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议辛十四姑与李莫愁

诗狂剑侠 天山游龙

 

 

 

  新派武侠以武、侠、情为三大核心要素,在新派武侠世界中,在抒写“侠义”情怀的同时,多少刻骨铭心的爱情也是读者关注的重点,特别是随着时代的发展,读者对“侠”的认识可能会产生异于作者的思维表达,但对那千古不变的爱情世界却往往能激起不同时代读者内心的共鸣。而武侠小说里,除了演绎并诠释感动天地的爱情外,也有个别因爱而痴狂,为爱而入魔的人物故事。最为读者熟悉的要算金庸先生《神雕侠侣》中的李莫愁──一生为情所困,伴随她的出场总有那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流传千古的爱情名句;同样,在羽生先生的作品中,也有一位因爱痴狂,为爱入魔的人物,即《鸣镝风云录》中的辛十四姑,其人物形象、个性色彩,足以同李莫愁交相辉映。两部故事的历史背景均为南宋,以下试就作品中的两位人物作一简单比较:

  名字与外号的比较
 

  首先看两位人物的本名,辛十四姑本名辛柔荑,从李莫愁与辛柔荑的名字中,都有一种古典的美感。“莫愁”自南北朝有《莫愁歌》。《唐书·乐志》中载:“莫愁乐者,出于石城乐,石城有女子名莫愁,善歌舞,”乃至历代诗词多有“莫愁”一词;而“柔荑”出自《诗经·硕人》中的“手如柔荑,肤如凝脂”,意思是美人的素手像初生的茅茎一样柔嫩纤小,肌肤像羊脂般光洁平滑。两个名字都表现出一种古典之美感,更予读者以美好的想象。
 

  再看两人的名号,李莫愁的外号为“赤练仙子”,而辛十四姑的外号“辣手仙姝”,可看出两个外号同样有着非常相似之处,即前后对比明显。“赤练仙子”,“仙子”予人的印象本为翩翩起舞于天边,绰约多姿的仙女,但是前边加上“赤练”,即毒性猛烈的赤练蛇,让人不寒而栗;同样“仙姝”亦有赞美貌如仙女的美貌女子之意,但前面却加上“辣手”,形象有了强烈的对比。

  容貌的比较
 

  无论是《神雕侠侣》,还是《鸣镝风云录》,两人都是书中主要反面人物之一,对于整个情节推动有着重要的作用。因此,书中对两人的容貌都作了精心的刻画。从书中可以看出,李莫愁和辛十四姑(辛柔荑),在容貌上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鸣镝风云录》对辛十四姑的外貌虽没有具体描写,却能从奚玉瑾的判断中知道她是个美人──“只见主人是个年约五十左右的妇人,虽是年华逝去,仍可看出当年风韵。奚玉瑾暗自想道:‘她少女之时,定然是个美人胚子。’”
 

  而李莫愁的容貌书中有具体描绘──“她话声轻柔婉转,神态娇媚,君之明眸皓齿,肤色白腻,实是个出色的美人……眼前此人除了改穿道装之外,却仍是肌肤娇嫩,宛如昔日好女。她手中拂尘轻轻挥动,神态甚是悠闻,美目流盼,桃腮带晕,若非素知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定道是位带发修行的富家小姐。”
 

  这可以说是两部作品中的一个共同之处,从人物的本身看,“美貌”与“狠毒”集于一身,形成强烈的对比,映衬出貌若天仙心如蛇蝎;从人物的过往经历看,“美貌”与“情场失意”同样可以形成强烈的反差。李莫愁也好,辛十四姑也好,都是因为“美貌”而自负,内心有着一种强烈的优越感,这也造成了普通人看不上,一旦爱上别人则认为对方亦非爱自己不可,而当得不到爱往往会陷入心理扭曲之中,特别是对所爱之人另外选择的伴侣强烈憎恨,认为是其夺走自己心爱的人,因此用尽一切“报复”的手段。《鸣镝风云录》中辛十四姑毒害了韩大维的妻子,而李莫愁由于何沅君早早“殉夫”,无法亲手报复。却将一切仇恨发泄于何沅君相关的人,甚至连带一个“沅”字都不能。
 

  ……“阿沅”这两字一出口,李莫愁脸色登变,说道:“我曾立过重誓,谁在我面前提起这贱人的名字,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我曾在沅江之上连毁六十三家货栈船行,只因他们招牌上带了这个臭字,这件事你可曾听到了吗?武三爷,是你自己不好,可怨不得我。”说着拂尘一起,往武三通头顶拂到。
 

  以上片段中更看出李莫愁心中的怨毒乃至其心理扭曲程度更在辛十四姑之上,《鸣镝》一书中,辛十四姑害死韩妻且嫁祸孟七娘,以及后来对韩家父女使尽各种手段,及后期与宇文冲联手暗算车卫,或是与感情相关,或是与利益冲突,除此之外,辣手伤及无辜的情节其实也不多。

  武功(暗器)的比较
 

  两部作品中,李莫愁与辛十四姑的武功定位也基本接近,即基本达到一流的水准,但离绝顶还有相当大的差距。典型例子在《神雕侠侣》中李莫愁与金轮法王之战及《鸣镝》中辛十四姑与华谷涵之战,在一百招以内基本能够坚持下来。就两人所用的兵器而言,李莫愁的拂尘与辛十四姑的青竹杖都与其个人外在形貌、气质相契合,有一种超凡脱俗的感觉。老实说,辛十四姑与孟七娘这一双表姐妹情敌相比较,抛开其它方面,使“青竹杖”的辛十四姑比使“龙头拐杖”的孟七娘给人感觉要好得多,后者显示出一种老气横秋之感。同样,李莫愁的拂尘不仅符合其道姑的身份,更进一步表现出“赤练仙子”外号中“仙子”的气质。
 

  不过与颇显高雅的兵器相比较,两人所用的暗器之毒辣又形成强烈的反差,辛十四姑用“毒雾金针子母弹、毒雾金针烈炎弹”,李莫愁用“冰魄银针”。前者基本是梁书中最为歹毒的暗器之一,后者其歹毒程度书中也多有描述,如“冰魄银针”如果没有解药,碰上一碰都会身中剧毒。由于身怀剧毒暗器,也成为两人在临阵中让对手忌惮的重要原因,从而使得两人的武功层面多少提升了一个层次。就暗器本身而言,“冰魄银针”是李莫愁的独门标志,相比之下,如“毒雾金针子母弹、毒雾金针烈炎弹”虽然威力巨大,但在中后期梁书中用得过滥,书中并没有为辛十四姑量身打造一种其独门使用的“暗器”,这多少有些遗憾。不过辛十四姑除了使用歹毒暗器之外,在下毒功夫方面的手段也很是高明,其毒害韩大维夫人于无形,将慢性毒药混入“九天回阳百花酒”中能够控制韩大维功力的恢复与丧失,甚至连得其不到一、二成使毒功夫的侍梅(杨洁梅)也能暗算辛龙生于无形,诸般使毒功夫无不高明,而这方面李莫愁则较少表现,虽然书中对其独门秘笈──《五毒秘籍》作了很大程度的渲染,但秘籍本身的威力未在书中表现出来,只能任由读者去想象。
 

  另外李莫愁在武学上的追求也远比辛十四姑执著,她早年因为不肯听师父的话立誓不离古墓而被师父逐出师门,仍一心想得到师门的《玉女心经》,以提升其武学造诣,相比之下,辛十四姑在这方面却没太大的追求。

  爱情遭遇的比较
 

  李莫愁和辛十四姑都是武侠世界中因爱生恨的典范。辛十四姑早年与表妹孟七娘同时恋上韩大维,但最终韩大维却没有选择两人中的任何一个,而是与韩佩瑛的母亲成婚。李莫愁倾心陆展元,然因陆展元移情何沅君,令李莫愁大受打击而性情大变。相比之下,李莫愁与陆展元之间曾经的感情要更深一些,从李莫愁送给陆展元的定情信物“红花绿叶锦帕”,其内在表达的意思已极为明显,而陆展元也收下了锦帕,且临终之时想到锦帕或许能成为陆家保命之物,足见当时对李莫愁并非全无情意,因此后期两人分手也不见得完全是李莫愁单方的责任。而韩大维与辛十四姑则是停留在朋友间的关系,从两人之间的感情看,更多是辛十四姑单恋,韩大维对其并未予以回应。更为复杂的是,辛十四姑与韩大维中间还有一个与辛十四姑才貌相当的孟七娘,同样也是单恋着韩大维,辛十四姑的情敌比李莫愁还要多一人,其因爱生恨的报复对象也更为复杂。

  报复手段的比较
 

  李莫愁对陆展元由爱转恨,在其成亲之日破坏未果,誓十年后报仇,且终于在十年之后准时杀上陆家,结局是陆家上下数十条性命被害,幸而留下程英、陆无双表姐妹。辛十四姑则是害死韩妻且嫁祸孟七娘,又对韩家父女使尽各种手段,以图将韩大维控制于身边。从两人的行径看,对情敌莫不赶尽杀绝,即使是表姐妹也不例外。但对所爱的人则保留着相当的爱意,辛十四姑用尽手段也只想将韩大维控制在身边。而陆展元由于早死,未给李莫愁夺回心爱的人的机会,但《神雕》中,李莫愁亦说过:“陆二爷,你哥哥若是尚在,只要他出口求我,再休了何沅君这个小贱人,我未始不可饶了你家一门良贱。如今,唉,你们运气不好,只怪你哥哥太短命,可怪不得我。”陆立鼎叫道:“谁要你饶?”可见,李莫愁与辛十四姑在心理上仍有相通之处。
 

  从报复所采用的手段相比较,由于陆展元的过早丧命,李莫愁失去了挽回爱情的最后一丝希望,只留下满腔的仇恨怨毒,同时也由于陆家上下的武功同她相差太大,使她下手时没有太多的顾忌,因此她在报复的手段上直接用了最凶残的“灭门”,其血腥的手段让人不寒而栗。辛十四姑则由于尚存得到韩大维爱情的一丝希望,同时韩大维的武功在她之上,孟七娘的武功也不在她之下,彼此牵制而令她并没有太大的优势,这也使得她所用的手段没有李莫愁般充满血腥,却更为复杂。既表现出要除去情敌,又不能破坏自己在韩大维心目中的形象,因此每一步都是充满算计。数十年间隐居洛阳城外的“幽篁”,当年的“辣手仙姝”随着岁月的流逝已成为避世的伤心人,琴音曲调中未尝没有几分内心的写照?就辛十四姑刚垂帘抚琴的形象,不由让人又联想杜甫诗《佳人》“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自云良家子,零落依草木。”伤心断肠人居于“幽篁”,独奏伤心之曲,杜甫诗中的“佳人”活生生的现于小说中,金庸《天龙八部》中的另一情场伤心人“修罗刀”秦红棉也曾自号“幽谷客”,不过相比较之下,辛十四姑应更接近于杜诗中的形象。
 

  然而,数十年间,表面的伤心人却暗杀韩大维妻子于无形,连韩大维如此精细之人也是数十年都找不到证据。巧妙利用孟七娘对韩大维同样的报复,借奚玉瑾之手将毒药藏于九天回阳百花酒中,使得韩大维解了修罗阴煞功的毒,却同时中了自已所下的毒,“坐山观虎斗”之后又“坐收渔人之利”。令得孟七娘身受重伤,更破坏其在韩大维心目中的形象,而自己乘虚而入,将韩大维控制在手中,甚至在一段时间赢得韩大维的信任,这番算计不可谓不出色,可以说,数十年的苦心经营,辛十四姑几乎达到了目的,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辛十四姑费尽心机,最终还是失败了。

  结局的比较
 

  辛十四姑被韩佩瑛挑断琵琶骨,废了她的武功;李莫愁于绝情谷身中情花之毒,被武氏父子、程英、陆无双等人围攻下,最终葬身于火海之中。从结局看,梁老相对还是“笔下留情”了,辛十四姑的结局要比李莫愁相对好一些,尽管武侠世界中,高手失去武功无异失去性命,往往有生不如死之感。但辛十四姑在世上毕竟还有唯一的亲人辛龙生,从姑侄两人以往的感情看,辛龙生绝对不会弃其不顾。相比之下,李莫愁在丧命之前还亲手杀害相伴其身边多年的徒弟“洪凌波”,最终落个孤零零葬身火海的结局,显然是更为凄凉。
 

  《神雕》的后半部,金庸先生花了相当大的笔墨写了李莫愁对郭襄的疼爱,意图表达其生命中尚存善良美好(母性)的一面,黄蓉拿起郭襄的小手,向火焰中拜了几拜,就作者为其花费这么大的笔墨表达“善良”,也使得许多武侠评论者更进一步发掘李莫愁人性中的“善良”,同时表达对其遭遇的同情,从这个意义上看李莫愁所得到的待遇其实要好过辛十四姑。不过话说回来,辛十四姑亦有真正关爱的人──她的侄儿辛龙生,从书中可看出,她对辛龙生的感情和关爱未必在李莫愁对小郭襄来得差,差别在于梁老并未在这方面花费重笔墨,因此未为读者及评论者所注意。
 

  其实在梁书笔下,许多作恶多端的大魔头同样有所关爱的人,但是这种对特定对象的关爱并不足以掩盖其整体的恶行,回到李莫愁身上,许多读者关注其对郭襄的关爱,却往往忽略其对郭襄关爱的同时为给郭襄找喂奶的人而亲手杀了一个同郭襄差不多大的婴孩及其母亲,只不过武侠小说中这种角色往往会被读者有意无意地忽略,当然就《神雕侠侣》书中最终为李莫愁安排的结局应该是恰当的,特别是其暗算本来能解其情花之毒的天竺神僧,亲手葬送其最后一线生机的安排可谓是独具匠心。相比较而言,辛十四姑的恶行比李莫愁要轻得多,保留其生命也相对合理。
 

  结语
 

  以上对李莫愁和辛十四姑的简略比较中,可看出李莫愁和辛十四姑所各自演绎的“因爱入魔”乃至最终“自我毁灭”的生命轨迹相似和差异之处,整个武侠世界中,这类角色还有不少,但这两人应该是其中写得比较成功的两位,就其各自身上,可供评论的着眼点还有不少,期待更多的朋友进行更深入的发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