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武林天骄》，一部沉甸甸的悲剧。

　　有夫妻生离死别的悲剧，也有有情人难成眷属的悲情；有情义两难全的悲哀，也有与天下为敌的悲壮。

　　悲剧的开始，正是盘龙山之变。

　　一、张雪波的抉择

　　张雪波本来是一个幸福的猎户妻子，但她却被迫要做一道选择题：她的养父要她杀死自己的丈夫。

　　张炎的理由很简单：张雪波是岳飞的外孙女，对待金国的贵族，她自然要像岳飞一样，“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一边是从小青梅竹马，长大举案齐眉的丈夫，一边是有救命和养育之恩的义父，张雪波只是稍有犹豫，就做出了选择。

　　丈夫虽然是金国贵族的身份，却没有做过一件侵略宋朝的事情，他只是一个很简单的好丈夫而已。况且，自己没见过的娘乃至于外公，又怎么有丈夫在自己心中的感情分量重呢？无论于情于理，张雪波都很容易做出选择。

　　但可惜，张炎误会在前，金宋两国鹰爪趁人之危在后，张雪波没有因为自己的选择而悲剧，却因为夫妻双方的特殊身份遭遇了人生惨变，这也让她不得不做出第二次选择。

　　在殉情的选项面前，她选择了保护孩子，忍辱负重。为了让孩子长大成人，她自毁容貌，不惜成为将军府的卑贱仆人。

　　但是她依然不能摆脱最后一次悲剧，这一次，她离开了自己的儿子，更没能见女儿最后一面。

　　其实张雪波最可贵的不是每次都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而是即使屡遭不幸，也没有被不幸磨掉理智和见识。就算是屡次被宋金两国鹰爪所害，她在死前依然授儿子以大义而非私仇，这样的胸襟，能够羞煞多少英雄豪杰！

　　所以张雪波尽管收获了悲剧的一生，却也是值得欣慰的一生。她的遭遇，让人心痛，却也让人感动。

　　二、完颜夫人的抉择

　　完颜夫人的选择题也面临丈夫的生死，她做出的选择是逃避，用这个方法阻止丈夫和恋人的争斗。

　　她的选择，只是在爱情悲剧已经铸成的情况下，去减少无谓的伤亡，保全自己对完颜鉴的一点夫妻情谊，当然，也是对昔日的恋人做一个无可奈何的了断。

　　她的第一次选择只达到了最后一个目的，第二次她终于不能兼顾夫妻情谊的时候，她用生命的代价再次做出了选择。

　　完颜夫人的悲剧之源，在于她没有和命运对抗的力量。耶律玄元离开的时候，她无能阻止；她自己出嫁的时候，她也无能拒绝；当耶律玄元再次接近她身边的时候，她也无能冲破一切障碍，去重温旧梦；她也无能和丈夫决裂，毕竟她的爱情悲剧，也不是完颜鉴的责任。

　　所以她只能一次次接受命运的捉弄，用自己有限的力量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保护了檀羽冲母子三人。她的故事，是一个无可扭转的悲剧，让人同情，让人嗟叹。

　　当年的齐姑娘，因为一曲玉箫而沉迷；临终前的完颜夫人，终于有幸再次听到这管玉箫的声音，同样的旋律，不变的深情，她终于能够放下一切束缚，伴随着爱情结束这悲情的一生。

　　三、檀羽冲的悲情人生

　　檀羽冲的人生，相比于他的母亲和完颜夫人，更是充满了形形色色的悲剧。

　　幼年的时候，他失去了父亲，爷爷和外公；童年的时候，他又失去了母亲，失散了妹妹。一次次目睹亲人的离去，一次次遭遇磨难，这却只是他悲剧的开始。

　　成年之后，为了完成母亲的遗愿，他四处奔走，等待他的却是鹰爪的追捕，侠义道的误会追杀，奸人的陷害。他自己一次次地受伤，一次次地目睹自己的朋友乃至于爱人离开。他失去了钟不鸣、宝大娘、小柱子这些理解和支持他的人，失去了完颜夫人这个对他恩情深重的长辈，失去了他的好姐姐鲍三娘，更失去了他的好妻子钟灵秀。

　　檀羽冲成年后一直在做两件事，一件是维护金宋两国的和平，一件是寻找自己失散的妹妹。第一件事他的确是力有不逮，反而因为这件事饱受误会，几乎与天下为敌，无处容身，难寻知己。第二件事也是充满了波折，虽然最后终究见到了妹妹，却依然难求兄妹相依为命，甚至不能完全得到妹妹的信任。

　　事业无成，亲友多难，有冤难辨，有仇难报，檀羽冲唯一的安慰，也只剩下了他最后的红颜知己赫连清云，而这来之不易的爱情，同样也是用惨痛的教训换来的。

　　檀羽冲的种种悲剧之源，在于他的身份，他的抱负，当然更有命运对他的折磨。虽然他饱受磨难，常常用忧郁悲怆的箫声抒发胸中块垒，但他依旧是一个勇士。为了自己的理想，他一直没有屈服于现实；为了成全武士敦，他终究默默背负了冤屈，不惜献出自己的生命。他不是那个能哭能歌迈俗流的檀贝子，却依旧是那个大仁大勇的檀羽冲。

　　四、赫连清波的爱和恨

　　赫连清波是檀羽冲的初恋，也极有可能是檀羽冲的至爱。

　　不管是对赫连清云还是对钟灵秀，檀羽冲都是迟钝的，都是被动的，但对于赫连清波，他却一度主动得多。江湖一会而难忘，终究追到了京城，甚至把侯昆的金玉良言完全抛在脑后。檀羽冲这一生，也只有这一遭完全被感情所左右。

　　赫连清波对檀羽冲，真的也算情意深重了。数不清书里面她到底救了檀羽冲多少次，暗中追随檀羽冲多少次，又有多少次为檀羽冲受了委屈。也多亏了她充满了聪明才智，又没有使用手段的顾忌，还有一个高贵的身份，才得以屡次帮助檀羽冲死里逃生。

　　但两个人终究不能在一起，只因为赫连清波是完颜长之王府的格格。

　　就赫连清波而言，她不愿意离开王府，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辽国对她来说是个模糊的概念，把她养大的却是金国的王爷。让她敌视金国敌视养父，这当然是强人所难的。她不愿意做倒戈金营的陆文龙，只愿意做快意江湖的玉面妖狐。

　　这就是她和檀羽冲之间的天堑，檀羽冲固然不能强求她，却也只能放弃她了。虽然檀羽冲对她越来越无情，但在檀羽冲心中，依旧对她有一份隐藏的爱情。

　　而赫连清波呢，她因为檀羽冲的无情，对檀羽冲可谓爱恨交并。她会发狂，会发誓让檀羽冲付出代价，会告诉自己对檀羽冲死心。但每次得到对檀羽冲不利的消息后，她却总是情不自禁地帮他。她恨自己不争气，也为自己黯然神伤。

　　终于两个人越走越远，檀羽冲有了钟灵秀，又有了赫连清云。当赫连清波真的为了檀羽冲愿意离开王府的时候，檀羽冲已经放不下赫连清云了。

　　无奈之下，赫连清波最终只能选择公孙奇，但她对于公孙奇是没有爱的，甚至也没有多少喜欢，她始终爱着的，还是檀羽冲。

　　赫连清波从来没能成为檀羽冲的知己，但是她却始终是檀羽冲的恋人，哪怕檀羽冲不得不把这份感情压在心底。他们之间的悲剧，是身份和志趣之间巨大分歧的产物。他们都背负了太多，也直到最后，檀羽冲才真正理解，赫连清波和他有着类似的悲剧命运。

　　五、钟灵秀的欢喜和忧愁

　　檀羽冲最危险最落魄最孤单的时候，拥有了钟灵秀的真情。

　　身受重伤复原遥遥无期，心力交瘁误会越结越深，壮志难酬，甚至生活难以自理，到了这步田地，哪怕是勇敢的檀羽冲，也不由得心灰意冷了。

　　此时的钟灵秀，同样陷入了孤苦无依的情形，相依为命的爷爷死了，青梅竹马的伙伴也去了，她唯一的亲人，也只剩下了檀羽冲。

　　十七岁的她不得不摆脱童稚，学会早熟。她把自己的悲伤掩藏，用自己的乐观积极感染和鼓励着檀羽冲。她像一朵解语花，抚慰着檀羽冲的心灵；她像一个贤惠的小妻子，照顾着檀羽冲的生活。与世隔绝的小空间只有他和她，她很满足，爱情的苗茁壮成长。

　　檀羽冲懂她的欢喜，也懂她的忧愁。她懂檀羽冲的欢喜，却不懂檀羽冲的忧愁。

　　“无所不能”的她，终究不能体会到檀羽冲那种寂寥和萧索的情感，她有他就足够，他却不愿只拥有她。就这样她忧愁着檀羽冲放不下尘世纠葛，檀羽冲则回避着她的爱意。

　　对檀羽冲来说，他放不下赫连清波，更放不下自己未了的事业，哪怕是为了妹妹，他也不能孤老荒山。他未尝没有对钟灵秀产生情意，但他却只能一厢情愿地认为这是兄妹情谊。

　　钟灵秀终究没能成为檀羽冲的知己，或者直到生命消逝之前，才在赫连清云的启发下真正理解了檀羽冲。但她用她的一颦一笑，一衣一饭在不知不觉中打动了檀羽冲，直到最后毫不犹豫地舍身相护，彻底征服了檀羽冲。

　　这也正是让人无限惆怅的地方，直到失去才知道珍惜的悲剧再次上演，檀羽冲付出了惨痛的代价。那个在风中逝去的风一样的女孩子，成为了他的好妻子，却永远地离开了他。

　　其实檀羽冲的生命，除了陪父母隐居荒山的前五年，唯一平淡温馨的就是和钟灵秀在翠屏山的日子。梁书中唯一的生活化描写，将钟灵秀刻画为了一个热爱生活的精灵，不止感染了檀羽冲，也感染了作为读者的我们。

　　六、云和影

　　梁老给赫连三姐妹起名，还是费了一番心思的。赫连清波像水波一样充满了活力，赫连清霞像朝霞一样充满了朝气，而赫连清云则像天边的一朵云，静静的，淡淡的，别具美感。

　　赫连清云对檀羽冲可谓是一见钟情，而檀羽冲对赫连清云的感情，则始于把她看成赫连清波的影子。他总是希望赫连清波能够离开王府成为同路人，并不知不觉把这种情感寄托在了赫连清云的身上。这是赫连清云的幸运，还是她的悲剧，每个读者都有自己的理解。

　　赫连清云其实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她才会屡屡心酸，才会总是想成全檀羽冲和别人。但她依旧放不下，终于默默追随檀羽冲一次次北上，一次次南下。

　　但是檀羽冲唯一的红颜知己却是清云。钟灵秀不能理解他，赫连清波不能追随他，赫连清云却都可以做到。檀羽冲失去了钟灵秀后又和赫连清云经历了一场同生共死的考验，终究没有让发生的悲剧重演，这无疑是赫连清云的幸运。

　　她终究成为了檀羽冲身边的影子，伴随他继续他的事业，也伴随他长居翠屏山。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她成为了檀羽冲身边最后的光彩。

　　七、侠义道的死穴

　　总结本书中的侠义道，大致分三类人：真糊涂的，装糊涂的，故意糊涂的。

　　故意糊涂的是内奸，这些人本身不是侠义道，没有什么讨论的价值。

　　真糊涂的被故意糊涂的人所利用，成为了他们陷害檀羽冲的打手，这些人有情可原，但也难免面目可憎。

　　装糊涂的人，其实才是核心人物。最可恨的是这些人，但从道理上讲，他们也确实都是从大局出发的，追求的也是自己的“道”。

　　其实这个“道”，正是侠义道的死穴。因为这个“道”，他们做事充满了顾忌，屡屡对奸人纵虎归山；因为这个“道”，他们不得不和奸人谈条件，做妥协；也因为这个“道”，他们被奸人牵着鼻子走，牺牲了许多无辜的人。

　　所以朱丹鹤和华谷涵谈了条件之后，侠义道奈何不了朱丹鹤，朱丹鹤却可以屡屡犯下恶行而无所顾忌。

　　这种“道”，即牺牲局部利益谋求大局的思想，尽管从长期来看确实让侠义道达到了目的，但檀羽冲、钟家祖孙，宝家母子等人的牺牲，对他们来说，又是多么的不公平。侠义道的死穴，不止是行为上束手束脚的死穴，更未尝不是一种道义上的死穴了。

　　八、梁老的幽默

　　尽管本书从语言到剧情充满了忧伤惆怅的气氛，但梁老也没有忘记施展一下自己的幽默。

　　三妹抢了二姐的情郎，二妹抢了大姐的情郎，赫连家的姑娘，竟然有这么一个让人啼笑皆非的习惯──于是作为大姐的清波，只能去抢桑家大姐的情郎了。

　　公孙奇的剧情，总是从他摆脱桑白虹开始，到他被桑白虹带走而终止。聪明的他不止一次差一点害了檀羽冲和侠义道，但却总是被桑白虹坏了他的好事，让他每每有始无终。这正是报应不爽，他为了学武功和追求赫连清波才去害檀羽冲和侠义道，却因为武功和赫连清波屡屡受制于桑白虹。

　　只有人把赫连清云当成赫连清波，却从来没有人把赫连清波当成赫连清云，同样只有人把赫连清霞当成赫连清云，却从来没有人把赫连清云当成赫连清霞。赫连家的姐妹，总是这么有规律。

　　从头到尾大捕头铁一笔一直在孜孜不倦地追拿玉面妖狐，可惜真的一次也没拿到，只拿到了一次还是个假的。

　　梁式幽默，倒也别有风味。

（校对：兰灯倾壶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