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〇六 “胡”“孙”一联何处不工,名联观止,梁羽生家园书库,梁羽生家园

 

 

〇〇六 “胡”“孙”一联何处不工

 

 

 

  何宝星先生问:以“孙行者”对“胡适之”,“何‘不工’之有”?我答案是:有,而且不只一处。

  评联可以见仁见智,但“工”与“不工”,则是有一定标准的。作为一种特殊的文学形式,对联就是要讲究对仗。主要两点:在音韵方面说,要平仄相对;在词性方面说,要同一类词才能相对(名词对名词,动词对动词)。合乎标准,就是“工”;不合标准,就是“欠工”。

  依何先生所提的次序,先谈“韵律”。

  以“胡适之”对“孙行者”,第一个字“胡”“孙”都是平声。何先生说:“若论平仄,有道是‘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清’,若以‘祖冲之,对‘孙行者’,则第二字均为平声,不合韵律,而胡适之的‘适’字恰为仄声。”一般来说,“一三五”是可以“不论”的,但亦非绝对正确,在后文我将再谈,现在先讨论第二个字的读音。

  “行者”的“行”字,似乎不是读平声的。考“行者”,佛家语,指修佛行道的人(《释氏要览》经中多呼修行人为“行者”)。“行者”即修行者也。这个“行”字和“修行”“德行”的“行”字一样,是“核孟”切,敬韵,音“幸”,仄声。凡动词“行为”之“行”,用作名词,都是读仄声的。这在一般辞书中都有说明,无须引录专书的。

  “行者”的“行”字,如果读平声(“何彭”切,庚韵,音“衡”,今读如“形”)的话,那就是正在行走着的人,“行者”变成“行人”了。“行者”是可以当作“行人”解的,但显然“孙行者”的“行者”,不是作这个解释的。

  为了便于对照,我把有关联语并列,将它们的平仄声注明:

  孙行者(平仄仄)
  胡适之(平仄平)
  祖冲之(仄平平)

  从上表可见,以“胡适之”对“孙行者”,有两个字不合平仄,以“祖冲之”对“孙行者”,则每一个字都合平仄。这是“胡”“孙”一联的欠工之处。

  其次说到词性问题,“孙行者”的“孙”字是名词,与之相对的必须是名词才算合格。“胡”字若当作“胡人”解释或一种礼器(按:胡簋,古礼器名,夏曰胡)解释,则属名词,但“胡适之”的“胡”是不能作这个解释的。“胡适之”用白话文来解释,即“你往哪里去”,主词“你”省略。所以“胡适之”的“胡”,不能当作名词。

  或云:“胡孙”即“猢狲”,猴子之别称也,“猢狲”当然是名词。但即使如此解释,“胡”“孙”相对,也还是欠工的。

  以“胡孙”谐音“猢狲”,在对联艺术上称为谐音借对。不过,谐音借对,其谐音文字亦须对得工整,方为上乘。以下面一副著名的谐音联为例:

  两艇并行,橹速不如帆快;
  八音齐奏,笛清难比箫和。

  此联作者是明朝洪武年间的陈洽,他八岁时和父亲在河边散步,父出句,洽对。清代褚人获著的《坚瓠集》收录此联。流传民间数百年。在这副著名的谐音联中,“橹速”、“帆快”、“笛清”、“箫和”谐音“鲁肃”、“樊哙”、“狄青”、“萧何”。技法是部分的两边各自成对格。“橹”“帆”、“笛”“箫”是同类名词;“速”“快”、“清”“和”是同类形容词。但作为“猢狲”谐音的“胡孙”,则不是同类词。而“工对”的条件之一,就是在词性方面必须是同类词(请参看王力著的《诗词格律》谈“对仗”那一节)。

  又,“猢狲”是个复合词,即必须“猢狲”合称才是猴子,单独一个“猢”字,单独一个“狲”字,都是无意义的。所以即使以“猢”对“狲”,严格来说,亦是不合对联格律。因“猢狲”拆开,则无词性可言。

  顺便一提,“一三五不论”亦非绝对正确,如“孤平”的犯忌就是。详见王力的《诗词格律》一书,这里不赘述了。一般而言,长联的平仄对仗可以稍为放宽,因有“拗救”余地,短联就要严谨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