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
三生石畔旧精魂,玉钗绾前缘。
故乡渺渺,暮雨潇潇,相逢竟无言。
别后深心两挂牵,悔不锁雕鞍。
少年意气,未负华年,谱游侠新天。(转)
(之一) 梅松共写春江景 飞花剑舞惊少年
题记:阳光少年段克邪初出江湖,被抚养他成长的夏凌霜差遣,到潞州寻找他的未婚妻史若梅成亲,完成父母遗命。没想到年青人都心高气傲,甫相认便反目成仇。直到史若梅得知身世,决定离开薛府,上金鸡岭追随段克邪,没想到被指为奸细,又误会丛生。史若梅离开金鸡岭,负气出走,初闯江湖遇险,被“铁扇书生”独孤宇所救,在独孤家养伤。段克邪在得知真相后再次寻找史若梅,夜探独孤府,再次误解史若梅离开了她,本人认为要经过些许铺垫,所以在夜探前加入以下场景。本文先从龙凤相互寻找,史若梅在独孤家养伤这个节点切入。
清晨,暮春时节,林屋山日鸥峰下独孤宇家。一片荷塘,几行垂柳,草木葱茏,画眉鸣叫,红墙绿瓦,亭台楼阁。荷塘边,水汽袅袅,碧绿的荷叶上凝结着颗颗露珠,忽有早起的幼蛙“噗”地一声从草丛中跳到水中,引起涟漪一片。
一位华服少年,近观荷塘远望群山,伸了个懒腰,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神情非常惬意。正是在独孤家养伤的史若梅。她卧床养伤闷了多日,今日起早见此美景,不觉神清气爽,诗兴大发。于是摆出案台笔砚,挥毫泼墨,临摹独孤莹书房中的那副杜甫的新诗。口中吟诵:“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看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耀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拇凝清光。绛唇珠袖两寂寞,晚有弟子传芬芳。临颖美人在白帝,妙舞此曲神扬扬。与余问答既有以,感时抚事增惋伤……”写完后正自摇头晃脑,神情颇为自得。忽然听得身后有人说话:“史兄,早啊,好兴致!”正是独孤宇,只见他一身白色长裳,一柄折扇,面带微笑,望之可亲。
若梅忙收了手中的字幅,上前作揖:“独孤兄,早!可是我吵醒你了。”独孤宇看了看她手中的字幅,又看到案台上的那副诗,笑道:“我早知史兄是个文人骚客,小弟学艺不精,却亦素喜此道,今日果遇知音。兄台的墨宝可否让小弟赏识一下?”史若梅脸上一红,知方才自己得意的神情被他看到,自觉羞愧。期期艾艾打开手稿,只见字迹娟秀,笔画潇洒,如行云流水。
独孤宇赞了声:“好字!”这下史若梅心下稍安,道:“独孤兄素喜谁的诗,临摹谁的书贴?”独孤宇道:“莹妹比我更喜书法,小弟闲来更喜丹青涂鸦。本朝诗人墨客如过江之鲫,魁首当属李杜。诗仙豪情浪漫,风格奇丽,诗圣忧愁家国,更具深义,可说各有所长。”若梅道:“我此前更喜李白的诗,杜甫的诗过于沉闷。如今这首却是除外。”独孤宇道:“杜甫的诗原也是明丽的,只是安史之乱后,兵荒马乱,国破家亡,诗人触景生情,所见皆黎民疾苦,当然无心再作风花雪月之词。”“安史之乱?”史若梅颔首:“兄台所言极是,李白后期遭逢战乱,也再无豪情逸致书写日月星光。”
独孤宇恨道:“安史之乱害了多少百姓生离死别,家园破败,不瞒兄台,小弟和莹妹早失双亲也是拜安贼所赐。先父曾在朝为官,因不满政事腐败,党派之争,十年前辞官返乡,哪知在途中遭遇乱兵丧命,母亲不久也抑郁而终。幸得陇西凤翔姑母姑丈收留我们兄妹,视同己出,延请名师,习文练武,又代打理祖上留下的产业,等我稍年长,就命我自立门户,与莹妹在此守此祖业。”
若梅听他诉说身世,竟与自己家境出身非常相似,想起父亲在自己尚在襁褓之际即遇害,母亲虽含辱负重,相伴十年,却至死未敢母女相认,自己一生未得叫她一声妈妈。如今离开薛府,又无依无靠,如无根浮萍,父母所托的那个冤家又如此无礼负心,想到此神情凄苦,珠泪欲垂。仰天叹道:“没想到兄与弟同是天涯沦落人,只是兄有姑父与妹妹,强弟十倍。”
独孤宇问其究竟,史若梅只说了自己是独子,从小双亲亡故,家业凋零,在表姐家寄人篱下,作了个伴读小厮。如今离开表姐家,再无去处。独孤宇本怀疑她的身世,但想常人不会拿双亲的健亡作假借之辞,又见她一表斯文,心无城府,坦率可喜。不觉心中怜惜,忙道:“史兄身世虽苦,但如今出落的这般人才,令尊令堂泉下有知,定当十分欣慰。只要史兄不嫌弃,小弟的家就是兄台的家,大可安心居住。”
史若梅见他神情关切,态度诚恳,这些天得他兄妹殷勤照顾,知他是至诚君子,心中宽慰,已解除了对他的防范戒备之心。当下转悲为喜,破涕笑道:“我们言归正传,方才咱们论诗,其实李杜之外,小弟最喜一诗,却是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当下吟哦: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裴回,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此诗虽是宫体诗,却完全洗去了宫体诗的浓脂艳粉,给人以澄澈空明、清新婉丽的感觉,而且神思飞跃、别开生面。诗中景致壮阔,江潮连海,月共潮生,语言清新优美,韵律婉转悠扬,那句“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更是亘古一问,弟敢说作者声名虽远不及李杜,但此诗当冠绝本朝。”独孤宇点头称是,随手取过纸笔,信手涂抹,数笔勾勒,远处层林尽染,轻云缥缈,江水弥漫,鸶鹭齐飞。近处巨石苍莽,苍枝遒劲,竟是傲梅劲松,笔力雄厚,墨透纸背。
史若梅一时竟呆了,半响道:“独孤兄也喜欢梅花吗?兄台深藏不露,竟是位丹青妙手!”独孤宇腼腆一笑,道:“花中君子,以梅为尊,胜景之处岂可少了她。”正要继续落笔,没想到被若梅夺过笔去,叫道:“兄台这画梅归我,小弟素喜画梅,就让小弟献丑了。”当下在苍枝上缀上朵朵梅花,点点碎金,落日与皎月齐辉,笔法灵动,立时春意盎然,好一幅春江早春胜景!二人相视一笑,独孤宇连连称好。若梅此前在薛府养尊处优,自逢身世大变之后,心情郁闷,多日未曾与人畅谈所好,今日得遇同道,一起舞文弄墨,又得真心夸奖,芳心大悦,立时神采飞扬,容光焕发。
忽然闻得少女咯咯娇笑道:“你二人一大早在此高谈阔论,卖弄风雅,却叫我好找。”二人抬头一见,正是独孤莹。只见她鲜艳明媚,笑靥如花,怀抱一方古琴道:“琴棋书画,琴为首,此刻你们如何可以少了它?”独孤宇此时亦是兴致盎然,喜道:“这是家传古琴,莹妹来地正是时候。”信手抚琴,琴声悠扬,古韵高雅。若梅赞道:“好琴雅韵!”更是兴起,想一展平生所学,抄起案台上的剑,对独孤莹说:“莹妹,独孤兄抚琴,我们合来一曲剑舞,如何?”
时下文人骚客流行剑舞,独孤莹得心上人邀请,笑逐颜开,挥剑上前,史若梅身穿藕色长衫,独孤莹身穿鹅黄长裙,一时二人随着乐曲上下翻飞,如飞花逐蝶般,煞是好看。就如诗中所写:“耀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拇凝清光。”独孤宇抚的是时下流行的《羽衣霓裳曲》,只见若梅虽身着男装,但几分潇洒,一份豪情,姿态婀娜,舞姿翩跹,眼波流转,笑意盈盈,看得不觉惊呆了:“这分明是二八佳人在起舞,我怎么会这么长时间雌雄不分呢?”
谁知此时,在此不远处的假山中,另有一人同时也呆了。段克邪隐身在假山中已多时,因独孤家仆役甚少,他又轻功卓绝,倒也无人发现。他得吕鸿春之信,赶到此地,想先行探察,却见若梅与兄妹二人相处甚欢,神采飞扬,心中如五味杂陈,波涛翻滚:“我原以为她就是个高傲任性的冷美人,却是如此爱说爱笑,想必真是喜欢这里,喜欢这兄妹俩了。她果然能诗善赋,多才多艺,怪不地对我冷眼相看,想必是嫌我胸无文墨,不解风雅了。”
他自幼由归夫人空空儿教养,他们最恨酸文腐儒,除了钻研武艺,教的都是五行八卦,奇门遁术,荒野求生,实用科学。及至在南婶家,南婶因与南叔是行伍出身,又给他多读的是兵法布阵之书,读的经史诗赋是不多。如今见这三人吟弄风月,竟是这般绮丽景致,又看看独孤宇丰神俊逸,风度翩翩,果然与她是才子佳人,十分相配。又心想独孤家家境殷实,相比自己空有一身武艺,实是天下之大却并无半点立身之处,如何能给她安定富足的生活,她在薛府养尊处优惯了,如何受得跟我日后江湖奔波,刀口舔血的日子?这独孤宇也是侠义中人,她喜欢他,只要她幸福,我成全她也不枉父母所托之意。他原亦是心性骄傲之人,十岁即能力敌双亲,年少成名,江湖上人称起他段克邪,必竖起拇指夸赞,尊称他为段少侠,此时却自惭形秽,心中气馁,翻江倒海,酸痛不已。
就在立意离开之际,忽而又想,终身大事,毕竟非同儿戏,许是自己一厢猜测之意,或者另有他情?还是等到夜深人静之时,我再去亲自问她,表明心迹,得她亲口言明才妥,当下打定主意,等天黑要夜探独孤府。
(之二) 红线盗盒史留芳 身世迷茫费思量
话说段克邪夜探独孤府,与独孤兄妹一场大战,自以为史若梅已变心,证实了白天自己的推想,当下退意已定。一声长啸,啸声有如神龙夭矫,飞腾天际,转瞬之间,已在数里开外!再次离开了她!
当夜史若梅怅怅惘惘,哪里睡得着觉,她关上了房门,独倚窗前,只见月色朦胧,荷塘如镜,暗香浮动,疏影横斜,她是心海翻涌,思绪如潮,自从这冤家冒冒失失地闯入她的生活以来,她的心情不复平静,这几个月来的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
三个月前,在薛府,她的名字还叫薛红线。也是这样月色朦胧的夜里,突然薛府闯进一个自称是段珪璋儿子的少年,揭开了自己的身世之谜。十六年了,除了十岁那年亲历薛蒿、聂锋等众将倒戈安禄山的那件大事以外,红线一直都是无忧无虑,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那件事给她的印象够深刻,她与隐娘姐平生第一次经历了大阵仗,学以致用,当时混战的场面与血腥至今历历在目,母亲薛夫人在那次混战中还失去了一只耳朵。另外,她失去了她最敬爱的卢妈,卢妈虽是奶妈,但学识渊博,教自己识字念书,弹琴作画,日常生活呵护备至,是自己出生以来最亲近的人。卢妈虽是下人,但因她的人品与见地,其实薛府一直未敢当她下人看待,薛夫人与她名为主仆,实则情同姐妹,连薛蒿也不敢轻视她,敬她三分。她不知卢妈的来历,但知卢妈必定不是凡俗女子。卢妈死后,以至于她很长一段时间睹物思人,伤心不已,好在她的文武功底都已打好了根基,所以在后面的日子里已能自主学习成才。
那一夜,正是早春二月。乱后的薛府渐渐回复平静,夜已深了。在雅致的闺阁内,纱窗上再度现出一个少女的倩影,那姓段的少年的话对她来说不啻于石破天惊。他居然说自己的生身父母另有其人,不是老爷夫人的亲生女儿。十六年来,她从未怀疑过自己的身世。在他离开之后,当夜她始终无法入眠。索性披衣整装,拿了卷书,挑灯夜读,却又心绪不宁。把书拿起又放下,一直在回想那少年的话和父母亲的神情,面色迷茫。
俗话说无风不起浪。听爹说他的父亲是江湖大盗,当年曾奉命剿匪伤了他,后被官军击毙,如今是儿子来寻仇了。那姓段的少年今来子报父仇,为何不直接行刺父亲,却为什么直奔我来,编这么个关于我身世的谎言呢?纵使他的父亲与我的父亲有仇,那也不必编我的身世来说谎,难道是为了离间我们父女的感情?既然父亲是奉了朝庭的命令去剿匪,为什么会那么害怕那小子?母亲的表情为什么会躲躲闪闪,面带羞惭,似乎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又欲言又止?十六年来爹妈都对我很是疼爱,只是那次六年前长安倒弋事件中,爹爹丢下自己先行逃跑的事,当时印象很深,也觉得奇怪与难过,但同时他也抛下了母亲与家人,一直以为他是利字当头的人。莫非是因为我的生世?当时聂伯伯也在阵场,他就没有仍下隐娘姐。再说这支凤钗,母亲为什么要我将凤钗找出来,要我以后都插上它,不可离开。她还对着凤钗流泪,对卢妈送的东西这般重视?近年来母亲吃斋念佛,日渐沉默,可是怕这一天,有人来揭了我的身世?
再说田府的这桩婚事到底怎么样呢?十六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龄,自古美人慕英雄,红线也同样心高气傲,定要嫁个人才杰出,英武不凡之辈,稍平庸些的都不愿意。父亲是个名利场上的人,谁知他的话是真是假?那田公子是否真象父亲说的是个文武全才的少年英雄,焉知他不是如哥哥一般庸碌无能之辈,或是像小弟一般整天只知溜鸟斗蛐蛐的惫懒人物?原来红线上有两个哥哥,是庶出。下有一个弟弟,同是薛夫人所生,因是正出又最年幼,所以深得薛蒿薛夫人的宠爱,天性又顽皮憨厚,除了害怕薛蒿外,无人管得了他。但他平素最敬这个姐姐,知道姐姐不同于一般女子,人才出众,读的书多,明白很多事理,所以与红线感情很好。
正在这时,却听到了了叩门声。“谁呀?”红线问道。“姐,是我。”红线开了门,来的正是薛小弟。只见他长的虎头胖脑,身材敦实,年纪比红线略小些。“小弟,这么迟了,你还没睡,找我有何事?”红线笑道。小弟一直是她的开心果,不高兴的时候小弟常会逗她开心。“姐,今天出了这么大事,我当然也睡不着。告诉你个秘密,刚才我听到爹娘在密室里里吵架。”薛小弟故作神秘地说。红线心里一凛,“哦,那你听到什么了?”薛小弟凑近她,说:“我好象听到爹说妈只知道报恩,若不是将你嫁到田家,他的性命难保!还有那个田伯伯想井吞咱们的潞州,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他近年患了热毒风,一到夏天,就发作得特别厉害,说是嫌魏州大热,想到我们山东纳凉。还听妈说爹想巴结他,所以要你送给他做媳妇,是想要你作什么坐探。还有什么生身之父什么的,爹还说妈是妇人之仁不许告诉你什么事情……”
红线一下子又疑窦丛生,若有所思,“噢,小弟,谢谢你,你先回去吧,我想去见见爹娘。”薛小弟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下,盯着红线半晌说:“姐,你不会听信了那个小贼的话了吧?如果你不是爹娘的女儿,那就不是我的姐姐了?我可不想这样。”红线在他的光光的大脑门上敲了一下,笑道:“你的肥脑壳还是蛮灵光的,给你偷听到这么要紧的消息。我还以为你整天就知道吃饭睡觉玩呢!”
送走小弟,红线心惊不已,怪不得爹爹为何要这样急急将我嫁过去,原来是这些道理。她思忖了一会,想出个妙计,决意要冒险去一趟田府探一下虚实,也可先立个下马威,省的日后田家仗着兵多将强欺负娘家,心中已拟好进退之意。
当下连夜又求见了薛蒿。薛蒿正听的有人来报被人劫了田府的聘礼,正自恼火。以为她再来询问身世,忙道:“线儿,你不能信那小贼的话,爹娘养育了你十六年,你岂可听人挑拨?”红线道:“爹爹放心,女儿自会明辨是非,只是那田府的婚事是否过于仓促,女儿尚未有准备。爹爹是否有苦衷,急急将女儿嫁过去是因为田伯伯要兴兵攻打我们潞州?”
薛蒿被她窥破心意,心中羞愧,点头承认:“是的,线儿,你也长大了,当为父解忧,好在我们两家是门当户对,同是节度使身份,也不至于辱没了你。”红线道:“爹爹,女儿自有妙计。请借爹爹的金印一用。”当下说出寄刀留简之计。薛蒿知她本领,看她心意已决,也无法拦阻,于是答应让她一试。
正如书中所言,红线准备了书信,次日即赶赴魏博夜探田府。段克邪已先她一步迷翻了众人,她非常顺利地盗取了金盒,为了躲避羊牧劳,无意间撞破了田承嗣儿子的奸情,心头作呕,又是厌恶,又是害臊,心下庆幸道:“幸亏我早早打定了主意,来了一趟,没有上他们的当。要是嫁了这样的衣冠禽兽,真是不如死了还好。”当下炮制了那对狗男女,躲在房中,却目睹了一场恶战。
只见两条黑影捷如飞鸟的各从一方“飞”来,撞个正着,“砰”的一声,右方那个高大的黑影蹬蹬蹬的连退数步;左方那个较为瘦削的黑形却凌空打了一个筋斗,姿势美妙,飘逸异常的落下来!那高大的汉子大吼道:“好呀,姓段的小贼,老夫正要找你!”
那高大的汉子正是羊牧劳,那少年正是那夜闯薛府的段克邪。
段克邪使出了师传的“袁公剑法”,轻灵迅猛,兼而有之,端的是进如猿猴窜枝,退若龙蛇疾走,起如鹰隼飞天,落如猛虎扑地,进攻退守,盘旋如风,起落变化,倏忽如电,但见四面八方,全都是他的影子。只见他身材高大较为瘦削,面容英俊,稍带稚气,在恶战中犹自谈笑风生,戏鸡耍猴。轻功超卓妙绝,姿势飘逸异常。红线看得是惊心动魄,又暗暗赞叹:“他也不过与我一般年纪,竟怎的这么了得,当真令人钦佩!如此人才,当真世间罕有。原来他那晚与我交手,己是暗暗留情。最多只不过使出五分本领。可惜我不知好歹,却反而骂了他。”相比田大公子的龌龊下流,红线顿生好感,对他已生倾慕之意,开始暗暗为段克邪担扰。
场面继续越来越混乱,红线手握着短剑要胁田承嗣儿子逃出了田府。门口那些武士知道她是薛嵩的女儿,田承嗣的未过门的媳妇,一时之间,谁也不敢自作主张,上去拿她。
她一路狂奔,到了郊外放马的地方,策马正要回潞州。忽听地后面有人有大鸟般追上来,正是段克邪。原来在混战中他也发现了他,却对她是误会种种,正奇怪她如何也仓惶逃跑,便追上来问个究竟。
红线回头问道:“你追我作甚?你来田府作甚?”段克邪怔了怔,这些话正是他想问的,却被她连珠炮似地先问了。当下冷冷道:“你知我劫了田家的聘礼,是给夫家来通风报信来了,真是田家的好媳妇啊!”红线受他一激,杏眼圆睁,怒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一再辱我?”方才对他的好感又烟消云散,气愤不已。段克邪傲然道:“我是什么人?哼哼,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叫段克邪,我是段珪璋的儿子。”红线怒极,拔剑相向,两人又打将起来,红线心知自己不是他的对手,调转马头就想逃跑,段克邪心中着急,叫道:“你待要到哪去?!你不能回薛府!”
红线亦傲然道:“我要干什么,我要到哪里去,不劳你大驾操心。”段克邪脚尖一点,施展“登云踪”的绝顶轻功,呼的一声,从她头顶飞过,落在她的前头,拦住了她的去路。
红线斥道:“让开!”竟似要冲过去。段克邪如大鸟般双臂张开,腾挪变幻,红线总是给他拦住。红线怒道:“姓段的,你欺侮人!我知你要子报父仇,我爹是奉命而为,你爹是强盗,被我爹所剿,你爹是咎由自取!”段克邪怔了,又是气愤又是伤心,大叫:“薛嵩还跟你说什么了,你辱及先人,认贼作父,我…我…实在对你无话可话!”当下虎目蕴泪,想起来当年睢阳血战的那幕惨烈情景。那年他只有十岁,跟随父母死守睢阳,亲历了平生第一次恶战,在与父母短暂的相聚天伦后又在那场战役中相继失去了最亲爱的人,那一车的沉重与悲痛,让他幼小的心灵充满了哀痛,令他久久不能忘怀……如今英雄竟被骂作强盗,强盗却窃取了胜利的成果,割据一方,为官作吏,作威作福,真是黑白颠倒,殊无天理,而且这样的话竟是他的未婚妻骂的。
段克邪一声怒喝,盛怒之下,纵身跃上她的马背,策马疾驰。红线被他的神情也吓住了,在马背上左右挣扎,大声叫嚷:“你放开我,你带我去哪儿?!”段克邪高声叫道:“我要带你去睢阳,去看看当年咱们爹娘战死的地方,我要让你知道到底谁是强盗谁是英雄!”
红线以为段克邪被她所激,要带她到哪里极尽羞辱她,在马上高声叫骂,使出浑身力气,终于给她滚下马来,顺势打了个滚,刚好倚在一株大树下,端起利剑直抵自己喉口大叫:“你不许过来,你过来我立即自刎!”
段克邪也被她的这个动作吓到了,心想:“没想到她性子倒是刚烈,不似薛嵩是个贪生怕死之徒。”当下心情稍稍平复,害怕她当真自刎,语气也缓了:“你先放下剑,我……我是你的……兄长,不会伤害你。我对你说的话句句是真,你是给薛嵩骗了许多年,分不清是非了。你走吧,我不拦你了。”他仍然不敢说自己是她的未婚夫,只称是兄长。
红线又是疑惑又是奇怪地看了看他,随即一溜烟骑上马背疾驰,只留下那个伤心气愤的少年在路边黯然神伤……
红线听了适才段克邪的话又是十分心惊,在路上仍在左思右想,想着段对他说的话,“他说是我的兄长,这么说我竟是段珪璋的女儿,我骂他爹,他那神情那么伤心,不象是装出来的,那段珪璋究竟是好人坏人,是不是江洋大盗?我的身世到底是怎样的呢?”。忽地想起了聂隐娘与聂锋父女,“对了,我去问问聂姐姐,聂伯伯也许知道这些事,知道这姓段到底是什么人。”她平生除了卢妈之外,最倚赖的就是表姐,聂锋也是她最信赖的长辈之一。
当下拐到聂家。幸好隐娘在家,姐妹叙过情谊,红线开始咭咭呱呱地说了大闹田府的事。隐娘笑道:“哦,红线妹妹,你的本领可不小啊,这夜盗金盒的故事,将来定可成为千秋佳话。”红线羞愧道:“妹不敢居功,没那姓段的小子,妹早被他们擒住了。”当下又从段克邪大闹薛府开始说起自己的身世之谜。隐娘沉吟道:“有这等事,这个是要问问爹爹。”还未说完,已听得有人长叹道:“红线,是该将这些事告诉你了,我曾受你生母卢夫人重托,以前你未成年怕影响你的生活,如今你已成年,段公子也来找你,是时候了。”当下将当年之事一五一十说了。隐娘与红线听了皆惊诧不已,长吁短叹。红线更是脸带羞愧,懊悔不已。“其它不明之处,回去问你义母吧!”聂锋言毕,心情犹自难以平复。
红线告辞了隐娘,回到薛府,将金盒交给了薛嵩,薛嵩得了金盒自是欢喜无限。她又马上求见了薛夫人,将聂锋的话告知,薛夫人满面羞愧,已知无回天之力,这个女儿是决计要离开自己了。她一来性子懦弱害怕丈夫,二来尚有私心,除真心喜欢这个女儿之外,想丈夫小人,儿子愚顽,这个女儿本可以指靠终生。三又觉愧对卢夫人重托,心中常天人交战,犹豫要不要将真相告知她。尤其是田家的婚期将近,更是日夜煎熬,如今倒轻松了。于是教红线打开凤钗机关,取出卢夫人所写的字笺,一一告知详尽。
红线至此再无怀疑,心中是又惊又悲又喜,如五味杂陈。她一下子明白了许多事情:段圭璋不是强盗,而是大侠;他的父亲史逸如果然是个高风亮节、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大;她的母亲是个既有节操,又有智谋的巾帼须眉;又是怎样为了她的原故,不辞茹苦含辛,忍辱负重的到薛府来作奶妈,终于力国尽忠、为夫尽节,同时她也知道自己的名字是叫做史若梅。
这种种事情,都是惊天动地,可歌可泣!史若梅这才知道世上果然有她所不能想象的崇高人物,而这些崇高的人物,还是她最亲最近的人。她的眼界突然扩大了,她的胸襟突然开展了,她在悲伤,她在骄傲(为自己的父母和公公而骄傲),同时她也第一次的感到了自己的渺小。她在心中自言自语道:“怪不得他、他要那样骂我,那样伤心。我确是不肖女儿!这个家是呆不得的了。”想起了他,心中又是欢喜又担忧,他人品好,武艺高,相貌也很英俊。这样的男子确实是世间少有。想到这样的男子可能就是她的丈夫,她不由得满面红潮,心底暗暗欢喜;但一想到甫相识便决裂,“这夫妻的情份只怕就此断了!”心里又不禁暗暗愁烦。薛夫人叹了口长气,知道她离意已决,随与红线整理了行装,与儿子哭哭啼啼,送别了女儿。薛嵩收养她本有奇货可居之意,想让她作名利场上的筹码。却也深知她和段克邪的本领,虽心中惋惜,也不敢留她。
(由于篇幅关系,杂志对春江月隐的小说进行了节选,完整版请移步http://www.yushengbbs.net/bbs/read.php?tid-12191.html,梁羽生家园舞版欢迎您!)
(校对:堂主)
优秀回帖
冰枫照雪:
我也很喜欢段克邪,不过更喜欢大唐游侠传里面的小段,多可爱多萌的一娃儿啊!可惜后来的龙凤宝钗不是很喜欢,弱化了萌点,又不够厉害,不够豪气,连铁摩勒那个小面瘫木头表哥都比不过,唉……太小儿女心态了,不够精明洒脱……遗憾啊。
“他自幼由归夫人空空儿教养,他们最恨酸文腐儒,除了钻研武艺,教地都是五行八卦,奇门遁术,荒野求生,实用科学。及至在南婶家,南婶因与南叔是行伍出身,又给他多读的是兵法布阵之书,读的经史诗赋是不多”书里也是这样设定吗?怨念啊……偶心目中的小段一直是翩翩佳公子啊……嗷呜……
史朝英出现,又一个江湖泼辣奸诈女。梁老对正邪太过执着分明,否则不以成败论英雄的话,可以把史朝英刻画的更好。政见不同不一定就是坏。史和牟不是普通江湖人,是政治人物。南霁云和铁摩勒也不是纯粹江湖人物。不过偶也是对安史厌恶之极的,梁也是,于是史朝英必然反派了,而没有金庸笔下的赵敏那么好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