我看你也该向他学学。”

  云中现哈哈笑道:“给你这么一说,我倒像是沽名钓誉、假冒为善了。”

  万应常忙道:“吾兄不要多心,我正是钦佩老兄这种作法,听说有好些自命侠义人物,也把吾兄认为同道呢,哈,哈!”

  云中现撚须笑道:“彼此相知,说笑何妨?老实说,若非我和他们那帮人有些来往,大约司空大人也不会邀请我了。”

  柳三春道:“原来云兄已收到了请帖,何以尚未成行?”

  云中现道:“我正要请教二位,你们说去好还是不去好?”

  柳三春道:“怎么不去?”

  云中现道:“你我都是有点身家的人,要是去呢,得罪了那些江湖豪杰、英雄侠客,这可不是好耍的!若是不去呢,得罪了司空大人,只怕也要招祸。进退两难,如何是好?”

  万应常哈哈笑道:“云兄一生持重,但这回若是太过谨慎,那就要后悔莫及了!”

  云中现道:“请万兄指教。”

  万应常道:“皇上这次正是下了决心,要把那些胆敢违抗朝廷的所谓江湖豪杰、英雄侠客都一网打尽!司空大人请咱们进京,不外要咱们替他效力……”

  云中现不待他说完,就苦着脸道:“不瞒两位老哥,我的武功已丢荒了多年啦!”

  万应常笑道:“云二哥何须故作谦逊,谁不知道你的游龙刀乃是武林一绝,再说,大内高手如云,也未必便要咱们这几个老头子拼命。大约如你所说,司空大人是因为咱们多少也认识所谓正派人物,要咱们以备咨询,免使有人漏网。咱们要是不去,这倒要教司空大人起疑了。”

  云中现道:“两位消息灵通,依你们看,西门牧野这次出山,要把各大门派一网打尽,可有点把握么?”

  万应常道:“西门牧野出山,此事甚为秘密,云兄早已知道,可见消息亦甚灵通。只是有一件事云兄只怕尚未知道,就在半月之前,西门牧野趁着各派齐集氓山,与孟神通比武的时候,乘机偷袭,将正邪各派,都打得一败涂地,死伤俘获,不可胜计,我和柳大哥正是得知了这个消息,才匆忙赶上京都的。”

  柳三春道:“想来司空大人邀请咱们,就是怕功劳都给西门牧野一人占尽。西门牧野此人有名的狠毒,咱们依附司空大人比依附他好得多。”

  万应常接着说道:“所以云二哥若还守着明哲保身的古训,只怕在未受到正派中人报复之前,就要遭到西门牧野的毒手!”

  金世遗听到此处,已明白了七八分,就在此时,忽听得云中现“咦”的一声,站了起来。正是:

  趋炎附势难成事,祸福无门各自招。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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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0-9 20: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卅九回

  暗室除奸惊辣手
  冒名求錄显神功


  那管家弟子忙问道:“师父,怎么?”云中现道:“这个时候,她们应该将冰糖燕窝端来了,却怎的不见人来?待我亲自看去。”管家弟子大为奇怪,说道:“这点小事,何须劳动你老人家,待弟子去叫她们端来便是。”云中现道:“这些丫环大都好吃懒做,这次我要亲自教训她们!”

  那弟子正在心里疑惑:师父不陪贵客,却去教训丫环,这岂非太过不近人情?心念未已,忽听得一个娇滴滴的声音笑道:“燕窝端来啦!”与此同时,嗖嗖连声,云中现的两枚透骨钉也发了出去。

       原来厉胜男正在此时来到,三人之中,云中现武功最强,听到了一丝声响,故此藉着催丫头送燕窝为名,出外察看,并免得夜行人起疑。

  那两枚透骨钉射出,立即便听得“哎哟”一声,有一个人倒在地上,正是那个三柳庄的庄主柳三春。

  却原来是金世遗和他们开了一个玩笑,施展“四两拨千斤”的借力功夫,只发出了两枚梅花针,便把他的透骨钉拨转了方向,分打柳三春和万应常二人,万应常武功较好,只被透骨钉擦破了头皮,柳三春则被透骨钉打中了腿弯的“环跳穴”。

  厉胜男笑道:“这个燕窝的滋味不好尝啊!”反手一掌,“啪”的一声,打了云中现一记耳光。跟手便施展小擒拿手法,抓他的琵琶骨。不料这一抓却竟然落空,原来云中现虽然远不及厉胜男,但亦非易与之辈,他被厉胜男出其不意的打了一记耳光,心中大愤,趁着厉胜男变换擒拿手法的这一霎那,立即拔出刀来,展开了一派拼命的刀法。

  金世遗笑道:“老朋友,还认得我么?”万应常一听这个声音,吓得魂飞魄散,叫道:“你,你,你……哎呀,毒手疯丐!”金世遗道:“不错,我就是往日的毒手疯丐金世遗。你想要饶命,乖乖的给我站着!”万应常如奉圣旨,果然动也不敢一动,那个管家未知厉害,还想夺门逃跑,脚步刚动,便给金世遗一把抓了回来。

  金世遗大马金刀的坐下来,笑道:“待我看看云庄主的游龙刀法。一、二、三、四……”数到第十七招,只听得“当”的一声,云中现的单刀坠地,厉胜男信手点了他的麻穴。本来以云中现的武功,还可以应付十来招的,只因听到了金世遗的名字,也吓得软了。

  厉胜男笑道:“若然依照你的规矩,他能抵敌到第十七招,我也应该饶他的了。可是我平生最恨假冒为善之辈,我偏偏就不饶他!”

  柳三春爬了起来,直打哆嗦,向金世遗哀求道:“金、金大侠,你、你老人家以前答应过、不、不杀我的。”金世遗点点头道:“不错,那年我本就只是存心试试你的功夫,并非要取你的性命。”万应常也急忙说道:“金大侠,你也答应过我的。”

  金世遗哈哈笑道:“难为你们都还记得我以前说过的话,可是,有一点你们却记不得了,那时你们的恶迹未曾昭彰,我是把你们看作武林同道,才找你们切磋的,当然不会杀了你们。是这样讲的吗?”万应常忙道:“不错,在下场子的时候,你老人家是这样讲的,要不然我也不敢给你老过招了。”

  金世遗笑容一敛,冷冷说道:“现在你们要助纣为虐,诛绝武林同道,天理难容,我金某可要替天行道了!”

  云中现连忙嚷道:“我本来就不想去,都是他们怂恿我的,你老人家刚才一定听到了!你饶我一命,我愿意尽散家财!”最后这一句话,大约是因为厉胜男骂他“假冒为善”,他才这样说的。

  柳万二人登时也叫嚷起来,一面互相推诿,一面发誓痛改前非,但求金世遗饶恕,他们便从此退出武林,不敢再惹闲事。

  金世遗笑道:“都不要吵了,你们要我饶命,可得依我一件事情。”这三个人如奉皇恩,立即同声叫道:“依得,依得!”

  金世遗道:“你们所说的那司空大人是谁?”云中现道:“是御林军统领司空化。”金世遗道:“好,这里有现成的笔墨,你们每人都给我写、写……”

  厉胜男忽然抢着说道:“给我写一首唐诗!”

  金世遗怔了一怔,厉胜男眉毛一扬,道:“你交给我管,管保你错不了。”金世遗和她相处已久,见她这眉目神情,已知道她完全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但他对于厉胜男何以要叫这三个人写唐诗,却还没有明白。

  云中现道:“写哪一首?”

  厉胜男作状想了一想,道:“写一首不太短也不太长的。好,就写老杜的‘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吧。”

  柳三春与万应常神色尴尬,嗫嚅说道:“我、我、我没有读过。”云中现却得意洋洋的说道:“成,我马上就写,书法不好,还望姑娘包涵。”原来柳、万二人乃是草包,这云中现却是个附庸风雅的缙绅,熟读唐诗,杜甫这首名诗,他前两天还写过一幅中堂,送给一个得意的弟子。

  厉胜男道:“好,你们两个没有念过这首诗,跟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写,我不管什么书法,给我好好的用心写吧!”

  云中现铺平了纸,提笔便写:“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耀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金世遗跟着朗声吟诵,击节赞道:“好诗,好诗!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这样神妙的剑术,当真是千载之后,读之尚使人向往!胜男,你选这首诗真有意思,待你学成了剑法之后,当可以和公孙大娘的弟子比美了。”

  柳三春与万应常满头大汗,一个字一个字的跟着云中现写,不敢落后,待到云中现收笔,不过片刻,他们也跟着写完了。

  云中现看他们所写的字体,歪歪斜斜,有如孩子描红,大为得意,争着把自己所写的呈上给厉胜男,恭恭敬敬的说道:“姑娘,你是会家,请你评阅。”

  厉胜男笑道:“好,好,写得很好!”第三个“好”字刚刚出口,云中现正在笑容满面,厉胜男蓦地伸指一点,对准他的喉头狠狠一戳,云中现做梦也想不到厉胜男突然施展杀手,闷哼一声,喉头被戳穿一孔,血如泉涌,登时倒毙。

  万柳二人吓得呆了,“饶命”二字尚在舌尖打滚,未曾说得出来,说时迟,那时快,厉胜男又已依法泡制,用重手法点了他们的死穴。

  厉胜男出手如电,即使金世遗也没料到她要杀人,待要阻止,已来不及。金世遗怒道:“胜男,你怎的如此狠毒,我答应饶了他们的性命的!”

  厉胜男笑道:“是你答应的,我可没有答应啊!”云中现那弟子想要逃走,双腿却不听使唤,吓得软了,厉胜男道:“我已杀了三人,不能再留这个活口!”扬手一柄飞锥,又取了那管家弟子的性命!

  金世遗一把抓着厉胜男的手腕,喝道:“你再胡乱杀人,我把你的武功废了!”

  厉胜男笑道:“大英雄大侠客,你捏得我这样痛,你放不放手?你不放手,以后我再也不理你!这四个人我是不得不杀,你当我是欢喜杀人的么?”

  金世遗不由自己的放松手指,说道:“这几个人虽然行事卑劣,但究竟罪不至死,你为何要杀他们?有甚道理?”

  厉胜男淡淡说道:“枉你在江湖上混了这许多年,还有人把你当作大魔头呢。哼,哼,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得。你给我好好的坐下来,待我说给你听。”

  在厉胜男的娇嗔之下,金世遗的怒火再也发不起来,只好依言坐下,听她说话。

  厉胜男噗哧一笑,说道:“可惜没有镜子,让你看看你刚才那副凶霸霸的样子,真像可以把人吃掉似的。”

  金世遗道:“你赶快说,要是说不出道理,我还会把你吃掉的。”说到“吃掉”这两个字,他也禁不住笑了。心想:“你才真是想‘吃掉’我呢!”

  厉胜男道:“你本来想要那三个老家伙给你写信给司空化的,是不是?”

  金世遗道:“不错,我是想叫他们写封引荐书,咱们可以冒充是他们的门人弟子,拿了引荐书去见御林军统领司空化。”

  厉胜男笑道:“难为你想得出这样的妙计,但你敢担保他们就能守口如瓶吗?”

  金世遗道:“我可以点了他们的哑穴,让他们过了七天之后,才能说话。”

  厉胜男道:“他们能够给你写信,难道就不能写在纸上,将这秘密传出去吗?”

  金世遗道:“他们已给我吓破了胆子,料想不敢泄漏。”

  厉胜男道:“这几个家伙都是老奸巨滑,俗语说: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还是把他们杀了,最为安全可靠!”

  厉胜男的顾虑,金世遗不是没有想到,要是在早几年,他也会将他们杀掉;但自从他结识了冰川天女、李沁梅、谷之华这些人之后,性情已在逐渐转变,所以才宁愿冒一些危险,保留那三个家伙的性命。但现在厉胜男这番说话,却教他无法反驳,虽然他仍是觉得厉胜男行事太邪,但也只好默不作声了。

  厉胜男又笑道:“人人都认为你是江湖上的大行家,在我看来,却还欠老练。你想叫他们给你写引荐书,这事就大大欠妥,好在我灵机一动,临时改过来,叫他们改写一首唐诗。”

  金世遗恍然大悟,说道:“敢情你是怕他们故意不用平日的笔迹,或者是在辞句中弄鬼么?”

  厉胜男道:“不错,你还算聪明,马上就猜到我的用意了。现在我可以照他们的笔迹,喜欢写什么就写什么。嗯,云中现这老家伙虽然武功最好,但住处却也是距京城最近,只怕京城里有不少熟人。咱们还是冒充柳、万二人的弟子吧。”

  她提起笔来,模仿那两人的笔迹,各写一封,果然十分相似。金世遗看了,既是欢喜,又是害怕。心中想道:“以她的聪明,假如误入邪途,只怕比孟神通为害更大!”

  厉胜男将两封假荐书折好,递一封给金世遗道:“我最讨厌那个柳三春,由你去冒充他的弟子吧。”金世遗笑道:“那马脸无常却是从来不收女弟子的,你要冒充他的弟子,准得露出马脚。”

  厉胜男道:“我早就想好了,你看我这头发,不是正好改装吗?”

  云家的人,都尚在昏迷未醒,厉胜男进入内室,从容搜索,找到了一套合身的男子衣裳,她的头发,早已给冯瑛削去一半,索性更找了一把剪刀,对着镜子,将头发剪短修平,戴上帽子,问金世遗道:“你看冒充得过去吗?”

  金世遗笑道:“太俊俏了,马脸无常的门下,不应有这样的美男子。待我再给你改容一下吧。”改装易容是金世遗的拿手好戏,他秘制的易容丹与甘凤池这一派所传的有异曲同工之妙,当下将厉胜男打扮一番,在她面上又添了两颗粗大的黑痣,看起来除了身材较矮之外,已有了几分似江湖上粗豪的人物。厉胜男对镜笑道:“好,虽然是丑了一些,但即算与西门牧野对面,他也未必认得我了。”

  金世遗自己也改容易貌,黏上了两撇小胡子,扮得像一个老成持重的掌门弟子模样。厉胜男笑道:“想不到咱们要做那两个老家伙的弟子,我取了他们的性命,也总算对得起他们了!”

  厉胜男将那个被云中现买来的村女送了回去,送了她十两纹银,叫她和父亲逃到他处谋生,处理完毕,刚好天亮。两人便即上路,赶往京都。

  厉胜男笑道:“这还是我平生做的第一件好事,心里畅快得很。”金世遗道:“所以说,侠义心肠,本来是人人皆有的,只要不迷失本性,谁都可以做个好人。”厉胜男笑道:“你真是变得越来越迂腐了,我看你简直可以改行做教书先生了。不过,你也许料想不到,你猜猜我为什么要做这件好事?”金世遗道:“怎么?”厉胜男格格笑道:“那是为了要讨你的欢喜啊!”金世遗心头一沉,厉胜男的动机他确是料想不到,但随即想道:“她能为我而做好事,那也是好的。何况她并不掩饰,可见还并非无可救药。只是,我今后只怕更不能离开她了。”

  三天之后,两人到了北京,司空化是御林军统领,住处自然容易打听,两人便持了假荐书,冒充柳三春与万应常的弟子,前往求见。

  司空化正在演武场上,督促他的手下军官练武,一见只是柳三春和万应常的弟子前来,心里极不高兴,看了书信,淡淡说道:“你们的师父都有了身家,要在家中享福,怪不得连我也请不到他们。哈,他们享福,却累你们辛苦了。先下去歇歇吧。要是你们愿意在这里当差的话,明天你们去见王副将,看看还有什么空缺,可以给你们补上两个名额。”指一指带他们进来的那个管家道:“你好好招呼他们,明天再带他们去见王副将。”

  听这语气,司空化对他们简直是毫不重视,非但不肯亲自招呼,连分配差事也只是叫管家带他们去见御林军的一个副将,想来最多也不过是让他们当个下级官佐罢了。

  金世遗和厉胜男都不转身,厉胜男笑了一笑,说道:“我们并不是为了求差事来的。”

  司空化越发不悦,冷冷说道:“对啦,你们的师父都是富豪,想来你们也是富家子弟,当然不会在乎差事。好吧,你们要是不愿当差,马上回去也行。我不敢留你。”

  厉胜男道:“不是这个意思,大人错怪了我的师父了。”司空化道:“怎么?莫非他不肯来京,里面还另有原因么?”

  厉胜男道:“师父差遣我来的时候,曾经对我说道:‘司空大人看得起我,我本来应该亲自上京,为他效力。只是我现在已有了年纪,对付一般的江湖宵小,司空大人用不着我,若是对付一流高手,嚓,又只怕我已力不从心。看来还是你给我去一趟更好。你已尽得我的功夫,又正当年少,你去呢,比我胜得多了。’哎,这是我师父关上了门,称赞自己徒弟的说话,本不应该对外人说的。但大人既然对我的师父有所误会,我也只好厚着颜面向大人说了。师父他老人家实在不是为了爱惜身家性命才差遣我代替他的。”

  司空化道:“哦,原来你的师父是这样说的。那么你的师父又说些什么?”后面这句话是面向金世遗问的。

  金世遗道:“我师父对我吩咐道:你此去为司空大人效力,也就是为皇上效力,须得忠心耿耿,不可计较职位。皇上现在下了决心,要剪除所有正邪各派,不是归顺朝廷的武林人物,你此去势必要碰到许多强敌,你的功夫深浅,和各派武林人物比较,你多少有点底子,你固然无须怯敌,但亦不必太过贪功。当时我就问,碰到哪些人是我应当避忌的,我师父屈指一数,说道:若是碰到天山派的掌门唐晓澜,少林寺的主持痛禅上人,峨嵋派的金光大师和现在最负盛名的大魔头孟神通这四个人,你就不可贪功。对付其他的人嘛,想来你还不会坠了师门的面子。”

  金世遗是个老江湖,这番说话比厉胜男说得更为巧妙,他一点也没有讲师父怎样称赞他,但口气却大到了极点。意思就是说除了唐晓澜、痛禅上人、金光大师和孟神通这四个人之外,其他的人都不是他的对手了。

  司空化大吃一惊,心中想道:“柳三春和万应常我未曾见过他们的功夫,但多少也知道一点底细,怎的敢如此自负不凡?竟似乎认为自己的门下弟子,都可以胜过各派宗师,莫非是两个少年故作大言,虚造说话,想骗得我的重用。”他哪里知道站在他面前的,就是当年武林人物闻名胆丧的“毒手疯丐”金世遗?而以金世遗现在的武功而论,他说这番话还算是谦虚了的。

  厉胜男道:“话已禀明,晚辈告退。”司空化道:“且慢,且慢!”金世遗道:“大人有何吩咐?”司空化道:“失敬,失敬!原来两位是这样了得的年少英雄!刚才多有怠慢,请两位不要见怪。”伸出手来,便与金世遗一握,表示亲热。

  金世遗却也不知道司空化的来历,心中想道:“我当年打遍大江南北,从未曾听人说过司空化这个名字,不知他凭什么当上了御林军统领?”两人都存心试对方的功夫,司空化暗运先天太乙神功,一股柔中带刚的内劲,从掌心吐出,金世遗心道:“瞧他不出,原来是道家全真派的正宗内功,奇怪,全真派对俗家弟子,从不肯付以真传,难道他本是道士,后来还了俗的?以他的功力而论,虽还不及当世的几位武学大师,大约也不在全真派第一高手凌霄子之下了。”

  司空化将先天太乙神功渐渐从三分加到九分,奇怪得很,在用三分神功的时候,对方毫无反应,加到了九分,对方仍是毫无反应,神功发出,竟似将重物投入大海之中一般,迅即消失得无影无踪,仍然测不出大海的深浅。司空化惊疑不定,不敢使满十分,急忙松手。其实这还是金世遗不敢太过炫露,故意适应对方所用的功力,敌强则强,敌弱则弱,要不然司空化已经要大吃苦头。

  跟着司空化又与厉胜男握手,这一次司空化有了戒心,一下子就用到了八九成的功力,厉胜男还没有练到金世遗那等上乘内功,只好与他硬拼,两人的功力在伯仲之间,厉胜男眉头一皱,暗运修罗阴煞功,将劲力从中指上透出去,司空化忽觉虎口好似被人用绣花针刺了一下似的,虽然不痛,但却感到一丝极为阴冷之气,劲力登时松散,连忙缩手,赞道:“这位兄弟真好功夫!”

  司空化好生疑惑,心里想道:“万应常是黑虎拳的掌门人,练的是外家功夫,这人的内力却怎的如此深沉,用来破解我大乙神功的手法又如此怪异,分明是一种邪门的阴柔内功?难道万应常藏了这手绝招,一直秘不外传?或者是这个人冒称他的弟子?”要知司空化虽然见多识广,也知道孟神通有一种“修罗阴煞功”,但他却从未碰过孟神通,并不知道“修罗阴煞功”到底如何,而厉胜男又聪明得很,她以“修罗阴煞功”从中指发出,变成了一种阴毒的点穴功夫,并不像以掌发出那样会卷起一股寒飙,威力也不惊人,所以司空化怎样也猜想不到。而金世遗所用的最上乘内功,他更是丝毫不懂了。只觉得这两个人满透着怪异。

  司空化心有所疑,连忙将金厉二人留住,却对旁边一个老武师问道:“南宫老师,你以前不是和万应常切磋过武功的么?”

  那老武师名叫南宫乙,和司空化的师父同一班辈,武功极高,司空化请他来做御林军的教头,他刚才听得厉胜男夸夸其谈,早已心有不满,当下便即答道:“不错,那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万老大将他的黑虎拳演给我看,我说这套黑虎拳虽然刚劲非凡,但内中却颇有破绽,他不相信,遂和我拆招,拆到了第三十三招,他使出了最刚猛的一招‘黑虎偷心’,被我用阴手阳掌制住了他的桥手,他这才服了。经过了二十年,不知他这套拳法的破绽已经弥补了没有?”

  厉胜男道:“家师也曾提过这件事情,他说并不是本门的拳法有破绽,而是他那时候,临敌的经验尚未丰富之故,当南宫老师用阴手阳掌来制他的桥手的时候他应该用另外一招,那么吃亏的恐怕是南宫老师了。”

  南宫乙勃然色变,道:“尊师是这样说吗?这倒要请教了!李兄已尽得令师真传,不如咱们就下场一试如何?看看是黑虎拳中哪一招可以令我吃亏?”厉胜男和金世遗都化了一个假名,将本来的姓名去了一字,其他两字用谐音,厉胜男改名李胜,金世遗改名甘惠,所以南宫乙称厉胜男为“李兄”。

  厉胜男故意说道:“南宫老师是我长辈,弟子怎敢冒犯?”故作谦虚,实是藐视,南宫乙黑起了脸,冷冷说道:“学无前后,达者为师,李兄既已青出于蓝,那又何须客气?切磋武功,纵有误伤,我也绝不能怪责李兄,李兄尽可抛开顾虑,施展绝招!”

  演武场中的军官连忙让出场子,心中均在想道:“这个小子真是狂妄得可以,大言不惭,居然要与南宫乙比武,连自己的师父都不是人家的对手,这岂不是以卵击石么?”

  按说厉胜男是以卑抗尊,以弱敌强,必须谨慎从事,最少也得立好门户,她却只是那么随随便便的一站,便即笑道:“家师虽然指点了我的诀窍,只怕我还不善于运用,若有不到之处,还望南宫老前辈和各位行家指教。”南宫乙“哼”了一声,冷冷说道:“你师父当日第一招用的是黑虎拳的‘请手式’,你不进招,难道是要我老头子先出手么?”要知武林规矩,双方切磋武艺,长辈总是要让晚辈先行出招,南宫乙这话的意思,即是说:你师父当年对我也自居小辈,你怎可如此无礼。他是见厉胜男迟迟未有出手之意,才这样说的。

  厉胜男笑道:“第一招只是普通的起手式,我不必更改了。”左掌抚拳,似揖非揖,将到南宫乙身前,身形一长,恰似伸了一个懒腰。

  她那几句话明显表示出她不甘心以晚辈之礼相见,意思是说:你既然要迫我进招,反正第一招只是普通的手式,不算占你的便宜,那我就稍为给你一点面子吧。但她这样随随便便的出拳,动作态度,甚不恭敬,其实便已是毫无晚辈的礼貌。

  南宫乙大怒,心道:“你说第一招是普通的起手式,且待我第一招便令你当场出丑。”登时一个穿掌扑了上来,十指如钩,交叉剪到,这正是三十六招大擒拿中最厉害的一招“敬德夺鞭”。厉胜男这里身形一长,双臂刚好凑上,眼看就要给他拿着,双臂纵使不断,也要给他扭弯。

  南宫乙功力非凡,擒拿手使得又老练、又狠辣,手脚起处,全带劲风,厉胜男心中一凛,想道:“果然是有几分本领,倒不可过于轻敌了。”

  南宫乙的指头眼看就要扣上对方的手腕关节,厉胜男突然使出“天罗步”的神奇步法,只是那么轻轻的一飘一闪,恰好便在这间不容发之际滑开,手腕趁势一摆,拳头反朝着南宫乙的臂弯击下,南宫乙大惊,一缩手,只听得“卜”的一声,拳掌相交,双方都退了三步,要不是南宫乙缩手得快,他的手臂可能就要先给厉胜男击断了。

  南宫乙“哼”了一声,道:“你这是什么拳?”厉胜男身形一晃,嗖、嗖、嗖连打三拳,念道:“黑虎跳涧,黑虎登山,黑虎夺食。”待到南宫乙拆了她这三招,她顿了一顿,才继续说道:“这三招都是从刚才那黑虎出洞,演化出来的,可是使得不对么?”

  这三招都是黑虎拳中的普通招式,南宫乙自然知道,但他却不认得厉胜男最初所使的那招,心中想道:“或许这是黑虎拳中的秘招,当年万应常对我都未曾使过的。照这小子所说的名称听来,黑虎出洞之后,跟着就是跳涧、登山和觅食,这也合理。”

  转眼间两人已拆了二十多招,南宫乙暗暗纳罕,心里想道:“这小子的拳法并不纯熟,但功力却竟似胜过他们的师父盛年之时,这是什么道理?”

  却原来厉胜男的黑虎拳还是从金世遗那儿学来的,金世遗以前曾经和万应常打过一场,在第二十三招把他击败,所以金世遗懂得二十三招黑虎拳,厉胜男虽然聪明之极,但只短短几天,当然未能纯熟。而且第一招根本就不是黑虎拳。

  南宫乙的大擒拿手甚为厉害,厉胜男使到了第二十二招,兀自不能取胜,心中一急,忽地叫道:“留神,黑虎偷心来啦!”当胸一拳捣出,南宫乙一招“覆雨翻云”,仍然用当年对付万应常的手法,以阴手阳掌来制厉胜男的桥手,厉胜男不待他的双掌截下,忽地以掌抚拳,欺身直进,“蓬”的一声,击中了南宫乙的胸膛,南宫乙跄跄踉踉的倒退几步,一连打了几个盘旋!这才站稳脚步。厉胜男笑道:“师父说要破你的阴手阳拳,就用起手第一招的‘请手式’便行了,果然不错。南宫老师,你没有受伤吧?”

  众军官见南宫乙被她击败,无不骇然。哪知厉胜男表面用的是黑虎拳请手式,实际却是乔北溟秘笈上的功夫,她以天罗步法闪开,黑虎拳中内蕴小天掌掌力,卸开南宫乙的内劲,这才能把南宫乙击败的。

  南宫乙虽然有点怀疑,但对方却的的确确是用黑虎拳将他击败,以他的身份,自是不能抵赖,又羞又愤,大声说道:“好,果然是青出于蓝,司空大人,你有了这位年少英雄,不必再用我这个不中用的老头子了!”立即走出大门,司空化要想挽留,已是留他不住。

  司空化未曾较量过万应常的功力,心里想道:“这少年使的既然是黑虎拳法,大约不会是冒充万应常的弟子吧。武功半由勤学,半由天赋,弟子胜过师父的事情也是常有的。再说万应常的名头并非响亮,这少年有如此武功,他即使要冒认别人为师,也不必冒充万应常。”

  这时司空化对金世遗还有点怀疑,他刚才用了九分功力,都未能试出他的深浅,不敢再试,想了一想,忽地将一个御林军军官叫上来。

  这军官复姓呼延,单名一个旭字,是御林军中有数的高手,外家功夫,登峰造极,所练的金刚掌力有开碑裂石之能,司空化将他唤来,问道:“听说你曾经到过柳家庄拜见过柳庄主,你们两位应该是认识的了?”呼延旭望了金世遗一眼,金世遗笑道:“呼延将军和令师冀北人魔屠刚前辈同来,那时我入门未久,还够不上陪客的身份,只配在阶下伺候,我倒是认识呼延将军,只怕呼延将军不认得我吧?”

  金世遗早年走南闯北,会遍天下名家,熟知武林派系,所记得的武林掌故也最多,所以一听得呼延旭这个名字,便知道他的师门来历,屠刚与柳三春年纪相当,交情颇好,金世遗听司空化用“拜见”两字,便猜想到呼延旭一定是和师父同往的,而且定然没有试过柳三春的功夫。这一猜果然猜个正着。

  呼延旭最喜奉承,说道:“不错,我记起来了,倒茶的那个少年弟子,不正是你吗,哈,一晃十年,你也长得这么高大了。”金世遗心里暗笑,说道:“你真好记性。你走了之后,我师父很夸赞你的功夫了得。”

  呼延旭道:“是么?我在他跟前练过一手铁掌碎石的功夫,可惜彼此家数不同,未得蒙他老人家指点。”

  金世遗道:“我师父说屠家的金刚掌是天下最刚猛的掌力,练外家功夫的当今就要数到他们两师徒了,即算是内家中的好手,也要让他们几分……”呼延旭眉开眼笑,插口说道:“过奖,过奖!”哪知金世遗接下去道:“我师父又说,只怕只有咱们的绵掌,才可以克制他的金刚掌力。”呼延旭勃然色变,道:“令师的绵掌功夫,想必都传给阁下了。”金世遗道:“这我不敢说,可惜彼此家数不同,要不然倒想请呼延将军指教指教,家师常说,柔能克刚,大家都练到登峰造极的时候,外家功夫总要稍逊一筹,小弟至今尚未碰过外家的第一流高手,也不知是真是假?”

  原来武林中有个规矩,善意的切磋武功,只限于家数相同的(即内家对内家,外家对外家。)那才能截长补短,彼此有所增益,要是家数不同,那就是“比武”,而非“切磋”了。当年呼延旭只在柳三春面前自己演技,现在金世遗这样说,就是因为这个原故。

  呼延旭气呼呼的道:“甘兄既来投效,咱们就是同僚,同僚之间,不必拘泥于武林中的规矩,彼此试试何妨?”

  司空化正是要他们二人比试,好从旁窥测金世遗的功力到底如何,金世遗尚在故意推辞,司空化道:“呼延将军说得是,将来你们都要到外面应付敌人,家数不同的自己人先练练,到对付外敌之时,都有好处。”

  司空化又道:“同僚切磋武艺与江湖上的比武不同,谁胜谁败,都不可认真。”他有鉴于刚才南宫乙的负气出走,虽然知道呼延旭性情直爽,且又是自己的下属,败了也不至于像南宫乙那样,但仍然先把说话交代好了。

  金世遗道:“不错,咱们家数不同,本来就不必在招式上观摩。”呼延旭道:“文比也行,你说如何比法?”金世遗道:“你比我见多识广,而且小弟又是新来乍到,岂敢僭越,还是由你划出道儿,小弟总之奉陪便是。”

  呼延旭受他一捧,怒气大减,忙道:“好说,好说,咱们就来玩一套借三还五如何?我让你先打三拳,然后你再让我打回五拳。”他自恃外家功夫登峰造极,谅金世遗打不伤他,轮到他打时,一连五拳,还怕金世遗不求饶的?所以表面上是他让人家,其实却是想占便宜。

  金世遗笑道:“这个法子很好,不过我想颠倒过来,而且不是‘借三还五’而是‘借五还三’,即是说由你先打我五拳,然后我还敬你三拳。我自愿做蚀本的生意。”

  呼延旭心想:“哼,你竟敢这样小觑我的金刚掌力,这是你自讨苦吃,可怪不得我。”便道:“甘兄艺高胆大,既然自愿做蚀本的生意,小弟要是推辞,那反而是看不起甘兄了。”金世遗道:“一点不错,你所说的正是我要说的话。”边说,边以左脚为轴,在地上划了一个圈圈,站在当中,道:“请发招吧!”呼延旭道:“这是什么意思?”金世遗道:“你的金刚掌力以刚猛见称,只要能将我打出这个圈子,就算你赢吧!”这个圈子只比碗口大些,刚容得一个人站在当中。

  呼延旭心头火起,道:“好,金刚掌来了,你就用绵掌化解吧!”所谓“借三还五”实际指的是攻击和还击的次数,用拳用掌,尽皆可以,最严格的一种是不许招架的,现在呼延旭许他用绵掌化解,总还算有一点良心,不想太过占尽便宜。

  呼延旭双掌一发,掌力有如排山倒海般的直攻过去,只听得“[口+克]嚓”一声,好像有个人被腰斩了似的,众人吃了一惊,看清楚时,却不是人,而是一段木头,原来金世遗将衣袖轻轻一引,呼延旭收势不住,双掌打到插在演武场中的一根柏木桩上,把那根极其坚实的柏木桩斫成两段。

  呼延旭大怒,立稳了脚步,一转身,掌挟风雷,再朝着金世遗的背心打去,金世遗微一躬腰,呼延旭又被他用借力打力的功夫抛了起来,呼的一声,越过他的头顶,这一次双掌却是击中了一尊石鼓,竟然把那石鼓裂成四块!

  司空化摇了摇头,正想叫那呼延旭住手。呼延旭一掌击裂石鼓,手腕也给震得疼痛非常,又惊又怒,猛吼一声,蛮牛般的又向金世遗撞来,双掌平推,将平生功力付之一击。

  只听得“蓬”的一声,呼延旭的双掌正正击中金世遗的背心,金世遗的外衣裂成片片,上身微微一晃,但双足仍然踏在圈子当中,未曾移动半步。

  只见那呼延旭双手下垂,呆若木鸡,原来他被金世遗以最上乘的内功吸去了他的掌力,现在已是使不出半点劲了。

  金世遗道:“你还有两拳,可要再打么?”呼延旭道:“我认输了,你把我打死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他劲力全消,自以为武功已被对方所废,金世遗若然依约还拳,他当然只有束手待毙,但他也是个硬汉,武功既废,便自愿死去,决不求饶。

  金世遗一笑,拉着他的手道:“呼延将军过谦了,咱们最多是打成平手,怎能说你输呢?”呼延旭只觉一股热力从金世遗的掌心传来,精神气力登时恢复,这才知道武功未废。

  呼延旭道:“即算依你之约,借五还三,我也应该受你三拳,大丈夫一言既出,永无反悔,毙在你的手下,我也死而无怨。”

  金世遗心道:“这人倒是个可以交一交的朋友。”便笑道:“对啊,依约是借五还三,你只打了三拳,还有两拳,你既不愿再打,我还打做什么?说实话,你的金刚掌力确是武林罕见,再打两拳,我也未必受得起呢!咱们既是同僚,也就不必计较谁输谁赢了。”

   呼延旭当然知道这是金世遗顾全他的面子的说话,要是金世遗真对他含有敌意的话,刚才已可以将他震得重伤,现在他实际上虽是一败涂地,内力且曾一度完全消失,但旁人却未曾看得出来。所以虽属明显的处在下风,还不至于完全失了面子。呼延旭好生感激,同时,又是好生惊异,心中想道:“柳三春的绵掌功夫我虽未见过,听师父说他也未曾到一流境界,绝对挡不住金刚大力的猛扑,却怎的他的徒弟却这般了得?”

  这一战不但呼延旭心服口服,在场的御林军军官,连司空化在内,也无不骇然。司空化心想:“我本是要柳三春和万应常来做我的眼线的,如今他们不来,但他们这两个徒弟却可以大大助我一臂之力,这倒是我意想不到的事情,我也不必苛求了。”

  经过了这两场比试,众军官对金、厉二人刮目相看,司空化更看重他们,一下子就让他们充任御林军教头之职。

  转瞬过了七天,黄昏时分,金厉二人忽然接到司空化的通知,要和他们同赴一个宴会。

  赴会的除了司空化、金世遗、厉胜男之外,还有十八个军官,呼延旭、白良骥和那个姓韩的都在其内。白韩二人面色焦黄,精神颓丧。金世遗到京之后,还是第一次看见他们,从旁人的谈话中知道他们已回来了三天,想必是因为那晚饮了厉胜男的一杯毒茶,元气大伤,至今始渐恢复。他们虽曾屡次遭受金世遗的捉弄,但却始终未有见过金世遗的庐山真相,当然不认得他。

  白韩二人受了这次挫折,既是羞惭,又是气愤,在路上恨恨说道:“我们本来已捉到天山派的两个弟子,可恨西门牧野不来接应,只差两天的路程就要到京,想不到竟被他们的掌门人唐晓澜亲自救去了。”司空化安慰他道:“是唐晓澜前来,即算换了是我,也只得眼睁睁的看他将人夺走。你们能够从他的剑下逃出来,这已经是十分难得了。你们这次已尽了力量,不能以成败论英雄,功劳簿上,我仍然给你们记上名字便是。”

  金世遗暗暗好笑,心道:“白良骥将我的账算在唐晓澜头上,居然也有人相信,给他骗了一笔功劳。”其实,司空化何尝相信,只因他世故甚深,为了笼络部下,不便戳穿而已。

  那姓韩的道:“我们吃点亏算不了什么,可恨的是功劳都给西门牧野这一班人占去了。今天晚上,咱们还要给他庆功。这岂不是诚心削咱们的面子么?”司空化道:“正因为皇上要寇总管给他们开庆功宴,你们两位非去不可,有你们两位在场,他就没有办法将功劳夸大。”

  金世遗从他们的谈话中,这才知道今晚是大内总管寇方皋为西门牧野而开的庆功宴。朝廷的武士一向分属两个集团,一个是大内总管寇方皋所率领的宫中侍卫,一个是御林军统领司空化所统率的御林军军官,如今又添上了西门牧野这一班人,三个集团,彼此争功邀宠。寇方皋为西门牧野开宴庆功,实非心愿,只是迫于皇命而已。

  从他们的谈话中,金世遗又知道西门牧野这班人,直延搁到昨天才回至京城,金世遗不禁起了怀疑,心中想道:“他们若是在氓山大会之后,便即回京,应该比我们先到才是。这中间的十多天,他们到哪里去了?”

  宴会设在团城离宫内的大横厅,“团城”紧连着皇宫,是紫禁城的外城,金代在皇宫外修建北海御苑之时,将挖海的泥土堆成一座小山,称为团城,至清代修成了一座离宫。因为地势较高,可以拱卫宫廷,乾隆皇帝遂将这座离宫作为大内卫士的住处,好与内廷隔开,而进出亦很方便。寇总管的“官邸”也在团城之内。

  金、厉等人随司空化进入宴会大厅,只见厅中已是武士如云,十分热闹,里面点起几百盏宫灯,照耀得如同白昼。

  西门牧野和寇方皋上前迎接,看见了厉胜男,西门牧野不禁怔了一怔,心想:“这人好生眼熟!”但厉胜男既改装束,且又变容易貌,西门牧野怎也想不到她就是仇人的女儿。

  寒暄既毕,安排席位,司空化当然是陪着寇方皋、西门牧野等人坐在首席,金、厉二人则坐在他们的邻席,这是司空化特别看重他们,才请寇方皋这样安排的。

  坐定之后,司空化举起酒杯,向西门牧野祝贺道:“西门先生这番的功劳,真是惊天动地,各大门派的掌门人想必都已被你捉来了吧?”氓山之战的详情,司空化早已从白良骥口中知道,休说是掌门人,即够份量的武林人物也并无一人受擒,他是因为西门牧野曾在皇帝面前夸下海口,说是要把武林人物一网打尽,才故意这样问他的。

  西门牧野面上一红,说道:“我这次带去的人少了一些,给那几个老家伙跑了。不过也杀了几十个人,另外捉来了十多个比较重要的人。”

  寇方皋笑道:“这次虽然未竟全功,也已令得那些所谓武林英雄、江湖豪杰,心寒胆战了。皇上吩咐说,这次权且由我代皇上犒劳,待到西门先生当真把所有武林人物一网打尽之时,皇上再亲自为西门先生开一个更盛大的庆功宴,封西门先生做国师,那时我们都要叨光的了。”寇方皋此话似赞要[实]嘲,西门牧野心道:“待我大功告成之日,就是你的大内总管和他的御林军统领这两个位置易位之时,哼,哼,那时的庆功宴只怕没有你们的坐位了。”

  司空化道:“西门先生捉来了些什么奢拦人物,可以说来听听么?”西门牧野道:“我正要将这班俘虏移交给寇总管看管,让他奏明皇上,看看如何处置。人来,献俘!”

  “献俘”本来是大将征战归来,将首总[脑]的俘虏献给皇帝的一个典礼。现在西门牧野不过是捕获了十多个武林人物,皇帝又不在场,本来用不上“献俘”这套,但他为了在寇方皋与司空化面前摆摆威风,当真便似一个得胜回朝的大将军模样。正是:

  骄猛得意夸功日,正是灾星入户时。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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