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古代描述女子美貌的诗词文章很多，从《诗经》中的“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洛神赋》的“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到《红楼梦》中的“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名篇佳句层出不穷。今天我们不说文艺作品，只讲在严肃的正史中，史官们是怎样用片言只字勾勒出古代一幅幅美人像的。这里正史专指二十五史，正史对美色的记载是很苛刻的，不能用浮夸的文艺作品去比较，正史之间相互比较，按照美貌程度和文字的具体生动程度，正史中的美人像可以划分成五个星级。

　　一星级美人像★

　　最无趣、最干巴巴的用词，只有“美”、“容”、“色”等字，即没有程度的修饰，也没有类型的区分。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某人是个美女”，她到底是清秀型还是艳丽型？是头发漂亮还是肤色洁白一概不知。她们的美貌程度比较一般，未必胜过正史中没有特意强调容貌的女子，毕竟正史不是选美大赛纪录。

　　这类描述是最常见的，人数最多，其中名人不少，只举几个有代表性的。

　　阴丽华：光武适新野，闻后美，心悦之──《后汉书》

　　刘秀的丽华之叹，让她的美丽流传千古。可是仔细看看，她不过是当地有名的美女，尚未发迹的刘秀听说她漂亮而心生向往。刘秀后来做了皇帝，阴丽华一波三折的当了皇后，于是这段故事成了经典。其实她自身的容貌，远不到千古丽人的程度。

　　步练师：以美丽得幸於权，宠冠后庭──《三国志》

　　孙权的步夫人，即美丽又贤惠，他原本想立她做皇后，但群臣不同意。孙权无法正式册封她，于是关起来门来让宫里人都称她为皇后，一切待遇也照着皇后来。

　　武则天：太宗闻士彟女美──《新唐书》

　　影视和小说中总把她说成绝代佳人，无非是因为她的特殊经历。其实她在李世民的宫中混得无比惨淡，十多年原地踏步，从未晋升过。正史中对她的容貌也没有更高的评价，倒是她的外甥女魏国夫人，被称为“国姝”，相貌是要胜过她的，也难怪李治要吃窝边草了。

　　王皇后：公主以后有美色，言于太宗，遂纳为晋王妃──《旧唐书》

　　武则天的情敌王皇后，本是因为美貌被选为晋王妃的。李世民对李治无比溺爱，为他挑选正妻的精心程度只会胜过自己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妾。可是她就是和李治不投缘，在武则天回宫前也被萧淑妃压制着。

　　曹端妃：曹妃有色，帝爱之──《明史》

　　嘉靖的妃子，宫变中惨烈的牺牲品。明朝中后期后妃都是选美入宫，因此有人说曹端妃能在其中出类拔萃，必是绝代佳人。我对此倒不太认同，嘉靖的后妃里比她受宠的大有人在，帝“爱”她，但也爱其他许多人，尤其方皇后在海选九嫔时位列第一，嘉靖对她容貌举止的满意程度，显然在曹妃之上。

　　静妃：丽而慧──《清史稿》

　　顺治的废后，又漂亮又聪明，可是顺治看她极不顺眼，一句“无能”就把她废了，这大概算是历代废后理由中最无厘头的。我看她姨母和外甥女的画像，都是大饼脸，真不太容易想象出静妃的美貌呢。

　　二星级美人像★★

　　其美丽程度，未必胜过一星级的，但是有特征描写。
　

　　马皇后：“仪状发肤，上中以上”，长七尺二寸，方口，美发。──《后汉书》
　

　　汉明帝的明德皇后，伏波将军马援的女儿。“仪状发肤，上中以上”是家人要献她进宫时做的描述，说明她是个美女。后面是史官的描述，身高一米七左右，有一头秀发。只是这个方口有些特别，似乎更适合出现在美男子的脸上。欧美人喜欢大嘴美女，中国人偏爱樱桃小口的多吧？正史之外有史料记载马皇后头发极长，左眉毛缺了一块，于是她只在那处画眉。
　

　　冯润：有姿媚──《魏书》

　　北魏孝文帝的幽皇后，进宫得宠──生病被送走──病愈归来感情更热烈──立为皇后──和人私通──保留皇后名号──皇帝死前下令处死她，这就是冯皇后的狗血人生，她和元宏的爱情故事被人炒得沸沸扬扬的。“有姿”等同于“有色”，但一个“媚”字却是点睛之笔。

　　殷淑仪：丽色巧笑──《南史》

　　和北齐高家并称奇葩的南朝刘宋家族的一员，她本是孝武帝的堂姐妹，父亲争位失败后她被收入宫，假说姓殷，宠冠后宫（孝武帝特别喜欢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丽色巧笑一语灵动传神，可以想见她容貌神态之动人。

　　窦皇后：后生而发垂过颈，三岁与身齐。……毅闻之，谓长公主曰：“此女才貌如此，不可妄以许人，当为求贤夫。──《旧唐书》

　　李渊的原配夫人，李世民的母亲。窦皇后生下来头发就到脖子，三岁就等身长，真是天赋异禀啊。她的父亲说我女儿才貌出众，一定要给她挑个好丈夫，于是有了疑似暗箱操作的雀屏中选。

　　张皇后：后辩惠丰硕──《旧唐书》

　　唐肃宗的皇后，是个喜欢兴风作浪，而最终失败的女人。唐朝以胖为美的一个例证，丰满型美女。

　　何皇后：婉丽多智──《旧唐书》

　　唐昭宗的皇后，同是唐朝美女，何皇后却是柔美型的。

　　刘安妃：内侍杨戬誉其美，复召入……雅善涂饰，每制一服，外间即效之。──《宋史》
　

　　宋徽宗的宠妃之一。美女不但要靠天生丽质，而且要靠打扮，任何时代都有这样引领时装潮流的人。

　　蒲察氏：后性淑明，风仪粹穆，知读书为文──《金史》

　　金章宗的皇后（追封的）。金章宗的宠妃李师儿名气不小，有笔记说她并不是出类拔萃的美女，也许是大家对皇帝宠妃的期望值太高的缘故吧。李师儿和这位原配皇后都是知书的才女，金章宗不愧是个文学爱好者。风仪粹穆大约是说她气质举止纯和沉静，这也算一种美的表现。

　　权贤妃：姿质穠农粹，善吹玉箫。──《明史》
　

　　永乐时代高丽进贡的美女，颇受宠爱。永乐有不少高丽妃嫔，不知是统战需要，还是他生母真是高丽人，他爱屋及乌的结果？秾农粹这句不是非常明白，纳兰说农可能是通假醲，总之是浓烈型美女，也许是丰满型的。

　　田贵妃：妃生而纤妍，性寡言，多才艺──《明史》

　　崇祯的宠妃田氏，明末故事里经常出现的角色。娇小玲珑，多才多艺，擅长抚琴作画。正史外有笔记写到她的三寸金莲和白皙的肌肤，也提及崇祯的周皇后同样身材娇小，皮肤洁白如玉。

　　三星级美人像★★★

　　美丽程度升级，有容色之前有修饰语“甚”、“殊”等，或者类似的表述。用白话说就是“某人是个大美女”。

　　杨芷：美映椒房──《晋书》

　　晋武帝的第二个皇后，原配杨皇后临终，担心得宠的妃子被扶正，影响自己儿子的地位，就推荐了堂妹接替自己。“美映椒房”感觉是很出众的美貌，比一星级的强烈，但还不到四星级的程度。可怜这位大美人最终栽在儿媳妇著名的丑女贾南风手中。

　　清河公主：有殊色──《晋书》《魏书》《北史》

　　如今她的知名度不如其弟──慕容冲。姐弟两个被苻坚一并收纳，弟弟因为经历独特而出名，其实在舆论压力下，苻坚不久就送走了他，这个清河公主才是宠冠后宫的。古代男人玩娈童的不少，没几个是纯粹的同性恋。慕容家的遗传基因相当不错，涌现出许多俊男美女。
　

　　李祖娥：容德甚美──《北齐书》《北史》

　　黑暗虐文女主角李祖娥，雄才大略又残暴疯狂的高洋之妻，后来被小叔子霸占。容德甚美这个评价非常之高，外貌和品德都出类拔萃。

　　刘玉娘：甚有色──《新五代史》姿色绝众──《旧五代史》

　　后唐庄宗的皇后，歌舞姬出身。容貌绝美，歌喉动听，工于心计，六亲不认──爬上高位后，为了掩盖出身，把前来认亲的父亲给揍了一顿……她在五代这种超级乱世中出头，旋即又被淹没──继任皇帝赐死了她。

　　四星级美人像★★★★

　　国色天香，绝代佳人，或是直接用“国色”“绝代”等词语，或是说“无双”称“冠”，或是像希腊故事中描写海伦的美貌那样，用观众的反应来侧面烘托。

　　李夫人：“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上乃召见之，实妙丽善舞──《汉书》

　　倾国倾城一词的出处。李延年唱出此曲，引来汉武帝的感叹，世上哪里有这样的美人？平阳公主帮腔说李延年的妹妹就是。于是“上乃召见之，实妙丽善舞”。汉武帝见过美女无数，如果李夫人不够出众，虚假广告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所以李夫人是货真价实的绝代佳人。她受的宠爱，她全家的前途都系于她的美貌，李夫人自己极清楚这点，所以才有最后的不肯相见。

　　邓绥：长七尺二寸，姿颜姝丽，绝异于众，左右皆惊。──《后汉书》

　　汉和帝的和熹皇后，邓禹的孙女，后来做了临朝称制的太后。如果把古代女子的才智和美貌加起来算总分，邓皇后有望夺冠，容貌与她不相上下的才智不及她，才智有望胜过她的，却没有她这等美貌了。身高和明德马皇后相同，容貌明显胜过她了，能让见惯了美女的宫中人惊艳，邓皇后必是国色天香的美人。

　　王昭君：丰容靓饰，光明汉宫，顾景裴回，竦动左右──《后汉书》

　　寥寥十六个字，勾画出四大美女之一的绝代风华。《后汉书》的作者看来很喜欢描写观众的反应，这段文字和邓皇后的有相通之处，却比邓皇后的更华美。

　　二乔：时得乔公两女，皆国色也──《三国志》

　　知名度很高的两位，就不用多说了。

　　宣华夫人：姿貌无双──《隋书》

　　陈朝的宁远公主，隋文帝的宣华夫人，以及众所周知的，杨广送同心结的对象。陈朝后宫质量很高，以美貌著称的公主也有好几位。除了宣华，还有破镜重圆的乐昌公主和她们的侄女──杨广的宠妃陈女婤（不知道是不是杨广失去姑姑后找侄女做替代品）。独孤后管了杨坚一辈子，却挡不住宣华夫人在她眼前得宠，极致的美貌有时候就是一种强大的力量。

　　安乐公主：姝秀辩敏，后尤爱之。下嫁武崇训。帝复位，光艳动天下，侯王柄臣多出其门。──《新唐书》
　

　　容质秀绝──《旧唐书》
　

　　唐中宗和韦皇后的宝贝女儿，闹着要当皇太女的那位。实在很喜欢“光艳动天下”这句，却拿不准它是说美貌还是说权势？即便它是指权势，姝秀辩敏和容质秀绝，也足以证明安乐公主是超凡脱俗的秀丽型美女。

　　杨贵妃：后庭数千，无可意者。或奏玄琰女姿色冠代，宜蒙召见……太真姿质丰艳，善歌舞，通音律，智算过人。──《旧唐书》

　　四大美女中，现实存在的两位都有四星级的美貌描写。有人说安乐公主才是唐代第一美女，可是即便“光艳动天下”是形容美貌的，论新颖别致无疑胜过“姿色冠代”，但比容貌本身最多打个平手。安乐公主“秀”，而杨妃“丰艳”，杨妃还有音乐舞蹈方面的高深造诣，这对仪态大有益处，所以依我之见，唐朝第一美人的桂冠还是该带在杨妃头上。

　　郭贵妃：以姿貌选入太子宫……复以才人容德冠绝，特宠异之。──《旧唐书》

　　淑丽冠后廷──《新唐书》

　　唐敬宗的郭贵妃，两唐书中也没记载她什么具体的行为，即不是祸水又不是薄命红颜，丈夫还不出名，也难怪她不为人所知。但是这评价非常耀眼，史书中单独提女子的美貌，往往不是好意，不是说她们祸水，就是暗指皇帝好色──即便没作坏事的唐代宗独孤贵妃，也被冠以“嬖幸”这样带有贬义的词。而这位郭贵妃，有幸在外表美和心灵美两方面都得到了最高的评价。

　　张氏：武皇多内宠，乾宁初，平燕蓟，得李匡俦妻张氏，姿色绝代，嬖幸无双。时姬侍盈室，罕得进御，唯太后恩顾不衰。──《旧五代史》

　　检校司徒匡筹妻张，国艳，匡威酒酣，报之──《新唐书》

　　又是一位知名度很低的绝代佳人。后唐太祖李克用的姬妾（他是皇帝称号是追封的，因为只有姬妾没有后妃之说），李匡筹和李匡俦当是一个人。人太漂亮了就是容易惹麻烦，先是被丈夫的哥哥冒犯，因此兄弟反目一起完蛋，她成了李克用的战利品……只是她的天姿国色，能战胜李克用的众多姬妾，唯独奈何不了“姿质闲丽”而知进退的夫人曹氏。

　　萧观音：姿容冠绝，工诗，善谈论。自制歌词，尤善琵琶。──《辽史》

　　辽道宗的皇后。历代美艳多才的妃子很多，其中一些凭着皇帝的宠爱升级为皇后，但绝美而有才艺的原配皇后就十分罕见了，皇后之才在于理性──知书明史，工诗擅长乐器这显得过于感性了。周娥皇美貌才艺与萧观音类似，她生于文艺气息浓郁的南唐，倒也相得益彰，而萧观音身处辽国，就显得更加特别了。《回心院》、《十香词》，萧观音和赵惟一究竟是被人诬陷还是两情相悦的知音人？恐怕很难说清楚。

　　刘皇后：明艳冠后庭，且多才艺──《宋史》

　　宋哲宗的第二位皇后，她的人生轨迹非常符合演义故事里的奸妃路线。宫女出身，靠着美色才艺得到皇帝宠幸，一路高升，期间还陷害一下皇后什么的。后来皇后被废，她取而代之，（其实皇后被废有政治背景在）春风得意之际皇帝靠山死了，皇弟即位，被尊为太后（感觉有点囧），继续干预朝政并行为不谨，皇帝和大臣商量要废了她，她被身边人逼迫自杀了……这个皇弟就是宋徽宗。

　　刘贤妃：海陵欲伐宋，珫因极言宋刘贵妃绝色倾国。海陵大喜，及南征将行，命县君高师姑兒贮衾褥之新洁者俟得刘贵妃用之……海陵喜曰：“向者梁珫尝为朕言，宋有刘贵妃者姿质艳美，蜀之华蕊、吴之西施所不及也。──《金史》

　　宋高宗宠妃刘贤妃，《宋史》中没有强调她的美色，不过她从宫女一路晋升，恃宠而骄，容貌当是很不错的。她大放异彩是在《金史》里，《狂侠天骄魔女》中的完颜亮好歹亲眼见到了柳清瑶，《金史》里只说听人吹嘘就连被褥都准备好了……真是个急色鬼，看人家曹操，只不过修了个铜雀台而已。但有的故事里写完颜亮因为美人而兴兵就未免太小看他了，天下到手，美人自是附带的战利品，海陵想要的一直是“万里车书尽混同”。

　　特别提一下赵飞燕姐妹，作为著名的美女，环肥燕瘦的主角之一，在《汉书》中并没有说她们的容貌，只说了她们的受宠和宫殿的华丽。

　　五星级美貌像★★★★★

　　正史只此一人耳，她就是张丽华，《陈书》和《南史》中都有这样的文字：

　　张贵妃发长七尺，鬒黑如漆，其光可鉴。特聪慧，有神彩，进止闲华，容色端丽。每瞻视眄睐，光彩溢目，照映左右。尝于阁上靓妆，临于轩槛，宫中遥望，飘若神仙。

　　说到美发，别人只说很长，张丽华却是又黑又亮，能照见人影；说到顾盼生辉，比王昭君分毫不差；相貌已是美绝，举止还很优雅还善于打扮，最奢侈的是，能在正史里被形容为天仙，绝对的五星级待遇。前面还有大段的文字极言宫殿奢华，美女如云，夜夜笙歌，简直是人间仙境，而其中最灿烂的，还要数张丽华的身姿。史书里本是把她当作亡国祸水在批判，但是读到此处，只觉得史官情不自禁的艳羡，已是无法掩盖或者根本不想掩盖。想和陈后主讨论《玉树后廷花》的，又岂止隋炀帝一个？

　　需要说明的是，各个朝代、不同的人审美观会有差异，而且史官的文风也有极大的差别。同样是张丽华，在魏征那老古板主编的《隋书》里，五行志中作为祸水专门介绍时，只说“陈后主时，有张贵妃、孔贵嫔，并有国色，称为妖艳。”，评价依然很高，但远不如《南史》里的让人惊艳。从上面列举的例子里不难看出，文艺腔十足的描写出自《南史》、《后汉书》、《晋书》，甚至可以比美文学作品，如果说其他正史中的美人像是证件照，它们就是艺术照。南朝浮华的文风，把一个个倩影留在青史中，为冰冷的史册增添了些许亮色。
　

（校对：云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