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阮玲玉之死,不觉联想到林黛的“意外死亡”(当年法庭死因研究的裁定语)。林黛是四届亚洲影后,在影坛上的地位和阮玲玉旗鼓相当(阮玲玉虽无“影后”之称,但她当年的风头之健,亦堪称一时无两)。她们永别影坛之时,也还都是绮年玉貌。“红颜薄命”,影迷同悲。更“巧”的是,在林黛“意外死亡”的前两天,香港某报副刊有一篇谈及阮玲玉的文章,刊出了阮玲玉的遗书,两天之后林黛就死了。此事引起了当时在台湾的阮玲玉的丈夫唐季珊的感慨,对来访问他的记者说:“岂是这篇遗书触发了林黛自杀的动机?”(见一九六四年八月二十五日出版的《观察》半月刊,题为《访唐季珊谈阮玲玉之死》,另加副题“由四届影后林黛的自杀说起”。“自杀”二字与法庭的死因裁定不符,但因是原文,故不便擅改)
林黛是在一九六四年七月十七日零时被发现“意外死亡”的,出殡的盛况亦是万人空巷,足与阮玲玉相比。我曾抄下在当时报纸上刊出的若干挽联,有几副写得非常之好,值得介绍。先说一副影迷送的嵌名挽联:
林月朦胧,现顷刻昙花,如露电泡影,顿教青冢埋香,一代红星,空剩得画中人面;
黛烟缥缈,作诸般色相,有爱恨嗔痴,从此银坛绝迹,四番亚后,再难见世上仙姿。
这副嵌名联,写得文情俱茂,对仗亦甚工整自然。但可惜报上只刊出联语,作者是谁则不知了。不过此联虽属佳构,而我最欣赏的还是林黛的秘书刘恩娣送的那副,联云:
存一腔心,至莫可言时,落落孤怀,知所恶有甚于死;
铲万古愁,无大不了事,庸庸流俗,笑若辈半是偷生。
此联的对仗工整犹属余事,最令人激赏的是作者以最了解林黛心事的知己口吻来写林黛之死,其感情的蓄厚,寄慨的深沉,尤足令人咀嚼。挽林黛诸联,论“格调”之高,当以此联为最。联中的“一”字“万”字,“心”字“愁”字等,表面看来似犯了平仄失调的毛病,但这是对联艺术中一种特殊的“变格”,和律诗中的“拗救格”相通。所谓“救”,就是补偿。一般说来,前面该用平声的地方用了仄声,后面就必须在适当的地方补偿一个平声。有兴趣的请参看王力的《诗词格律》,此处恕难详论。
还有一副影迷送的挽联也写得很好:
真与幻分得太清,死与生了得太早,一曲正酣嬉,江上峰青人不见;
妻对夫纵觉爱短,母对子应觉爱长,孤雏方待哺,梁间泥落燕何依。
邹文怀挽林黛联云:
五年共事,十载交谊,前夕尚欢谈,今朝竟永别,痛惜银汉星沉,白幔空留蓝与黑;
一代艺人,四届影后,扶摇方直上,造极正高峰,奈何璇闺月落,华山谁炼宝莲灯?
《蓝与黑》与《宝莲灯》是林黛主演的片名,但这两个片名的对仗似稍嫌牵强。还有两副挽联,写得也很不错,并录如下:
(一)
来去太匆匆,一代佳人,未许红尘看白发;
死生长恻恻,千秋香岛,独留青冢向黄昏。
(二)
冤家路窄竟相逢,蓦记起秋水春云,青梅竹马;
怨偶到头何所有,只剩下孤雏老母,碎玉零缣。
第一联的“独留青冢向黄昏”出杜甫的咏王昭君诗,林黛曾主演电影《王昭君》。第二联的“怨偶”云云,则是见仁见智了。当林黛的噩耗传至台湾,阮玲玉的丈夫唐季珊在接受记者访问时,曾以“过来人”的身份表示对龙五(林黛之夫)的关怀,其言曰:“影迷们有时是毫无理智的,他们对于一个心爱的明星的死去,常会不问情由,化为一股盲目的愤怒!”这也算得是个小插曲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