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幕临终嘱咐的情景,跟着出现在他的心头──
他爷爷的一个旧部叔梁罕为了主和,得罪了金国的皇帝,被迫逃出来京师。
他不知道他的爷爷已经死了,逃到了王屋山找寻他的爷爷。就在他们相会之际,追兵来到,射杀了叔梁罕。他虽然立即就替叔梁罕报了仇,却已是无法令他起死回生了。
叔梁罕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告诉他一个秘密,在金国的御林军中,甚至在金宫的大内卫士之中,也有像他一样主和的人。
他告诉了檀羽冲他最信任的两个人的名字和地址,一个是甚为金国大内卫士的甲丘俭,一个是没有官职的他的好友颜之介。叔梁罕的独生儿子就是托给颜之介照料的。
“要令金宋两国化干戈而为玉帛,这是你爷爷毕生致力的事情,但愿你能够继承你爷爷的遗志。”这是叔梁罕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两月前他潜入金京,曾经去找过毋丘俭,但不幸的是,也正是在他见到毋丘俭的那天,毋丘俭给另外一个金宫的带刀侍卫雍山涛和公孙奇发现,激战一场,方得脱生。那时追缉他的风声正紧,他不敢连累颜之介,只好放弃了去找颜之介的计划。
但叔梁罕的嘱托,他也是不敢忘记的。为了继承爷爷的遗志,为了母亲的愿望,也为了叔梁罕的嘱托,他终于决定了再一次潜入金京。
心上的云翳消除,天上的乌云也散开了。
“燕京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他把原诗的“洛阳”一字改为“燕京”,吹起玉箫,迈开了轻快的脚步。
这一次重入金京,檀羽冲已经多了两年的江湖经验,行事当然比以前谨慎多了。他经过了改容易貌,变成了一个样貌平庸的商贩模样。到了金京,他也并不是亲自去打听颜之介的下落。
因甲丘俭对颜之介托孤一事,是发生在四年之前的,颜之介接受了这个任务,当然不敢仍然住在自己原来的老家,但在他受托之时,却还未能确定自己要迁移何处。经过四年,人事上是否有变更,檀羽冲亦不知道。
好在鲍三娘也有一个忠于她的旧部下住在金京,檀羽冲得到他的帮忙,几经转折,终于和颜之介联络上了。颜之介不敢和他在金京相会,约定了在通过居庸关的这一段长城上相见。檀羽冲上一次在京城逗留的时间,还没上过长城,这次正好趁这机会一游。
万里长城从嘉峪关到山海关,全长一万二千余里。居庸关在离开燕京约一百多里的八达岭上,万里长城就在那里蜿蜒而过。
这日天朗气清,檀羽冲起个绝早,到了八达岭上,还未到中午时分。
居庸关兀立在南口北面,两旁高山夹着一条狭长的山沟,山岗上小花野草郁郁葱葱,好像是碧波翠浪,织成了一个美丽的图案。这是有名的“燕京八景”之一──“居庸叠翠”。
檀羽冲见时候还早,游览了一会,再经过“六郎影”、“穆桂英点将台”等处名胜,便到了八达岭的高峰。只见一处悬崖上凿了“天险”两个搫窠大字,山势极为险峻,万里长城在山隘处爬过。城墙上可容五马并驰。
檀羽冲登上长城,在城墙上纵目远眺,但见万里长城在群山之中起伏,有如一条见首不见尾的长龙!不觉喟然兴叹……
“万里长城果然是雄壮无比,但假如没有战争,把用来建筑长城的人力物力,不知可以造多少房屋。杜甫说:‘愿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尽开颜。’这条长城,当年建筑之时,却又不知曾经毁了多少个千万人家,令精壮埋骨荒山,老弱填于沟壑,一去一来,真是不可以道里计了。唉,要是没有战争,那该多好!”
檀羽冲发了一会感慨,不知不觉,红日已到天中,却还没见人来。
檀羽冲正自等得心焦,忽见城墙下面,正是在那凿着“天险”两字的山隘处,出现了一个人影。看样子这个似乎也是要爬上长城的。檀羽冲心里想道:“来了,来了!”正想出声,忽然发觉有点不对。
长城是建来防御胡人入侵的,城上设有瞭望敌情的“烽堠”,檀羽冲此时就是躲在一个“烽堠”之中,为了谨慎起见,未曾现出身形。
“烽堠”四面有墙遮挡,墙上凿有五寸见方的瞭望“哨眼”,外面的人看不见他,他却可以看见外面的景物。
只见那人走到“天险”的石刻下面,就停下了脚步了。
那个人也在瞭望,不过他是背向万里长城,瞭望的目标显然是在檀羽冲刚才经过的那段山路。
如果是颜之介的话,他为什么不上万里长城?
“难道他以为我还没有来吗?但即使如此,他也应该先上来啊!”要知他们是约好了在长城上会面的,按照通常习惯,都是先到先等的。
这个人的身材也似乎有点不对。啊,看清楚了,果然不是颜之介。
他是未曾见过颜之介的,怎么知道不是颜之介的?因为他不但认识这个人,而且还曾经和这个人交过手!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害死甲丘俭的那个金宫卫士雍山涛。檀羽冲吃了一惊:“莫非是我的行踪已经泄露,给他知道了?但若然如此,他也应该上来呀。哼,不管他是不是冲着我来的,这可正是我替毋丘俭报仇的好机会。”
不过,他仍然没有走出去。“他怎么会知道我的踪迹呢?唉,人心难测,经过了四年长的时间,或者颜之介已变了也说不定。我还是看个究竟再说。”
檀羽冲定睛望去,见雍山涛在来回踱步,似乎也是在等什么人似的,正等得心焦。
不久,果然就有一个人来了。
来的是个年约三十岁左右的军官,檀羽冲凝神注视,心里不觉有点奇怪:“这个人我从没有见过,怎的却好似有点眼熟?”
那中年军官道:“雍大人,累你久等了。不知雍大人约我来此,是为了何事?”
雍山涛道:“麻都尉,恭喜你升了官啊!如今你的官职已经在我之上,这大人二字,我如何担当得起?应该是我称呼麻大人才对。”
那中年军官笑道:“老雍,你怎么和我来这一套?咱们曾经在大内共事多年,这两年我奉调往龙骑军任职,咱们往来是较少了,不过老交情可还在呀。还是照往日那样,你叫我一声小麻,我叫你一声老雍吧。”
原来这个中年军官名叫麻大哈,乃是龙骑军新任的副都统领。龙骑军按金国的编制是保卫京城的特种部队,和御林军一样,名义上都是直接统属于皇帝的。正副统领都有爵位,正统领是骁骑都尉,副统领是轻骑都尉。
雍山涛道:“麻都尉少年得志,难得也还顾念旧情,雍某年老无能,可得仰仗你多多提拔了。”
麻大哈道:“老雍,你太会说笑了。我不过在龙骑军担当副职,那算得什么得志?你是皇上跟前的人,我还要请你多多照顾呢。”
雍山涛道:“麻都尉,谁不知道你是完颜王爷保荐到龙骑军任职的,虽是副手,正统领可也得看你的面色行事。据我所知,大内卫士虽然也有外放的,但从没有一个升得你这样快,你若还不能说是少年得志,那要怎么样才能说是少年得志?”
麻大哈脸上掩不住得意之色,心里想道:“各有前因,你妒忌也妒忌不来的。”当下笑道:“老雍,别老是给我戴高帽了。说正经的吧,你约我长城会面,难道只是为了向我道贺吗?”
雍山涛道:“我是诚心向你道贺的呀,你不相信吗?”
麻大哈道:“向我道贺,那也用不着老远的跑来长城呀?咱们是老同事,老雍,你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雍山涛这才慢条斯理说道:“那是因为有些话我不便当着众人说。”
麻大哈游目四顾,皮笑肉不笑的打了个哈哈,“这里除了你我之外,似乎没有第三个人了,请说吧。”
雍山涛道:“实不相瞒,我一来是贺你升官,而来是想趁这机会,请你代我问候令尊的,令尊的伤已经养好了吧?”
麻大哈面色大变,哼了一声:“老雍,你是真的不知还是假的不知,家父在我七岁那年早已死了,你因何对我说这样的话?”
雍山涛神色自如,微笑道:“就因为我是真的知道,才这样说。”
“你知道什么?”
“去世的是你的义父,令尊目前好像还在桑家堡养伤呢。”
在长城那个“烽堠”中偷听的檀羽冲,听到了“桑家堡”这三个字,不禁吃了一惊,“这个军官的父亲是谁,怎的会在桑家堡养伤的?”
麻大哈当然更加吃惊了:“你,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他本来想加上“谣言”二字的,但想到这是事实,只好咽回去了。
雍山涛道:“我和公孙奇的交情还算不错,你大概知道公孙奇是什么人吧?”
麻大哈这才恍然大悟,“听说公孙奇前两天已经和格格一同回来看,敢情是他告诉你的?”
雍山涛道:“你既然知道了是谁告诉我的,那你也似乎可以放心和我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吧?”
麻大哈道:“公孙奇,他还知道一些什么?”
“他并不知道什么,他只不过知道朱丹鹤是丐帮的长老,是和完颜王爷案中有来往的人。”
“那么他不知道我、我……”
“他并不知道你是朱丹鹤的儿子,不过我则是早就知道的。”
“好,那我就告诉你吧,免得你瞎猜疑。我的爹爹是奉了王爷之命,在二十年前就冒充汉人,混入丐帮,一直做到丐帮的长老的。所以,第一、他不能说是丐帮的叛徒;第二,我也不能说是混入龙骑军的汉人。”
要知若是汉人,那是绝对没有资格做金宫的带刀侍卫的,麻大哈以为雍山涛是想拿着他的把柄来要挟他,所以索性自己先说个清楚。
檀羽冲在“烽堠”中偷听,吃惊不已:“原来朱丹鹤并非汉人,他才是真正混在侠义道中的奸细。只不知尚帮主是否已经知道这个秘密?”
心念未已,只听得雍山涛已在说道:“当然,令尊只能说是金国的功臣,不能说是丐帮的叛徒……”
雍山涛续道:“不过,假如这个秘密泄露出来,传到了丐帮之主尚昆阳的耳中,这个,这个……嘿嘿,恐怕尚昆阳就不是这样想了。而且,对麻兄目前的处境,恐怕也有点不利吧?”
秘密泄露,后果如何,用不着雍山涛来说,麻大哈也是想得到的。首先,尚昆阳当然不会放过他的父亲,即使不是当做“叛徒”清理,也会当做“奸细”处置;其次,他自己也必将受到影响。要知完颜王爷之所以重用他,他自己也明白是由于父亲的关系,倘若他的父亲在丐帮不能立足(更莫说还可能有“性命之忧”了),他这个龙骑军副统领的高职,恐怕也是保不住的了。
麻大哈心头一凛,忙道:“老雍,凭咱们的交情,这个秘密你当然不会泄露出去的吧?”
雍山涛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多谢你重视咱们过去的交情,说实在的,倘若我不是亲耳听见你说这句话,我是以为你的眼睛早已没有我了呢。”
麻大哈强笑道:“雍老严重了。请雍老明示,不知雍老可有什么事情要晚辈效力?”
雍山涛心中暗笑:“这小子也真会转风使舵,一听得我拿着他的把柄,称呼也立即从‘老雍’改为‘雍老’了。”当下说道:“麻都尉你别客气,我但求能够与你同一班辈,于愿已足。”
麻大哈一怔:“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好像也已对你改过了,我只是想请你提拔而已。”
麻大哈只是佯作不知其意而已,便道:“雍老,你是真的想要外调吗?你在宫中侍候皇上,已经做到了带刀侍卫,那已经是比一般卫士高两级了,为何不好好干下去呢?”
雍山涛道:“麻兄,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目前我在宫中是过一天算一天,是名副其实的混日子。莫说升官无望,侍卫的职位恐怕也将不保。”
麻大哈佯作一惊,道:“雍老怎会落到这个田地?”
雍山涛道:“前年冬天,钦犯檀羽冲曾经来过京城,这件事你该知道吧?”
檀羽冲听到这里,心里想道:“终于说到我的头上了。嗯,只不知他知不知道,我如今就正在他的眼前。”
麻大哈道:“曾经听得王府的一班卫士说过。”
雍山涛道:“他曾经在甲丘俭家中出现,我得到消息,和公孙奇一起去捉拿他,不料他的武功实在高强,结果我们虽然打死了毋丘俭,却给他逃跑了。我就是因为这件事,以致受到降级处分的。”
麻大哈道:“雍老,你是有真才实学的人,一时失手,算不了什么。过些时日,相信皇上一定还会重用你的。”
雍山涛苦笑道:“多承贵言,但我自知是没有指望了。”
原来那次他和檀羽冲交手,被檀羽冲从暖玉箫中吹出的罡气所伤,武功亦早已打了折扣了。
“你是知道的,我做带刀侍卫,也已经做了十年了。自从前任总管哈必图在归云庄意外身亡之后,我总以为论资格也该轮到我补他的空缺了吧,哪知升职的却是资历远不如我的濮阳坚。你说我还有面子在宫中混下去吗?”
麻大哈道:“据我所知,濮阳坚的越级提升,并非全凭实学。而是他有后台。大概你也知道了吧,他是檀王爷保荐的。”言下之意,只要你找到后台,那就还有指望。
雍山涛道:“对呀,所以,我现在就唯有仰仗你了。宫中的侍卫,现在差不多都是檀王爷的人,我即使没有那次的‘失事’,恐怕也难升迁。但你是完颜王爷跟前的红人,只要你替我美言两句,我要求的差事,料想定能如愿。”
麻大哈道:“说了半天,你还没有说你求的是什么差事呢?”
“我已经说过了,我只想和你一样。”
“哦,你也想做龙骑军的副统领?”
“龙骑军的编制,是可以有两个副统领的。”
“不错,不过,另外一位副统领是早已有人担当的。据我知,他好像并没有告老归田的意思。”
“龙骑军是归完颜王爷统管,只要王爷有这个意思,他不肯走也得走。”
“王爷纵然大权在握,但做事也得公平,才能服众呀。这个人在龙骑军任职多年,从无过错。”
雍山涛冷冷说道:“你顶替他的空缺那位前任副都统,似乎也并不是因为犯了过错才被调职的。”
麻大哈忍受不住他的威胁,说道:“王爷是因为我立有功劳,才提拔我的。而且,我本来就已经在龙骑军中任职。”
雍山涛冷笑道:“麻兄,你追随王爷,虽然有功,但依我看来,令尊的功劳恐怕更大。这才是王爷要提拔你的原因。”
言外之意,只凭你这点虚构的“功劳”,怎够得上做龙骑军都尉的高职?
麻大哈心中恼恨,可是雍山涛把他父亲的秘密来要挟他,他也不能不着实有些顾虑。他不敢发作,勉强笑道:“因人成事,话是可以这样说的。不过,多少也得做点门面功夫吧?”
雍山涛道:“什么门面功夫?”
麻大哈道:“比如说,你多少也得立点功劳,王爷才可以据此保荐你呀。”
雍山涛哈哈笑道:“我早已料到你会这样说的了。嘿,嘿,无功不受禄,这句话其实你不说我也要说的。”
麻大哈道:“你明白就好。那我就等待你早日立功的好消息吧。”
雍山涛道:“不必等了,我已经准备好了一份礼物送给王爷了。”
麻大哈一怔:“礼物何在?”
雍山涛道:“待会儿你就可以亲眼见到。不但如此,而且我还可以把这份礼物当做是咱们共同送给王爷的。”
麻大哈猜到几分,道:“你说的是人还是物?”
雍山涛道:“你真聪明,这份礼物,就是一个王爷想要的人。”
麻大哈道:“这人是谁?”
檀羽冲躲在“烽堠”里登时竖起耳朵来听,只听得雍山涛缓缓说道:“这件事说起来可有点曲折,我先问你,你知不知道有鲍子威这个人?”
檀羽冲只道雍山涛说的那个人必定是他,哪知道却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麻大哈眉头大皱:“从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心想一个不见经传的名字,料想也不会是王爷要抓的人。
雍山涛似乎知道他的心思,微笑道:“你别心急,我要送给王爷的礼物是必须从这个人身上说起的。你没听过这个人的名字,那么,颜之介这个名字你听过没有?”
麻大哈一怔:“颜之介?嗯,这个名字倒是似曾听过。”猛地一拍脑袋:“啊,对了,他好像是和叔梁罕一案有关的人物?”
雍山涛道:“不错,这个颜之介正是叔梁罕最要好的朋友。那个鲍子威则是颜之介的八拜之交。”
麻大哈道:“那又怎样?”
雍山涛道:“据我所知,叔梁罕在案发之后,潜逃出京,跟着颜之介也失了踪。王爷抓了许多和叔梁罕有关系的人,就只这颜之介漏了网。”
麻大哈不觉笑了起来:“老雍,我只道你要送的是什么一份重礼呢,原来就是颜之介吗?”
“哦,你说他不够分量?”
“他不过是叔梁罕的一个朋友,又无官职。叔梁罕早已在蟠龙山上被我们的人杀了,王爷不想株连,叔梁罕那些有官职的朋友王爷都早已放了,这个颜之介,王爷还怎会放在心上?当然,这个人是可以抓来审问的,不过王爷恐怕还不屑于去亲自审问他呢。他哪够分量当作送给王爷的礼物呢?”
雍山涛道:“那么我再说一个人,三个人加起来,可能就够分量了。”
“又有什么人?”
“一个以前在关外当过马贼的人。”
麻大哈大笑道:“区区一个马贼,又能添加什么分量?”
雍山涛道:“不过这个马贼却是有点来头的。他是鲍三娘的部下。三个本来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人,牵连在一桩事情上,恐怕就值得王爷重视了。”
麻大哈似乎有点意动:“好,那你说来听听。”
“这个马贼名叫赵金龙,他以前在鲍三娘手下也只不过是个小头目,那帮马贼散伙之后,他遁迹市井之中,倒是规规矩矩做个小买卖,并没生事,因此我们的人也就不怎么理会他,最近才知道,原来他虽然只是个小头目,却颇得鲍三娘信任,算得上是她一个心腹的。”
麻大哈道:“赵金龙的过去你不必细说了,我要知道的是现在的事。”
雍山涛道:“你莫心急,我倘若不把他和鲍三娘的关系说清楚,恐怕你不会明白事情的重要。”
“好,那就快点说下去吧!”
“长话短说,昨天有人发现这个赵金龙去找鲍子威,他们以前是从无来往的,这就值得注意了。你说是吗?”
“后来怎样?”
“鲍子威是颜之介的八拜之交,跟踪赵金龙那个人虽没听见他和鲍子威说什么,料想亦是和颜之介有关系的了。于是转而跟踪鲍子威,果然就从鲍子威的身上,查到了颜之介的下落。”
檀羽冲偷听至此,心中不由得暗暗吃惊,“原来赵金龙已经被他们注意了。但听雍山涛的口气,似乎他们还未知道我和赵金龙亦已挂了上钩。不过赵金龙目前的处境已经危险得很,我必须设法通知他,叫他尽快避开才好。”心念未已,只听得麻大哈已在说道:“你已经查到他们的消息,为何不把他们逮捕?”
雍山涛笑道:“一来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二来这件功劳,我也想和你分享啊!”
麻大哈淡淡说道:“多谢。请说下去。”
雍山涛续道:“鲍子威与颜之介相会之后,跟着就到市场去替颜之介雇了一辆骡车,指定是今天一早就要开来长城的。租给有人来逛长城的骡车、马车,一般规限,都是要隔天预订的。颜之介大概是怕路上有人认出他,所以要用骡车代步。”
麻大哈道:“这个我懂,但你怎知道乘车的人一定是颜之介?”
雍山涛笑道:“今早我是亲自跟踪,看见他上了骡车的。”
“我是骑马来的,当然比骡车要快得多。不过,咱们已经来这许多时候,颜之介料想不久也该到了。”雍山涛道。
麻大哈道:“雍老,你做事真是细心,佩服,佩服!但依你看,颜之介跑来长城,大概也是和什么人定下的约会吧?”
“这个当然,否则他一个人跑来长城作甚?”
“只不知他约会的是什么人?”
躲在“烽堠”中的檀羽冲心中暗笑:“远在天边,近在目前。待会就叫你们知道厉害。”
雍山涛道:“这件事既出是由赵金龙代约,自必是鲍三娘这方面的人了。说不定就是鲍三娘本人。”他们是尚未知道鲍三娘已死的。
麻大哈笑道:“倘若是鲍三娘的话,那倒还勉强算的是条大鱼。”
雍山涛道:“勉强二字可以拿掉。不错,鲍三娘还不能算是十分重要的人物,但想必你也知道,檀王爷曾经差遣赤松道人前往江南,替他去取一份密约的事吧?听说这份密约是南宋大臣汤思退拟定的合约草案,得到宋国皇帝默许的。”
麻大哈道:“此事王爷曾经和我说过。”
雍山涛道:“这份密约已经落在鲍三娘的手中,而且听说令尊就是因为要抢这份密约,以致受伤。这件事大概也是真的吧?”
麻大哈道:“雍兄,你的消息真是灵通得很,什么都瞒不过你!”
雍山涛大为得意:“我要求王爷提拔,耳朵不长一点怎行?嘿嘿,这份密约,完颜王爷当然是不想落入檀王爷之手的,对不对?那么即使来的不是鲍三娘本人,咱们也可以抓着取得这份密约的线索了。你说是吗?”
麻大哈道:“不错,你送给王爷的确是一份宝贵的礼物。多谢你的关照。”
雍山涛笑道:“咱们是自己人,别说──”
麻大哈忽地虚了一声:“噤声!你瞧那边,来的那个人是不是颜之介?”
雍山涛转过头去,问道:“在哪儿?”
麻大哈忽地使劲一推,将他从悬崖上推下去。这一下,不但雍山涛做梦也没想到,檀羽冲亦是始料不及。
雍山涛好生了得,他是练有鹰爪功的,一抓抓着从峭壁上横伸出来石筍,一个虎尾脚向后倒撑,站在悬崖旁边的麻大哈几乎给他踢着。
雍山涛双掌使劲,一按石筍,鹞子翻身,凌空跃起,喝道:“麻大哈,你──”
麻大哈狞笑道:“你知道得太多了,祸从口出这句话,难道你没听过吗?”
狞笑声中,早已捧起一块磨盘大的石头,向雍山涛掷去。雍山涛身子悬空,无可闪避“砰”的一声,给大石砸着胸口,饶他功夫再好,也是禁受不起,登时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往下直追。风声中隐隐听得他的惨叫:“好小子,你,你要──”
麻大哈道:“不错,我正是要杀人灭口!”又再补掷一块大石。
雍山涛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呼:“小子,你,你会后悔的!”
麻大哈看他被石头打着,在空中打滚,缩作一团。但听得风声呼啸,再也听不见他的呼喊了。
空中的黑点越变越小,终于不见了。
麻大哈料想他从这千丈峭壁跌下去,毕竟粉身碎骨,这才放下了心,转过身哈哈笑道:“我若不杀你,等于是给自己留下后患,我这才会后悔呢!嘿,嘿,颜之介武功平常,用不着和你联手,这份礼物,我也可以手到拿来。”
檀羽冲在“烽堠”里目睹这幕惨剧,不禁毛骨悚然,心道:“这小子的阴狠毒辣,不在他的父亲之下。不过雍山涛也是咎由自取,死不足惜。”
就在此时,忽听得有人叫道:“谁在上面?”一条人影已经在相距大约一里开外的长城脚下出现。声音充满惊慌。
这个人正是颜之介。
他不知道城墙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心中犹疑不定,只怕是和他约会的檀羽冲遭了意外。他一面加快脚步,一面叫道:“谭兄,谭兄!”檀羽冲是化名谭冲和他约会的。
麻大哈嘴角含着冷笑,隐身在岩石后面,以逸待劳,等他跑来。
不料,又有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变化。
颜之介叫声未了,突然在山坡的乱石堆中窜出一个人来!
那人哈哈一笑,说道:“幸亏你碰上我,你要见那姓谭的,跟我来吧!”
颜之介吃了一惊,瞪眼问道:“你是谁?”
吃惊的不仅是颜之介,躲在烽堠中的檀羽冲和躲在岩石后面的麻大哈,不由得也都是大吃一惊。尤以檀羽冲吃惊更甚。
原来这个人不是别个,正是公孙奇。
颜之介是叔梁罕敢于托孤给他的人,当然甚为老练,怎能轻易上公孙奇的当?立即加快脚步,冷冷说道:“我与阁下素不相识,也用不着阁下帮忙!”
但他怎跑得过公孙奇,公孙奇追上他,笑道:“你不必管我是谁。你不认识我,我认识你。对不起,你不答应也得答应!”
颜之介早有准备,见他伸臂抓来,一刀就劈过去。
公孙奇笑道:“你要和我动手还差得远!”左手虚伸,右手打开折扇朝他面门一拨。颜之介霍的一个凤点头,反手刀削他手腕,但眼神却已给公孙奇扰乱。公孙奇折扇一张即合,立即就点中了他的穴道。
麻大哈现出身形,跑上去叫道:“公孙兄,我也是为了这个人来的,有件事情正要告诉你。”
公孙奇把颜之介抓了起来,但却转过了身,向山下跑了。
“麻大哥,你做的事我已经看见了,但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告发你的。”公孙奇头也不回,扬声说道。
麻大哈叫道:“公孙兄,多谢你照料家父,这份礼物我不敢分享你的。不过──”
公孙奇喝道:“留心后面,有话以后再说!”
麻大哈回头一看,只见檀羽冲已经从城墙上跳下来。
檀羽冲喝道:“公孙奇,你是要来抓我的,我跟你走,你把他放开!”
公孙奇笑道:“我这个人很容易满足,有一份礼物就够了。”接着叫道:“麻大哈,这份礼物更值价,你好自为之!”
麻大哈心头一凛,回过头来,刚好来得及拦阻从城墙上跳下来的檀羽冲。
麻大哈双掌一对,冷冷说道:“来的可是檀贝子吗?你若肯答应效忠皇上,咱们的恩怨可以一笔勾销。”要知他虽然没见过檀羽冲,但听得公孙奇那么说,猜也猜得到来者是谁了。
檀羽冲无暇与他答话,喝道:“滚开!”
麻大哈怒道:“我好心和你说话,你竟敢蔑视于我。好呀,我正要找你算账。”
“蓬”的一声,双掌相交,檀羽冲身形一晃,麻大哈退了两步;居然立即就稳住了身形。这一下倒是有点出乎檀羽冲的意料,心道:“他虽然比不上他的父亲,功力却也似乎不在风火龙之下。”
公孙奇的声音远远传来:“小麻,你猜中了。他正是你们皇上所要的檀羽冲,令尊也正是伤在他的手下。这是你立功的机会,也是你报仇的机会。”用意明显,是要逼使麻大哈不能不和檀羽冲拼命。
“你倒乖巧,果子捡软的吃,却留下烫手的山芋给我!”不过,麻大哈虽然在心里咒骂公孙奇,可还不能不当真和檀羽冲拼命。
檀羽冲骈指如戟,欺身点他穴道。麻大哈五指靠拢,握拳如锄,五根指头全部凸出,好像啄木鸟似的“啄”下来。这是丐帮真传的破点穴的手法。
檀羽冲冷笑道:“可惜你练得还未到家!”突然扣指弹出,“卜”的一声,弹着了麻大哈的拳骨!麻大哈一条手臂登的就软绵绵的垂了下来。檀羽冲一脚将他踢翻,喝道:“看在你给我杀了雍山涛的份上,这次我就饶了你吧。不过,你可记得,你回到京师,倘若难为我的朋友,我就会把你这件残杀同僚的事情抖出来。嘿嘿,那是用不着我来找你,也会有人跟你算账。”
他口中说话,脚步丝毫不缓。
公孙背着一个颜之介,跑得没有他快,没有多久,就给他追上了。
公孙奇笑道:“檀羽冲,你倒是很讲义气啊,可惜你来得太迟了。对不住,我不喜欢有个人冤鬼似的跟住我,你给我走开!”
檀羽冲投鼠忌器,不敢扑上前去,在距离数丈开处,从暖玉箫中吹出一口罡气。
公孙奇折扇一拨,只听得颜之介“哎呦”一声,张开了眼睛叫道:“檀贝子,你不必顾──”一个“我”字尚未曾说得出来,声音就像被人切断一般,眼睛也跟着闭上。
公孙奇冷笑道:“檀羽冲,若不是我手下留情,你的朋友已经伤在你罡气之下了。你若不顾你这朋友的性命,那就尽管来吧!”
原来檀羽冲从玉箫吹出的那口罡气,被公孙奇的折扇拨转方向,吹到颜之介的身上。罡气冲开了颜之介被封的穴道,但也令他疼痛难当,是以不禁叫出声来。随即,公孙奇立即又再点上他的穴道。
檀羽冲自得丐帮的尚帮主借比武为名,暗中助他疗伤之后,功力又已进了一层。从暖玉箫吹出的罡气已是可以从心所欲,袭击对手任何一个部位,而不至于波及别人,他这才敢冒险一试的。但想不到公孙奇仍有本事将他的罡气移开,吃到苦头的反而是自己的朋友。
公孙奇大为得意,暗自想道:“桑家的大衍八式果然是神妙无比。我将它逆练,居然也有这样的功效。”
原来他于武学一道,确实是有超乎常人的聪明,桑青虹传给他的大衍八式的内功心法,虽然故意在关键的地方弄错,但在他发觉之后,自行揣摩,加上又得赫连清波之助,已是给他摸索到一个逆练大衍八式的方法。
檀羽冲暗袭无功,不敢硬来,冷笑道:“挟持人质,算得什么好汉。将他放开,我跟你到王府投案!”
公孙奇道:“好,你身上有没有佩刀?倘若没有,我借给你。”
檀羽冲道:“干什么?”
公孙奇道:“我信不过你。你先把自己的琵琶骨戳穿,然后再自行斩断右臂,我才相信你有诚意投降。”
檀羽冲怒道:“放屁!谁人向你投降。我只打算用自己的一条性命,换颜之介的一条性命。哼,我告诉你,你莫欺人太甚,你若敢动颜之介的一条头发,我的这条性命顶多跟你交换!”
公孙奇哈哈笑道:“檀贝子,何必生这样大的气,如今我一不要你的命,二不要你到王府投案,只要和你做一宗交易我就可以把颜之介交还给你。这样,对你总算不错了吧。”
“如何交易?”
“把汤思退亲笔写的那份密件给我。”
檀羽冲打了个哈哈:“你的消息倒是灵通得很,可惜只是找错人了。”
公孙奇道:“你敢说密件不是在你手中?”
“密件若是在我手中,我也不会给你。不过,事实的确不是在我的之手。”
“那是在谁人之手?”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公孙奇冷笑道:“檀羽冲,你骗得了谁?鲍三娘从赤松道人手中把这份密件抢了过来,之后,她就是一直和你一起。鲍三娘死的时候,也只有你在她身边。难道你肯让这份密件埋在地下?”鲍三娘死在桐柏山一事,雍山涛和麻大哈都不知道,但他却是知道的。不过,他怎也想不到这份密件,檀羽冲竟会拿去送给丐帮的帮主罢了。
檀羽冲冷冷说道:“你最好回到桐柏山再寻找一遍,说不定那份密件真是掉在地上。”
“檀羽冲,你是拿颜之介的性命来开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我只告诉你,颜之介若是有甚三长两短,那就是你把你自己的性命拿来做赌注了!”
公孙奇冷笑道:“你要威胁我吗?”
檀羽冲道:“你把我的朋友捉了去,还说我威胁你?我说过的话从来算数,绝对不是和你开玩笑!”
公孙奇当然不会相信那份密件早已不在檀羽冲手上,但檀羽冲一硬,他的口气却是不能不软下来了。
“檀羽冲,这份密件虽然重要,但也不能比朋友的性命更宝贵吧?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你想清楚了,随时可以来王府和我交换。”
檀羽冲心想,他得不着密件,料他也不敢把颜之介杀害,不过自己也没办法将颜之介从他手中夺过来,那倒不如让他胡乱猜疑,再图后计,或者可以从没有办法之中想出办法。
公孙奇轻摇折扇:“我的话已经说清楚了。我不喜欢有个人冤鬼似的跟着我。”
檀羽冲道:“好,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回到京城,我会找你算账的!”
公孙奇哈哈笑道:“欢迎之至,嘿嘿,你的朋友在我的手中,我也不怕你不来。不过,请你记住,我给你的期限只是三天。”
公孙奇从北面下山,到了有“居庸叠翠”之称的那条山沟,找到了一辆停在公路旁的马车。
原来公孙奇乃是有备而来,他已经算准了可以生擒颜之介,这辆马车就是准备用来载颜之介回京城的。
这是一辆有蓬的马车,四匹拉车的健马都已经套上笼头了,但马车的御者却不见在敞开的前座。公孙奇心想:“老尉想必是没料到我这样快得手,抽个空睡懒觉去了。”
“老尉”是王府中一个和他交情最好的卫士,公孙奇特地请他来做帮手的。
恰好一阵山风吹过,吹开一角车帘,果然看见一个黑衣卫士,背朝天、脸朝下的伏着打盹。
公孙奇心中暗笑,“我且莫唤醒他,待会儿令他惊喜一番。”
他把颜之介抛上马车,笑道:“老尉,活宝贝来了,还不快接!”
那黑衣卫士接下颜之介,放下车厢,动作十分利落,却没出声。
这刹那间,公孙奇不由得陡然一惊,这个黑衣卫士的手法好像有点不对,轻灵有余,刚健不足。
接一人虽然用不着使出武功,但也可以从中看出武功的家数的。尉缭的看家本领是大摔碑手,练的是极为刚劲的外功,千斤大石砸在他的身上也不会叫痛,所以公孙奇才敢把人质抛过去而不怕碰伤他的。但这个黑衣卫士反手接人的手法,却是一捋一带,那是恐防碰撞受伤,故而先用上一个“卸”字诀,县把公孙奇抛过来的那股劲道消解的。
公孙奇吃了一惊,“这是四两拨千斤的功夫,尉缭怎么会使?啊呀,不对!”此时他已经看到了那个黑衣卫士侧面的面形了。
不错,这卫士穿的是尉缭的衣裳,面貌也很像尉缭,但落在公孙奇这样的行家眼中,一看就知道是经过了改容易貌的。
这只是个冒牌的尉缭!
公孙奇喝道:“你是谁?好大的胆子!”
话犹未了,忽闻得一缕异香,一嗅就好像甜在心头,有说不出的舒服。公孙奇恐防暗算,一个鹞子翻身,倒跃出数丈开外。
之间车帘开处,走出一个人来。公孙奇一看,惊得呆了!
走下马车的是个黑衣少女,不是别人,正是赫连清波。那个冒牌卫士,还是背向着他,坐在车上。
清波格格一笑,“我的贴身侍婢你都不认得了么?”
那个黑衣卫士这才回过头来,娇声沥沥的说道:“请恕碧桃无礼,得罪了公子。”
一个粗眉大眼的“汉子”竟然软玉如绵,形状甚是滑稽。可公孙奇怎能笑得出来。
碧桃是赫连清波的心腹侍女,和公孙奇也是常见面的。公孙奇一听就听出了果然是她的声音。
清波道:“她是我帮她扮成尉缭的模样的。怎么样,我的改容易貌之术还过得去吧?”
在她说话之时,碧桃已经拔下了假胡须、假睫毛,抹去了脸上的化妆,脱下了头上的皮帽,恢复了她的本来面目了。
“好在尉缭身躯瘦削,我还混得过去,但我一出手,马脚可也就露出来了。”碧桃笑道。
公孙奇道:“尉缭呢?”
清波道:“有了冒牌的尉缭,真的尉缭当然要回避了。这个时候,大概他早已过了南口了。不过你若施展轻功,或者还可以追得上他的。”
公孙奇给她弄得嘀笑皆非,“格格,你这是开什么玩笑?”
清波道:“谁跟你开玩笑?”
“那你赶走尉缭,又用迷香来对付我,这是什么意思?”
“哼,我还没有向你问罪,你倒怪起我来了?我用的无毒迷香,只是对你小施惩戒而已。下次你若再敢这样,还有更厉害的让你瞧呢!”
“什么这样那样,我可不懂,我究竟是犯了什么罪?”
清波道:“你不是对我说过忠心不二的吗?”
“不错。但我可也并没有背叛你呀。”
“那你为什么还要瞒住我干这件事情?你有事瞒我,就是对我不忠。”
“我这是为王爷立功。我自忖我一个人就可以办妥这件事情,所以不敢惊动格格。”
清波冷笑道:“你想不到我的消息也这样灵通吧?嘿,嘿,现在我已经给你惊动了,你说该怎么办?”
公孙奇道:“是你找到我的头上,这句话似乎应该我来问你才对。”
“好,那我告诉你吧,我要你将功赎罪!”
“怎样将功赎罪?”
“简单得很,把你这份礼物送给我。”
“我已经对你说过,这份礼物是送给你王爷的。”
“哦,在你心目中,我是比不上王爷对你的赏识更加重要了?”
“话不能这样说!”
“那该怎说?”
“你是王爷的干女儿,那还不是一样?”
“着呀,那么这份礼物送给我,不也就是一样了?”
“我总得告诉王爷吧?”
清波道:“我现在正是要考验你的忠心,你要问过王爷才肯送给我,我要你的礼物还有意思?”
“格格,你别歪缠好不好?”
赫连清波面色一端:“公孙奇,我跟你说,我不是和你开玩笑的,这份礼物我是要定的了!”
公孙奇软求不成,不觉也是心中有气:“打开天窗说亮话,格格,你是不是要把这件礼物送给檀羽冲?”
“礼物送了给人,怎样处置,那就是人家的事了。这点规矩你都不懂吗?你管得着我是否送给别人?”
公孙奇冷笑道:“哦,原来你是对檀羽冲尚未忘情!”
清波道:“哟,居然呷起醋来了。你是我的什么人?似乎还没有这个资格呢?”
公孙奇嬉皮笑脸道:“清波,咱们臭味相投,这句话可是你自己说的。”
“不错,我就是因为你并不惹我讨厌,我才要你。正如我要碧桃一样。”
“什么,在你的心目中,我只能和碧桃一样么?”
清波笑道:“你别忘记,你愿做我的奴仆,这也是你亲口对我说过的。”
公孙奇冷笑道:“奴仆有时也会不听话的。对不住,主人要抢奴仆的东西,奴仆也只好拼着受主人的责罚了。”冷笑声中,突然向马车撞去。
清波受他的劈空掌力所阻,冷笑道:“公孙奇,你别后悔,你胆大妄为,用不着我责罚你,你也会自食其果!”
公孙奇心头一凛,但此时他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公孙奇飞身跳起,正待跳上马车,碧桃忽地冷冷说道:“公孙少爷,你不屑与我同列,我可不能让你和我同乘一辆马车。”袖中抽出一把短剑唰的就向他斩去。
公孙奇身在半空,折扇向下一拨,左右踢出,勾住车辕,说时迟,那时快,碧桃已是剑锋掠下,挽了一个剑花,径刺他脚跟的涌泉穴。
这一招又快又狠,终于还是把公孙奇逼下马车。
清波冷笑道:“公孙奇,你的记性似乎太差,要不要我提醒你?”
公孙奇暗加戒备:“什么事?”
“你练的大衍八式,似乎还未练得成功呢?”
原来公孙奇逆练大衍八式,虽然略有所成,但若是得不到赫连清波给他的大内秘制的琼玉丸,那就非但不能再练下去,内伤恐怕也有复发之虞。
公孙奇惟有苦笑道:“格格,其实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何必分什么彼此?”
“对不住,我却是非分彼此不可!”
公孙奇苦笑道:“好,那你拿去好了。请让我上车。”
清波冷笑道:“你自己走回去。这只是我给你一点小小的惩罚,已经是对你格外宽容了。”
碧桃笑道:“公孙少爷,你慢慢走。服侍小姐是我们当奴婢的事情,不敢委屈少爷你了。”
公孙奇被她奚落,恨得牙痒痒的,但心里可也着实有点奇怪。
奇怪的是,碧桃怎的会有那么高明的武功?刚才她只不过出了三招,就把公孙奇逼下马车,换上了赫连清波,恐怕也未必能够。而她只不过是清波的一个小丫头。按常理而论,即使她以为讨得清波的欢心授以武功,她的武功也绝不能比清波还更高明。
引起公孙奇思疑的,还不仅仅只是因为她的丫头身份。
公孙奇仔细回想碧桃刚才使出的那三招剑法,不禁暗暗吃惊:“奇怪,她使的这三招好像是峨眉派的剑法,她怎的会使峨眉派的剑法?”
清波不懂峨眉派的剑法,他是知道的。“如果说她在未入王府之前,就已经学过剑法,那也不可能是峨眉派之剑法。因为被挑选入王府做婢女的姑娘,那是只能限于女真族的姑娘的,汉人的姑娘,不可能被选去服侍格格。而且峨嵋山远在四川,住在关外的女真族姑娘怎能跑到峨嵋山去学剑法?”
公孙奇隐隐觉得不对:“这其中定有蹊跷!”
公孙奇越想越是吃惊,不由得失声叫道:“啊呀,不好,剃人头者,人亦剃其头。我上了清波的当,清波恐怕也要上她这小丫头的当了!”
但此时,那辆马车已是去得远了。
轻功非公孙奇之所长,更兼他曾吸入赫连清波的迷香,虽说并无大碍,究竟也受了一点影响,那是决计追不上四匹骏马所拉的车子的了。
赫连清波演了一出“黑吃黑”的把戏,得意非常,心里想道:“檀羽冲啊檀羽冲,看你这回要不要来求我?”
她把眼睛向卧在车内的颜之介看去,碧桃也正蹲在他的旁边察视。
“他有没有受伤?”清波问道。
“禀格格,他身上并无伤痕,但他被公孙奇所点的穴道,奴婢却不会解。”
清波笑道:“公孙奇点的穴道,我也不会解。但又何必替他解穴呢?让他安安静静的过十二个时辰方始醒来,不更好吗?”
碧桃应了一个“是”字,眼睛仍未离开颜之介。
清波不觉心头一动,“这丫头似乎对颜之介很是关心啊!”突然想起一个可疑之处,说道:“碧桃,有件事我想问你。”
碧桃道:“什么事?”话犹未了,清波突然出手,五指如钩,向她抓来。
而且抓的方位,正是她右肩的琵琶骨。
碧桃急忙闪避,但还是给清波抓着她的手臂。清波见她闪得甚为巧妙,更是起疑。
“碧桃,你的功夫很不错啊。”
“我的功夫都是格格教的,多谢格格夸奖。”
清波道:“不见得都是我教的吧,你刚才对付公孙奇的那三招剑法我就不会。”
要知她虽然不能够像公孙奇那样,一眼就看得出是峨眉剑法;甚至由于碧桃使得太快,她连看也看得不够清楚,但无论如何,并非她的剑法,她总还是可以看得出来的。
她用力一捏,冷笑说道:“好呀,居然连你也要瞒骗我了,你这是何居心?”
碧桃不敢运内力抵抗,“哎呦”叫道:“格格,我不是存心瞒你的。”
清波冷笑道:“你不是存心瞒我,那就是我走了眼了。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碧桃一副受委屈的神气:“格格,我服侍你七年零三个月,一向并无过错,你还信不过我吗?”
清波心里一算,碧桃是在她十四岁生日那天来的,三个月前,她过了二十一岁,果然是来了七年零三个月。她的心软了下来,说道:“我并非怀疑你是来卧底的,但你的武功好得出奇,是谁教你的,你对我实说!”抓着碧桃的手指,稍微放松了些。
碧桃道:“并非有谁教我,是婢子看见府中卫士练习剑法的时候,偷偷学了几招。”
王府的众多卫士,每天的练武乃是日常功课,碧桃在练武场旁观,事情亦属寻常。清波不觉有点半信半疑了。
不过王府的卫士虽然很多,精于剑法的却没几个,清波仍然抓着她的手臂不放,问道:“你偷学的那几招是哪一个卫士的剑法,你说给我知道。我也想跟他学学。”
“格格,你捏得我好疼。”
清波啐道:“我有求于你,你就撒娇了?”
碧桃道:“婢子不敢,只盼格格高抬贵手。”
清波对这丫头甚为宠爱,否则也不会叫她来做帮手,此时她已经确信这个丫头就是碧桃,绝非别人假冒,便松开手道:“碧桃,你别怨我,你要知道,处在我的境地,我是不能不多加小心的。”
碧桃小臂转了两圈,舒筋活络,道:“我怎敢埋怨格格。”她口中说话,突然就点了清波的穴道。
她点的是麻穴,清波不能动弹,但还可以说话。大惊之下,喝道:“碧桃,你反啦!你,你,你竟敢这样……”
话犹未了,只听得碧桃格格一笑,“碧桃没有造反,我点你的穴道,也说不上是造反。格格,你说得不错,你是走了眼了。”
碧桃的面貌没有变,声音却已变了。清波到过江南,听得出是吴侬软语。
清波呆了一呆,“你是谁?”
“对不住,我不能告诉你。”
清波奇怪之极,忍不住还是问道:“你不是府中的侍女,怎的扮得与碧桃一模一样?”
那少女道:“你过奖了。这只不过是因为你根本没想到有人假冒,所以没加留意罢了。”
清波定睛一看,果然看出了她的鼻子比碧桃高了一点,嘴巴则小了一点,心里不由得暗暗骂自己糊涂。
那少女到:“我的易容术其实并不比你高明,不过我学别人说话的本领,我自己却很满意。”
清波哼了一声,“算我栽给你了,碧桃呢?”
“你不必担心,我只不过点了她的穴道。你回去打开你房间里的衣橱,就可以看见她了。”
“你想怎样?”
“格格何须问我,问你自己好了。”
清波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少女笑道:“格格这样聪明,难道还猜不着?我想做的事情也就是格格你现在做的事情啊!”
清波道:“哦,你要夺我这份礼物?”
那少女道:“他是人,不是礼物!”
清波道:“也是你的朋友?”
少女道:“这样说也未尝不可,朋友的朋友,当然也是朋友。”
“这样说,檀羽冲才是你的朋友?”
“格格,你问得太多了!”
清波叹口气道:“我落在你的手里,自是任凭你了。但我实在想不明白,你一个人怎能潜入王府做这许多事情?你说给我听听才把我杀掉,免得我死了也是个糊涂鬼。”
那少女忽道:“格格,你喜欢不喜欢下棋?”
“你因何有此一问,我喜欢又怎样,不喜欢又怎样?”
少女笑道:“棋逢敌手,赢了才有意思。倘若赢得比自己更强的对手,那就更有意思。格格,你的聪明是出了名的,难得有一件事情令你猜想不透。但我现在却做到了。这就等于下棋赢了强手一样,我已经心满意足,何必杀你?”
“那你打算把我怎样?”
“没怎么样,你刚才怎样对付公孙奇,我现在就怎样对付你?”
清波又惊又怒,“你要我──”话犹未了,她已是被那少女抓了起来。
“对啦,我就是要你和公孙奇那样,自己走回去。我点你的穴道,用的不是重手法,以你之能,自行运气冲开,大概半个时辰,也就可以自己解开了。”少女说罢了,抓起赫连清波,一个旋风舞,就把她抛下马车。
清波躺在地上,只听得那少女银铃似的笑声。马车已经向前跑了。清波恨得牙痒痒的,冷笑道:“这盘棋是我输了,下一盘却未必就是你赢。”
马车早已去得远了。
少女又是欢喜,又是有点担心:“她该不会想到武大哥身上吧,武大哥最得王爷宠信,丐帮最近又发出知会武林同道的帖子要缉拿他,她,再聪明,决计也想不到武大哥乃是卧底。何况,武大哥在私事上也曾经帮过她的忙,纵然她不感恩图报,也得顾忌武大哥捏着她的把柄。”自思自解,稍稍安心。
原来这少女乃是得了武士敦的暗中相助,方始能够做成功那许多事情的。
此时她已经走上官道,眼前是一条平坦的道路,那四匹拉车的健马素经训练,无须驾驶,自会前奔。她走入车厢,把颜之介扶起来,再试一次给他解穴。
各派的点穴手法不同,但峨眉派有一门点穴功夫,在奇经八脉三个交汇之点以指压之法,可解任何一个被点的穴道。不过这种解穴是后发,必须有足够的内力透入穴道的深处,方始能够替人冲开被封的穴道。也不知是这少女的内力不足还是公孙奇的独门点穴功夫太过厉害,她一试再试,仍然未得成功。不过颜之介却似乎有了知觉,眼睛张开了。
少女道:“颜先生,要是你已经能够运气的话,请你慢慢凝聚真气,纳入丹田,然后引导真气,冲击胸口的璇玑穴。只要气血一旦畅通,不管你是哪一个穴道被封,都可以解开的。”
颜之介不动不问,也不知他是否能够依法施为。
少女道:“颜先生,我准备将你送到赵金龙那里,你是约好他在家中等你的吧?如果是的话,你眨两下眼睛。”过了一会,只见颜之介缓缓眨了一下眼睛,跟着又眨了一下眼睛。
那少女放下心上的石头,心道:“我的马车走得快,在麻大哈、公孙奇那些人未回到京城报讯之前,赵金龙是不会被捕的,只要他在家,我就可以通知他在城门未关之前,立即和颜之介出去避难了。嗯,说不定还可以在他那里见得着檀羽冲。”赵金龙的住处,她是早已从武士敦口中知道了的。
马车走得快,果然在日落的时分就到了赵家。赵家在城西一条偏僻的巷子里。天色还未入黑,大门已关上了。少女把马车停在门前,心里想道:“我若拍门,只怕会惊动左邻右里。而且赵金龙不认识我,他也未必就肯开门。”
要赵金龙相信,除非是让他听见颜之介的声音。但颜之介的穴道未解,却是说不出话来。
这条小巷只不过几户人家,此时大概都在忙着弄晚饭,巷子里冷清清的不见一个人影。
少女踌躇片刻,心道:“没法子,只好冒点风险吧。”便把颜之介放下,施展轻功,越墙入屋。
她踏入厅堂,正想出声,忽见有两个人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打了一个照面,双方都是不禁吃了一惊。
这两个人,一个是形体枯瘦的天竺僧人,一个是身材魁梧的大汉。这两个人的来历,武士敦是曾和她说过的。那天竺僧人名叫竺法罗,是小王爷完颜定国新近礼聘来的;那魁梧大汉名叫金克木,却是在王府多年的卫士。
这两个人都是认识碧桃的,竺法罗哼了一声,用生硬的汉语说道:“原来是你这个丫头!”
金克木的语气则比较温和,但也感到诧异,他道:“碧桃,你不伺候格格,跑到这里干什么?”
少女惊魂稍定,想起自己目前仍是“碧桃”身份,登时有了主意,说道:“正是格格叫我来的!”
竺法罗道:“叫你来做什么?”
少女道:“这是赵金龙的家吧?”
金克木道:“不错。”
少女道:“你们是来抓赵金龙的吧?”
竺法罗瞪他一眼:“臭丫头,你倒盘问起我们来了。”
金克木则道:“我们是奉了王爷之命来的,不仅是为了要抓赵金龙这个人。”
竺法罗道:“老金,我们是奉了王爷的密令,用得着告诉你一个小丫头那许多吗?”
金克木强笑道:“她是格格跟前最得宠的丫头。”
竺法罗哼了一声道:“王爷并没有说可以让格格知道的。”
言下之意,即使是格格亲自到来,他也不会卖这个情面。何况一个丫头。
原来他们是奉命在赵家设下陷阱,等候赵金龙的同僚上钩的。
赵金龙虽然是“小人物”,但他的同党可能是颜之介,也可能是鲍三娘(王府的人尚未知道她已死了),甚至还有可能是檀羽冲。所以完颜王爷才特地挑选了竺法罗来办这件事。
竺法罗是天竺有名的武学高手,据说塌缩练的佛门武功不在西藏密宗第一高手──昆布禅师的师叔迦盧上人之下。
至于金克木,挑选他的原因倒并非因为他的武功,虽然他的武功也不错。
王爷要他作竺法罗的副手,是因为必须有个熟悉京城情况的人来辅助他。
少女不理会那咄咄逼人的竺法罗,却对金克木道:“王爷叫你们来做什么,也就正是格格要我做的。”
金克木在王府多年,固然他是效忠王爷,但也很受格格的笼络,对赫连清波还是想要讨好的。心里想道;“格格私恋檀羽冲一事,我早有风闻,看来恐怕是真的了。她派心腹丫头来此,自必是因为檀羽冲的原故。檀羽冲不来,也可以从别的来人口中,打听到檀羽冲的消息。”
正因为他知道格格的“私恋”,是以不觉也相信了这少女的谎言。不过,碍着有竺法罗在旁,这个交情他还是不好放的。
他眉头一皱,说道:“赵金龙早已落在我们手中,不必格格操心了。你回去吧。”
那少女心里暗暗叫苦,但此际她更加担心的是怕他们知道颜之介就在门外。要是颜之介也落在他们之手,那就更加糟糕了。
少女只好勉强装出笑容,“反正咱们都是为主子办事,我若是问你们要人,那倒是分薄了你们的功劳了。好吧,我这就回去禀告格格。”
竺法罗忽地喝道:“且慢!”
少女到:“干嘛?”
竺法罗道:“这个地方,是你要来就来,要走就走的吗?”
少女道:“哦,敢情大和尚是要我留下么?”
竺法罗道:“你说是格格叫你来的,是真是假,姑且不论。即使当真是格格叫你来的,你也必须跟我回去面见王爷!”
竺法罗不顾自贬身份,说至此处,喝道:“金克木,还不把这丫头拿下?”
金克木左右为难:“这个,这个──”
竺法罗喝道:“什么这个那个,咱们来的时候,王爷是怎样吩咐的,你敢违抗王爷的命令?”
王爷的确是曾有命令,不管什么人踏入赵家,都要他们捉回去审问的。
金克木无法,只好上前拦截那个少女。
少女斥道:“金克木,你敢对我无礼!”
金克木在竺法罗面前,不能不板着脸孔说道:“碧桃,你是个懂事的丫头,你可要放明白点儿,莫要不吃敬酒吃罚酒。”
这话包含有两个意思,第一是表明自己是不得已而为;第二个则是提醒她,倘若是竺法罗出手的话,她就难免要吃眼前亏了。
他那知道这少女并非碧桃,她可不能体会他的“苦心”。对她来说,目前最紧要的事情,是赶快出去和颜之介逃跑。只要她上得马车,就不怕给他们追上了。
“你敢对我无礼,可休怪我对你不客气了!”那少女同时喝道。
金克木眉头一皱,只好伸臂向她抓下。
哪知这少女出手比他更快,他的指头还未碰着那个少女,突然间只见寒光耀眼,少女的短剑已是指向他的掌心。
这少女仍在前行,反手出剑,后发先至,就像背后长着眼睛一样。
金克木这一惊非同小同,碧桃竟然说干就干已经出他意外,剑法的凌厉精妙,更是和他们所知道的碧桃完全两样。他做梦也想不到碧桃竟然能够使出这样一招快剑刺穴!
幸亏金克木的武功也很不弱,在间不容发之际,一个“铁板桥”的身法,弯腰贴地,这才可以避开。说时迟,那时快,那少女已是走到门边了。
那少女正要跑出去,右脚已经跨出门槛了,忽听得竺法罗喝道:“回来!”他坐在屋子里,只是虚空一抓,那少女就像给一双无形的巨手拉回来似的,不但右脚跨不出去,而且身不由己地倒退两步。
竺法罗冷笑道:“知道厉害了吧,看你跑得出我的掌心?”好像猫儿戏弄老鼠,抓一抓就把这少女拉回一步。
金克木此时才挺起身来,看见竺法罗这样戏弄那个少女,不觉也看得呆,“怪不得王爷看中他,他这手功夫,只怕比少林寺的擒龙手还更厉害!”
金克木的武功不是很高,眼光却很不差。少林寺的武功本来源出天竺寺,这个竺法罗是天竺那烂陀寺的弟子,达摩祖师当年来华之前就是在那烂陀寺出家的。这两个有名的寺观虽然遥隔万里,却可说实是一家。竺法罗所学的功夫和中国少林寺的功夫大同小异,只不过名称不同而已。
金克木刚刚吃了这少女的亏,如今见她被人戏弄,心头大快,冷笑说道:“不识好歹的丫头,如今可尝到罚酒的滋味了吧,还不快快──”
“求饶”二字尚未从他口中说出来,忽见这少女左脚踢出,斜斜滑行两步,离开竺法罗又远了些。
原来这少女乃是峨眉派一位神尼的弟子,峨眉派的内功心法和少林寺的内功心法颇有相似之处,她心神稍定,所学的内功心法自然而然就发挥出来。她的功力虽然远远不及竺法罗,但也不至于那么容易就给竺法罗制服。
竺法罗几乎给他脱出自己掌力笼罩的范围,不禁也是心头一凛:“这丫头倒是真有两下子,怪不得金克木吃她的亏,可不能太过小觑她了。”当下双手齐扬,虚空抓下,两个力道,合成一股漩涡。
那少女有如置身激流急湍之中,身似轻舟飘荡,进一步却退两步,毕竟还是挣脱不开,被竺法罗将她一步一步地“抓回”来了。
在奋力挣扎之中,她头上结成一束的辫子已是在不知不觉之间散开了。
金克木是全神注视她的,忽地心头一动,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了。
“你,你不是碧桃!”他终于从发型分出真假,陡地叫了出来。
他一发觉这少女不是碧桃,想起刚才受她戏弄,不觉气往上冲,立即就扑上去!
檀羽冲兼程赶路,回到赵家。
他看见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门口,不觉有点奇怪:“老赵哪来的阔绰朋友?”
大门紧闭,他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客人在里面,不敢便即上去敲门。
在好奇心驱使之下,他不知不觉的走到马车旁边,把车帘拉开。
车帘拉开,檀羽冲发现一张既陌生又“熟悉”的面孔。
说陌生,那是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说“熟悉”,那是因为他虽然没见过这个人,却曾不知多少次听过赵金龙描述他的形貌。
颜之介得到那少女替他解穴,少女的内力虽然不能冲开他被公孙奇以重手法所对的穴道,但却足以令他的血脉畅通,颜之介自行运气冲关,渐渐有了效果。檀羽冲揭开车帘的时候,也正是他的穴道刚刚解开的时候。
他们都是绝对意想不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相逢,不觉都是呆了一呆。
他们不约而同地叫了出来。
“你是檀贝子?”
“你是颜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颜之介穴道初解,气力和精神都还未恢复,喘着气说:“檀贝子,你先别多问,救人要紧。”
“救谁?”
“碧桃。”
檀羽冲一怔,“碧桃是谁?”
“好像是王府格格的丫头。”
原来颜之介只听到清波在盘问“丫头”的说话,当那少女表明自己的身份之时,他又已经晕过去了。
是以他一直把那替他解穴的少女,当作王府的丫鬟碧桃。
檀羽冲大为惊诧:“格格的丫头?那格格来了没有?”
颜之介知道他有怀疑,但无暇向他解释,只能说道:“她和格格不是一路。你别多问,赶快过去救她,她进入赵家,许久没有出来,一定是碰上了危险!”
檀羽冲一听,果然隐隐听得屋内似有人声。
他心里充满疑惑,飞身即便进去。
“你不是碧桃!”
檀羽冲冲入屋内,刚好就听见金克木这一声大叫。
那少女被竺法罗的掌力牵引,已是有如深陷漩涡,哪里还能腾出手来防御金克木的攻击。
檀羽冲来得可正是时候。他插在两人中间,挥袖一拂,就像在那少女的面前竖起一座屏风,将竺法罗的力道隔开。
两股力道撞击之下,余波所及,正在扑向那个少女的金克木,也给震得脚步歪斜,险些跌倒。
忽听得声如裂帛,檀羽冲的衣袖好像涨满的风帆一样,突然齐中裂开!
檀羽冲不禁吃了一惊,“这番僧可是非同小可,他的功力看来还在朱丹鹤之上。”说时迟,那时快,竺法罗已是双掌齐发,把劈空掌力加强,好像一个浪头高过一个浪头,向檀羽冲展开猛烈的攻击。
檀羽冲不敢轻敌,拿出暖玉箫,一口罡气,从箫管中吹出去。这股罡气,好像有实质一般,穿过了竺法罗的掌风,“炙”得竺法罗胸口发热。这一下令得竺法罗也是不禁大吃一惊了。
竺法罗碰到了有生以来从所未有的劲敌,哪里还敢托大,他吃了一惊,跳起来喝道:“你是谁?”
金克木刚刚站稳,抢着说话:“大师,这个人就是身为贝子,却背叛朝廷,在江湖上号称为武林天骄的檀羽冲。”
竺法罗冷笑道:“檀羽冲,你来得正好!别的人怕你,我可要你知道我的厉害!”冷笑声中,早已脱下了披在身上的大红袈裟,俨如平地涌起一片红云,向檀羽冲卷去。不过,他口里虽说不怕,却也不敢空手对敌了。
檀羽冲挥舞玉箫,碰着袈裟,发出暗哑的“蓬蓬”之声,好像擂鼓一般。他的玉箫戳不破袈裟,竺法罗的袈裟也卷不走他的玉箫,两人尽展平生所学,打得难分难解。
金克木趁这机会,再度扑向那个少女。那少女的武功本来是比他稍胜一筹的,但他刚刚从竺法罗的掌力中挣扎出来,气力却是未曾恢复,刚好也是打成平手。
剧斗中金克木一个“斜切藕”,双掌一横一直,猛切下来。这一招他是把双刀的招数化为掌法,凶狠之极。他的身材魁伟,比那少女高出一个头有多,左掌掌力切她的琵琶骨,右掌掌力竟是插向她的咽喉。
少女在对方急攻中,一个风刮落花的身法,避招进招,短剑向上截断,反切对手脉门。
只听得“嗤”的一声,金克木护手的皮套给短剑划开,少女却给他一个肘锤撞退两步。
少女毕竟还是吃了气力不足的亏,她这一剑气力若是多了三分,就可以截断金克木的手腕,现在由于金克木有双护手的皮套,却是只能令他受点轻微的皮肉之伤。她被撞退两步,胸中气血翻涌,幸好未受内伤。但比起金克木来,却是吃亏更大。
她不想对方识破,赶忙用“千斤坠”的重身法定住身形,但气喘之声已是掩盖不住。
金克木的脉门被剑尖划出一道血痕,这点伤虽然微不足道,但脉门是要害之处,也足以令他惊恐了。他对这少女的剑法颇为忌惮,是以纵然看得出这少女已是强弩之末,但惊弓之鸟,喘息未定,一时间亦是不敢向前。
檀羽冲与竺法罗全力相持,旗鼓相当,彼此都是不能兼顾。但虽然如此,他也还是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的。他听见了那少女的喘声,连忙说道:“姑娘,你先走。不必理我。”言外之意,是叫那少女保护颜之介先脱陷阱再说,
那少女不是不懂他的意思,但见他被攻得正紧,对付一个竺法罗,恐怕都未必对付得了,自己一走,竺法罗最少可以添上一个金克木来做帮手,他的双拳如何能敌四手?正在踌躇,忽然不见了那个金克木。
檀羽冲急道:“姑娘,你还不走?”说话分心,被竺法罗的袈裟一扑,接连打了两个盘旋,方始稳得住身形。那少女更加不敢走了。
忽听得一声狞笑,之间金克木又再现身。不过这一次他却是抓着一个人出来的。
他把赵金龙双臂反扭,推了出来,狞笑道:“檀羽冲,你还要不要你这位朋友的性命?”
檀羽冲喝道:“把他放开,有话好说!”
赵金龙的地位不过是鲍三娘以往那个马帮中的一个小头目,金克木本来还有点担心,担心以他的地位而论,恐怕是不够分量值得檀羽冲重视的。此时看见了檀羽冲为赵金龙的被捕而着急,这才放下了心。
他已有所恃,登时就是气粗胆壮了,当下哈哈一笑,说道:“檀贝子,你要我们放走你的朋友,那也容易。但你却似乎并无诚意。”
檀羽冲道:“你要我怎么样?”
金克木道:“你若要表示你的诚意,那就该束手就擒。”
檀羽冲喝道:“放屁!要住手大家住手──”他话犹未了,竺法罗趁他说话分心,已是又再展开猛烈的攻击,袈裟宛似一片红云压下,把檀羽冲压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那少女道:“你们把赵金龙怎么样了?”要知倘若赵金龙业已受了重伤,那么这个交换还有什么意思。
金克木是老江湖,当然懂得她的意思,便即解开赵金龙的穴道,道:“你向她说。”
他只道赵金龙为了保全性命,自是非得帮他说话不可。哪知赵金龙却并不谈自己的事,一开口就问:“颜大哥怎么样了?”
那少女略一迟疑,道:“他没事。”
赵金龙道:“好,那我就放心了。你们不必理我,快快和颜大哥远走高飞!”声音枯涩,好像费了很大的气力方能说得完全。
忽见他的脸上好像罩上一层黑气,鼻孔淌血,低下了头,突然跌在地上。
这刹那间,不仅少女吃惊,檀羽冲吃惊更甚,他大吼一声,“鼠辈敢施毒手!”玉箫狂风暴雨般向竺法罗猛戳。
高手比拼,最忌暴怒,自乱心神。竺法罗的袈裟一个旋风急舞,把檀羽冲扫得身形摇晃,“哇”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金克木拔出佩刀,挡开那少女的连环三剑,道:“他自己寻死,关我屁事!”
赵金龙剩下最后一口气,挣扎着说道:“檀贝子,鲍三娘可以为你而死,我为什么不能?但盼你别辜负鲍三娘的期望,留得青山在,哪怕──”话未说完,就咽气了。
原来赵金龙早有准备。他的口里含着一颗用蜡纸包裹的药丸,这颗药丸是立即可以致人于死的毒药。此时他听得颜之介安然无事,为了不想拖累檀羽冲,便即咬破蜡纸,吞下药丸。
檀羽冲“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暖玉箫狂挥猛戳,好像要把满腔怒气尽都发泄出来。使到急处,玉箫化成了一道碧绿色的光华,宛似玉龙夭矫,要在那幅红云的包卷之中突围而出。
只听得一串好像炒熟的黄豆爆裂声音,那幅红云忽然好像泄了气的皮球缩成一团。竺法罗的大红袈裟已是被玉箫戳破了。
竺法罗的功力并不在他之下,但却给他的疯狂攻击吓住了。他退到墙角,贴着墙挥舞袈裟。金克木躲得更快,早已躺入内室。
那少女也给檀羽冲吓住了,劝道:“檀贝子,颜大哥还在外面呢,你可不能就这样和他们拼命。”
檀羽冲抢了赵金龙的尸体,一言不发,便往外闯。竺法罗心惊胆战,哪里敢追。
颜之介见檀羽冲抱着赵金龙的尸体出来,虽然他并不知道屋子里面发生的事情,但不必问亦已知道个八九不离十了。
他待檀羽冲上了马车,便即放下车帘,目中蕴泪,说道:“人死不能复生,檀贝子,还有一个孤儿待你照料呢!”
过了片刻,檀羽冲叹口气道:“我只是恨我自己,恨自己连累了那许多好朋友!”
他是因赵金龙之死,而想到自己的义姐鲍三娘。双重悲痛,併在一起发作出来,颜之介已经恢复体力,执起马鞭,便即驾车疾驰。说道:“檀贝子,如果你不反对的话,先到那个孩子住的地方,好吗?”
檀羽冲已经冷静下来,道:“你说得不错,倘若那孤儿也落在对方手里,我的罪可就更难赎了。”
少女问:“谁的孤儿?”
檀羽冲道:“叔梁罕的遗孤。我这次入京,有一半原因就是为了这个孩子。你知道叔梁罕吗?”
少女点了点头。此时颜之介方始把注意力重新放在她的身上。
“碧桃姑娘,多谢你救了我的性命。”颜之介道:“但我可不懂,你我素不相识,因何你肯冒这样大的危险救我?如今你背叛了格格,恐怕是不能再回王府了。”
那少女笑道:“谁说我还要再回王府?”
颜之介道:“那你打算跟我们流浪江湖吗?”
“我本来就是江湖中人!”
颜之介一怔:“你,你难道不是王府的……”“丫头”两个字不便说出口来。
檀羽冲笑道:“她不是碧桃。更不是王府的丫头。”
颜之介吃了一惊道:“那她是谁?”
檀羽冲转过头去,眼睛凝视着那个少女。
“我也正是要请问姑娘,你到底是什么人,怎的你会认识我?”
那少女道:“我姓云,名叫紫烟。虽然我从未见过你,但我却常常听得一个人说起你。”
“那人是谁?”
“你知道武士敦吧?”
檀羽冲又惊又喜,“哦,原来是武士敦。我与他虽未正式缔交,却是得过他暗中相助的。我这次前来京师,也正是希望能够见一见他呢。你和他是──”
云紫烟道:“他是我的表哥。”其实她和武士敦不仅是表兄妹的关系,而且还是他的未婚妻。
颜之介家住城外,此时他们这辆马车亦已出了城了。檀羽冲情知竺法罗已是元气大伤,料想追兵不会很快来到,说话也就放胆得多。把在丐帮的所见所闻,说与云紫烟知道。
云紫烟道:“多谢你给我的表哥给我带来消息,丐帮要声讨他,那是意料中的事。只须他的师父明白就好了。不过目前你似乎还不适宜去见他,这个消息,我设法替你告诉他吧。”
檀羽冲忽地想起一事,问道:“云姑娘,你好像是峨眉派的,对吧?”
“檀贝子,你的眼光真厉害,只看了几招,就看出我的门派来了。”
“令师不知是哪一位?”
“家师是峨眉派的长者,法号上明下心。”
檀羽冲道:“啊。原来令师就是明心神尼,这可好了!”
云紫烟见他似是又惊又喜,不觉为之一愕。
檀羽冲道:“有一位心如神尼,听说和令师乃是同门的师姐妹?”
“不错,不过这位师叔是北方人,幼年时候,随家人逃难,来到成都,投入峨眉门下的。”
云紫烟续道:“这位师叔学成之后回乡探亲,以后就没有再来峨眉了。她的事我也是听得师父说的,可还没有见过她呢。”
“你不知道她的下落?”
云紫烟有点诧异:“檀贝子,你因何要打听我这位师叔的下落?”
檀羽冲道:“我有一个妹妹,自幼失散。听说是以得心如神尼收她为徒。”
云紫烟笑道:“说来也是真巧,家师刚好在我这次下山之前,得知师叔的下落。家师还叫我去拜访她呢。可惜我一直没空前往。”
檀羽冲大喜,忙问:“她在何处?”
云紫烟笑道:“听说三年前她已在山西宣化府境内的玉峰山定居。”
说话之间,不知不觉已到了颜之介的家门。他本来有个老仆人替他管家的,但拍门多时却没人应。
颜之介变了面色,“前天我和赵金龙是在城里的一个地方约会的,鹰爪该不至于找到这里来吧?”他心中惶急,叫了几声:“老王”,仍然没听见回答,便即一脚踢开大门。
跑进屋内,这才发现那老仆竟然已是给人点了穴道,躺在地上。
檀羽冲替他解开穴道,他一开口就说:“主人,我该死!”
颜之介道:“什么事?”
那老仆道:“叔梁罕少爷给人捉去了!”
颜之介大惊,“是什么人干的?”
那老仆人此时方始注意到和主人一起进来的檀羽冲和云紫烟,对檀羽冲也还罢了,对云紫烟却是定着眼睛来看。忽地好像着了什么惊吓似的,跳了起来。
那老仆人叫道:“就是,就是……啊,不对!”
“什么不对?”颜之介和云紫烟不约而同地问他。
那老仆大道:“眼睛不对,鼻子不对,啊,口音也不对。”
颜之介莫名其妙:“你究竟说些什么?”
云紫烟已是心里明白,笑道:“来的是个女强盗,穿的服装和我相似,相貌也有点相似,对吧?”
那老仆道:“你说得一点不错,你,你知道这个女强盗?”
云紫烟道:“她不是强盗,她是完颜王府里的一个丫头。”
那老仆道:“她入屋抢人,还不是强盗?哼,莫说她只是王府的丫头,即使是王府的格格,白日青天,掳人勒索,也是强盗!你,你和她一般服饰,又知她的来历,你,你──”
颜之介喝道:“别乱说,这位姑娘是我们的朋友,来帮我们的。”
云紫烟道:“他也说得不错,这件掳人勒索的事情,当然是那位完颜格格指使的。嗯,这位格格倒真是厉害,我和士敦都没想到她竟会双管齐下的。在长城我们赢了她一场,但结果还是输给她了。”
檀羽冲气往上冲:“我本来不想见她的,她既然苦苦相逼,我只好去找她算账了。”
云紫烟道:“檀贝子,你不能冒这个险,要去不如我去!”
那老仆人怔了一怔:“什么,你,你就是那个檀贝子?”
檀羽冲道:“我姓檀,但却并非贝子。”
那老仆道:“我听得这位姑娘叫你贝子的!”
云紫烟道:“他以前是贝子,现在不是贝子。但你也不必管他是什么身份,只需知道他是你家主人的朋友就行。”她年纪虽轻,见事却是很快,立即就想到了其中定有蹊跷。
那老仆人沉吟道:“不错。姑娘,你这话说得很有道理。”
云紫烟想得到颜之介也想到了,便即问道:“老王,你听说他是贝子,为何如此诧异,恐怕不单是因为他的身份吧?”
那老汉道:“主人明鉴,我正想禀告主人,那女强盗临走的时候留下了一句话。”
颜之介连忙问道:“她怎样说?”
“她说,你告诉檀贝子,要人的话,明日中午可到翠华楼。我听得莫名其妙,所以……”
颜之介道:“你不必解释了,反正檀贝子就在这里,你现在告诉他也未为迟。”
那老仆喃喃自语:“奇怪,那女强盗怎的竟然似有未卜先知的本领,知道这位檀贝子会跟主人一起回来?”看来他对檀羽冲还未能疑心尽释。
檀羽冲不想多说,微笑道:“老王,你穴道初解,精神未复,还是早点歇息的好。睡一觉吧,明天一醒,你就会好了。”口中说话,中指轻轻一弹,点了这老仆人的睡穴。他的点穴手法另有一功,可以另这老仆人得到充分的睡眠,对他的身体有益无害。
颜之介沉吟道:“翠华楼是京城最出名的一间酒楼,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奇怪,王府的格格怎的会约你道这种地方相会?”
云紫烟道:“不如还是让我回去,请武士敦帮忙,打听打听。”
檀羽冲道:“不可,赫连清波是一个十分精明的人,她上了一次当,一定会加强防备,分外留神的。你若回到王府,万一给她知道你和武士敦的关系,那就大大不妙了。”
云紫烟踌躇莫决,想到:“不错,我失陷不打紧,倘若因此令到武士敦的秘密被她揭开,事情可就大了。”眉头一皱,得了一个主意,道:“檀贝子,你要去也可以,但最好不要用本来面目。”
檀羽冲瞿然一醒,笑道:“不错,我忘记你是改容易貌的高手了,这就麻烦你帮我换过一副容貌吧。”
经过了云紫烟精心为他化装,檀羽冲揽镜自照,果然几乎连自己都认不出来。
翠华楼开设在长安大街,这条大街是京城最繁华的街道,翠华楼的门前经常是车水马龙,楼上也当然经常是“高朋满座”。中午时分,尤其是一天中最繁忙的时刻。
檀羽冲的运气总算不错,在这样繁忙的时刻,居然给他占到了一副临窗的座头。他要了一壶酒,两个小菜,独自浅酌。
酒是十分香醇的桂花酒,小菜的滋味也很不错。但檀羽冲确实无心品尝。他暗中留意酒楼上川流不息的客人,看看有什么形迹可疑的人物。
桂花酒已经喝了半壶,还没见到赫连清波出现。好在别的人似乎并不注意他,因为他现在是给化装成一个相貌极其平凡的小商人,压根儿不会引起别人注意的那类人物。
檀羽冲等得心焦,暗自想道:“清波是不会摆明了格格的身份来喝酒的。只不知她扮的是何等样人?”
正当他在想用什么办法可以使到清波认识他的时候,他开始有所发现了。
他发现有个单身客人像他一样在独自喝酒,那客人大约二十岁左右年纪,相貌有几分和云紫烟相似,不过眼睛小一些,鼻子又大一些,眉毛也比云紫烟浓得多。
他忽地想起颜家那老仆人的话……“不对,眼睛不对,鼻子不对,眉毛也不对……”心念一动,仔细留意,登时看了出来,那个年青客人乃是女扮男装。但却不是赫连清波。
他仔细一想,便恍然大悟了:“这个女子,一定就是昨天到颜家去抢那个孤儿的女子。她是清波的贴身丫头,她是代主人赴约的。”
那女扮男装的客人似乎也开始关注他了,两人目光相接,那客人站了起来。
就在此时,忽然有个人走到她的身边。
“你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了我吧,相请不如偶遇,我刚刚来,你怎么就要走了?”那人微笑说道。
那女扮男装的客人虽然力持镇定,惊慌的神色还是掩盖不住:“对不住,我──”
她话犹未了,那人已是哈哈一笑,在她肩头一按:“老朋友来了,你就是有天大的事情也得陪我喝两杯呀。坐下来吧!”
那女扮男装客人被他轻轻一按,不由自主的坐回原位。这一下,不但是那客人吃惊,檀羽冲也是吃惊不小了。因为他已经看了出来人是谁。
那人不是别个,正是公孙奇。
檀羽冲立即想到:“看着女子的惊慌神色不是伪装,如果她是代主人前来赴约,公孙奇就是自己闯来了,并非出于清波的安排。”
他初时本来有点怀疑是清波叫公孙奇来对付他的,这个约会乃陷阱,此时听了这女子说话的口气,方知他们并不是预先约好的,这才放下了心。
果然便听得那女扮男装的客人说道:“对不起,我可不认识你,你大概是认错人了。”
公孙奇哈哈笑道:“你不认识我?这可真是笑话了!这大半个月来,只除了昨天我没见过你,我们哪一天没见上了几次。我正想问你,昨天你去了哪里?”
那女扮男装的客人道:“你大概是喝醉了吧,对不住,我可没功夫陪你。”
公孙奇道:“紫鹃,你没工夫,我有功夫。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昨天格格交给你的那桩差事,你办的很好啊。今天,你跑来这里,想必又是替格格办另外一桩差事吧,可以告诉我么?说不定我可以帮你呢。”
原来这个名叫紫鹃的乔装女客,和碧桃的身份一样,都是赫连清波的心腹丫头。
紫鹃粉脸涨红,斥道:“你说什么,我全不懂!”把手一招,对一个跑堂喊道:“小二哥,请来结账。”
他们这么一闹,早已引起旁人注意,来的不仅是店小二,还有一个彪形大汉,大汉是翠华楼请来的“保镖”。
“大爷,那边已经空出一张桌子,劳你的驾,移个座头。”
“我喜欢坐这里,你管得着么?”
彪形大汉道:“这位客官已经吩咐结账,待他走了,我们收拾好桌子,再请你老就座。”
公孙奇道:“第一,这位客官并不是现在就走;第二,我还要和他喝酒,用不着你们此刻就来收拾。”
彪形大汉道:“这位客官他不认识你,请你别阻拦他。”
公孙奇冷笑道:“我也不认识你,你为什么又要来干涉我?”
彪形大汉气往上冲:“看来你是存心来闹事的了,请把招子放亮一些,这里是翠华楼。”
公孙奇道:“翠华楼又怎么样?”
彪形大汉道:“谁不知道翠华楼是京城的第一大酒楼,这里的客人都是有身份的客人,你当是在东安市场里做下等人生意的小菜馆么?你要闹事,到别的地方闹吧!”
他“呯”的重重拍下了一下桌子,桌面登时现出一个掌印,侧目斜睨,心道:“看你还敢胡闹?”
公孙奇冷笑道:“你会拍桌子,难道我不会么?”轻轻的一掌拍下去,声音不响,但却有如刀斫斧劈,把桌子打掉了一角。
彪形大汉吃了一惊:“你,你……”
公孙奇喝道:“你什么,你给我滚出去!”抓着那彪形大汉,就想抓起一只小鸡似的,往楼下摔去。
这一来,酒楼登时大乱。胆小的赶忙溜走。
公孙奇喝道:“紫鹃,你不想在这里陪我喝酒,那就乖乖跟我回去吧!”
忽听得“蓬”的一声,有个客人刚刚走上楼梯,刚好接住给公孙奇抛下来的那个彪形大汉,这人又将他抛上来了。
来的是个少妇,身形一现,便即冷冷说道:“公孙奇,你跟我回去!”
公孙奇一件这个少妇,就如着了定身法一般,不觉呆了。
这个少妇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妻子桑白虹。
桑白虹冷笑道:“公孙奇,你干的好事,还不快快跟我回去?”
跟着又听得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笑道:“姐夫,你好吗?你虽然让我上当,我可还是关心你啊!”
公孙奇的小姨子桑青虹跟着姐姐上楼,也出现在他的眼前了。
公孙奇暗暗叫苦,饶是他面皮再厚,此时也觉得热辣辣的恨不得有个地洞钻进去。他只道桑青虹已经把他勾引她的事告诉了姐姐,心里想道:“这丫头真是不要脸,怎能将自己的丑事都揭了出来。哼,若不是你对我有心,我又怎会勾引你。但我又怎能辩得过她,她的姐姐当然是相信她的话的。”
心念未已,只听得桑青虹已是又在笑道:“姐夫,你还没有回答我呢,你似乎应当说一声别来无恙吧?”
公孙奇不觉一怔,正自琢磨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紫鹃趁机就跑。
此时就楼上已是乱作一团,许多人争着跑下去,堵塞着梯口。有些胆大的见来了两个漂亮女人,想走又舍不得走,就挤在楼梯口看热闹。紫鹃想从窗口跳出,却给桑青虹拦住了。
公孙奇忙道:“我有紧要的事情,待我办妥这件事情,再跟你回去。”
桑白虹冷笑道:“你已经骗了我的妹妹一次,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的鬼话?”
那边,桑青虹一把将紫鹃揪住,叫道:“姐姐,这人是个女子!”
桑白虹怒道:“好呀,公孙奇,你和玉面妖狐勾搭上了还嫌不够,还又勾引别的姑娘!”
公孙奇道:“你别误会,她,她──”
“她怎么样?”
紫鹃羞得满面通红,挣脱了桑青虹的双手,说道:“这不关我的事,是他不许我走的。”
桑白虹上楼梯的时候,隐约听见紫鹃是在和她的丈夫吵架,心想:“老鹰抓小鸡,要管也只能管老鹰。”便道:“妹妹,放她走。”
桑青虹“噗嗤”一笑,道:“我的姐夫是个大坏蛋,你可别上他的当。走吧!”
就在此时,只听得“卜通、卜通”之声不绝于耳,好几个客人滚下了楼梯。
公孙奇急道:“你们全弄错了!”无暇分辩,赶忙去追紫鹃。他手足并用,飞身掠去之时,同时使出了劈空掌力。
紫鹃旁边的那些客人如何禁受得起,登时变作了滚地葫芦。紫鹃脚步歪斜,却还没有跌倒。
桑白虹气得柳眉倒竖,喝道:“公孙奇,你当着我的脸,居然还敢这样放肆,你眼中还有我么?”拦住丈夫,一个“掌刀”切他手腕。这一招是大衍八式中的“铁门闩。”
公孙奇要把她击退不难,但他纵然不念夫妻之情,他对江湖第一大魔头之称的岳父桑见田却还是不敢得罪的,当下只好用了一招推手,以轻柔的手法,化解妻子的攻势。
桑白虹喝道:“公孙奇,你竟敢和我动手!啊呀,你,你怎么啦?”
只听得“哎呦”一声,公孙奇身似风中之烛,晃了几晃,弯腰屈膝,几乎要跪倒在妻子的面前。
桑青虹笑道:“好了,好了,姐夫已经向你认罪了。啊呀,不对──”
桑白虹当然不会认为丈夫是要向她下跪,不过刚才那招,丈夫只是防御,不敢伤她,她是看得出来的。就凭这一点,已足以令她心软了。她赶忙扶住丈夫,撕开他的裤管,查看伤势。眼睛却向妹妹望去。
桑青虹道:“姐姐,你以为是我暗算姐夫的么?他虽然骗了我,我也不能越俎代庖,替你惩罚姐夫呀。”
公孙奇道:“一定是那丫头暗算我的,白虹,你现在应该相信了吧。她是和我作对的,你们却放走了她!”
桑白虹松了口气,心里的怀疑去了一大半,笑道:“她干嘛要和你作对,一定是你曾经做过对不住她的事情。”
公孙奇道:“白虹,你不懂的。我和这丫头绝无瓜葛,但她却帮我的一个大对头来害我,所以我才不能不找她算账。”
桑白虹察看丈夫伤口,虽然只是皮肉之伤,她也觉得心痛,叹口气道:“你少生一点气吧,只要你回到桑家堡,什么大对头也不能奈何你了。”
公孙奇佯怒道:“我受了她的伤,就这样算了么?”
他正说这话的时候,心中实是思疑不定,因为这个丫头的本领他是一向知道的,即使紫鹃是趁着人多混乱,偷发暗器,她也没有这份把半截筷子当作神箭来射伤他的本事。
桑白虹皱眉道:“你是一个堂堂男子汉,何必和一个小丫头计较?”
桑青虹过来帮公孙奇敷上金疮药,说道:“姐夫,伤口痛不痛?不过你已经骗了我一次,可就别要再骗姐姐了。”
公孙奇给她弄得啼笑皆非,“小姨子,多谢你的关心,只要你少损我两句,我就感激不尽了。”
桑白虹瞿然一省:“公孙奇,我看你是想随便找一件事情作为借口,不想跟我回家吧?”
公孙奇道:“我哪有这个想法,只不过──”
“莫什么不过了,你是有前科的,你已经骗了妹妹一次了。”
公孙奇一呆道:“我骗了妹妹什么?”
桑白虹道:“你说跟妹妹回家的,你却抛下她偷跑,这还不是骗么?”
桑青虹道:“还有,你本来说是要替朱丹鹤去向丐帮报讯的,为何却又跑到京师来?我看你压根儿就没去过丐帮吧。”
公孙奇又惊又喜,心道:“只要你不把我骗取你的芳心告诉姐姐,我还害怕什么?嘿嘿,只要你愿意,我也不在乎与你重续那段未了的情缘。”
桑白虹哼了一声:“公孙奇,你为什么笑得这样古怪?”
公孙奇道:“我笑你疑心生暗鬼。”涎着脸道:“白虹,就当作势你放我两天假好不好,待我办妥一件事情就跟你回去。”
桑白虹道:“你在外面已经逍遥了大半年了,还不够么?不许!”
此时酒楼上的客人已经溜走了十之七八,但却另有一个新的客人上来。
这人是完颜王府的卫士,名叫董超,他路过此地,听说有人大闹翠华楼,特地上来察看。
翠华楼那个保镖与他相识,见他来到,喜出望外,连忙上前行礼,“董大人,你来得正好!”
董超道:“老张,这是怎么回事,你的鼻子也给人打塌了?”
那保镖指着公孙奇道:“都是这个、这个……”“小子”两字未说出口,董超已是“啊呀!”一声,走了过去。
“公孙先生,原来你在这里。”
董超见了公孙奇,哪里还有功夫去理会那个保镖。那个保镖吓得瑟缩一隅,尴尬已极。
公孙奇道:“你是来找我的吗?”
董超道:“不错,王爷正在等你呢。”
桑白虹道:“你回去告诉你那个什么王爷,公孙奇不去王府,以后也不会回去!”
董超吃了一惊道:“为什么?”
桑白虹道:“因为我要他跟我回家。”
公孙奇道:“拙荆做事一向任性,你别见怪。”
桑白虹哼了一声:“我不怪你已算好了,你倒来怪我?你和你的猪朋狗友全都怪我,我也不怕。”
董超是去年才从商州调来王府的,不过,他虽然没有见过桑白虹,也曾听人说过那年小王爷成亲之日,桑白虹曾经来过王府把丈夫揪回去的“趣事”。当然,他也知道桑白虹乃是桑家堡主桑见田的女儿。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心道:“班建侯是王爷的副手,听说他也不敢惹这个大魔头的女儿,我如何惹得起她?”忙道:“我不知道嫂子有事,请嫂子莫怪,我这就回去禀告王爷。”
他走了两步,又回过头看一看公孙奇,似乎有话要说却不敢说的神气。
桑白虹喝道:“你干嘛还不走?”
公孙奇陪笑道:“虹妹,别这么凶,让他说两句话,也耽搁不了多少时候。嗯,老董,你是不是有什么消息要告诉我?”
董超害怕桑白虹,边走边说:“听说那头红顶老鹤又飞回京师来了,他……他是……”
别人不知道“红顶老鹤”是什么意思,桑白虹可是一听便即明白,当下一声冷笑,打断董超的话,“我道是什么消息害怕给我知道?哼,朱丹鹤是在我家中养伤的,他养好了伤,来到京师,那又算的是什么了不起的秘密,用得着你告诉我的丈夫?”
她自以为说中,却不知料错了。
董超在王府是个普通卫士,朱丹鹤在桑家堡养伤一事,他是不知道的。他要说的也并非此事。
原来朱丹鹤以丐帮长老的身份和王府暗通消息。这是一件极为秘密的事,因此他来到金京,决不能公开进入王府,必须有人居中联络。完颜王爷想把公孙奇找回来,就是要他担当这个任务。
不过董超虽然不知道个中秘密,甚至不知道朱丹鹤与王府的关系是友是敌,但有一点他是知道得非常清楚的,不管是友是敌,他都不能让别人知道朱丹鹤与王府发生关系。假如王爷是要找人去“对付”朱丹鹤,那就更加不能让外人知道。不了桑白虹毫无顾忌的就说破了朱丹鹤的行藏,他如何还敢再说下去?
桑白虹哈哈一笑,拿出一锭金元宝,“啪”的一声搁在柜台上:“我打坏了你们店子里的东西!这锭金元宝够赔了么?”
掌柜的又惊又喜:“小、小的不敢──”
桑白虹喝道:“什么不敢,你当我们是强盗么?”不再理会那个掌柜,就把丈夫拉下楼梯。
公孙奇苦笑道:“别这样拉拉扯扯,我只是一点皮肉之伤,并没有断了腿。我自己会走!”
走出了翠华楼,桑白虹冷笑道:“谅你也跑不了!”
桑青虹则在笑道:“姐夫,你的内功心法练得怎么样了?没事吧?”
公孙奇苦笑道:“你还说呢,你把假的内功心法骗我,好在我还没有走火入魔。”
桑白虹道:“你别得意,如果你得不到桑家的内功心法,祸患就还未消。除非你不再修炼内功,否则你的功力越深,走火入魔的危险就越大。”
公孙奇做声不得,心中暗自盘算。
桑白虹哼了一声:“我知道你一心想学大衍八式,用假的内功心法骗你,这正是妹妹和我琢磨出来的主意。”
公孙奇佯作苦笑道:“娘子,你整治得我好苦。你用了这样的手段,我真是翻不出你的掌心了。”
桑白虹大为得意:“你知道就好,饶你有孙行者七十二般的神通,我也有制服你的金箍咒。不过,只要你以后没有再做对不起我的事,我也有好处给你的。这就全看你了。走吧。”
公孙奇当然明白她说的“金箍咒”乃是桑家的内功心法,至于“好处”,自是把桑家的大衍八式传给他了。
其实公孙奇逆练桑家的内功心法,已有小成,纵然还有后患未除,但有赫连清波答应继续不断供给他的大内秘制的固本丹,已是足以保他平安了。但他昨天刚和清波闹翻,却是不能无所顾虑:“清波喜怒无常,在她的心中,我只怕永远也比不上檀羽冲的。狡兔尚且要营三窟,桑家堡的关系是不能断的。反正我已经度过危机,并不是一定要依靠她替我疗伤的了,我什么时候要溜走就什么时候溜走,她又能拿我怎么样?”
公孙奇打定主意:“此际倒是不妨低首下心,好骗取她的大衍八式。”
于是装作服服帖帖的模样,跟着她走。
檀羽冲悄悄的跟在紫鹃后面,从大街转入小巷,四顾无人,这才现出身形。
“我是坐在临窗那副座头的客人,刚才在酒楼上你大概也曾留意及我。”檀羽冲道。
紫鹃道:“就楼上那么多客人,我看见的也不仅只是一个你。”
“但我可有点不同。”
紫鹃道:“有何不同?”
檀羽冲拿出半截筷子,微笑说道:“我是为了你的缘故,把另外半截筷子送给了公孙奇的。你明白了吧?”
紫鹃道:“原来暗中助我一臂之力的那个人就是你。多谢。”
“只说一声多谢就算了吗?”
“你还要怎样?”
“我想见你们的格格。”
紫鹃睁大眼睛,盯着他道:“你为何要见我们的格格?”
檀羽冲道:“不是我要见你们的格格,是你们的格格要见我。”
“你,你究竟是谁?”
“你还不明白,我就是你们的格格要找的人呀!”
紫鹃兀是半信半疑,“你当真是檀贝子?”要知紫鹃虽然没见过檀羽冲,确实曾听得主人说过他的相貌的。目前这个化了装的檀羽冲,面貌当然和她主人所说的不符。
檀羽冲哈哈一笑,说道:“檀羽冲有什么了不起,值得我假冒他么?”
他一面说话,一面把那半截筷子放在掌心,张开手时,筷子已经变成了粉碎,被他一口气就全都吹化了,无影无踪。
紫鹃武功虽然不高,倒也是个识货的人,心里想道:“掌力捏碎筷子不难,一口气就能把碎竹全都吹化,这却像是格格说的罡气了。嗯,以公孙奇的武功,尚且吃了他的大亏,像他这样年纪的人,恐怕也只有檀羽冲才能有此本领。”这才相信了他。说道:“婢子受格格嘱咐,不能不多加小心。檀贝子,你别见怪,请随我来。”
檀羽冲跟着她走,穿过几条横街小巷,不多一会,就到了一家人家的门前。紫鹃用锁匙打开大门,便与檀羽冲一起进去。
这家人外表看来,和京城的居民并无多大分别,但进入屋内,却是别有天地。重门叠户,越深入地方越大。有庭院假山,回廊曲折,建筑古色古香,给人一种阴沉的感觉。看来最少也有百年的老屋。更特别的是,他们一路走进去,没有碰上一个人。本来像这样的大屋,是应该有不少仆人料理的。
走过一条回廊,又再穿过六七重门户,紫鹃在一间房间门前停步。房门是虚掩的,紫鹃道:“进去吧。”檀羽冲一进门,她就去外面把房门关上了。
这间房间也不知道是不是没有窗子,房门一关上,里面就变得漆黑一团。檀羽冲身具上乘武功,隐约看见赫连清波坐在床上。但奇怪的是,清波见他进来,竟然没有作声。
檀羽冲不禁心头一凛:“莫非这是她安排的陷阱?”当下默运玄功,护着要害,低声说道:“清波,你约我来,如今我应约来了。”
仍然没有听见清波的回答。
檀羽冲思疑不定:“如果她要暗算我,也应该是时候了。”踏前一步,说道:“清波,你还在生我的气么?”这刹那间,恩恩怨怨都上心头,想起自己对她是做得太过决绝,不觉颇有歉意。
心念未已,这黑漆的房间突然明亮起来。
房间里竟然有两个赫连清波,一个坐在床上,一个站在他的面前。
檀羽冲定了定神,原来坐在床上的那个赫连清波,只是一个木头做的雕像,经过良工巧匠的妙手,雕得栩栩如生。
赫连清波笑靥如花:“谁说我生气呀,我欢喜得很呀!”
檀羽冲道:“清波,你弄的什么玄虚?”
“我要看你对我怎么样啊?嗯,你踏进房间的时候,是不是心里有点害怕,害怕我会对你暗算?”
檀羽冲给他说中,面上一红,却道:“我相信你不会对我暗算的。”
清波笑道:“我也相信你说的这一句话,因为你若有怀疑的话,凭着你的武功,你是可以立即拿着我作为人质的。当然,你拿着的只能是个木偶。”
檀羽冲暗暗叫了一声“惭愧”,原来他刚才的确是曾经有过这个念头。
清波继续说道:“实不相瞒,这间房间是有机关的,我躲在复壁里看你的动静,要是你当真对我意图不利的话……”
“你会怎样?”
“我会非常伤心,但我不会暗算你。我会偷偷走开,从此永远也不再要见你。”
清波说至此处,噗嗤一笑:“其实你早已说过不想再见我的,如果我这样做,那不正是遂了你的心愿吗?”
檀羽冲道:“此一时,彼一时,清波,我想你也应该明白,今天我是非见你不可的。那孩子呢?”
“你只是为了叔梁罕那个孩子,才肯来见我的吗?”
檀羽冲道:“清波,你恼我恨我,却何必迁怒到孩子身上?”
清波道:“你在翠屏山上打我骂我,赶我走,说实在话,我的确是有点恼你恨你。但你想想,到现在为止,我可曾对你有过什么报复?”
檀羽冲道:“我知道在桐柏山的时候,你还曾暗中助过我一臂之力。”
“你知道就好。”
“锦屏山那件事情是我做得不对,我向你赔罪。”檀羽冲说这句话,并非只为讨好赫连清波,而是确实有点后悔的。“秀妹之死,固然清波也有责任,但秀妹到底不是她害的。那时我心灰意冷,若不是得她一激,只怕我也不会重新振作了。”他想。
清波冷冷说道:“赔罪无需,只求你不要再看不起我,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檀羽冲道:“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你,只是──”
清波道:“只是什么?”
檀羽冲叹口气道:“我想说的话,其实也早已说过了。如今咱们是各自一方,又何必再说。清波,多谢你没向我报复,但那孩子──”
清波道:“你以为我抢走那个孩子是向你报复么?”
“我愿意相信你的话,但我想知道,那是为了什么?”
“你是聪明人,你试想想,公孙奇能够查出赵金龙的住处,难道就查不出颜之介在郊外的匿居之所。即使现在查不出,那也是迟早的事。”
檀羽冲恍然大悟,“原来你是要抢快一步,把那孩子先藏起来。”
清波道:“我这样做,并非为了爱护那个孩子,是为了你的好,你明白么?”
要知倘若不是清波闹出这桩事情,颜之介就有可能以为自己的居处未曾给人发现,也就不会当日转移了。这么一来,公孙奇与王府的高手一去搜捕,只怕连累了檀羽冲等人也要一网成擒。
檀羽冲道:“多谢你为我设想的这么周到。请把那孩子交给我吧。”
清波道:“你马上要走?”
檀羽冲叹道:“咱们还有什么好谈的?”
清波道:“孩子不在这里。”
檀羽冲大吃一惊,“当真?”
“你以为我骗你吗?这个地方虽然是我私自买下来的,到底也还是在京城里面,难保不会给王府的人知道,我怎能冒被拿到把柄的危险,把孩子藏在此间?”
“那究竟是藏在哪里,你告诉我,我自己去找。”
“你急什么,我自会告诉你的。羽冲,正事没有什么好谈,难道私事也不能谈吗?”
檀羽冲心头一跳,不敢回答。
清波忽道:“你是王府格格,我是朝廷钦犯,咱们还有什么好谈?从今之后,只能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了。”
这本是檀羽冲上一次和清波分手时候所说的话,此际,清波学他的腔调复述出来,连他说话时候的神态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檀羽冲苦笑道:“难为你还记得这样清楚。”
赫连清波忽地低声道:“如果我不是王府的格格呢?”
檀羽冲呆了一呆:“你的意思是愿意离开王府,回到侠义道来?”
“我本来就不是侠义道的,说不上回来二字。”
“你说得不错,是我的话有语病。不过只要咱们做的是合乎侠义之道,那也不必别人来给咱们加上封号。”
清波道:“我生来任性,你是知道的。我并不想做什么侠义道,侠义道也不能容我。不过──”
说至此处,清波美目流盼,深情款款的望着檀羽冲道:“不过,只要你带我走,你喜欢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檀羽冲心情激荡,“这句话要是你早说两年,那就好了。唉,现在才说,可嫌这样迟了。”
“你能够离开王府就好。日久见人心,侠义道会原谅你的。”他只能如此说了。
清波道:“你倒很有信心,但好像直到如今,你也还未得到侠义道的原谅。”
檀羽冲心中苦笑,唯有说道:“但求问心无愧,那也无需别人原谅与否?”
清波道:“但我却问心有愧呢。”
檀羽冲道:“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清波“噗嗤”一笑,“我不想听你背诵圣贤的格言。你知道我生来倔强,脾气是不会改的。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是我喜欢的人,那个人也喜欢我,我才会听他的话。”
话中的含义已是十分明显,问题就要看檀羽冲怎样回答了。
檀羽冲看着她晕红的双颊,不觉情思动荡,心里想道:“要是她能够改邪归正,那倒是一件大大的好事。”
忽地另外一个少女浮现在他的眼前,和清波一模一样,但只是外貌相似而已,内心并不相同。在他眼前幻出的影子是清波的妹妹清云。
檀羽冲定了定神,眼前幻影消失,心头则在苦笑:“檀羽冲呀檀羽冲,秀妹已经因你而死,你不能再犯用情不专的毛病了。”
清波道:“咦,你怎么不说话?”
檀羽冲苦笑道:“你叫我说什么好呢?你是巾帼须眉,只要你认为是值得做的,你就去做好了。”
清波道:“我是生来倔强,却并不是如你所想的那样女中豪杰。”
“你也曾在江湖上独来独往──”
“但我已经疲倦了。我只想有个可以让我依靠的人,当做我的拐杖。”
檀羽冲道:“拐杖纵然握在手中,也只是身外之物,并不能与自己血肉相连。要迈开脚步,始终还是要靠自己。”
赫连清波不说话了。
檀羽冲微感歉意:“清波,你生我的气了?”
清波道:“你说得很对,我怎会生你的气。嗯,我几乎忘了问你,你离开江南的时候,清云二妹好像是和你在一起的,是吗?她的近况怎样?”
檀羽冲道:“她曾经与我一起前往桐柏山去找丐帮,却没有和我同来京师。”
清波道:“你们相处得好吗?”
檀羽冲道:“她对我很好,每件事都为我设想。”
“你呢?”
“我也是把她当作红颜知己,但扪心自问,说来惭愧,我对她恐怕就没有她对我那么好了。”
清波喟然兴叹:“我们姐妹,一生下来,就有不同的命运。在俗人眼里,我是贵为格格,但说到福气,我可是不及妹妹之多了。”顿了一顿,续道:“你有这样一位红颜知己,你的福气更好。”
檀羽冲不知怎样回答才好,只能装出一副连自己也莫名其妙的笑容。
清波忽道:“羽冲,我求你一件事。”
檀羽冲道:“是交换条件吗?”
清波道:“你要这样说也未尝不可,但可不仅是交换那个孩子的。”
檀羽冲的一颗心跳得更厉害了,“你说吧,只要是我做得到的,我一定去做。”
“你做得到的。不过,我要你心甘情愿去做。”
檀羽冲心头撞鹿,不敢迎接清波凝视他的目光,“不知他会提什么刁钻的要求,但清云是她妹妹,她该不至于是要──”
心念未已,只听得清波已在说道:“我要你……一生一世对我的二妹好,要像她待你一样的待她好。”
檀羽冲放下了心上的石头,“清波,你不说,我也会心甘情愿的做你的好妹夫。”
清波笑了,笑得却是有点凄凉。
檀羽冲心内充满歉意,“我可以走了吗?”
清波脸上仍然挂着笑容,似喜似嗔的说道:“好妹夫,你急什么。”
就在此时,忽听得敲门的声音。
清波道:“是紫鹃吗,有什么事?”
房门是虚掩的,紫鹃探头入内,说道:“小王爷和迦虚上人正在走进这条横街,恐怕他已经知道这幢房子是你的了。如果所料不差,他们就一定会找到这里来。”
迦虚上人是西藏密宗第一高手,檀羽冲自问并无胜他把握,听说他与小王爷一起同来,不觉也有点紧张。
清波却是神色自如,对紫鹃道:“别慌,照咱们安排好的去做吧。”
檀羽冲思疑不定,心想莫非这屋子有地道通到外面。清波似乎知道他的心思,微笑道:“这一次可不能依样画葫芦了。这栋房子是在闹市之中,怎能开掘地道?但你也不用担心,我有办法让你出去。”
檀羽冲道:“不会连累你么?”
清波心里甜丝丝的,笑道:“多谢你仍然关心我。其实要不是王爷还有利用我的地方,你早已连累我了。不过,这一次我早已有了安排,倒是不用害怕。”
“怎样安排,可以让我知道吗?”
“不必着急,待会儿你就会见到。”
她一面说话,一面打量檀羽冲,檀羽冲给她看得不好意思,却不知她的葫芦里卖什么药。
清波忽道:“你化装得很好啊,要不是紫鹃把你带来,我在街上碰见你的话,恐怕我都认不出来。是那个冒充我的丫头的女子为你改容易貌的吧?”
檀羽冲道:“不错。”
清波道:“她是你的朋友?可不可以让我知道她的实姓真名?”
檀羽冲道:“不是我信不过你,但我未曾得到她的同意,可不能对你说出她的名字。我只能告诉你,我也是在昨天方始和她相识的。”
清波笑道:“怎么每一个女孩子见到你都好像愿意帮你的忙。”
檀羽冲正容说道:“别开玩笑,她肯帮我的忙,只不过因为她和我是一条路上的人。”
清波黯然说道:“是啊,怪不得我对你怎样好,你都把我当作外人了。”
檀羽冲不敢答话,只道:“我可以走了吧?”
清波幽幽说道:“不错,你是应该走了。”却不见她站起来。
檀羽冲道:“请你指引,我该怎样走。”
清波取出一张胡琴:“你会吹箫,想必也会拉胡琴吧?”
檀羽冲一愕:“拉胡琴干嘛?”
清波道:“我叫紫鹃送你出去,万一碰到有人盘问,你就冒充琴师好了。”
檀羽冲不懂因何要他冒充琴师,但时间急迫,却也无暇多问了。说道:“叔梁罕那孤儿藏在什么地方,请你告诉我。”
清波道:“颜之介那个老仆人,有个孀居的姐姐,昨天我已叫人冒称是受她弟弟所托,将那孤儿送到她的家中了。”
檀羽冲大喜道谢,清波幽幽说道:“不知什么时候,你才能够向关心别人一样关心我。”
檀羽冲不知怎样回答才好,忽听得外面隐隐传来丝竹之声,伴着女声清唱。檀羽冲颇觉奇怪,就在此时,紫鹃回来了。
清波叹口气道:“要说的都已说了,好,你走吧。”
檀羽冲跟着紫鹃走出后园,出现在他眼前的景象,令他惊奇不已。
他来的时候,园中本来是冷冷清清,不见有人的。此时却是热闹非常,许许多多的妙龄少女,三五成群,在假山旁,在荷塘边,有的唱歌,有的起舞,还有一堆穿着古装的女子,好像是在排戏。
只听得她们唱道:
“石城女子名莫愁,家住石城西渡头。
拾翠每寻芳草路,采莲时过缘蘋洲。
五陵豪客青楼上,醉倒金壶待清唱。
风高江阔白云飞,急崔艇子操双桨。
五陵豪客青楼上,不道风高江又广。
千金难买倾城样,那堪更听绕梁唱?”
歌的是写南北朝梁代名女人莫愁故事的《调笑转踏》曲辞。
跟着又再唱道:
“丽质仙娥生月殿,谪仙人间,未免风情乱。
宋玉牆东流美盼,乱花深处曾相见。
蜜意浓欢方有便,不索浮名,旋遣轻分散。
最恨多才情太浅,等闲不念离人怨。”
歌的是取材自唐人传奇《鸳鸯传》的《蝶恋花》词。
檀羽冲听到“最恨多才情太浅,等闲不念离人怨”,不觉为之惘然。
“你们怎的这样神通广大,突然就多了这许多女子,花园变成了梨园了。”檀羽冲问。
紫鹃笑道:“她们本来就是在这里的,只不过躲在房中,你见不着她们罢了。”
檀羽冲这才懂得赫连清波的安排,确实是煞费苦心。
紫鹃带着他走过弯弯曲曲的花径,互听得背后莺声燕语,那些女孩子的哗叫声和斥骂声闹成一片。
紫鹃道:“想必是小王爷闯进来了,不必理他,赶快走吧。”
紫鹃没有料错,闯进了的果然是小王爷完颜定国。
他的计划本来相当周密,陪他一起来的是迦虚上人,足可以对付得了檀羽冲。在这栋房子的四周,还埋伏有他的伪装闲人的亲信卫士。
他有恃无恐,为了要收“奇袭”之效,他一到来,便破门而入。
但他做梦也想不到,一进来就碰上这样一个尴尬场面。一队女孩子围上来,有的叫,有的骂,有几个还拿起乐器,作势要打他,把他当作“色胆包天”的无赖,弄得他啼笑皆非。
对这些貌美如花的女孩子,他又怎好意思还手。为了避免吃眼前亏,只好赶紧跳上一座假山,大声叫道:“你们真是有眼无珠,我是小王爷,快叫格格出来!”
那些女孩子哗笑道:“你是戏台上的小王爷吧?油头粉脸,分明是个街头的无赖,扮小王爷你也扮不像的。哈,你为什么不说你是太子?”
迦虚上人把袈裟一抖,登时就像卷起一阵狂风,假山两旁的花树,花叶纷飞,吓得那些女孩子花容失色。迦虚上人喝道:“你们这班小鬼头闹什么,他是货真价实的小王爷,我是王爷请来的专门捉小鬼的大法师。”跟着用传音入密的功夫把声音送出去:“请格格赐见。”
赫连清波这才慢条斯理地走出来。
“想不到是上人光临,啊,哥哥,你也来了?”
小王爷怒道:“好妹子,你捣什么鬼?”
清波笑道:“我还没问你跑上假山是做什么呢,你倒责起我来了。”
小王爷道:“问你这班丫头。哼,她们居然不相信我是小王爷呢。”
清波笑道:“原来是她们得罪了你,可也怪不得她们,她们从来没见过你,怎想得到一个小王爷会这样子的闯进来。”
小王爷冷笑道:“你买的这栋房子很不错啊,怎的对我也隐瞒呢?”
清波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难道我买一栋房子也要得你准许么?再说,你现在不是也已经知道了?”
小王爷道:“因何你要去外面私营住宅?”
清波道:“要不是有这样大的房子,怎容得下这许多女孩子呢?”
小王爷再问:“你究竟是搞什么?”
清波道:“你不是亲眼看见了么?我是要让她们有个地方练歌、练舞、排戏的。”
小王爷道:“排给谁看?”
清波道:“再过半个月就是父王的五十寿辰,我特地从各地出名的戏班子里挑选了这批能歌善舞的美艳姑娘,这几天正在加紧排练,好给父王祝寿啊!”
小王爷冷笑道:“说起来倒是一片孝心,但这是光明正大的事情,为什么要偷偷摸摸来做?”
清波板起脸孔,冷冷说道:“什么叫做偷偷摸摸,父王喜欢新奇,我这是要给他一个意外的惊喜。你说我做得不对,我就和你到父王跟前评评理去。”
小王爷心里想道:“这丫头能言善辩,我挑不出她的错处,在父亲跟前可说不过她。好,索性给她来个开门见山吧。”
当下,放宽语气,说道:“用不着这样认真。你既然能够自圆其说,我姑且相信你就是。不过,我也有一件大事,想要问一问你。”
“请说。”
“檀羽冲潜入京师,你见着他没有?”
清波面色一沉:“我要是看见他,早就将他拿下来了。”
小王爷道:“但我听得有人说,他好像是跑进了这栋房子呢。”
清波怫然不悦:“好,你不相信,那就搜吧。要是搜不出来,你怎么样?我可不是任人欺负的!”
小王爷暗自思量:“看来这丫头是早有准备,一这么多房间,间间去搜,恐怕也未必搜得出来。爹爹对她的宠爱还在对我之上,要是搜不出来,爹爹定要责怪我无事生非。”当下陪笑道:“谁敢欺负你呢,好妹子,你别生气,我也只是听得人家说的。”
清波道:“是谁说的?”
小王爷道:“你有一个丫头,今天中午时分,是不是曾经男装打扮,在翠华楼上喝酒?”
清波冷笑道:“你的消息倒是灵通得很,是又怎样?”
“为什么你要让她去那个地方?”
“我是奉父王之命,许我乔装行走江湖的。我不能不训练几个丫头,好做我的帮手。在翠华楼这种地方,正是打听外面消息的最好去处。那丫头是奉我之命去的!你却听信了什么谣言?”
小王爷道:“我有一个卫士,刚才也在曾到过翠华楼。他是听说有人在翠华楼闹事,才跑上去看的。但当他去到的时候,闹事的人已经走了,他只看见受了伤的公孙奇在哪里。公孙奇说,暗算他的人十九是檀羽冲,因此他不免有点怀疑、怀疑──”
清波哼了一声,“因此他怀疑檀羽冲是跟着我的那个丫头躲到我这里来了?”
公孙奇被妻子押走的事情清波是早已知道的,心想:“原来你知道的只有这么多,那就不用害怕你了。”
小王爷赔笑道:“我并不是相信公孙奇的话,不过,檀羽冲本领高强,倘若他改容易貌,暗中跟随你那丫头,偷进园中,那也是不能不防的啊!”
清波道:“好,我这里只有几个琴师是男的,你仔细看看,是不是檀羽冲的冒充?”
她说了这话,就不再理会小王爷,转过身对迦虚上人说道:“檀羽冲我没见过,但上个月我去桐柏山探听丐帮的消息,倒是曾经碰上一个和你很有关系的人。”
“哦,是谁?”
“你是不是有个师侄名叫昆布?”
“不错,我是有这么一个师侄。他跑去桐柏山干什么?”
赫连清波道:“听说他本来是要来京师的,两年期已经离开拉萨的了,但不料在途中遭人暗算,受了内伤──”
迦虚上人虽有两个徒弟,但资质欠佳,因此他颇有意思把“化血刀”这门功夫传给师侄昆布,他知道昆布也知道他有这个意思的,这两年来一直没见昆布来到,他正自莫名其妙,如今他听得昆布受了伤,方始知道原因。对赫连清波的话,自也不能不相信。
他大惊之下,不待清波把话说完,连忙问道:“是谁伤了他的?”
清波道:“他没有说。我和他刚刚相识,看来他也好像有些顾忌,不敢明言。”
迦虚上人道:“他受了伤还要跑去桐柏山?”
清波道:“这个原因,他倒是告诉我了。他说他和丐帮的风火龙私交不错,他想求风火龙送他一颗小还丹。丐帮的小还丹和少林寺的的小还丹同样有名。”
迦虚上人皱起眉头,“何必去求外人?”
清波道:“是呀,我也曾对他言道,你的师叔神功盖世,给你治伤,易如反掌,你一受伤,就该马上去京师求你师叔助你才对。何必拖延至今?反而要向外人求助?”
迦虚道:“他怎样说?”
清波道:“他初时不敢说,后来逼得他紧了,他才透露给我知道。原来伤他的那个人,倘若再碰见他,就会取他性命,因此他是怎也不敢前来京师了。”
迦虚上人道:“难道他不知我在王府?谁的势力能够大过王爷?那个人总不会是当今皇上吧?”
清波道:“他不敢说我也不便问下去。但我已经把一颗大内秘制的琼花玉露丸给了他,功效更胜于丐帮的小还丹。上人可以放心。”
她说的话半真半假,但她的用意却不在于只是哄得迦虚上人相信,而是说给小王爷听的。
小王爷正在盘问那几个琴师,但他还是在留心清波在说什么的。
要知清波说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小王爷好生气恼,心里想道:“这丫头真是岂有此理,那次本来是她要杀昆布禅师的,我是无可奈何,才只好略施小计,假装取了昆布的性命,以免她不肯罢休。谁知她却把我说成暗算昆布禅师的凶手,叫我如何分辨得明?”
当时他尚未定亲,一心想娶干妹。他既要讨好干妹,又要保全昆布禅师,无可奈何,方始出那下策。他用家传的独门点穴手法点了昆布禅师的死穴,将他踢下山坡。当时江湖经验未深的赫连清波确实给他骗过,不过由于他的内功未够火候,他也是确实没有把握能令昆布禅师丝毫不受内伤的,是以事过之后,他着实惴惴不安,当然也就不敢将这件事情告诉迦虚上人。
如今他像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来。明知清波是在用这件事情来要挟他,他也不能不受她的要挟了。
此时,他正在盘问一个琴师,心中气恼,在试那个琴师懂不懂武功之时,把那琴师捏得痛彻心扉,杀猪般大叫。
清波冷冷说道:“你怀疑我也罢了,我请来的琴师,你也要把他弄得半死不活,未免太过分了吧?”
迦虚上人得知师侄的不幸消息,也是正在心烦意乱,不觉又皱起眉头:“依我看格格是不会说谎的,檀羽冲知道这是她的园子,料想也不敢偷偷进来。”
小王爷无可奈何,只好自找台阶下了:“妹妹,你别生气。我怎能不相信你,只是多加一点小心罢了。好,我这就回去,把你的一片孝心说给爹爹知道。你何不和我一起回去?”
清波道:“这班女孩子给你吓坏了,我得先替她们压惊,再来排练,可没功夫陪你回去。”
小王爷讪讪笑道:“好妹子,莫生气,我叫人给你送一席酒菜,当做是给你赔罪也好,当做是替她们压惊也好。”
清波道:“用不着你这样好心,我是敬酒不喝,罚酒也不喝。你请便吧。”
和清波这座住宅相邻的那间四合院,住的倒是普通人家,但虽是普通人家,却也是都曾“打点”过的,园子有角门通往邻居,小王爷埋伏在外面的人,只注意清波这座住宅,紫鹃却把檀羽冲从邻家的后面送走了。
紫鹃笑道:“格格这次真是为你费尽苦心,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对一个人好像对你这样好的。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们的格格?”
檀羽冲道:“请你回去告诉格格,她对我的恩义,有生之日,永不敢忘。但我不会再来找她了。”
紫鹃摇了摇头,心道:“男人真是没有一个好的,公孙奇固然是三心两意,这个什么檀贝子也是一样货色。”
颜家出事之后,颜之介当然不敢留在家里。他送檀羽冲入城之时,就和檀羽冲约好了会面的地点,是在后山的一座药王庙。穷山沟的药王庙香火冷落,除了药王诞那天,平时是很少人去的。
檀羽冲来到那座药王庙,已经是第二天的午后了。
颜之介见他一个人回来,没问他此行,便即说道:“你别懊恼,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入门先看荣枯色,他一看便知檀羽冲定是一无所获,失望而归。
檀羽冲道:“好,那就先听你的。”
颜之介道:“你知道,我因为不想连累老黄,他有个孀居的姐姐住在离此地三十里外的一条山沟,昨天我就叫他到姐姐家里暂且躲避的。哪知道这个‘暂且’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今天一早,他又赶回来了。”
檀羽冲道:“这个好消息就是他带回来的,对吧?”
颜之介一愕,“不错。但是什么好消息,恐怕你怎样才也猜不着了。”
檀羽冲微笑道:“好,那就让我试猜一猜。老黄一到他姐姐家中,就发现那个孩子。”
“咦,你怎的一猜就着?但你可知那孩子是谁送去的吗?这件事情可真是奇怪极了──”
“是一个陌生人送去的,对吧?不过,那陌生人却冒认是老黄的朋友,是受老黄的所托送去的。”
颜之介吃一惊道:“你怎么知道的?”
檀羽冲笑道:“我哪里猜得这样准,实不相瞒,是完颜王府的格格告诉我的。我一回来正想告诉你,你却先说了。”
颜之介呆了片刻,道:“这就怪不得了。老黄莫名其妙,一早就赶回来告诉我。我还以为是武士敦所干的呢。但一想却又不像,他是潜伏在王府做卧底的,怎能冒这样大的风险?”接着笑道:“如此说来,那位王府的格格,对你可还当真不错呢!”
檀羽冲道:“老黄呢?”
颜之介道:“打酒去了。孩子失而复得,好好庆祝一番呢。”
檀羽冲道:“孩子在老黄姐姐的家中,要是长住的话,恐怕不大方便吧?”
颜之介道:“不错,他姐姐的家离京师还是近了一点。过两天,待风声稍微平静,再转移到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
檀羽冲问道:“那位云姑娘呢?”
颜之介道:“她已经走了,她临走的时候叫我告诉你,她准备到她的师叔明霞神尼那里,希望能够在那里和你见面。”
檀羽冲道:“我妹妹是心如神尼的徒弟,我是要到玉峰山拜会心如神尼的。不过──”
颜之介道:“阻止金主发兵侵宋之事,我们会尽力而为的。但你目前行迹已露,却不宜留在京师了。”
檀羽冲懂得,他所说的“我们”,乃是指和叔梁罕志同道合的一般朋友,这些人多半是他爷爷的旧属。檀羽冲一想兹事体大,而且也不是可以立竿见影,必须长期不懈地去做。便道:“这样也好,明天一早,我便先走,去找我的妹妹吧。”
说话之际,老黄已经拿着一葫芦酒回来了。
他正想说话,颜之介笑道:“孩子的事情,檀相公已经知道了。他明天一早就要离开,你的酒来得正好,咱们这就给他践行吧。”
那老仆道:“我去弄两样小菜给檀相公下酒。”
檀羽冲笑道:“老黄,这两天辛苦你了。你一路奔波,刚刚回来,先喝两杯,歇一歇吧。干粮也可以送酒的,用不着费事张罗。”
那老仆笑道:“一点也不费事,锅铲炭炉,昨天我已经带来了,菜肴也是现成的。”
颜之介道:“老黄比我更加好客,你不接受他的款待,反而令他心里不安。”
山沟的破庙没有厨房,老黄就在神殿后面的天井安下炭炉,生起火来。
此时已是午后未时,午饭时间已过,晚饭时间未到,檀羽冲心想:“今天又不是药王诞,要是有人看见烟火,只怕难免起疑。”
檀羽冲虽有顾虑,但不想扫老黄的兴,也只好由他。
颜之介道:“山居无好酒。”檀羽冲马上接下去道:“友谊胜醇醪。”
颜之介哈哈大笑,“说得好!我真是做梦也想不到能够交得上你这样一位尊贵的朋友。”
檀羽冲道:“你这话就该罚了,咱们是志同道合的朋友,你把我当做什么贝子,那却是把我当作外人了。”
颜之介怔了一怔,笑道:“是该罚,檀兄,难得交上你这样一位好朋友,我先敬你三杯。”老黄昨天带出来的只是必须的家庭用具,他说的“杯”可不是酒杯,而是茶杯。
葫芦塞拔开,登时酒香四溢。檀羽冲道:“这酒似乎还很不错呢。慢慢喝,留点给老黄。”
颜之介道:“这一葫芦酒少说也有两斤,足够三个人喝的。”他喝了三杯又再三杯,檀羽冲只好陪他连干六杯,一大葫芦的酒,已经给他们喝了一半有多。
老黄捧了一叠腊鸡和一叠筍炒野兔肉出来,道:“檀相公,请你试试我的手艺。”
檀羽冲每样尝了一块,道:“很好,很好。老黄,你大有资格做个好厨师呢。我敬你一杯。”
老黄道:“真的?”笑着把酒喝了。
颜之介忽地“唔”了一声,“老黄,你这酒哪里买来的?”
老黄一愕:“山下那间小酒店买来的,有什么不对吗?──”话犹未了,只听得“咕咚”一声,这老仆人已经倒下去了。
颜之介大吃一惊,跳了起来叫道:“这酒有──”也是话犹未了,陡然间便觉得地转天旋,跟着老黄跌了下去。
檀羽冲过去扶他,颜之介嘶哑着声音说道:“你跑得动,赶快走吧。”声音越来越弱,眼皮阖上,头颅垂下,呼吸未断,却已不省人事。
檀羽冲内功深湛,中的毒还未发作,但亦已有了晕眩之感。此时他要走是走得动的,但他却怎能把颜之介抛下不离呢?
他盘腿运功,只盼能够尽快恢复精神,但那蒙汗药实在厉害,他运功相抗,只是能够保持清醒,气力却是好像流水一般,从缺了口的堤坝流出去。时间过一分,气力就消失一分。此时要走也难了。
“好厉害的蒙汗药!”檀羽冲暗自思量:“我都禁受不起,这样厉害的蒙汗药绝不是山村的一间小酒店所能有的。下毒的人一定很快就会出现。”
心中颤栗:“莫非又是清波所为,她对我是欲擒故纵?”又再想道:“但她是早已知道清云和我的事了,清云是她的妹子,她又明知我的心已经不再属于她了,她又怎会做这种愚蠢的事?”
要知他虽然决定斩断情丝,但还是不想赫连清波变得太坏的,他害怕这种事情真的是清波所为,心中着实惴惴不安。
他听见脚步声,是两个人的脚步声。
大出他的意料之外,进来的是一男一女,男的是公孙奇,女的是云紫烟。
云紫烟是被公孙奇反绑着双手,显然是已经做了他的俘虏。
公孙奇看见颜之介和那老仆人倒在地上,也是大出意外。
他把云紫烟挡在面前,当做盾牌,留心观察。一时间大家都没有说话。
倒在地上的颜之介忽地张开眼睛,骂道:“原来是你这奸贼所为。公孙奇,你好卑鄙!”
原来他其实是未昏迷的,不过他想檀羽冲快走,这才伪装昏迷。现在看见公孙奇来了,檀羽冲脱险的希望已是微乎其微,他心里又惊又急,这才禁不住大骂公孙奇。骂了公孙奇,自己也晕倒了。这次可是真的不省人事了。
云紫烟道:“檀大哥,都是怪我无能,落在这贼子手中,累了你了。你不必理我,能拼就拼,能跑就跑吧!”她是在和颜之介分手之后,刚刚下了山,就碰上公孙奇的。她的剑法虽然不弱,毕竟还不是公孙奇的对手,被他擒了。
云紫烟是从山上下来的,公孙奇料想山上藏有她的“同党”,押着她上山搜查,果然在药王庙里发现了檀羽冲。
檀羽冲冷笑道:“公孙奇,你不但卑鄙,而且是个懦夫!”
公孙奇心里纳罕:“这是怎么回事?”装作满不在乎的神气说道:“檀羽冲,你骂得未免太过分了吧,我倒要请教,此话怎说?”
檀羽冲冷笑道:“此话怎说?你在装蒜!我问你,是你下的毒不是?”
公孙奇喜出望外,心里想道:“看这样子,他似乎是真的中了毒了。奇怪,这是谁的所为呢?”
原来他是恃着有云紫烟作为人质,这才敢上山搜查的。檀羽冲中毒一事,根本与他无关。
他仍然不露神色,用模棱两可的语气微笑道:“檀羽冲,我这次是和你斗智不斗力。”
檀羽冲哼了一声:“你下毒虽然卑鄙,我也不能不佩服你的手段高明;但你怕毒我不死,还要挟持这位姑娘作为人质,你若还有点男子气概,快放开她!”
公孙奇看出檀羽冲的中毒不假,哈哈笑道:“檀羽冲,你弄错了!”
檀羽冲道:“你还要抵赖?”
公孙奇装作一本正经的模样:“你以为我是用这丫头来对付你么?你知不知道我和她另有过节?”回过头来,对云紫烟道:“你这丫头,胆敢冒充格格来戏弄我,我本待把你拿回王府问罪的,但这样一来,格格非把你处死不可。现在给你一条生路,只要你说出王府里面是何人做你内应,我就放你!”
云紫烟当然没有回答。
公孙奇又再说道:“你说出来,我不但放你走,还可以放你一个朋友。”
檀羽冲道:“云姑娘,别上他的当!”
公孙奇道:“哦,原来你是姓云。云姑娘,你意下如何?”
云紫烟一咬银牙:“你把解药给檀贝子,他走了之后,我就和你说。”她是打算在檀羽冲脱险之后,便即自断经脉而亡的。
檀羽冲看出她的心意,说道:“云姑娘,千万不可!我也不会要他的解药的!”
公孙奇哈哈一笑,说道:“檀羽冲,你也未免把自己的身价贬得太低了。”
檀羽冲倒是不觉一愕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公孙奇道:“意思明白得很,就算这位云姑娘肯把她的秘密告诉我,也值不得我用你来交换。”
云紫烟道:“你刚才自己说的──”
公孙奇笑道:“我只是说可以交换你的一个朋友,并不是说檀羽冲。”
檀羽冲道:“哦,原来你说的是颜之介。”
公孙奇道:“不错。颜之介只值得那个价钱。如果是你要解药的话,那可得另外开价了。”
檀羽冲道:“划出道来。”
“把汤思退那封密函给我。”
“你以为那封密函是在我的身上?”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要瞒我是瞒不了的。不错,那封密函是在鲍三娘的手上,但当她死时,只有你在她身边,她不交给你交给谁?”
檀羽冲故意拖延时刻,希望功力能够恢复一分就是一分。不料那蒙汗药实在厉害,非但他的功力没有恢复,反而因为他分心说话,药力更加发作了。
一阵阵间歇性的晕眩之感好像波浪般袭来。檀羽冲已是快要支持不住了。
檀羽冲强摄心神,说道:“我不会愚蠢到把那密函带在身上吧?”
公孙奇听他口气松动,喜道:“这个易办。你放在什么地方,我可以和你一起去拿。几时拿到手,我就几时放你。”
檀羽冲道:“不够,价钱方面,我可不能同意。”
公孙奇道:“哦,你要讨价还价?”
檀羽冲道:“难道只许你漫天讨债,不许我就地还钱吗?”
公孙奇道:“你要什么价钱?”
檀羽冲道:“你把解药给颜之介,让云姑娘把他带走。”
那封密函,他早已给了丐帮帮主,当然他只是牺牲自己骗公孙奇放人。
云紫烟却不知那封密函是怎么回事,她为了急于救檀羽冲,同样也作出牺牲自己的打算。趁机便道:“公孙奇,我跟你走。你要的东西我可以给你。”
公孙奇以为密函已经由檀羽冲交给了她,心中思疑不定。正想发问,忽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不要你跟他走,我要他跟我走!”
来的正是桑白虹和她的妹妹桑青虹。
公孙奇大为奇怪,不解她们怎的也会找到这个地方,原来他是昨晚趁着妻子熟睡的时候逃出来的。
桑白虹冷笑道:“你以为你一撒腿就可以抛开我,你跑到天边,我也找得到你!”
公孙奇道:“白虹,别胡闹,你看见没有,咱们的大对头檀羽冲已经落在我的手中了。待我办了这件事──”
桑白虹打断他的话:“他是你的对头,可不是我的对头。我没功夫管这件事!”
公孙奇道:“这可不是管闲事啊,你听我说──”
桑青虹忽地笑道:“姐姐,别受他的哄,据我所知,檀羽冲和他其实也没什么仇冤,他只不过是要向王爷邀功罢了。”
公孙奇道:“你知道什么?”
桑青虹似笑非笑:“不错,你的许多事情都是瞒着我们姐妹的,我们又怎能全都知道。你不是为了替王爷立功,那么想必是为了要讨好格格了?”
桑白虹越想越恼,接着妹妹的话道:“或许还不止一个格格呢。哼,这个女子是什么人,你干嘛抓着她不放?”
公孙奇道:“你别瞎猜疑!”
桑白虹喝道:“放开她!跟我回去!”
这次她不仅动口,而且动了手,扑上来拉扯。公孙奇知道她醋意奇重,只好放开云紫烟。
不过,他虽然被迫“屈服”,却也不禁着恼了。他侧身把妻子推开,说道:“白虹,你别这样冤魂不散的缠着我好不好?”
桑白虹柳眉倒竖,喝道:“好呀,原来你是这样讨厌我么?当初又为什么甜言蜜语地骗我嫁给你?今天你不跟我回家,我和你拼了。”
桑青虹迎上云紫烟,说道:“这位姑娘,你别上我姐夫的当,他最会骗人的。你赶快走吧。”
云紫烟道:“桑二小姐,你别误会,我是你的姐夫抓来的人质。我不能走──”
“为什么不能走?”
“我的朋友中了毒,你叫你的姐姐拿出解药来。”
但此时公孙奇和桑白虹已是闹得不可开交了。他推开了桑白虹,喝道:“你再胡闹,客休怪我不和你客气!”
他竟然出手就点了桑白虹的穴道。
桑青虹叫道:“岂有此理,你敢欺负我的姐姐!”拔剑出鞘,无暇再去理会云紫烟,唰的一剑,刺向公孙奇的背心。
她虽然是妹妹,但因资质较好,武功却比姐姐还强。这一剑又快又准,公孙奇虽不至于给她刺中,也不能不腾出手来招架。
公孙奇打开折扇一拨,把桑青虹的剑轻轻拨开,嬉皮笑脸地说道:“小姨子,你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你没听过夫妻打架,床头打架床尾和的俗语么?”
桑青虹嗤嗤一笑,“姐夫,你当真是对我姐姐这样好吗?嗯,我可不大相信你现在说的乃是真话。”特别强调“现在”这两个字。
公孙奇听出她话中有话,心里想道:“这丫头倘若不顾面子,把我对她说过的话都说出来,那可不是好玩的事。”当下拨开她的剑,面色一端,装作一本正经的说道:“我不是欺负你的姐姐,只是要她不可轻信别人闲言。嗯,还有你,你也不该只信外人,不信自己的姐夫。”
桑青虹道:“哦,此话怎说,倒要请教。”
公孙奇道:“就说这个女人吧,她说是我下的毒,要你们姐妹逼我交出解药,那不是无中生有吗?你却好像相信她呢。”
云紫烟道:“什么无中生有,你敢说不是你下的毒?”
桑白虹对下毒的本事却比妹妹高明,此际颜之介正躺在她的脚边,她看了一眼,说道:“他中的好像是酥骨散之毒,这个,嗯,的确好像不是──”
桑青虹道:“姐夫不会配置酥骨散,玉面妖狐可是使毒的大行家,她难道也不会?”
公孙奇怒道:“你,你少挑──少说两句好不好?”他本来想说“你少挑拨是非”的,担心有顾忌,话到口边就改了。
桑白虹道:“好,就算不是你下的毒,我也不想去救你的对头,你总该跟我回家了吧?”
公孙奇道:“白虹,我已是过分忍让你了。我说过不回去就是不回去!你再求我也没有用!”
桑白虹冷笑道:“我要求你?你忘记了你还需要我家的大衍八式呢!”
公孙奇把心一横:“没有你家的大衍八式,我也不见得就活不下去!”
桑白虹气得双眼翻白,喝道:“你,你反了!”
公孙奇冷笑道:“我是你的丈夫,不是你的奴仆,什么反了不反了?夫为妻纲,你才是作反呢!”
说话之间,他已是使出一派进手招数,把桑家姐妹逼开,喝道:“桑白虹,你要回去,你自己回去,我可没功夫听你啰嗦!”
桑白虹道:“我偏不回去,除非──”
公孙奇道:“好,你不回去,那你就在里歇歇吧。”折扇一伸,欺身便点桑白虹的穴道。
桑白虹一个“细胸巧翻云”,倒纵出三丈开外。忽地拍拍手掌,冷笑说道:“要下毒手了吗?哼,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来人哪!”
在她的掌声中,突然有四个黑衣人,疾如鹰隼,飞过墙头。
这四个黑衣人都用黑巾蒙着脸孔,只露出一双眼睛。一进来就把公孙奇围在当中。
公孙奇心道:“原来她早已在外面埋伏了人,怪不得竟敢和我动粗。”
他已拼着和桑家堡翻脸,即便冷笑道:“你们这班奴才胆敢欺我!”
桑白虹冷笑道:“公孙奇,你瞎了眼了。你的身份也未必比得上他们,敢把他们当作奴才!”
那四个蒙面人却是不作一声,只是一步一步向公孙奇逼近,似是布成阵势,要来一个“瓮中捉鳖”的模样。
桑家堡有四个武功高强的老仆人,都是很有来头的人物。这,公孙奇是知道的。但这四个蒙面人却又不像是那四个老仆。
公孙奇对那四个老仆多少还有点顾忌,对这些“新人”,哪里把他们放在眼内,心道:“不给他们一点教训,他们也不知道我的厉害。看在岳父的份上,不伤他们就是了。”当下,不待蒙面人的阵势合围,便即抢先发动攻势。
他折扇一挥,向东面那个蒙面人点去。那蒙面人非但不躲闪,反而欺到他的身前,左手一托他的肘尖,右手三只指头就伸出来扣他的脉门,竟然是一招非常高明的大擒拿手法。
公孙奇倘若是和他单打独斗,那是不会害怕他的。但现在他必须防另外的三个人。而且就只这个蒙面人已经引起他的思疑了。
公孙奇心头一凛:“想不到在向天冲之外,居然还有这样一位精通大擒拿手法的人物。”前任京师总捕头向天冲的大擒拿手法乃是武林一绝,公孙奇是曾经见识过的。但向天冲是个年近七旬的老头子,这个蒙面人,公孙奇虽然看不见他的面貌,但绝对不像是个老人。
公孙奇迅速变招,折扇张开,斜削那人伸出来的三只指头。他的折扇边像是磨利的铁片,说时迟,那时快,第二个蒙面人又已攻了到来。
公孙奇一觉背后风声,知道来的可是一个劲敌,立即反手点向那人的掌心的劳宫穴。那人移形易位,公孙奇点了个空。那人本是在他身后的,此时已是绕身而过,在这瞬息之间,向他接连拍出七掌了。
这第二个蒙面人站在西面,用的是一套变化非常奇幻的游身八卦掌法。
公孙奇背腹受敌,难以兼顾,只听得“嗤”的一声,衣袖被东面那个蒙面人撕了一幅。不过,他也被公孙奇削去了手背一片皮肉。幸亏如此,他的第二招出手就慢了些儿,公孙奇方始能够闪开。
公孙奇身形平地拔起,避敌、攻敌,攻向站在南面的那个蒙面人。
那人身形不动,但公孙奇的脚尖尚未点地,陡然间只觉一股力道俨似暗流汹涌,突然就袭到了他的背心。
公孙奇也好生了得,身子悬空,折扇反空一拨,把那股力道引开。
这一记劈空掌是站在北面的那个蒙面人发出的,公孙奇只能卸开他的七成掌力,脚尖着地之时,身形已是不由自主的倾向前方。
站在南面的那个蒙面人,觑准时机,这才向他发动攻击。
公孙奇脚尖未稳,脚踏醉八仙步法,折扇合上,当作判官笔使。敲点并用,内力劲透扇头。那人轻飘飘一掌拍出,居然把他的扇子荡开,一个“大手印”。堪堪就要印到他的胸膛。
公孙奇的折扇急切间难以回防,左掌横胸一立,使出了大衍八式的功夫。双掌一交,那人退了两步。彼此不觉都是“咦”了一声。
原来那人的绵掌功夫已经练到了击石成粉的一流境界,但在公孙奇逆练桑家内功心法练成的大衍八式之下,他的功力还是稍逊一筹。不过,亦已足以令得公孙奇惊骇不已了。
第一个蒙面人的大擒拿手,第二个蒙面人的八卦游身掌,第三个蒙面人的大力金刚掌,第四个蒙面人的绵掌,全都是造诣非凡、武林罕见的功夫!
公孙奇被攻的透不过气来,不禁又是吃惊,又是奇怪。不知他的妻子是从哪里找来的这样四个各怀绝技的人物来与他为敌。
他已经和妻子翻了脸,当然更加不甘对这四个“下人”屈服,只好施展浑身本领与他们恶斗。心想:“好歹我也是你们桑家堡的姑爷,看你们敢把我怎样,莫不成将我杀了。”
这四个人果然也好似有些顾忌,在紧要关头,不敢径下杀手。不过,他们互相呼应,配合得天衣无缝,公孙奇根本就没有反击的机会,久战下去,他也自知决计逃不过被擒的命运。
公孙奇好像冻窗的乌蝇,左卫右突,冲不出去。就在对方四人合围的时候,忽然又进来了一个人。这个人并没蒙面,看来年纪也只有二十来岁。但那张面孔却是木然毫无表情,而且苍白得好像全无血色。
他看了一看,打开一把折扇摇拨,似乎颇为得意,不知是否想笑而又强忍的缘故,脸上的肌肉扭曲,形容又是滑稽,又是可怖。
公孙奇是个江湖上的大行家,朝这个人看上一眼,就已看得出来,这个人虽然没带上蒙面巾,但却是戴上一张人皮面具的。
公孙奇暗自想道:“这些人都不敢让我看见他们的本来面目,莫非是和我本来相识的人。”
不但他有这个感觉,檀羽冲也有这个感觉。他盘膝坐在地上观战,对最后进来的这个人当然也加注意,越看越觉得似曾相识。但怎样也想不起这个人是谁,心中大为奇怪。这人虽没加入战团,但他摇动折扇,折扇指向哪个方向,就有人转到哪个方向,而这个方向,往往就是公孙奇想要突围的“空门”。而且折扇的开合、摇拨,都是若有节拍,和这四个人的攻击配合。
檀羽冲看得出来,他手中的折扇就是他的指挥棒,他用力摇拨的时候,攻击就来得猛烈一些,他轻摇缓拨的时候,攻击就减轻一些,看来他是想要避免令得公孙奇受伤的。
不过,公孙奇虽然没有受伤,气力却已渐渐不济了。他一咬牙龈,心里想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我就拼着受点皮肉之伤,即使擒不了那人,也要揭开他的面目。”
剧斗中他突然来一招“鹰击长空”,飞身跃起,凌空击下。
跃起攻敌,在单打独斗中是屡见不鲜的。但在身受围攻的情况下,却是很少人敢用。因为身子悬空,最易受攻。即使你能够伤得其中一个,也难免被别的敌人所伤。
此际,包围的圈子已经缩小到丈许方圆之内,那四个蒙面人谁也没料到他竟会出此险着。
那少年似乎也没料到,“嗤”的一声轻响,脸皮给公孙奇那把边缘锋利的折扇划破了一条三寸来长的裂缝。但却一点鲜血也没流出。
公孙奇没有料错,这少年果然是戴着人皮面具的。但只划破一条裂缝,可还是看不见他的庐山真貌。他一有了防备,公孙奇就根本找不到第二次的机会了。
这少年的武功委实不弱,假使公孙奇是一上来就和他交手,他或者打不过公孙奇,如今公孙奇已是将近力竭筋疲,可就不是他的对手了。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那少年的折扇也点着了他的脉门。说时迟那时快,那个精通大擒拿手法的蒙面人已经一把将他抓了起来,“咔擦”一声,拗断了他的右臂关节。公孙奇“啊呀”一声还未叫得出来,就晕过去了。脸上现出十分诧异的表情。
原来那少年点他脉门的手法,竟是和檀羽冲玉箫点穴手法一模一样。公孙奇败在他的手下,可还是猜不着他是谁。
檀羽冲坐在地上观战,不觉也是呆了。
他是谁呢?檀羽冲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少年的影子,但连自己都不相信:“难道真的会是他吗?”
他中的迷药已经发作了,哪容得他用神苦思,那少年来到他的身前,他已是迷迷糊糊神志不清了。
少年的折扇在他身上轻轻一点,登时就令得他不省人事。
那个精通大擒拿手法的蒙面人把公孙奇抛出庙门,桑白虹赶忙抢接下来。
一看公孙奇的右臂只是脱了臼,续筋驳骨都不是难事,何况脱臼;至于脉门的穴道被封,十二个时辰内是可以自解的。
桑白虹放下了心,向那少年道谢后,就抱起公孙奇和妹妹一同走了。
云紫烟这才知道,原来那四个蒙面人乃是这个少年的手下。
她只知道这个少年必定是檀羽冲的朋友,正要请教他的姓名,两个蒙面人已经把檀羽冲抬了起来,就向外跑。
云紫烟吃了一惊,叫道:“你们把他搬往哪儿?喂,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那少年仍是木然毫无表情,他的另外两个手下已是一左一右,把云紫烟夹在当中了。
云紫烟犹豫不定,“你们想要怎样?”
蒙面人不理睬她,都把眼睛望向那个少年,好像在等他的吩咐。
那少年摇了摇头,忽地掏出一个小小的玉瓶,把玉瓶抛在云紫烟的身边。跟着用折扇指一指倒在地上的颜之介和那老仆人。做了这几个动作之后,就走出去了。
监视着云紫烟的那两个蒙面人好像有点不大情愿“放手”的样子,但终于还是跟那少年走了。
云紫烟心中充满疑团:“看来这两个蒙面人是要将我捉去的,但他们的少主人却不允许。”拿起玉瓶仔细一看,瓶中有两颗丸药。
“这少年不知是何来历,但他带来这四个蒙面人把公孙奇赶走,似乎应该是檀羽冲的朋友吧?大约他不愿意让我参与他的事情,所以只是把檀羽冲救走。瓶子里这两科药丸想必是解药无疑。”
莫说她相信那少年并无恶意,即使她有所怀疑,她也是无法把檀羽冲夺回来的。
那么剩下的事情当然是想法替颜之介解毒了。
她抱着姑且一试的念头,把那两颗解药分别纳入颜之介和他的仆人口中。
颜之介还未醒转,她却隐隐听得似有说话的声音自风中传来。
云紫烟练的是峨眉派正宗内功,又练过梅花针的暗器功夫,听觉比常人灵敏的多,立即伏地听声,果然是其中的一个蒙面人和那少年说话。
“小王爷,为何不让我们把那女的一并捉拿回去?据我们所知,她可是曾经冒充过格格丫头的那个女子呀!”
“不必管她是谁,反正我也不想讨好完颜格格,那就不必多事了。”
原来他们已经走下山坡,离开那破庙已有一里之遥了。
他们是怎也料不到云紫烟还会听得见他们说话的声音的。
云紫烟听见他们的对话,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了!
完颜定国他是曾经见过的,仔细一想,和刚才的那个少年并不像。
是哪里来的“小王爷”呢?云紫烟想不出来,也无暇去想了。
目前令他最担心的是那个解药,那解药是不是真的?
心念未已之间,颜之介已经张开眼睛,吐气开声:“这是怎么回事,檀贝子呢?”
云紫烟放下了心上一块石头,说道:“有个人将他救走了。”
“什么人?”
“不知道。但看来那人似乎对他并无恶意。”
云紫烟和颜之介是新相识,有些事情是不便和他说的。
她打算设法与武士敦再见一次面,请武士敦去打探檀羽冲的下落。
也不知过了多久,檀羽冲开始醒了。
鼻端闻得一股幽香,香得令人舒畅。
他张开眼睛,发现自己是置身一间华丽的房中,四周挂满字画,几上有一炉沉香。他躺在。他躺在床上,只觉懒洋洋的浑身使不出劲。对着这张床的墙壁中间挂着一幅字,是擘窠大字写的一首词。词道:
“停杯不举,停歌不发,等候银蟾出海。不知何处片云来,做许大通天障碍。
蚪鬚撚断,星眸睁裂,唯恨剑锋不快。一挥截断紫云腰,仔细看嫦娥体态!”
檀羽冲心道:“这人口气好霸道!不过,‘一挥截断紫云腰,仔细看嫦娥体态’,也确是奇句。”仔细看时,下端还有一行小字,写的是“辛酉年八月,御笔。”
“御笔”,那不是皇帝写的吗?难道这是宫中?
“这是什么地方?”檀羽冲不觉尖声叫出来了!
一个少年走进来,笑道:“你醒了。这幅字是当今皇上赐给爹爹的。从这你也可以知道,咱们檀家其实并不亚于完颜一家。论权柄是完颜长之大些,但若说到得到皇上的宠信,爹爹可要胜于他呢。”
檀羽冲道:“原来是你!哼,我早就应该想到这件事情是你干的。我的朋友呢?”
这个人是他的堂兄弟檀世英。
檀世英笑道:“不错,那四个蒙面人是我的手下,酒中的蒙汗药也是我叫人占了那间小酒店,下的。”
檀羽冲哼了一声,“好手段!”
檀世英道:“你不用挖苦我,我这手段是有欠光明,但若非如此,又怎能请得动你。”
“不过,你可以放心,我已经把解药给了那位云姑娘,你的朋友可保平安无事。”檀世英续道。
檀羽冲稍稍宽心,问道:“你请我来,为了何事?”
檀世英道:“好歹咱们也是一家人,你不想和自己的亲人见面吗?”
檀羽冲道:“可惜我现在还是在逃亡中的钦犯,没有功夫,也没有心情和你们共叙亲情。”
檀世英道:“只要你愿意,你随时都可以从钦犯变回贝子。”
“如果我不愿意呢?你们是否仍把我当做家人?”
“一家人总是一家人。不过,我盼你慎重考虑我说的话。别这么快就说一个不字。”
说至此处,只见一个身穿蟒袍,年约五旬,相貌颇为威武的人走进来。
那人一进来就向檀羽冲道:“我知道你的爹爹叫檀道成,只不知他是哪一年出生的?”
檀羽冲道:“建炎元年三月初七。”
那人似在心中默算,过了一会,说道:“建炎元年是天会(金太宗年号)四年,恰好我也是那年出生的。不过我的生日是二月初三。你应该叫我做伯父。”
原来这个人是檀世英的父亲,封号“濟王”,官居金国兵马副元帅的檀道隆。
檀羽冲行了礼,说道:“伯父,请恕我用宋国的年号。因为我是在宋朝的地方出生,而且我也是半个宋国人。”
檀道隆道:“我知道,你的母亲是岳飞的孙女儿。不过,我看你还是做金国的人好。在宋国,你只能是个平民;在金国,你可以做贝子。”
檀羽冲道:“我并没有说过我不愿意做金国人,不过,伯父,你好像忘记了,我的祖父是逃亡到宋国的,从祖父那一代起,我们这一支檀家的子孙早已不是金国的贵族,只是金国的钦犯了。”
檀道隆道:“这些陈年旧事,不必再提了。当今皇上,对咱们檀家的恩宠,可是更胜从前!只要你回来,我可以奏明皇上,非但可以恕你无罪,还可以让你恢复旧日门庭。”
檀羽冲苦笑道:“我宁愿流浪江湖,也不愿重新做金国的贝子!”
檀道隆皱眉道:“你这样看不起金国的封爵?”
“不是看不起,只是未到时候。”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皇上一心要灭宋国,我若做了贝子,皇上要我去打宋国,我怎么办?”
檀道隆叹道:“你可知道,你的爷爷当年就是因为不愿去打宋国,以致得罪先帝的。”
“我知道。我觉得爷爷做得对。”
“你倒是你爷爷的好孙儿。不过,现在咱们已经和宋国谈和了,你回来的话,也不必你去打仗的。”
檀羽冲道:“缓和不过是先行蚕食,然后等待更好的时机再来鲸吞而已。伯父,你做兵马副元帅,你一定知道得比我更加清楚,你能说金国是真的想与宋国谈和么?”
檀道隆冷冷说道:“你好像和宋国更亲!”
檀羽冲道:“父母之邦,怎能分出亲疏?我只盼金宋两国能化干戈而为玉帛。这样,对两国的老百姓都有好处的。”
檀道隆道:“人各有志,我也不想勉强你。不过,你既然回到家中,那也不妨住下来再说。”
檀道隆想了一想,又道:“即便有一天咱们要与兵灭宋,我也可以让你留守京城,不必你随军出征就是。”
檀羽冲忽道:“伯父,你问了我爹爹的生日,却没有问我爹爹忌辰。我的爹爹和爷爷是在同一天死的。”
檀道隆装出十分痛心的模样说道:“你一家遇害之事,我已经知道。那是完颜长之的主意。他今天坐的这个兵马大元帅的位子,以前是你的爷爷坐的,你爷爷虽然离开多年,军心还是向着他的。所以你爷爷一日不死,完颜长之就一日不能安心。那次派出去的那些高手,名义是奉皇上之命,其实都是由他主持。”
说至此处,声调转为激昂:“羽冲,你要是想替你的祖父和父亲报仇,你就更加应该回来助我一臂之力。不过,你必须先讨得皇上的欢心。刚才你说的那番话可不能在皇上跟前提。待你做了贝子,有了权柄,咱们檀家的势力就可以压倒他们完颜家了。”
檀羽冲心念一动,暗自想道:“要是能够把完颜长之的兵权夺过来,未使不是一件好事。”
他故作沉吟,半晌说道:“完颜长之是兵马大元帅,皇上恐怕也不能轻易就削掉他的兵权吧?”
檀道隆道:“投鼠忌器,一下子要削掉他的兵权是不行的,不过有皇上做咱们的靠山,君臣同心合力,要逐步削减他的权力,也未必就做不到。”
檀羽冲道:“皇上会对咱们言听计从吗?”
檀道隆见他意动,缓缓说道:“我敢把你这个名列钦犯的侄儿请回家里,要是得不到皇上的默许,我敢冒这样大的险吗?老实告诉你吧,完颜长之兵权在握,跋扈非常,皇上是早对他有猜忌的了。他的势越来越大,如今他不但是兵马大元帅,甚至连皇上的御林军都是落在他的手中了。”
檀羽冲道:“怎的会落在他的手中?”
檀道隆道:“三年前他就逼皇上同意,让他兼任了御林军的统领。经过三年的经营,他已经把御林军中忠于皇上的老人逐渐换了。”
檀羽冲道:“这真是太过分了!”
“可不是吗,所以皇上必须有更多的能人相助,才敢动他。”
“可惜我不是能人。”
“你不必自谦,前年你大闹完颜王府的事情,皇上都已知道了。皇上对你的胆识和武功都很欣赏呢。”
“但皇上恐怕尚未知道我是半个宋国人吧?”
“我不知道他是否知道,即使他知道了,我想他也不会太过重视。”
“不见得吧?”
檀道隆道:“你读汉人的书,两害相权取其轻,你总应该知道。皇上如今是最忌讳完颜长之,只要你对皇上效忠,最少目前他是不会计较你是半个宋国人的。我说的是实话。”
檀羽冲心想:“目前如此,事成之后,皇上忌的就是我了。伯父说的倒确实是实话。但只要能遂我的图谋,我又何必计较将来的祸福?”当下说道:“我只是懂得一点武功,只怕想帮皇上的忙也帮不了。”
檀道隆微笑道:“你不必妄自菲薄,据我所知,大江南北的一班所谓侠义道,好像也是把你当做敌人的。你在四方受敌的情形底下,居然能够进出金宋两国的京城,这份才干,是可堪大用的了。”
檀羽冲心头一凛,“想不到伯父身在京城,对江湖上的事,消息竟也这样灵通。”
当下,勉强笑道:“多谢伯父谬赞,侄儿可是愧不敢当。”
檀道隆继续说道:“再说,你的武功也不仅只是懂得一点。皇上目前就正是需要像你这样武功高强的人物。”
檀羽冲道:“御林军虽然落在完颜长之手中,但皇上还有许多大内侍卫啊。”
檀世英笑道:“那些大内侍卫的武功,胜得我的恐怕也是寥寥无几呢,要用他们来对付完颜长之,那是必败无疑。”
檀羽冲道:“完颜长之是金国第一高手,我也对付不了他。”
檀道隆悄声道:“要是有适当的时机,出其不意,也未必就杀不了他。”
檀羽冲吃了一惊,说道:“皇上有意除他的念头?”
檀道隆道:“皇上深受他的威胁,总之是不能让目前这种情形继续下去。至于是否要用暗杀的手段,那就得相机行事了。皇上也不敢轻举妄动。”
檀道隆只道他心中害怕,又再说道:“要是你不愿意冒这个险,也可以从‘正途出身’,斗一斗他。皇上先让你恢复贝子的封号,然后让你御林军副统领或者龙骑都尉之类的高级军官,分他的兵权。你的爷爷虽然死了多年,军中威望仍在,又有我扶助你,要削他的兵权,那也不会太难。只要把他的兵权削了,那时他还不是任凭咱们怎样处置吗?”
檀羽冲心乱如麻,说道:“此事关乎我的出处,可否容我多想两天?”
“兹事体大,你多些考虑也好。啊,对了,还有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檀道隆神情凝重,似乎在考虑怎样说方始得当。
“听说汤思退还有一封给完颜长之的密函落在你的手中。你交给我,我在这件事上也可以做点文章。”
檀道隆终于说到“点子”上了。
檀羽冲道:“不错,这封密函是曾经在过我的手中,不过我却在桐柏山失去了。”
檀道隆皱眉道:“这样紧要的物事怎能失掉?”
他当然不会相信檀羽冲的说话,只道他是藏在什么秘密的地方,不愿意说出来。心想只要他肯留下来为我所用,慢慢总可以套出来的。即使他始终不肯交出,他的人也比一封信有用得多。
檀羽冲道:“伯父──”
“什么事?”
“你要我帮你做事,总得让我先恢复武功吧?”
檀世英笑道:“对了,我忘记告诉你,我已经给你服了解药,如无意外,三天之内,当可恢复你本来功力。你不必担心,好好休养,明天我再来看你。”
他们走了之后,檀羽冲心乱如麻,不知是否应该和伯父合作。
他并不怀疑伯父是有取代完颜长之之意,怕的只是伯父和完颜长之也是一丘之貉。
除掉一个完颜长之,金宋两国未必能够从此化干戈而为玉帛。
不过,倘若真的能够削掉完颜长之的兵权,战争最少是可以阻迟了。何况如果自己也有了一部分兵权,自己要想继承父亲的遗志,办起事来,也可以方便得多。
不过,我若做了金国的贝子,别人又将对我怎样想呢?清云还会理我吗?侠义道对我的误会更是必将加深无疑了。那时我岂不是变武士敦第二了?
檀羽冲心乱如麻,“武士敦还有他的师父知道内情,我呢,又有谁能知我?”
“不过,倘若当真能够做得成一番事业,忍辱负重,那也算不了什么。”
他一时未能打定主意,索性把思虑抛开,静坐练功。
过了一晚,第二天他的功力已经恢复三成。证明了檀世英所说的并非谎言。
不过有件事请却是颇出他的意料之外,这一天檀道隆父子都没来看他。檀道隆军务繁忙,不来看他,还有可说,檀世英却是曾经说要来的,也没见来,可就有点奇怪了。
不过檀羽冲也乐得他们不来,自己专心练功。
第三天仍然不见他们,檀羽冲的功力已经差不多恢复如初了。比檀世英的估计还早了一天。
这晚二更时分,他正在房中打坐,忽听得似乎有人在窗外轻轻敲了一下,他打开窗子却不见有人。
“难道是我听错了?”心念未已,忽悠听得劲风飒然,似乎是有什么细小的暗器从他的头顶飞过。
檀羽冲施展轻功,追上去一看,之间落在地上的是一颗小小的泥丸。
小小一颗泥丸能带起劲风,而且落在地上不碎,这人的暗器功夫显然已是非同小可。
檀羽冲惊疑不定,从经验判断,如果对方是想暗算的话,也不会这样失了准头,“偏高”这么多,从他的头顶飞过。
“莫非他是想与我会面,却不方便到我的房间来?”
檀羽冲暂不作声,静观其变,奇怪的是,那个人并没露面。
“他把我引出来,料想必有目的,不会只是存心戏弄我吧。为何不见露面?”
正当檀羽冲疑神疑鬼的时候,第二颗泥丸又从他身边飞过了。
檀羽冲这才蓦然一醒,这个人是在用泥丸给他指路。“他要把我带引道什么地方去呢?”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每到转弯抹角的地方,就有泥丸飞来,给他指引方向。
花园里的亭台楼阁有如星罗棋布,檀羽冲得泥丸指路,穿过花丛,绕过假山,每一次都是恰到好处的避开园中巡逻的卫士。
檀羽冲凭泥丸的指引,等了一会,不见有泥丸飞来了。
此时他所在之处,对面有一座红楼,楼中灯火未灭。
泥丸未来,有两个卫士,却向着他所在之处走来了。檀羽冲躲在太湖石的后面,聚拢目光,仔细一看,这晚是一弯眉月,月光不很亮,但已给他认了出来。这两个卫士正是那天檀世英带往那座药王庙的四个蒙面人中的两个。
这两个卫士并没有发现他,一路行来,一路交谈。
“有没有小王爷的消息?”
“我刚从单总管那里来,听说派出去找寻小王爷的三拨人都已回来,但消息嘛,却仍是有如石沉大海!”
“这就奇怪了,小王爷有时虽然也会单独外出,但却从来没有失踪两天的,莫非──”
“你怕小王爷给人绑架去了!小王爷的武功不在咱们之下,莫说没人敢绑架小王爷,就是有人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也不容易得手。”
“就因为这样,所以我更担心!”
“你疑心是谁,不妨说给我听。”
“我不敢说。”
檀羽冲躲在假山石后,听见这两个卫士的对话,不觉惊得呆了。要知这两个卫士口中的“小王爷”,当然不会是别家的小王爷,而是他的堂弟檀世英。
“怪不得世英接连两天都没来看我,原来他是失了踪。”
他正在等待那两个卫士继续说下去,不料就在此时,忽听得两个卫视同时喝道:“是谁胆敢偷进王府?”檀羽冲吃了一惊,只道已经给那两个卫士发现。
好在他没有应声出现,心念未已,只见一条黑影已在园中出现,那两个卫士也向黑影猛扑过去了。
这两个卫士,一个长于大擒拿手法,一个有深湛的绵掌功夫,那天在那座药王庙中,檀羽冲是曾经见过他们的超卓武功的。那天公孙奇也占不了他们的便宜,能够有公孙奇这样武功的人,江湖上已是寥寥可数。
檀羽冲只道这个人决计逃不出他们的掌心,怀着好奇的心情,等待着这个“胆敢闯进王府”的人是何等人物。
岂知结果却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只听得“扑通”一声,那个擅长擒拿手法的卫士已经抓着了那个人的臂膊,却反而给那个人抛了出去,用的是什么手法,连檀羽冲也看不清楚。似乎也是大擒拿手法。
那个已经把绵掌练到第一流的卫士,吃的亏更大,双掌一交,无声无息,这个卫士就跌了个四脚朝天。
那人哼了一声,冷冷说道:“你们瞎了眼睛,连我都认不得了吗?”
总算这两个卫士武功了得,那人也是手下留情,他们一给摔倒,立即就跃起来了。
这时他们当然已经看清楚了那人的庐山真面目了。
“班大人!”两个卫士颤声叫了出来。
那个精通大擒拿手法的卫士因为曾经抓过这位“班大人”一下,心里更加惶恐,结结巴巴的又补充了几句解释:“请班大人恕罪,我们实在想不到班大人会在这个时候从后花园进来的。”
原来这个“班大人”乃是完颜王府的副手班建侯,完颜长之的许多兼职(例如御林军统领)都是以他作为副手代掌实权的。而且他本身也是有侯爵封号的一品武官。以他这样的地位,却在三更半夜偷入别个王爷的后园,自是属于不可思议的事。
躲在假山石后的檀羽冲,看清楚了来人之后,心中亦是不禁充满疑团。
那次他大闹完颜王府之时,不但曾经和班建侯见过面,而且还曾经交过手的。班建侯是完颜王爷的副手,在王府中,他的武功也仅次于王爷,而在众卫士之上的。
檀羽冲惊疑不定,暗自想道:“伯父和完颜王爷一向是面和心不合的,班建侯不会不知。倘若不是有十分紧要的事情,他怎敢毫无顾忌地闯进来?唔,莫非是为着我来的?”
心念未已,只听的班建侯果然说道:“我有一件紧要的事情,要见你们的王爷,这件事是绝对不能张扬的,因此只好半夜来了。我来得是有点不大寻常,也难怪你们一时误会。不知不罪,这就劳烦你们为我引见吧。”
他也知道自己是于礼不合,“官威”发作过后,口气就缓和多了。
那两个卫士虽说是各为其主,也不敢得罪这位侯爷,便道:“既然如此,清班大人随我们来。”
此时,园中巡逻的卫士已有几个闻风而来,那两个卫士喝道:“没事,各回原位!”
他们是王府中的一等卫士,那几个卫士虽然明知“有事”,也是不敢多问一声,赶忙散了。
檀羽冲暗中偷窥,只见那两个卫士带领班建侯走上那座红楼,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伯父就是在这楼中,那神秘人用泥丸引路,将我引来此处,想必也就是为了此事了。他是谁呢?怎的他竟能够预知班建侯今晚会来?”
但此时亦无暇容他思索了。
那两个卫士此时正在带引班建侯登楼,这正是一个绝好机会。
红楼的右侧有一棵树,檀羽冲立即施展绝顶轻功,飞身上树。刚好可以看见楼房内的情境。
那两个卫士把班建侯带上楼就走开了。原来在房间里侍候檀道隆的两个随从亦已退下,在房间外面把守。
檀道隆情知班建侯来意不善,但料想他也不敢在自己的王府里胡来,于是仍然像往常那样待以客礼,淡淡说道:“王爷深夜枉过,有何见教?”
班建侯道:“不敢当,我是来请王爷指示的。”
檀道隆道:“侯爷太客气了。不过,我只是副元帅,侯爷有事,似乎应该请示完颜王爷。”
“实不相瞒,这件事情,我正是奉了完颜王爷之命,来向檀王爷请示的。”
“哦,这件事情要是完颜王爷都不能做主,我又怎敢僭越?”
“完颜王爷说,这件事恐怕只有檀王爷才能做主。”
檀道隆板起脸孔:“是公事还是私事?”
班建侯道:“是公事,也是私事。”
檀道隆道:“如此说来,这私事敢情是和老夫有关了?”心里暗暗吃惊,“莫非是世英我儿在外面闯出事来?”
班建侯道:“不错,是和王爷的令侄有关的。完颜王爷觉得很难处置,是以叫我来向王爷请示。”
檀羽冲力持镇定,故意说道:“我哪里来的侄儿?”
班建侯道:“王爷忘记了吗,王爷的长房不是有一个名叫檀羽冲的人,论辈分应该是和令郎同辈的,似乎应该算是你的侄儿吧?”
檀道隆心内暗惊,神色却丝毫不露,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哈哈:“原来你说的是檀羽冲。不错,据我所知,他是我们长房遗下的唯一男孙。但想必侯爷你也知道,自从我的伯父檀公直逃离金国之后,我们和长房这一支自忖是早已不通音讯的了。他们是钦犯,檀家的爵位也早已由先帝明令让给我世袭了。难道你以为我和身为钦犯的檀羽冲还有什么牵连么?”
班建侯也是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请王爷莫要生气。不过,我想咱们还是直话直说的好。”
“事情已经过了多年,王爷圣眷正隆,檀羽冲的钦犯罪名也未尝不可以特赦的。”
“你以为我会这样做吗?以我今天的地位来说,我犯得着这样做吗?”
“倘若于国于家都有好处,也未必不值得做的。人才难得啊!檀羽冲是个人才,皇上也知道的。”
檀道隆淡淡说道:“你这番话也未尝没有道理,但赦不赦他,也只能由皇上决断。”
他想檀羽冲反正将来是要公开露面的,说的话反而“预留地步”了。
班建侯微笑道:“这个当然,咱们做臣子的都得遵从皇上的圣意。不过,皇上若有疑而未决之处,做大臣的似乎也当一尽言责。”
檀道隆当然听得出他的弦外之音,便道:“侯爷,你刚刚说过应该直话直说,你到底想说什么,请不要再转弯抹角了吧。”
班建侯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完颜王爷昨天已经入宫觐见了。皇上和他谈的就正是令侄这桩事情。”
檀道隆道:“好,那我倒要不避嫌疑,请你说说完颜王爷的高见了。如果是可以说的话。”
班建侯笑道:“完颜王爷就是要我来把这番话禀告王爷的。那有什么不方便呢。”
“完颜王爷也认为人才难得,只要檀羽冲真心是想回来效忠皇上,就该恢复他的贝子爵位。不过,有些关于檀羽冲的事情,皇上未必知道,所以完颜王爷也直言说了。”
班建侯看了檀道隆一眼,继续说道:“听说令侄的母亲乃是岳飞的外孙女儿?”
檀道隆道:“不过他的母亲早已死了。死的时候他似乎还是个未懂事的孩子。”
班建侯道:“王爷说得不错,他的母亲是宋国人,他未必就会效忠宋国。龙生九种,各各不同,孩子是不当受父母的牵累的。主要还得看他本人。”
檀道隆颇为纳罕:“怎的他反而帮羽冲说话?”
哪知班建侯口风一转:“不过既然有这层关系,在考核他的时候,就不能不稍微严格了。必须有事实证明他是效忠金国,才能予以重用。王爷你说对吗?”
檀道隆当然只好说道:“理该如此。”
班建侯道:“他是岳飞的外曾孙,那还不是很关重要。但据我们所得的消息,他似乎和女强盗头子蓬莱魔女的交情也很不错。蓬莱魔女可就是叛逆了!”
檀道隆吃了一惊:“有这样的事吗?我还未知道呢!”
檀羽冲躲在树上,听到这里,心中苦笑:“直到如今,我和蓬莱魔女可还未能算得是相识呢。不过,她却的确是帮过我的忙。我固然是把她当做朋友,她大概亦已把我当做朋友了的。说我和她的交情不错,那也不算是捏造谣言。”心中颇为惊异,完颜长之的消息竟是这样灵通。
班建侯笑了笑:“王爷的干女儿常在江湖行走,消息从那里得来,料想不会是假。”
檀羽冲心头一震:“原来是她说的!”殊不知这个消息乃是从小王爷完颜定国那里得来,并非赫连清波所说。班建侯是故意把这笔账算在赫连清波头上。
班建侯续道:“因此完颜王爷的意思是希望令侄能立下功劳,然后才恢复他的贝子爵号。这样才能服众。他把有关事实和自己的意见一并奏明皇上,皇上说,当年檀公直逃亡之后,有关他这一家的案件都是由完颜王爷主办的,檀羽冲倘若归来,应该如何处置,皇上就不想更改人选,仍然委托完颜王爷办理了。”
檀道隆情知皇帝是在完颜长之的威胁之下,不能不对他委曲求全。与其说是皇帝授权给他,不如说是皇帝要看他的脸色来迎合他的意思。不过尽管他心中明白,嘴里却不能不说:“羽冲的案子交给完颜王爷来办,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班建侯道:“檀王爷,你别多心!这件事虽然已经由皇上交给完颜王爷来办,完颜王爷也还是尊重你的意思的。”
檀道隆道:“请你回去禀告完颜王爷,我是绝不会以私废公的。檀羽冲是否叛国,是否准他将功赎罪,都由完颜王爷查明之后,禀告办理,我无异言。”
班建侯缓缓说道:“难得王爷这样明白事理,那就请恕我有个不情之请了。”
檀道隆一怔,“什么不情之请?”
“完颜王爷既然奉旨办这件事,那么,不管谁人,要是找到了檀羽冲的话,都似乎应该将他暂时交给完颜王爷看管的了。不知檀王爷以为然否?”
“这个当然。”檀道隆道:“以你为我想插手此事么?对我来说,纵然完颜王爷尊重我,我也应该自己避嫌的。嘿嘿,我倒是巴不得置身事外呢。”
班建侯道:“不过完颜王爷却恐怕还是不能让檀王爷置身事外的。”
檀道隆变了脸色:“此话怎讲?”
班建侯道:“听说檀羽冲不但回到了京城,而且是已跑回到了家中!”
檀道隆道:“家中,你说的是哪一个家中?”
班建侯微笑道:“你是他的伯父,你这做王府也就是他的爷爷原来的那座王府。咱们打开天窗来说亮话吧,完颜王爷已经知道,檀羽冲目前就是藏在你的王府之中!”
檀道隆赫然色变,“贵王爷从哪里听来的谣言?”
班建侯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是令郎说的!”
檀道隆这一惊非同小可,呆了片刻,颤声发问:“小儿目前是在……”
班建侯道:“不错,令郎如今是在完颜王爷的府上,完颜王爷视他如同子侄,王爷不必担心。”
檀道隆这才知道他的儿子是给完颜王府的人捉了去,暗自想道:“按说英儿倘若矢口不认,谅完颜长之也不敢来搜我的王府。但听班建侯的口气,英儿却似乎业已招供了。只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
由于不明虚实,檀道隆尽管心中恼怒,却是不敢发作,只好打个哈哈,干笑说道:“小儿做事不端,有贵王爷替我管教,我感激还来不及呢,有什么不放心的。”
他这番话还是预留“退步”,但也没有承认檀羽冲是在他的王府。
班建侯微笑道:“令郎请檀羽冲回来,不过一叙兄弟之情,说不上‘不端’二字。不过完颜王爷既然奉了圣旨处理檀羽冲一案,所以……”
檀道隆故意一皱眉头:“我明白侯爷的意思,不过这两天我事务繁忙,小儿做了些什么事情,我也不大清楚。不知是否可以容我查明之后,再回复贵王爷。”
依常理说,檀羽冲若是藏在檀道隆的王府,檀道隆怎会不知?但班建侯也是个深于世故的人,当然懂得檀道隆为了要保全面子,自找台阶来下的一个借口。
班建侯也不敢逼得太紧,心里想道:“只要他肯交人,这点面子还是要给他的。”
当下说道:“完颜王爷这次请令郎过府,只是要令郎帮忙我们找到檀羽冲的。请檀王爷早点查明,卑职告退。”
这话分明是说,要等待檀道隆把檀羽冲送到完颜王府,他的儿子才能回来了。檀道隆忍着怒气,端起茶杯,说道:“请恕不送。”
躲在树上的檀羽冲深知班建侯的厉害,恐防给他发现,趁他下楼的时候,赶忙先溜。
侄儿虽然可供利用,毕竟还是儿子要紧,想了一会,就拍拍手掌,把府中武功最高的四个武士唤来,亦即是那天跟檀世英到那座药王庙去的那四个蒙面人,叫他们依计行事。
此时,檀羽冲早已回到房间,收拾好行囊,换上了夜行衣了。
他本来就要离开王府的,但想了一想,却又临时改变主意。
他刚刚在假山石后面藏好身形,那四个卫士就来了。
“早知如此,那天实在不该忙着把解药给他。”
“他服了解药,也得三天才能恢复武功,现在不过两天,顶多是恢复七成吧?”
“他的武功也不见得比公孙奇高明多少,合咱们四人之力,还怕对付不了他吗?”
这四个卫士,一路行来,一路小声商议。
声音虽小,檀羽冲伏地听声,却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他最后的一点幻想也消失了。
他并非没有想到伯父要牺牲他,但是不是也可能出现另一种情况呢?
他希望的是,伯父把事情如实地告诉他,和他共商应付的方法,要知完颜长之纵然如何跋扈,他也是不敢就杀檀世英的,否则他就不必派班建侯来寻求妥协了。
他和檀道隆是同等身份,他私捕檀家的小王爷,要是当真在朝廷上闹起来,他也未必就能仗势压得下来。
完颜长之既然是在用“缓兵”之计,那么就并非全无办法可想了。即使所有的办法都行不通,檀羽冲也宁愿用“自首”来交换檀世英的释放,不令他的伯父为难。
他可没有想到伯父这么容易就屈服了。
“说甚亲情,原来只有利用!”檀羽冲心里想道:“看这样子,伯父竟是要将我缚去交给完颜王爷了。”
但还有令他更加想不到的在后头呢。
只听得其中一个卫士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以咱们的身份,我实在不想用这等卑鄙手段。”
“是呀,他不过恢复七成功力,咱们绝对可以对付得了,何须用江湖上的下三滥手段。”第二个卫士说道。
“这是王爷的意思!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王爷是不愿张扬开去的。”第三个卫士道。
“是呀,咱们假如硬来,纵然可已将檀羽冲拿下,少不免也得大打一场,岂不怕王府闹翻了?”第四个卫士道。
两个赞成,两个反对。那两个“反对”的也不过发发牢骚而已,采用“江湖上下三滥”的手段了。“下三滥”的手段是什么,谜底也马上揭开了。
檀羽冲躲在假山石后,只见其中一个卫士,取出一支细长的喷筒,噴筒一端,形如鹤嘴,轻轻插入窗格,不问可知,自是把迷香吹进去了。
过了一会,一卫士道:“是时候了吧?”
另一卫士道:“这迷香虽然是王府秘制的,功效比江湖上一般的迷香大得多,但檀羽冲的武功非同小可,还是多等一会的好。”
檀羽冲也在想道:“是时候了。”在这四个卫士未曾来到之前,他本来是想要静悄悄地溜走的,但如今他却是势所不能了。这四个卫士都是一流的高手,他一动只怕就要给他们发觉。以一敌四,能够逃出去的机会就很微了。要说罗网,唯有采取迅雷不及掩耳的偷袭。而此际,正是最好的偷袭时机。
那个正在把迷香吹进房间的卫士忽觉微风飒然,情知有人在背后偷袭,只是给檀羽冲点着了他背心的“风府穴”。他的迷香迷不倒檀羽冲,自己先就失了知觉。“噹”的一声,鹤嘴型的喷筒落地。
檀羽冲沉声道:“檀某在此,不劳你们费神!”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呼的一声,一股强进的掌风已是向他扫来。
第一个向他扑来的是那个练有大力鹰抓功的卫士。檀羽冲顺着他的掌势,轻轻一带,“乒”的一声,把他摔了出去。
这人的外功练得几乎到了刀枪不入的地步,撞塌了一块假山石,居然并没头破血流。但他是被檀羽冲借力打力摔出去的,头颅没给石头撞破,却给自己的那股强劲的力道震晕了。
这名卫士还未倒地,第三名卫士就已挥掌向他打来。这一掌轻飘飘的无声无息,用的是极其高明的绵掌功夫。
这人武功在四个卫士之中最强,好在檀羽冲在偷袭之时,早已准备好了应付他的方法。
这卫士挥掌打去,忽觉掌心一热,绵掌的劲道登时消失。
原来是檀羽冲从暖玉箫中吹出的罡气,好像一支无形的箭,射入他掌心的劳宫穴。
这名精于绵掌功夫的卫士,软绵绵的也倒下去了。
就在此时,檀羽冲只觉肩头一紧,第四名卫士已是抓着了他的琵琶骨。这名卫士练的是大擒拿手法,公孙奇就是曾经被他的擒拿手法制服的。
檀羽冲一个沉肩缩肘,这卫士的指尖刚刚碰着他的琵琶骨,正想发力,忽觉抓着的好像一团棉花,檀羽冲一个虎尾脚,就踢中了他腰间的癒气穴。这名卫士被他踢翻,顿时也失了知觉。
此际,王府里武功最高的四名卫士,全都给他击倒了。
檀羽冲暗暗叫了一声“侥幸”,若论真实本领,他是决计不能击败这四名卫士的,纵然一开始就偷袭成功,他也未必有取胜的把握。他之所以能够迅速击倒四人,那是因为他占了“知己知彼”的便宜之故。他在那药王庙见过这四个人的功夫,早就想好了对付他们的法子,加上出其不意,方始能够大获全胜。
这四名卫士倒地的时候当然会发出声响,但由于檀道隆不想张扬此时,来的也只是这四名卫士,在园中巡逻的卫士各守本位,尚未能闻风而来。
檀羽冲正要趁这机会逃跑,忽听得有人冷冷说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没想到我还留在这里吧?”
出现在他面前的,赫然竟是班建侯。班建侯虽然已经向檀道隆“告辞”,其实却仍然藏匿园中,暗地窥伺。
檀羽冲知道班建侯比那四名卫士更难对付,二话不说,飞身跃起,立即施展杀手。
班建侯冷冷笑道:“你的师父偷了王爷的穴道铜人图解,可惜你用玉箫使出的惊神笔法,练得还未到家。”冷笑声中,横掌如刀,削檀羽冲膝盖。
檀羽冲人在半空,一个鹞子翻身,玉箫敲他头盖。班建侯用个铁板桥身法,向后一仰,玉箫几乎贴着他的面门扫过。说时迟,那时快,檀羽冲脚尖刚刚着地,班建侯亦已挺直腰板了。
檀羽冲玉箫划了半道弧形,刺向班建侯的胸口。他这玉箫瞬息三变,初时当作判官笔使,跟着改为短棍使用,现在这一招,用的却是剑法。班建侯见了也暗暗吃惊,不敢再有轻敌之意。
只听得铮的一声,班建侯中指一弹,把檀羽冲的玉箫弹开。檀羽冲也不禁吃了一惊:“班建侯的铁指功夫虽然比不上师父的弹指神通,却已是在我之上!”
班建侯喝道:“哪里走?”迈步追来,抓他背心穴道。檀羽冲身形不转,侧着脸将玉箫向肩后反指,呜的一声,吹出一口罡气。
暖玉箫中吹出的罡气非同小可,班建侯掌心的劳宫穴要是被他的罡气所伤,结果就是和刚才那名精于绵掌功夫的卫士一样了。
但班建侯的功夫岂是那卫士可比,而且他早已知道檀羽冲有这件武林异宝,一交手也已做好准备了。檀羽冲罡气吹出,他立即化抓为劈,劈空掌发出的掌风与罡气刚好抵消。
不过掌风所及的范围较广,罡气则是如箭射来,各有特殊的功能,是以虽然相互抵消,檀羽冲已是不禁身形连晃。而班建侯也觉掌心一热,有如火烙一般。劳宫穴纵然保得住不至受伤,亦是吃一惊了。
檀羽冲自知不利久战,只能拼命抢攻。暖玉箫盘旋飞舞,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并且不时从暖玉箫中吹出罡气。
班建侯对他的暖玉萧也颇有顾忌,斗到分际,陡地一声大喝,抓着他的玉箫,喝道:“放手!”
两人争夺玉箫,檀羽冲忽地说道:“好,送给你!”他突然松手,班建侯身向前倾,不禁晃了一晃。说时迟,那时快,檀羽冲的指头已是堪堪点到了他的胸口。
班建侯一个吞胸吸腹,胸口凹了一寸,就是一寸之差,檀羽冲虽然力透指尖,亦已给他化解。班建侯一掌打来,檀羽冲失了玉箫,只好和他对掌了。
他本来不想和班建侯比拼内力的,结果还是必须比拼内力。
班建侯的内力果然是在檀羽冲之上,檀羽冲只能防御,无力反击。
檀羽冲知觉对手的内力一浪高过一浪,不过一盏茶时刻,胸口已是隐隐作闷,内力的运转,渐渐不能从心所欲了。
在园中巡逻的卫士,已有几人闻声而来。
檀羽冲与班建侯比拼内力,只能勉强支持,对方只要添上一个武功平庸的帮手,也可将他击倒。这些卫士不用说也是会帮班建侯的。
不过,班建侯是完颜王爷手下的第一号人物,为了自己的面子,他可不愿檀道隆的手下帮他。他必须独立擒下檀羽冲才能显出他的威风。
是以他一听得卫士跑来的脚步声,立即把内力尽发强攻对手。
檀羽冲正是心神不定,陡然间只觉对手的内力俨似狂涛般压来,“压”得他几乎透不过气,正道要糟,不料就在此时,忽听得“波”的一声轻响,有几点泥屑溅到他的面上,竟然有点火辣辣的感觉。
但比起班建侯来,他这点火辣辣的轻微痛觉却又不算得什么了。只见班建侯突然弯下了腰,闷哼一声,就好像是给人用铁锤敲打膝盖一般。
其实打中他膝盖环跳穴不过是一粒小小的泥丸。
檀羽冲呆了一呆,随即恍然大悟,又是那个神秘人物在暗中帮了他的大忙。
班建侯也是合当遭此挫折,原来他的内功其实是并不输于那个神秘人物的,只因他把内力全都发出攻敌,这才着了暗算。而且虽然着了暗算,那颗从一流高手手中发出的泥丸,劲道不弱于一粒铁弹的泥丸,也还是给他震得粉碎。
檀羽冲何等机灵,立即就想到一个主意,一把抓着了班建侯的琵琶骨,跟着补上一指,点了他背心的麻穴。那几个卫士此时方始跑到他的面前。
檀羽冲道:“你们来得正好,请你们仔细看一看这个人,是不是咱们王府的?他半夜三更,偷偷跑来我的后住处窥伺,我恐防他是偷入王府的小贼,把他拿下了!”
班建侯的官职是御林军副统领,御林军副统领被“侄少爷”当作“小贼”抓了起来,这几个卫士做声不得,全都惊得呆了。
他们不知如何是好,惟有赶快禀报王爷。
檀道隆来了。
他心里暗暗叫苦,故意问道:“什么事?”
檀羽冲道:“禀伯父,侄儿捉了一个小贼。”
灯笼火把照耀下,檀道隆看得分明,大吃一惊,说道:“冲侄,你闯了大祸,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御林军副统领班大人,快快将他放了!”
檀羽冲道:“他真的是班建侯?我可不敢相信!以他的身份,怎会三更半夜,偷偷摸摸进来?”
檀道隆难以回答,只好摆出长辈架子:“伯父还会骗你吗,不必多问,我叫你放就放!”
檀羽冲道:“若是真的班建侯,更加放不得了!”
檀道隆道:“为什么?”
檀羽冲道:“伯父,你没听过‘捉虎容易放虎难’这句老话么?”
檀道隆道:“这只是一个小小的误会,班大人不会怪罪你的。”
班建侯被抓着穴道,做声不得。他满面羞惭,只能点了点头。
“这不是一个小小的误会,只怕是一件大大的祸事!”
檀道隆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檀羽冲道:“我放他倒不打紧,因为我会一走了之。可是,伯父,你的麻烦就没人能为你解决了。”
檀道隆听他话中有话,把手一挥,叫左右退下,只留下一名心腹卫士,说道:“冲侄,你好像有什么话要和我说,是吗?现在没有外人,你可以和我说了。”
檀羽冲道:“伯父,你们刚才说的话,我都已听到了。”
檀道隆变了面色:“你知道也好,世英现在完颜王府,你若不去见一见完颜王爷,世英恐怕不能回来。我不想你受委屈,但我是两难。不过,完颜王爷也是爱惜人才的,总之我保你平安就是。”
檀羽冲道:“对不住,伯父,我现在已是很难相信别人的话了。”
檀道隆道:“你连我也不相信了么?我好歹总是你唯一的亲人。”
檀羽冲苦笑道:“多谢你把我当做亲人。说老实话,我若不是为了伯父,我早已走了。伯父,我知道你是两难,但我却有两全之法!”
檀道隆心中一动:“什么两全之法?”
檀羽冲道:“请伯父借纸笔一用。”
檀道隆不知他弄甚玄虚,存着姑且一试的念头,叫那心腹卫士去取。纸笔是常用之物,不多一会,那卫士便即取来,连墨也磨好了。
檀羽冲道:“班建侯,你听着,我念什么,你写什么。”解了他手少阳经脉的穴道,只让他的右手可以活动,身体仍然不能动弹。
班建侯并没有去抓笔杆,哼了一声,意殊冷傲。
檀羽冲道:“你不写也不打紧,离此不远的大街上有个钟鼓楼,楼上有枝三丈高的旗杆,我在你的脸上写上‘小贼’二字,将你在旗杆上吊起来,明天可就有热闹看了。”
班建侯这一惊非同小可,要知檀羽冲倘若真的把他吊来示众,他这个御林军副统领的官职还能做下去吗?这可是要比杀了他还更令他难受的。
檀道隆刚才受了班建侯的气,心里也在暗暗称快,但却不能不装作皱着眉头斥道:“冲侄,你也太胡闹了,怎么可以这样整治班大人。”
檀羽冲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怎样做与伯父无关!伯父,说实在话,今晚之事,其实是你和班建侯联手来对付我的。只不过我的运气好,及早发觉,没有被你派来的那四个卫士暗算成功罢了。我怎样整治班建侯,他也不能怪到你的头上。”
檀道隆要的正是他这番话,不过听了他这番话,心里也是不能不有一点羞惭。当下低下了头,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气。
檀羽冲喝道:“班建侯,你愿意选择哪一样,说呀!你装聋作哑,莫非你以为我没有把你吊上三丈高旗杆的本事么?”
班建侯被他点了麻穴,身体不能动弹,说话还是可以的。只不过羞愧难当,做声不得罢了。
他当然不敢怀疑檀羽冲没这本事,不想出声也得出声了。
“大丈夫可杀不可辱,檀羽冲,有胆你就杀了我吧!”
话是这样说,但显然已是有商量了。
檀羽冲笑道:“你不必担心,我叫你写的是绝不至于让别人觉得有辱你的身份的。我是不会杀你的,但你若不听话,我可是说一不二,只有照刚才所说的法子整治你!”
说罢便将他推进一座亭子,亭子里有石桌石凳,檀羽冲让他坐下,纸笔摆在他的面前。
班建侯不敢逞强,颤抖的手指把笔杆抓起来了。
檀羽冲道:“我念,你写。写得端正一点。倘若字迹歪斜,就要你重新写过。”
班建侯在肚子里骂檀羽冲的祖宗十八代,可还不能不听他的话认真书写。
不过在听檀羽冲念完之后,他却是稍微放心了。
檀羽冲要他写的不过九个字,“速把檀世英送回交换”,“交换”什么人,是没有写明白的。
完颜王府的人当然会以为是拿檀世英来交换檀羽冲,决计想不到是拿来交换班建侯的。
檀羽冲折好字条,道:“还得加上一件信物。”
班建侯道:“王爷认得我的笔迹,王府的大管事更加熟悉。”
檀羽冲道:“我叫你怎样做就怎样做。”
班建侯无可奈何道:“我的衣袋里有个鼻烟壶。”
檀羽冲搜出那个翡翠鼻烟壶:“伯父,你看这劳什子可以当做信物吗?”
檀道隆侍者道班建侯有吸鼻烟的嗜好的,这个鼻烟壶他也曾见过。他不便说话,点了点头,心中暗暗称赞檀羽冲做事老练。要知笔迹可以假冒,这个鼻烟壶是决不能在仓促间伪造的。
檀羽冲把字条和鼻烟壶交给檀道隆,冷冷说道:“立即派人送去完颜王府,天亮之前,你的儿子总可以回来了。恕我不能奉陪了啦。”
檀道隆道:“冲侄,我,我──”
檀羽冲道:“伯父,你的亲情我心领了。别的话都不必说了。”
说至此处,他突然一捏班建侯的下巴,班建侯张开了口,他就把一颗深黑色的药丸塞了进去。
“这是一种奇特的毒药,你让他留在肚子了不去动它,十二个事成之内毒性自解。但若你运用真气,反而会把毒药引入丹田,你的性命就难保了。”
其实檀羽冲哪里有什么奇特的毒药,这不过是他从身上搓出来的泥垢。
班建侯只觉得一阵恶心,胸中作呕,却又呕不出来。他只道羽冲逼他吞下去的果然是一种非常邪门的毒药,不由得又是恼怒,又是惊慌。
檀羽冲大笑走了。
不过,他做这件事情,倒并非只是与班建侯开开玩笑。班建侯内功深湛,他是恐怕班建侯在他一走之后,便即自行解穴。那时他要是还未回来,他的救人计划岂不要就成泡影。现在经过他这番“故弄玄虚”,班建侯纵有冲开解穴之能,也是不敢运用真气了。
他的所料不差,班建侯果然抱着“宁可信其有,不敢必其无”的态度,一直等到过了十二个时辰,穴道自解之后,方敢走动。
那时,檀世英早已回到自己的王府了。
檀羽冲大笑过后,胸中的抑郁舒发了些,但苍凉之感,却还是盘结心头,拂拭不开。
“道不同,不相为谋。”檀羽冲心里想道:“其实我是不该对伯父存有太多的幻想的。唉,亲情何价,如今我总算是知道了。”
但他对伯父可以原谅,对赫连清波的将他“出卖”,却是“于心有戚戚焉”。尽管清波也应该是属于和他“道不同,不相为谋”的。
令他不解的是,不过是数日前的事情,清波还曾经帮过他一个大忙,为何跟着又会将他的行踪泄露给完颜王爷知道?
班建侯的说话是不是可以相信呢?他无法判断,也是只能存疑了。
不过,就以今晚的遭遇而论,也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令他沮丧的。尤其是当他想到那个引导他脱险的神秘人物,心里更是热乎乎的。
“有人害我,也有人暗中救我。我受人之惠,却连恩人是谁也不知道。”
失意之余,他是多希望能够结交一个古道热肠的朋友,忽地心生一计,故意走得脚步歪歪斜斜,到了一个四顾无人之处,自言自语道:“班建侯的掌力果真厉害,我是低估他了。”
他装作脚步虚浮的模样,突然摔了一跤,倒在地上,爬不起来。
不出他的所料,那个神秘人物出现了。
是个身材健硕的黑衣人。
那人扶他起来,立即用手掌贴着他的背心,将真气输入他的体内。
这人穿着一身黑色衣裳,脸上也蒙着黑巾,檀羽冲看不见他的面目,但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要知檀羽冲是曾经在伏牛山和丐帮的尚帮主对过掌的,当时丐帮帮主也是以对掌作为掩饰,实际是把真气输入他的体内,为他疗伤。这人的内功醇厚,而且正是丐帮这一门内功。
但此际檀羽冲却是并非受伤的,只是功力未曾完全恢复而已。对方浑厚的真气一输入他的体内,之即就帮他恢复了原有的功力。外来的真气,太多了反而无益,这就等于斟水入碗,水满则溢一样。
檀羽冲不愿对方虚耗真气,低声说道:“武大哥,原来是你。够了,够了!”
这黑衣人果然是武士敦,以武士敦的武学造诣,当然就已知道他是伪装的了。
武士敦苦笑道:“檀贝子,我险些给你吓坏了。好在你不是真的受伤。”
檀羽冲道:“武大哥,对不住,我若不是用这个手段,无法见到你的金面。”
武士敦道:“其实我是不该和你见面的,不过,既然见着了,那也不必多所顾忌了。听说你曾经见过我的师父。”
檀羽冲当然明白武士敦避免和他见面的原因,低声问道:“这附近还有别的王府的人吗?”
“现在尚未发现。”
“好,长话短说。令师表面不能不将你当做叛徒,其实他是深知你的苦心,对你极其爱护的。武兄,你就委屈些儿,在王府待下去吧。不过你可得提防你们帮中的朱长老。”
“我知道。你最好也尽快离开京城。”
“多谢你今晚冒了这样大的风险救我。我也真是糊涂,我早就该想到是你的。大恩不忘报,咱们──”
“后会有期”这四个字他还未曾说出来,武士敦已在说道:“不必多谢我,你要多谢的是赫连格格。”
檀羽冲一怔,“赫连格格?”
武士敦道:“是呀,我本来不知道有今晚之事的,若不是赫连格格告诉我,此际我只怕还在梦中呢。”
檀羽冲又惊又喜,又觉得这件事似乎有点“不对”,“檀世英被完颜王府的人捉去,已有两天,你一直未知?”
武士敦道:“我不知此事,其中另有原因,未必是王爷对我起疑。你知道有麻大哈这个人吗?他是近年甚得王爷宠信的人,也是班建侯的得力手下,现在官居御林军的都尉之事。”
檀羽冲道:“前几天我曾去居庸关的长城上碰上他,并且和他交手。”
武士敦道:“这就对了。所说这件事是他向小王爷完颜定国告的密,绑架檀世英也是他和小王爷亲自动手的。这件事他们本来是瞒着格格的,因为他们知道你和格格有交情。但还是给格格打听到了。不过她也只打听到这桩阴谋将在今晚进行,却还未料到京师由班建侯这个地位仅次于完颜王爷的人出马。”
檀羽冲道:“那么这桩阴谋既是由小王爷主持,他们会不会把檀世英放回来呢?”
武士敦道:“这件事既然是由班建侯出马,自必也是得到王爷同意的。王爷见了班建侯亲笔写的字条,只道要交换的是你,那是绝对不会不放人的。何况他们要的也只是你,扣留檀世英做什么?”
檀羽冲放下一半心,说道:“不过,你冒的风险可太大了;你快快回去吧。”
武士敦口里虽说相信王爷不会对他起疑,心里可着实有点担忧,便道:“好,那么你先离京去找令妹吧。令妹在心如神尼那里。”
檀羽冲道:“我已经知道心如神尼的住址了,咱们这就别过。”
武士敦忽地轻轻一嘘,小声道:“伏下,好像有人正在向着这边过走来!”
两人伏地听声,果然听得有脚步声,其中一人远远跑在前头,后面跟着的似乎还有十几个人之多。
檀羽冲和武士敦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来的那是多个人,即使都是完颜王府的卫士,他们也尽可对付得了。
但问题不在于是否胜得过对方,而是在于武士敦的真实身份不能暴露。纵然把那些人全都杀了也是不行,武士敦在王府多年,他的杀人手法是瞒不过完颜王爷的。何况在黑夜之中,他们也没把握不让有漏网之鱼。
檀羽冲低声道:“你的任务紧要,不如你就装作是来追捕我的,将我拿下吧。”
武士敦摇了摇头,“你跑,我给你抵挡追兵!”
檀羽冲怎能这样,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条黑影,旋风也似的来到了他们的面前,不但轻功之佳,江湖罕见,而且这人的轻功身法,也是他们熟悉的。
檀羽冲咦了一声,忍不住就要叫出那人的名字,但嘴巴刚一张开,就给武士敦掩住了。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赫连清波。
赫连清波道:“武士敦,你躲起来。檀羽冲,你赶快把我擒拿!”
檀羽冲刚自一怔,清波已是扑入他的怀中,叫道:“岂有此理,檀羽冲,我好意劝你和我去见父王,父王不会杀你的。你竟敢对我无礼!”
檀羽冲并非笨蛋,当然明白只有这个办法才能脱险。于是将她抱了起来,立即迎上前去。
原来完颜小王爷恐防有失,在檀道隆王府的四面可以通往城门的道路都伏下追兵,别的人出来他们不管,檀羽冲跑出来的话,他们就会乱箭齐发,拿不了活的,死的也要。
赫连清波正是恐怕他们中伏,抢先一步来救檀羽冲的。
这一路伏兵的头头正是麻大哈。他们听得这边有人声,早已点燃了火把。
檀羽冲迎上前去,喝道:“你们看清楚了没有,你们的格格已经落在我的手中,谁敢一动,我就要她的命!”
麻大哈喝道:“檀羽冲,你休得不知好歹。完颜王爷其实对你并无恶意,只不过想请你到王府走一趟,以便了解你这宗案子。快快把格格放下!”
檀羽冲冷笑道:“麻大哈,别人或者会上你的当,我可是知道你的底细。你和你的父亲一样,都是最会说谎骗人的,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么?”
麻大哈的父亲是丐帮的长老朱丹鹤,这件事,那些卫士是不知道的,听了这话,都是不禁大为奇怪:“麻都尉的父亲早已死了,他的为人如何,我们都毫无所知,这位檀贝子年纪比麻都尉还小,又是刚刚来到京城,他却怎么知道麻都尉的父亲善于说谎?”
麻大哈又惊又怒,喝道:“胡说八道,你不把格格交还,你跑到天边,我也不放过你!”
色厉内荏,生怕逼得紧了,檀羽冲会说出他父亲的秘密。
檀羽冲道:“好,有胆的你就跟来!”陡地一声大喝:“让开!”抱着赫连清波就冲过去。
那些卫士见麻大哈都不敢动手,谁敢胡来,果然如奉纶音似的,忙不迭的两旁分开。
忽听得“嗖嗖”两声,后面的卫士不敢放箭,前面却有两支箭射来。
原来有两个神箭手埋伏在民房的屋顶,他们是未曾领教过檀羽冲的厉害的,见檀羽冲把格格背在背后,自恃箭法了得,一见有机可乘。一个就射他的咽喉,另一个射他的心口。
若是乱箭齐发,檀羽冲背着个人,或许有些顾忌,只两支箭,他哪会放在心上。
只听得卜卜两声,两支箭都给他以弹指神功的功夫弹了回去。那两名卫士登时从屋顶跌下来,一个被箭穿过咽喉,另一个四脚朝天,胸口插着的一支箭兀自颤动。
檀羽冲喝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哼,大不了我和你们的格格一同送命。你们纵然能够逃得出我的掌下,恐怕也活不成吧!”
那些卫士当然知道,他这番话绝非恫吓。
一众卫士见这两个神箭手的下场,同时又想到了切身的利害关系,当然是谁也不敢发射了。
但倘若这样的任凭格格被人掳去,他们回到王府又怎生交代?众卫士都没主意,每个人的眼睛都望着麻大哈。
麻大哈咬了咬牙,喝道:“追!”他也是无可奈何,只好紧追不舍了。
赫连清波伏在檀羽冲的肩头,在他耳旁低声说道:“东门!”檀羽冲怔了一怔,心想走西门不是更近一些吗?
但此时此际,怎么容他仔细问个明白,只好依从清波的吩咐。
到了东门,檀羽冲才知道原因,原来那个守城的军官,是清波保荐的。
此时大约是四更时分,京城的城门,必须打了五更,方能打开。
那守城的军官在城墙上看得分明,这一惊非同小可,颤声喝道:“好大胆的贼人,竟敢掳劫格格,你知道这是该当何罪吗?”
檀羽冲纵声笑道:“你不用替我担心,我只想告诉你,你若是不打开城门,格格的性命就要断送在你的手上,你也应该知道这是该当何罪!”
那军官呆在墙头,他手下的士兵也都是张弓搭箭,却谁也不敢发射。
檀羽冲喝道:“快快打开城门,我决不说第三遍的!”
赫连清波叫那军官的名字,说道:“你是不是怕九门提督降罪?”
那军官道:“是啊,律有明文,我若是未到时限,私自开城,这可是杀头的罪名。”
清波道:“你若不打开城门,我的性命先自不保!你放心,九门提督也是属我的父王管的。你是为了保全我的性命才打开城门,他怎敢降罪于你?”
那军官心想:“你若是一去不回,谁人替我说情?”但这话他可不便说出口来。
檀羽冲喝道:“出了城我自会把你们的格格放回来。我数到三字,你若不打开城门,我就把你们的格格杀了!”
那军官只好硬着头皮说道:“格格,小人的官职是你保荐的,即使因此遭祸,小人也要报答格格的恩典!”
那军官权衡利害,只好打开城门,放他们出去。
他为了预留地步(希望格格平安归来有好处给他),把自己这次的“甘愿”冒险,完全说成了是卖赫连清波的交情。
檀羽冲出城门,喝道:“天亮之后,我自会把你们得格格放回来。但在天亮之前,可不许你放任何人出城。否则我一见有追兵!立刻就把你们的格格杀了!”
那军官装出一副惶恐的样子说道:“小人怎敢连累格格,小人这次私开城门,是为了格格破例,除了格格,小人又怎么肯冒杀头之罪再让别人出城。”
出了城门,檀羽冲迈开大步,跑得飞快,伏在他肩上的清波说道:“此处离开京城少说也在十里开外,这里也没有人看见我们了。”
檀羽冲瞿然一省,他是早就该把清波放下来的。他面上一红,“不错,你是应该回去了。清波,我──”
清波含笑睨他,“你怎么样?”
檀羽冲道:“今晚,你又一次助我脱险,我真不知应当怎样感谢你才对。”
清波似怨似嗔的说道:“只要你不怀疑我是害你的人,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檀羽冲内疚于心,“清波,过去我是有许多地方错怪你了。现在我才知道,其实──”
清波打断他的话,道:“其实什么?嗯,我也要说个‘其实’,其实你也应该知道,我和你始终是不能走在一起的。”
檀羽冲默然不语,半晌说道:“不管你怎么样,你对我都是很好。”
清波笑靥如花,“多谢。我最高兴听见的就是你这句话。”
檀羽冲本来想说“你跟我走吧,其实我们是可以走到一条路上的。”但一想起了清云,清云更加是他的知己,他又怎能三心两意,抛了妹妹而要姐姐?
“剪不断,理还乱。”他的情怀也正是如此啊!他还能说些什么呢?
清波幽幽说道:“羽冲,我只求你一件事情。”
“你只管说,上刀山,下苦海,我都替你办到。”
清波道:“我不会令你为难的,我只要你心甘情愿去做。”说罢,噗嗤一笑。
檀羽冲道:“你说的我一定心甘情愿去做。请说吧!”
清波道:“我要你真心真意对我的清云妹妹,你对他好,也就是对我好。”
檀羽冲面上发热,心头也是发热,避开了她的目光,“你不必担心,我会对她好的。”
“好,那我就放心了。你走吧。”
檀羽冲道:“但你回转王府,我可是有点放心不下呢。”
“你也不必替我担心,我自会应付。”
两人都是有但依依不舍,尽管嘴上说是要走,脚步却未移开。
檀羽冲叹口气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请恕我不说后会有期了。”
两人正要分手,忽听得远处隐隐有马蹄踏地之声,清波“咦”了一声,说道:“且慢!”
此时正是刚刚天亮,他们是在山边的小路上。
两人不约而同的跑上山岗,居高临下,向来处望去。
只见一队人马,正在朝着他们这边跑来,排成一字长蛇,总有数百骑马之多。
檀羽冲是曾喝令那个军官在天亮之前不许打开城门的,但此时刚刚天亮,追兵已到,显然是那个军官违反他的命令了。他不懂怎的那个军官竟敢不顾格格的性命。
这个疑团迅即解开,那队人马已经跑到他们视力所及的范围了。
由于天色刚亮,前头有人打着火把,火把也未扔开。队伍当中有个少年将军骑着一匹白马,特别显目。
清波吃了一惊,说道:“好在不是父王亲自追来,但他一直是怀疑我的,只怕他比父王更加心狠手辣!”
原来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小王爷完颜定国。
檀羽冲这才恍然大悟,是小王爷要出城,怪不得那守门的军官不敢不从了。
跟在小王爷身后的还有一个麻大哈。
小王爷亲自率领追兵,情形当然是和刚才大不相同了。麻大哈不敢乱箭发射,小王爷倘若决意硬来,他却是无需顾忌的。
两人不约而同都想到了这一节,清波一咬牙根,说道:“羽冲,你快走。我替你抵挡追兵!”
“你如何抵挡?”
“别问这许多,快走!”
“你不说,我不走!”
清波道:“迫不得已,只好用这个了。”她手中拿的是香雾弹。香雾弹的厉害檀羽冲是领教过的。小王爷和麻大哈练有内功,昏迷过后,或者可以保全性命,那几百骑兵,却是必死无疑。
檀羽冲皱起眉头,“你用这等狠辣的手段,后果你怎承担?”
清波顿足道:“别管我,快走!”
檀羽冲道:“好,我只问你一句,完颜王爷是否仍然宠信你?”
清波道:“他从来没有真的宠我、信我,不过他还要利用我。”
檀羽冲道:“那你还是暂时回去做格格的好。”
清波嗔道:“你现在还说这样的话!我要发香雾弹了,快走,快走!”此时那队人马已是越来越近,与他们相隔不过里许之遥了。
目前他们未被发现,再过片刻,可就难保。
檀羽冲道:“不能。我有两全之法。”
清波道:“什么两全之法?”
檀羽冲突然点了她的穴道,把她的香雾弹夺了过来,低声说道:“金国人宋国人都是我的同胞,我不能让你为了我的缘故伤害他们。我这独门点穴手法,过半枝香时刻,你只须运气冲击檀中穴便可自解。”
他点了清波的穴道,便即跑入树林,没多久,那队人马已来到山边了。
“咦,那边好像有人!”
“啊呀,格格在这里了,快来,快来!”
小王爷发现清波泥塑木雕似的站在那儿,也是颇感莫名其妙。
他本来以为赫连清波是和檀羽冲串通了的,即使不是一去不回,也会留在檀羽冲身边,多做两天“人质”,方能保得檀羽冲安全。但眼前所见的情形,却把他原来的设想推翻了。
“难道檀羽冲真的是将她抓做人质,他在自以为摆脱了追兵之后,便遵江湖规矩,点了她的穴道,将她放开?”
他思疑不定,便走上前取,仔细察看。
他身边一个卫士道:“看这摸样,格格似乎是给点了穴道。”
小王爷哼了一声,“我看不出吗,用得着你说?”
可是他却看不出清波是被点了什么穴道,更解不开檀羽冲的独门点穴手法。
他试了几次,在众目睽睽之下虽然不敢大肆轻薄,但试解穴道却是免不了要和对方的身体接触的。清波经他点点戳戳,气得心头火冒。既恼怒小王爷的无礼,更埋怨檀羽冲令她受到这个委屈。
麻大哈道:“钦犯点了格格的穴道,料想走得不远,或许尚还藏在林中。”
小王爷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能,说道:“我本来是想在解开格格的穴道之后,问清楚了才去追的。可能格格是因为惊吓过度,未能运气和我配合,被封的穴道难以即时解开。你说得有理,捕拿钦犯要紧,咱们这就先去搜索吧。”当下留下几名卫士看守格格,即便带领骑兵追上山去。
檀羽冲藏在一棵枝叶茂密的大树上,待得小王爷走进,觑个真切,突然扑下。
小王爷的骑术倒也了得,百忙中一个镫里藏身,居然避开了檀羽冲的擒拿。
麻大哈是与小王爷并辔而行的,大惊之下,慌忙飞身就扑过去。
檀羽冲大喝一声,双掌相交,把他震得倒飞出去。
小王爷虽然避开了檀羽冲的擒拿,却也给他的脚尖踢着臀部,倒于马下。无巧不巧,刚好和跌下来的麻大哈撞个正着,两人都变作了滚地葫芦。
麻大哈口吐鲜血,瘫作一团。小王爷伤得没那么重,可也惨痛难当。他爬了起来,喝道:“还不快去捉拿钦犯,活的捉不到,死的也要!乱箭将他射杀!”
小王爷与麻大哈双双坠马,他们手下的官兵自是救人要紧,一窝蜂的用上前来。三百骑兵,只有十来骑向前追赶。
檀羽冲哪把他们放在心上,随手接下射来的箭,反甩回去。他的手劲,比铁胎弓射出的还更强劲。还幸他只是射马,不是射人。
转眼之间,已有七八匹马给他射得倒在地上,人仰马翻,剩下几骑,慌忙折回。
檀羽冲一声长啸,双腿一夹,胯下的坐骑疾走如飞,去得远了。
小王爷怒道:“我还没有死呢,要你们来献殷勤作甚?”
围在他身边的官兵方始重新上马,但此时却已是连檀羽冲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麻大哈伤得甚重,心中满不是滋味,暗自想道:“好歹我也是御林军的副统领,你没受伤就用不着顾我了么?”
他不敢发作,但这口怨气却是咽不下去。咬一咬牙,挣扎着说道:“小王爷,你的坐骑是千里马,如今这匹千里马给檀羽冲抢了去,咱们兵马再多,也是追不上的了。当务之急,恐怕还是善后要紧。”
官兵有七八个跌伤,格格被点的穴道也未解。救治格格和料理伤兵都属于“善后”的工作。但麻大哈的所谓“善后”,真正的用意,其实是在要小王爷注意到他的伤势。
小王爷发过脾气,头脑清醒了些,情知强逼官兵去追,也是无济于事。麻大哈是父王重用的人,他可还是需要笼络的。当下装作瞿然一省的模样,说道:“对,走了一个钦犯事情还小,麻将军的伤势若是加重,事情可就大了、你们快看造个担架,把麻将军抬回王府。”说罢,亲自给麻大哈敷上金疮药。
山上有的是树木,造一副担架,咄嗟立办。有个卫士问道:“小王爷,要不要多造一副?”
“做什么?”
“格格,她──”
小王爷心念一动,说道:“格格用不着你们抬回去,我会替她解开穴道的。好了,你们现在立即下山,在山坡下等我。”
官兵不知道他的用意,心想,莫非他给格格解穴,是不便让外人在旁观看。他们当然不敢多问,只能依令而行。
官兵一走,小王爷笑嘻嘻的就走近清波。
“好妹子,这两年多你老是躲着我,难得让我有个亲近的机会,这就请你听我说几句心里的话吧。其实你也知道,我虽然娶了妻,那只是逼于父王之命,不敢不从。我的心还是在你身上的。”
清波说不出话,惟有加紧运气冲击穴道。
小王爷续道:“有人说你私恋檀羽冲,我不愿相信,又不敢不信。说老实话,这次你被檀羽冲抓作人质,我多少也还有点怀疑你们是串通的呢。哼,檀羽冲真是不懂怜香惜玉,竟然点了你的穴道,将你抛在荒山。幸亏我来得及时,否则万一有人经过,欺侮了你,那可怎生是好?”
清波被封的穴道尚未解开,只能用眼神来表示她的憎厌和恼怒。
小王爷可不理会她的眼神,他见清波依然像泥塑木雕一样,只有两只眼珠会转动,越说胆子就越大了。他装作替清波解穴,在她身上摸摸捏捏,嬉皮笑脸的道:“我还真有点儿不大敢相信檀羽冲居然舍得点你的穴道呢,我若捏对了穴道,你就眨两下眼睛。我虽不懂他的独门点穴手法,只需知道你被点的是哪个穴道,也能用真气助你冲开。”
忽听得啪的一声,赫连清波忽然举起手来,狠狠打了他一记耳光,斥道:“别人没有欺负我,倒是你欺负我了!你还像个人吗?”
小王爷摸着火辣辣的脸孔:“好妹子,我是给你解穴呀,你可别要误会!”
清波道:“误会?好,那我就先点了你的穴道,然后再依样画葫芦的给你解穴。”
小王爷的武功不及清波,闻言吃了一惊,心想这丫头的脾气发作,可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她来给我解穴,我不被她捏碎两根肋骨才怪。
“好妹子,我在这里给你赔礼了。咱们兄妹开开玩笑,你又何必这样认真,一些官兵还在山下呢,事情闹开了,你也没脸!”
清波打了他一记耳光,怒气已是稍平,事情若果闹开,她也的确有所顾忌,便道:“你叫他们挑两匹好马给我。”
小王爷一怔:“做什么?”
清波道:“我和你一起去追捕钦犯呀!”
小王爷苦笑道:“他骑的是我的‘小白龙’,官兵那些凡马如何追得上?”
“追不上也得追!”
“这又何苦费力?”
“我非得表明心迹不可。否则你说我和檀羽冲串通,叫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好妹子,怪只怪我说错了话,你还在生我的气吗?好,我再自打嘴巴,让你消消气好不好?”
小王爷正在插科打诨,但盼得清波跟他回去,就在此时忽听得健马嘶鸣,一人一骑好像一团红云似的飞驰而来。
清波大吃一惊,哪来的这匹神驹?除非是──
心念未已,那骑马已经来到他们身旁。小王爷又惊又喜,失声叫道:“爹爹,你也来了!”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身任金国兵马大元帅的老王爷完颜长之。老王爷斥道:“草包,正经事情办不了,就只会胡闹!”
小王爷道:“禀父王,那、那钦犯──”
老王爷道:“不用你禀告,我都已知道了。谁叫我没生下一个中用的儿子,没办法,唯有我亲自出马了。”
清波吃惊更甚:“爹爹,你要亲自去追捕檀羽冲?”
“不错。与其让你出马,不如由我出马。也只有我这匹‘五花赤’才追得‘小白龙’。”
清波这才知道他刚才说的话已是给王爷听见,不由得脸上发烧,心里发慌,“怪不得他话中有刺,但愿他不要对我起了疑心才好。”
“都怪女儿本领不济,误了父王的事,但父王你是万金之体,可不能去冒这个险啊!”赫连清波只好这样说了。
老王爷哈哈一笑,“我身经百战,什么风浪没有见过,倘若我动辄都怕损及‘千金之体’,我还能够做到兵马大元帅么?”
清波知他好胜,顺着他的口气说道:“是啊,爹爹,你是百万大军的统帅,两国交兵之时才用得着你亲自出马,现在不过是捉拿一个小小的逃犯,割鸡焉用牛刀?”
老王爷道:“你以我为只会带兵打仗,单身闯荡江湖就不行了?”
清波道:“女儿不是这个意思,谁不知道爹爹是天下第一高手。但──”
其实完颜长之顶多可以称为“金国第一高手”,把“金国”改为“天下”,自是清波有意夸大了的。
老王爷打断她的话,大笑道:“天下第一,我不敢当。金国第一,或者勉强可称得上。但也要试过方知。现在我就是要拿檀羽冲试试我的武功,看看这‘金国第一高手’的称号,是否别人因为我是王爷的缘故,故意给我脸上贴金?”
说至此处,他再也不理会清波的劝告了,拨转马头,唰的疾打一鞭,胯下的“五花赤”立即展开四蹄,疾驰而去。
小王爷也吓得慌了,追上两步,叫道:“爹爹,值不得拿一个亡命之徒来试武功啊!”
老王爷的声音远远传来:“檀羽冲可并不是一个小小的逃犯,他是一个关系重大的钦犯。我若不能捉他回来,怎对得住你的班叔叔。在檀道隆面前,我也要矮了三分了、你做了荒唐事,连累了班叔叔为你丢脸,还不快快回去向班叔叔请罪?”声音听得清楚,人影早已不见。
檀羽冲纵马疾驰,只觉风声过耳,两旁景物似退潮般从眼中闪过。心中正在赞叹,这一匹名叫小白龙的宝马,果然是名符其实,非比寻常。
赞叹未已,却忽地听得急骤的马蹄踏地声,来的有如暴风骤雨。回头一望,之间后面一骑追来,跑得比他的小白龙更快。
原来完颜王爷骑的这匹五花赤乃是大宛进贡的神驹,在御厩中也数他第一,完颜王爷见了喜欢,特地向皇帝要的。
完颜王爷喝道:“檀羽冲,要跑,你是跑不掉的,跟我回去吧。”
檀羽冲强抑住心头愤恨,冷冷说道:“完颜王爷,你害了我的爷爷和父母还不够吗?”
完颜王爷眉头一皱道:“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呢?那次事情,是我奉了先帝之命,派人去请你的爷爷回朝的。事情弄到后来那样,实是非我始料之所能及。至于令堂之死,那更是与我无关了。”
檀羽冲道:“不错,你没有亲手杀他们,但追源祸始,你总脱不了关系。”
完颜王爷道:“你要这样想,我也没有办法。我只问你,你愿不愿意与我把恩仇一笔勾销?要是你愿意的话,我非但可以向皇上保举你,让你恢复家业,我还可以将我的干女儿许配与你。”
檀羽冲心头一凛,他一听这话,就知道完颜王爷是在试探他和赫连清波有没有私情。当下作出一副鄙视的神态哼了一声:“你的宝贝干女儿就是江湖上人称玉面妖狐的那个妖女吧?哼,我是男子汉,岂能为妖狐所迷!哼,她曾经几次三番想要害我,刚才我若不是遵守江湖上对待人质的规矩,我早已将她杀了。”说罢,心中暗道:“清波,我这番话可是言不由衷,你可得原谅我才好。”
完颜王爷对他的这番话倒是很满意,哈哈一笑,“你看不上我的干女儿,那也用不着诋毁她呀。好,那我问你,你既不愿和解,那你想要如何?”
檀羽冲道:“这句话似乎是应该我来问你。”
完颜王爷忽道:“你的师父好吗?我和他已经差不多三十年没见面了。”
檀羽冲冷冷说道:“家师活得很好,不劳王爷记挂。”
原来完颜王爷之所以定要追捕檀羽冲,另外还有一个原因。他平生以武功自负,在他的心目中的确是希望得到“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头的。只因他是王爷身份,和江湖人物交手的机会不多;不过,虽然不多,曾经和他交过手的却都是第一流人物,能够胜过他的也只有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檀羽冲的师父耶律玄元。
完颜王爷道:“听说你的师父只收了你一个弟子,想必你已经得了他的衣钵真传了。”
檀羽冲道:“家师的武学博大精深,要得他的衣钵真传,谈何容易。王爷此问,感情是要较考我么?”
完颜王爷道:“较考二字,重了一点;但若说印证武功,则又轻了一点,嗯,不如这样说吧,我是想要给你一个机会。”
“此话怎讲?”
“我对令师的武功一向仰慕,只可惜我忙于国事,与令师一别卅年,还是抽不出空暇再去向他领教。所以我想请你施展师门所学,要是能够和我打成平手,我就放你过去。”
檀羽冲笑道:“原来你是因为三十年前曾经败给我的师父,这口气憋了三十年,如今想要出在我的身上。”
完颜王爷喝道:“檀羽冲,你太放肆了!依你的所作所为,我本来应该拿你回去治罪的,如今我只按江湖规矩划出道儿,这已经是给了你一个机会了。”
说罢,跳下马来,拿樁站定,双眸炯炯,注视檀羽冲,不怒而威,俨然有一派宗师的身份。
檀羽冲也觉得自己对他的态度有点轻浮,即便正容说道:“不错,即使不论朝廷爵位,你也是武林前辈。多谢你给我这个机会,你划出的道儿,我接下了。”
檀羽冲把暖玉箫拿在手中,跳下马背,道:“对不住,王爷,我的武功是要用兵器的。”
完颜王爷狀甚满意,哈哈一笑,说道:“我正是要见识你的师门宝物,你若是不使用暖玉箫,那才是对我的不敬呢。出招吧!”
檀羽冲把玉箫当作判官笔使,一招流星赶月,抖出三点绿色的光滑,左点“白海”,右点“乳突”,中点“璇玑”,这三处都是人身大穴。他这一招使出,似左似右似中,也是极尽飘忽的能事。
完颜王爷心道:“他果然已经练成了惊神笔法,但也似乎尚未超出他的师父当年所学的范围。”当下说道:“你的惊神笔法练到这个境界也算不容易了。让你也看我的吧。”
声出招发,完颜王爷以指代笔,半空一捺下来,这一招攻向檀羽冲的空门要穴,正是攻敌之所必救。檀羽冲玉箫横挥,完颜王爷的拇指已是向着他的太阳穴印下。这一下却不是点穴的工服,而是“大手印”了。
“大手印”本来是用常力的,但完颜王爷的指力之强劲,却是比昨晚那个曾经和檀羽冲交过手的班建侯还胜三分。
檀羽冲赶忙移步换形,好不容易才避开了他这个“指印”。王爷这一招的变化之奇,令得檀羽冲也不禁为之心折。
完颜王爷道:“惊神笔法有许多变化,只要融会贯通,它可以变为剑法,变为指法,甚至变为掌法,你的师父没教过你么?”
檀羽冲道:“家师说杂学多不是不好,但技艺还是贵在专精。”
完颜王爷哼了一声:“好,那就让我看看你的功夫是使得怎样精纯吧。”
檀羽冲道:“精纯二字我谈不上,不过,家师传授的惊神笔法似乎与王爷的笔法有点不同。我这就向王爷讨教吧。”
他趁着笔力稍轻,一股罡气从暖玉箫中吹出,玉箫迅即遍袭对方的七处穴道。
他当然知道以完颜王爷的功力之高,绝非他的罡气所能伤害。但他的妙处是在后着,只要对方被罡气一窒,他就有机可乘。
完颜王爷早已提防他这一着,当下伸指一弹,铮的一声,把玉箫弹开,笑道:“可惜你的功力和令师还差得远,要是暖玉箫在令师手中,我倒是不能不有一点顾忌。”但话虽如此,他这一弹未能把檀羽冲的玉箫弹出手去,也是不敢小觑了。
檀羽冲趁他攻势稍为停顿,立即反攻。完颜王爷吃了一惊,这才知道耶律玄元在这路笔法上果然是有他所以想不到的创造。
只见檀羽冲的一管玉箫盘旋飞舞,当真是动如脱兔、静若处子,使到疾处,玉箫的光华四射,如矢应机,霆不暇发,电不及飞。原来这是他将师父所授的笔法与文逸凡的“狂草”糅合而成。这路笔法,他的师父也未见过的。它第一次使将出来,倒是颇能收先声夺人之效。
完颜王爷不敢轻敌,凝神应付。之间他以指代笔,一横一竖,一点一捺,都蕴藏着深厚的功力。指尖所到之处,嗤嗤有声。
檀羽冲将玉箫当做判官笔使,“笔画”则是越来越迟。但他走的却是轻灵路子,身移步转,宛如雪舞风飘。转眼问过了几十招,兀是未分胜负。
完颜王爷看得心旷神怡,暗自想道:“想不到惊神笔法还可以有这许多奇妙的变化。耶律玄元真是个武学奇才,教出来的弟子也这么了得。单以笔法而论,他已经是胜我一筹。他也聪明得紧,善于利用自己的长处,避免和我硬碰。”
他身为王爷,难得有机会和别人比武,何况这个和他比武的人,又正是使用惊神笔法的行家。
他打得与会淋漓,本来想要让檀羽冲尽展所长,以便得窥全豹的,但蓦地一省:“我和他只是限定百招,我没有细数,但,打到现在,恐怕也已经有七八十招了吧?”
想到所限的招数,完颜王爷只好放弃一窥全豹的念头,一变而为重手法点穴。左手握拳,右手中指伸出,手势有如石匠以铁锤铁笔凿石。但纵横开阖,却又别具堂奥深严的气象。丝毫也没失了他王爷的身份。
檀羽冲吃了一惊:“他的这套笔法可比文逸凡的刻石鼓文的笔法还更厉害。怪不得师父也许他为生平仅见的敌手。”他竭尽所能,抵挡了二三十招,不觉汗如雨下。
眼看就要支持不住,忽听得有人说道:“小伙子,你已经打够了。难得有这样一个好对手,老夫见猎心喜,让我来凑个热闹吧。”
完颜王爷自是不甘让檀羽冲脱出他的掌握,但那人声到人到,竟是硬生生的插在他们的中间,左掌推开檀羽冲,右掌挡住了完颜王爷的攻势。他的掌力怪异莫名,好像漩涡一般团团打转。完颜王爷一时间莫测高深,指头不敢戳进这“漩涡”之内。只好退开一步,打量来人。
只见这人是个乡下老头的模样,相貌一点也不惊人。完颜王爷喝道:“阁下是哪条道上的,因何阻拦我捉拿钦犯。”
檀羽冲也是甚为惊诧,他和此人素不相识,不解他何以会在这个关键的时刻,跑来帮自己的忙。
那人冷冷说道:“我不管什么钦犯不钦犯,我只知道男子汉大丈夫就该说话算数!”
“说话算数”,这句话不问可知,当然是指完颜王爷刚才对檀羽冲所许的允诺了。
完颜王爷不由得暗暗吃惊:“听他这样说,敢情他是早就已经来了?否则他怎能知道我和檀羽冲这小子已经过了百招?”须知他是金国第一高手的身份,有人窥伺在旁,他竟然未能发现,焉得不惊。
但究竟是否已经过了一百招,完颜王爷自己也是心中无数。
完颜王爷哼了一声,“阁下以证人自居,未免太可笑了吧。”
那貌似乡下老汉的怪客淡淡说道:“有什么好笑?”
完颜王爷道:“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证人也有毛遂自荐的,你又有什么资格要我相信你的说话?你说是一百招就是一百招了么?怎知你不是信口胡言?”
那怪客道:“原来过了几招,你自己也不知道!那你不是存心混赖么?亏你还敢来查问我的资格,是可笑啊,可笑!”
这次轮到完颜王爷说道:“有什么可笑?”
那怪客道:“只有自己觉得理亏的人,才会节外生枝!”
完颜王爷几曾受过别人如此奚落,大怒说道:“我从没有见过像你这样胡搞蛮缠的人,你敢阻挠我捉拿钦犯,你当我是不知死活了!”
那怪客哈哈笑道:“我本来就是想找你打架的,你有本领的话,尽可以将我打死!”
檀羽冲道:“多谢老丈相助,但老丈恐怕不知道他是谁呢?”
话犹未了,那怪客已在大喝道:“你这小子莫要自作多情,我只是为了找个对手来消遣,你当我是有厚爱于你么?我才不是来帮你的呢!你给我滚过一边吧!哼,滚得越远越好。别让我瞧见生气。”
完颜王爷惯经阵仗,抑下怒气,心里想道:“这人多半是知道我的身份,但却必须装作不知,才好和我打架。”当下冷冷说道:“你真的不知我是谁么?”
那怪客道:“我选定了你,要和你打架,就算你是天王老子,我也不会罢手的了!你放心,我不占你的便宜,你已经打过一场,我就依样画葫芦,也已百招为限吧,百招之内,只要能够和我打成平手……”
完颜王爷面色铁青:“这是你自己找死!”他心中恼怒之极,不愿在听对方“狂言”,便即发招。
他使的仍是惊神笔法中的一招,以指代笔,和一般的点穴手法大异其趣。这一招名为“繁弦急奏”。一般的点穴手法用的一根指头,他这一招用的却是五根指头,轮转急弹。对方的奇经八脉十三处大穴全在他的五指笼罩之下。
这一招也是他刚才和檀羽冲交手时曾经使用过的,不过这次故技重施,却又与刚才不同了。刚才他只是想把檀羽冲生擒,如今则是存心把那怪客置于死地。刚才他虽然也是在一招之间遍袭檀羽冲的十三个穴道,但并无一个死穴。如今在指向那怪客的十三个穴道之中,都有五个是死穴,七个是伤残穴。
檀羽冲大吃一惊,心道:“这人虽然出口大言,但是怕抵挡不住──”但完颜王爷攻势如此急骤,他要救援也来不及了。
他心念未已,只见那怪客轻飘飘的一掌拍出,掌势怪异莫名,完颜王爷陡地转攻为守,退了一步,把檀羽冲看得呆了。
“这个掌法好像是在哪里见过的?”檀羽冲苦苦思索,蓦地想起来了:“这不是大衍八式么?”不久之前,公孙奇就曾经用过大衍八式来对付他的。不过,这个怪客所使的大衍八式当然是比公孙奇高明得多。而且即使是在“外形”方面,两者之间,也有大同小异,以是檀羽冲一时间看不出来。
檀羽冲又惊又喜,抬眼再看,形式又变,双方都在以攻对攻了。
完颜王爷以指法来使出“大手印”功夫,不过这次他的“手印”却是以中指来替代拇指。拇指如锤,中指则是如剑的。拇指压力较大,中指则更为锐利。
檀羽冲站在数丈开外,也感到那刺耳的破空之声,耳膜有如给剑尖刺破一样。
突然间双方都好像僵住了。怪客的右掌在完颜王爷头顶的上方不再移动;完颜王爷的中指在距离怪客眉心的三寸之处,也好像停了下来。其实还是有移动的,不过移动得非常缓慢而已。这是因为双方工力悉敌而又各有顾忌之故。
如此形势,他只需上去助那怪客一臂之力,完颜王爷就非重伤不可。
他想到的,完颜王爷当然亦已想到了。他的目光移向檀羽冲,不由自己的露出一点戒惧之色。
高手搏斗,哪容得半点分神,完颜王爷的指头缩了半寸,怪客的掌心距离他的顶门却近了两分。
看这情形,怪客似乎已经可以稳操胜券。不料他的掌势却忽地斜偏少许。檀羽冲莫名其妙,心道:“这不是故意放松对方么?”
果然他才一动念,只见两条人影已是倏地分开。“轰隆”一声,一棵大树的主干好像着了雷劈一般,倒了下来。旁边的一块石头,则溅出无数火星。
原来大树的主干是给怪客的掌力震断,那块大石头则是着了完颜王爷的指力。这是由于怪客把掌力偏移,完颜王爷的指力同时被他带动,也戮向空处了。
但毕竟是怪客的掌力先移,多少是要吃一点亏的,完颜王爷无暇思索,立即反扑。指掌兼施,凌厉无比。
檀羽冲叫道:“他对你手下留情,你怎么可以──”
怪客从容化解完颜王爷的攻势,喝道:“你这小子,我早就叫你滚了,你为什么现在还不滚开?你是不是想偷学我的功夫,你不滚开,我先打断你的双腿,滚!快滚!”
檀羽冲本来是担心不敌完颜王爷,是以才不肯独自逃走的。但现在则当然不同了。
他已经看出了这怪客的武功,即使不能说是在完颜王爷之上,最少也不在完颜王爷之下,他当然可以放心走了。
怪客把檀羽冲骂走之后,这才哈哈一笑:“有这小子在旁,我看你多少也得有点提防吧?好了,现在你可以放心和我打了。输了,你可不许抵赖。”
完颜王爷哼了一声,“我看你是有心放走这小子!”
怪客冷冷说道:“我不叫他走,你心神不安,我叫他走,你又埋怨我,哼,你这人可是真难伺候。好吧,你既然只敢欺负武功不及你的晚辈,我也可以放你过去的,只需你给我磕头认输,就行!”
完颜王爷大怒道:“当今皇上也不敢要我磕头!”双方激战再起,惊神笔法与大衍八式都是武林绝学,各有千秋,打得个难分难解。
檀羽冲翻过山头,忽然看见两个女子出现在他的面前,而且向他招手。
他认得这两个女子正是桑家堡的白虹、青虹两姐妹。桑青虹也还罢了,桑白虹可是公孙奇的妻子,不久之前,公孙奇还曾经被他打伤过的,虽说伤得不重,到底是结下了梁子。
他略一踌躇,桑青虹已在笑道:“傻贝子,你知不知道这是谁帮了你的忙。你还不过来多谢我的姐姐。”
檀羽冲恍然大悟,“原来那位前辈乃是令尊桑堡主?”
天下会武功的人很多,但高强到可以和完颜王爷匹敌的却没有几个。他本来已经有点怀疑那怪客是桑家堡的堡主桑见田了,果然没有猜错。
桑青虹笑道:“除了我们的爹爹,还有谁敢去叫完颜王爷对他磕头?不过,若不是姐姐请他出马,他也绝不会管你这件事的。”
桑白虹道:“妹妹,别这么说了,檀贝子帮了我的大忙,我帮他这点小忙是应该的。”
檀羽冲没有多谢她,反而是她先多谢起檀羽冲了。檀羽冲大为奇怪,还了一礼,道:“桑大小姐,我可以没有帮过你什么忙呀。”
桑青虹噗嗤一笑,“且慢,且慢,你称呼我姐姐叫做什么,她可是嫁了人的,你还叫她小姐?”
桑白虹则似笑非笑的说道:“我的丈夫是公孙奇,我想你大概不会不知道吧?”
檀羽冲颇为尴尬,道:“公孙夫人,那天在酒楼上用半截筷子打伤尊夫的那个人,是我。”
桑白虹道:“我知道。”
檀羽冲道:“两个月前,我曾经在桐柏山和尊夫交过手;一年多前,我在江南和尊夫也曾交过手;更远一些,三年前你初次到完颜王府的时候,那时我也刚刚和尊夫交过手。”
桑白虹道:“我全知道。我还知道那天在那座破庙之中,把公孙奇捉来送给我的那四个蒙面人,是你伯父檀王爷的手下。这件事想必也是出于你的主意吧?”
这件事檀羽冲是后来才知道的,不过,他也没有心思和桑白虹细说了。
当下,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淡淡一笑,说道:“这几年来我都是和尊夫作对的,你既然全都知道,为什么反而还要帮我的忙?”
桑白虹笑道:“你和他作对,就是帮了我的忙啊!”
檀羽冲一怔:“此话怎说?”
桑青虹噗嗤一笑:“你还不懂吗?远的不说,说近的吧,那天不是你在酒楼上将姐夫打伤,姐姐怎能制服得了他?但可惜他还是伤得太轻,第二天就逃跑了。好在你又帮了姐姐一次忙,叫你伯父那四个手下把他捉了来送给我的姐姐,这次他是再也不能跑了。”
檀羽冲这才恍然大悟,忍住笑一本正经的说道:“公孙夫人,不是我说尊夫闲话,尊夫喜欢结交损友,你是应该好好管教他才对。”
桑白虹道:“我知道,他不但结交损友,还爱沾花惹草呢。不过,我已经把他交给家人押会桑家堡去了。我会听你的话好好管教他的。过去,他做过对不住你的事,我替他道歉。”
檀羽冲道:“公孙夫人,你别客气,你已经帮了我的大忙了。我还不知怎样报答你才好呢。”
桑青虹忽道:“你真的想要报答我的姐姐吗?”
檀羽冲只好说道:“不知公孙夫人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
桑白虹微笑道:“其实这件事不能说是为我做的,但我却希望你能够真心真意为你自己去做。”
檀羽冲一愕:“公孙夫人,恕我不懂你的意思。”顿了一顿,“只要这件事情不会有损别人,我做了之后,也问心无愧的,我当然愿意去做。”
桑青虹道:“那就行了,这件事对别人有好处,对你也有好处。”
“好,那就请你们别打哑谜了。说吧。”
桑白虹似笑非笑道:“檀贝子,你觉得完颜格格怎么样?”
“什么叫做怎么样?”
桑青虹道:“你还不懂吗?姐姐的意思是问你喜不喜欢完颜格格?”
檀羽冲道:“这是我的私事,和别人无关。”
桑青虹笑道:“你若娶了完颜格格,那就是帮我姐姐的忙了。”
檀羽冲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公孙夫人,你要我做的事情,就是叫我去向完颜格格求婚么?”心想:“原来你是怕清波抢了你的丈夫,故而行这釜底抽薪之计。”
桑白虹道:“完颜格格其实也不错呀。说老实话,我对她初时并无好感,但经过几次和她打交道,我这才发现她也是性情中人,并不如江湖上传说那么坏的。我还知道,她是真的喜欢你呢。”
檀羽冲心中苦笑:“她喜欢我,用得着你告诉我么?”当下正容说道:“公孙夫人,多谢你今次帮了我的忙,有计划的话,我一定报答你。但你指定我向那个女子求婚,我可是觉得有点开玩笑了,恕我不能从命,告辞!”
桑白虹道:“且慢,你上哪儿?”
檀羽冲道:“这是我的事。”
桑白虹道:“我不要你向任何女子求婚,但你可以不可以帮一个人的忙?”
“帮什么人?如何帮法?”
“那人现在落在歹徒手中,你先说,你愿不愿去救她?”
檀羽冲道:“令尊帮我脱险,我当然也愿意做同样的事情──助别人脱险。”
桑白虹道:“檀贝子,你别怪我。有件事,我本来早就应该告诉你的,但因不知你的心意,暂且搁上一隔。不过,这件事虽然活着出乎你的意料之外,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现在告诉你也还不迟。”
她说了老半天,还是没有说到“正题”上。
檀羽冲道:“究竟是什么事,请你们快说吧。”辞色之间,对桑家姐妹的故弄“玄虚”,已经是颇有不耐烦之感了。
桑白虹这才说道:“我们来的时候,看见有个女子,夹在七八个大男人中间,一看那个情形,就知她是被绑架的。不错,她身上没有绳子,但却是被押着走路。檀贝子,你相信我,我不会看错的。”
檀羽冲道:“好,我相信你,但你说了半天,可还没有说那个女子是谁呢。”
桑白虹道:“我以为你已经早就猜到了,那女子不是别人,就是完颜格格。”
檀羽冲一惊:“有这样的事?”
桑白虹道:“完颜格格饶是变了灰,我也认得。”
桑青虹道:“那几个人,我们也知道他们来历。有五个是狼山的匪徒,有两个却是从长江北岸来的淮阳帮的人。”
桑白虹怕他不明白,接下去道:“从这里向西北走,约七十多里,有一座山名叫狼山,属于怀来县境。山上有股土匪,匪首是外号大麻狼的盖天雄。他手下还有五个各以青狼、黄狼、白狼、黑狼、红狼作绰号的头目。淮阳帮则较为正派。帮主是长江北岸颇有声名的金刀吴去濁。”
檀羽冲道:“我知道这个人。”
桑青虹跟着道:“狼山这伙人本领平平。在黑道上勉强可算得二流角色;淮阳帮那两人也不是首脑人物,看来大概也只是二三流角色。我不懂完颜格格怎么会着了他们的道儿。对付这些人,莫说用不着爹爹出手,就是我们姐妹出手,料也可以稳操胜券。”顿一顿,微笑续道:“我们特地不出手,为的是让你有一个扮演英雄救美的机会。”
桑白虹道:“而且,我们都替你想好了,去的太快,反而不如迟点才去,效果更佳。完颜格格是娇生惯养的,让她在那伙人手中多少受点苦头,她得救之后才会更感激你。”
桑青虹笑道:“你是和她分头逃走的吧?你们的运气好像都不大好,她落在小贼手中,你更几乎被完颜王爷捉了回去。不过,好在这次我们请得爹爹亲自来接姐姐回家,刚好碰上你那位格格。我们姐妹设计,让爹爹替你和完颜王爷比武,这样你就可以抽身去干这一件可以讨好完颜王爷的功劳了。你说,我们的计策妙不妙?”
桑白虹道:“妹子,别自夸自赞了。到了这个时候,檀贝子是应该去救美了。”
檀羽冲思疑不定,刚在不久之前,他还是和清波一起的,她们碰上的那个女子,不可能是清波。
但她们言之凿凿,绝对不像是捏造的谎话。他心中一动,想到:“莫非是清云放心不下我,她也赶到京师来了?”
“多谢你们报讯,好在完颜格格也是我的朋友,即使不是为了报答你们,我也应该去救她的。”
檀羽冲问明方向,立即就走。
完颜王爷和桑见田打得难分难解,两人都是酷嗜武学的人,对手难逢,打得痛快淋漓,不知不觉都忘了已经过了多少招了。
激斗中双方硬碰一招,桑见田的三处穴道隐隐感到酸麻,完颜王爷的胸口被掌力所压,也有几乎透不过气来之感。
两人不约而同的退了三步。
完颜王爷蓦地一省:“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桑堡主!”
要知道天下有桑见田这等武功的人寥寥可数,完颜王爷与他交手百招开外,早已识得他是正邪合一的武功,当然一猜就着。
桑见田哈哈笑道:“你知道了我是谁,我倒是不好意思和你再打下去了。”
完颜王爷道:“这么说,你也早已知道我是谁了?”
桑见田道:“我若是一上来就说破你的身份,我这一介小民又怎能和你这一位王爷比武,我只好装作不知了。”
完颜王爷心中不悦,但却想笼络这个有“江湖上第一大魔头”之称的桑见田,于是也只能装作大方,笑道:“以武会友,正是我平生所好。桑堡主说这样的话,不嫌俗么?”
桑见田心道:“想不到完颜长之倒也不俗。”当下笑道:“王爷不加责怪,反而折节下交,真是雅量高致,令人佩服。”
完颜王爷道:“哪里的话,桑堡主,你是武林高人,你来找我比武,是看得起我。但不知堡主此来,是否还有别事。”
桑见田道:“实不相瞒,我是来找小婿公孙奇回家的。”
完颜王爷明知故问:“哦,原来公孙奇乃是令婿,令婿精明能干,确实是个人才。”
桑见田道:“小婿承蒙错爱,我本来该让他在王府听候差遣的,只因小女放心不下,我也想他回去继承我的武学。”
“令媛因何放心不下?”
“说出来怕王爷笑话,小婿有个毛病,喜欢拈花惹草。”
完颜王爷哈哈大笑,“少年人逢场作戏,那也不必太过紧张。但听说他已被令爱带走了,你还未见到他们吗?”
桑见田道:“刚才已在路上碰上,不过我因为已经来到都门,又听说王爷在这里和人动武,我,我一时兴起,所以──”
完颜王爷勉强笑道:“是啊,爱武的人最难得的是碰上旗鼓相当的对手,如果换上是我先知道你在这里的话,我也会来找你比武的。不过,你既然碰上了令婿,可有留意他是受了伤吗?”
桑见田道:“好像伤得不算很重。”
完颜王爷道:“你知道是谁伤他的吗,就是刚才和我交手的那个檀羽冲!”
他转弯抹角,最后还是把话题转到檀羽冲头上。桑见田也因王爷“折节下交”,自己反而放走了他要捉拿的人,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便道:“我不合放走王爷的人犯,但若是檀羽冲能为王爷立功,不知王爷是否可准他赎罪?”
完颜王爷不觉一愕,“我本来要用檀羽冲的,只不过他不肯接受我的好意罢了。他连我的好意斗不肯接受,又怎肯为我立功?”
桑见田道:“或者他不是特地为王爷立功,但他做的事却是帮王爷出力的,王爷也可原谅他吧?”
完颜王爷道:“桑堡主,恕我不懂你说的是什么一回事,可否请你说得明白一些。”
桑见田道:“王爷是不是有一位干格格常在江湖走动?”
完颜王爷道:“是令婿告诉你的吧?不错,我是有这么一个干女儿。他原姓赫连,名叫清波。不知桑堡主何以问起她来?”
桑见田道:“大约两个时辰之前,我曾经见过你这位干格格。”
完颜王爷一怔:“两个时辰之前,你没有认错人吧。”
要知两个时辰之前,可正是他在那座山头和赫连清波分手的时候。他从京城出来,桑见田则是从外地入京,方向相反。桑见田又怎可能在路上碰见清波?
桑见田道:“我虽然没有见过干格格,小女可是认得她的。相信她不会认错人。”
完颜王爷不动声色:“他怎么样?”
桑见田道:“她落在一伙贼人手中。”
完颜王爷心道:“那一定不是清波了。但此事可疑,且打听清楚再说。”便即问道:“堡主见多识广,想必知道那伙贼人的来历。”
桑见田道:“那伙小贼还不配和我动手,更值不得王爷出手!”
答非所问,显然是不愿意让完颜王爷亲自去救他的干女儿。
完颜王爷道:“哦,我明白了。你刚才说檀羽冲可以为我出力去做一件事情,所指的莫非就是这件事情?”
桑见田道:“王爷,你真聪明,一猜就着。我是不会故意放走王爷的犯人的。但我这样做,却的确是有意让檀羽冲去将功赎罪的。王爷放心,檀羽冲一到,一定可以将你的干格格救回来。”
他是有感于王爷的“折节下交”,自己觉得过意不去,这才找个借口,“解释”自己因何要放走檀羽冲的原因。却不知他为了讨好王爷,更加造成了对檀羽冲的不利。那是后话。
“但你刚好像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檀羽冲啊,他会知道怎样去救我的干女儿吗?”完颜王爷故意这样问。
桑见田道:“王爷不用担心,自然有人告诉他的。王爷,你回府等候佳音。我耽搁王爷这许多时候,也应回去了。”
完颜王爷道:“怎么这样快就走,我还想和你切磋武功呢!”
桑见田哈哈笑道:“我也有意犹未尽之感,不过今日是不能再打了。玩野,几时有空,请到我的桑家堡来。”
完颜王爷心道:“这人对我表面客气,在骨节眼上可是一点也不肯失了身份。”
他为了笼络这个江湖上第一大魔头,便也哈哈大笑道:“桑堡主,这次是你上京赐教于我,礼尚往来,有机会的话,我一定到贵堡回拜。”
桑见田走后,完颜王爷暗自思量:“桑见田说的若然属实,倒不失为一条可以追踪檀羽冲的线索。不过我却是没有这个闲工夫了。”
要知他担当军国大事,真可说是“日理万机”,这次他亲自出马,花了大半天功夫,已经是他近年来绝无仅有的事了。
他骑上“五花赤”,拨转马头,走了一回,忽见三骑马迎面而来。原来是班建侯带了两名卫士前来迎接他。
王爷叫班建侯不必下马,双方会合。班建侯恍然说道:“王爷,都是属下无能,昨晚竟然着了檀羽冲的道儿,误了你的大事。”
王爷苦笑道:“彼此彼此。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了。”
班建侯吃惊道:“王爷已经碰上了檀羽冲么?是不是暗中有人助他?”昨晚暗助檀羽冲的那个人是谁,一直是班建侯心中之谜。
王爷道:“是有人助他,但可是打明助他的。我侥幸没吃亏,但却给檀羽冲跑了。”
班建侯大惊道:“那人是谁?”
“是桑家堡的堡主。其中原委,你也不必多问了。我只想问你,你来的时候,可见着格格么?”
“我正是碰上了小王爷和格格,才知道王爷已经追下去的。格格说王爷单人匹马亲戚追捕钦犯,不许别人同往。但属下放心不下,违背王爷意旨,宁受王爷责罚。这两个人是属下从王府带出来的,不关他们的事。”
这两个人是王府的一等卫士,一个名叫钮祜禄,一个名叫阿尔泰。在王府的卫士中,他们的武功仅次于武士敦。
王爷道:“建侯,清波这个丫头怎能和你相比,你是我的一条臂膊,你来得好,我正有事要托你呢。”
“请王爷吩咐。”
“你可知道附近有什么强人出没?”
班建侯道:“恕我孤陋寡闻,但我想京畿所在,恐怕也不会有那么大胆的强人敢在天子脚下啸聚。”
“那么有没有著名的黑道人物呢?”
“这个问他们二人,或者会知道一些。”
钮祜禄道:“京城附近,似乎也没有什么著名的黑道人物。有的都是些上不得台盘的角色。”
要知有黑道的人物,自必会惹起官府的注意,俗语说“山高皇帝远”,在别的地方,这些任务还可容身,在京城附近,怎能立足?
钮祜禄说了几个人的名字,王爷都在摇头。班建侯问道:“王爷打听黑道人物干嘛?”
王爷道:“有一个和清波相貌甚为相似的女子,被一帮强人掳去。”
班建侯一愕:“有如此事?王爷怎么知道的?”
完颜王爷道:“是桑见田告诉我的。时间大概是两个时辰之前。”
阿尔泰道:“两个时辰之前,那是桑见田碰上那伙强人的地方。离开这里恐怕还有几十里路了。据卑职所知,离此约百里之地,是有一伙强人。”
完颜王爷道:“在什么地方?”
阿尔泰道:“在怀来县的狼山。首领盖天雄,外号犬麻狼,他的老婆是丹狼,手下还有青狼、黑狼、白狼、黄狼、红狼,合称狼山七狼。但听说也没有什么特别高强的本领。格格怎会落在他们的手中?”
班建侯道:“王爷已经说过,不过是一个和格格相貌相似的女子。”
阿尔泰道:“和格格相貌相似的女子,武功想也不会差到哪里。”
这个“推论”本来是不能成立的,不过因为阿尔泰是曾经见过赫连清云的,早就疑心格格还有同胞姐妹在江湖行走了。只是他不方便在王爷面前说出来而已。
完颜王爷点了点头,道:“那帮人也可能是从外地来的。建侯,我要你做的就是把这件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你懂得我的用意吗?”
班建侯道:“那个相貌和格格相似的女子,王爷是不是要我将她押解回来?”
完颜王爷道:“最好把她带回来见我,但不必带回王府,人越少知道越好。”
班建侯道:“王爷放心,我懂得怎样做的。”
完颜王爷续道:“这女子固然重要,另一个人更加重要。”
班建侯低声道:“檀羽冲?”
王爷微笑道:“不错。咱们当然知道那女子不是清波,但檀羽冲未必知道。”
班建侯恍然大悟:“即使他知道不是,我想他也有兴趣去追查的。”
王爷道:“所以你可以带钮祜禄和阿尔泰帮你办案,只要桑见田不是和他一起,相信你们是对付得了他的。桑见田大概也不会料到咱们有此一着,多半是回转桑家堡去了。总之,你见机而作吧。”
班建侯问:“那帮人如何处置?”
王爷道:“你瞧着办吧。要是查明他们没有什么特别的来头,可以将他们杀个干干净净!”
檀羽冲和完颜王爷一样,他也是要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的。此时他已经走了将近两个时辰了。
他料想那个女子必是赫连清云无疑,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担惊。欢喜的是清云对他情深意重,担惊的是她落在那班人手里。虽然按照常理来说(根据桑见田所说的情形,那帮人显然是拿她做人质的),那班人不会对她下毒手的,但也不能不提防意外。何况他也想不通清云怎的会落在那帮人的手里。
好在他走的是山路,路上行人稀少,他在白天也可以施展轻功。傍晚的时分,他已是踏入怀来县境了。
路边意见兼卖酒菜的茶馆正要关门,檀羽冲连忙就走进去,向那老板打听有没有见着一帮人带着如此这般的单身女子经过。
那老板一听,面色登时变了,呐呐说道:“阁、阁下是──”
檀羽冲早有准备,拿出一个元宝,在桌子上一放,说道:“我不是捕头,也不是强盗。你无须害怕惹上麻烦,我不会对第三个人说的。”
他轻轻一放,已是暗中运上内力,元宝的一半嵌入桌子,看得那个老板张大嘴巴。
檀羽冲微微一笑,手掌跟着在桌上轻轻一拍,说道:“只要你实话实说,这个元宝就是你的。”一拍之下,元宝立即“跳”了出来。
威胁、利诱双管齐下,那老板一掂那元宝的分量,少说也有十多两重,他这茶馆做一个月的生意也赚不了这样多,便把元宝收了起来,说道:“不知客官要知道些什么?”
檀羽冲道:“把你知道的都说给我听。”
老板道:“是有这样一帮人经过,还在小店喝了酒呢。”
檀羽冲道:“是不是狼山上的人马?你别告诉我你不认得狼山的强人。”
要知道这个地正是狼山那伙强盗的地盘,能够在这里开茶馆的,自必是得到了强人的允许。
那老板道:“实不相瞒,狼山那班人是常到小店歇脚,但客官你可莫要误会,我并不是他们一伙。”
檀羽冲道:“你不必管我的身份,我也不管你的身份,你只需回答我的问话。”
那老板道:“男的一共六人,其中是有两个狼山的头头。其他四个,我可从没见过。那两个头头是青狼和白狼。”
“他们走向哪个方向?”
“这个、这个……”
檀羽冲道:“什么这个那个,你若骗我走冤枉路,你应当知道会有什么结果。”手掌在桌子上轻轻一抹,把元宝刚才嵌入桌子的凹痕抹平。
那老板道:“小人怎敢。他们是朝北走的。不过,前头还有岔路,两条路都可以通往狼山。”
檀羽冲道:“好,我自会去找他们。”
他看一看那个老板,却似有点古怪。
檀羽冲心念一动,板起脸孔:“我要你把知道的都说出来,你竟敢阳奉阴违!”
老板道:“没有呀!”
檀羽冲道:“没有?我一看就知道你还有隐瞒?”
老板道:“不是隐瞒,不过……”
“不过什么?”
“客官说的那个女子,她不是被抢的。”
“你怎么知道?”
“他们在一起有说有笑。客官,你莫误会我是替那帮人说好话,我是实话实说。”
檀羽冲半信半疑,心里想道:“按清云的性格,即使她是遭了暗算,使不出武功,也不可能对那些绑架她的人假以辞色的。但是老板也似乎没有捏造谣言的理由。”
他怀着疑团离开茶馆,走了一会,忽见路旁显眼的地方有个绣着花鸟的荷包,檀羽冲拾起来看,荷包里空无一物。不过这种绣荷包,当然不会是那些大男人的,显然是清云之物,有意慢着那些强盗留在路旁,以便引起行人的注意。
“莫非清云已经料到我会寻觅她,特地用这个办法留下引路的标志?”檀羽冲想道。
再走一会,已经到了开叉的路口。
檀羽冲定睛一看,只见右面那条路上,一棵树上系着一条手帕,拿下手帕一嗅,还有脂粉的香味。檀羽冲不假思索,就走这一条路。
走呀走的,前面没有路了,却发现草丛里有亮晶晶的铜钱,拾起来一看,上面有“建炎通宝”四字,这是南宋的钱币,显然又是清云留下的了。
檀羽冲走上山坡,没多久又发现这种铜钱,这次铜钱是摆在一块石头上,对着北方。
檀羽冲惊喜过后,细心一想,不觉起疑:“清云留下指路的标志,偶然一次,或者可以瞒得过那些强人,但一而再,再而三,岂有不给发觉之理?莫非是那些人布下的陷阱?哼,我既然来了,纵使是陷阱,也非往前闯不可!”
不知不觉,天色渐渐黑了。檀羽冲没有继续发现类似的“引路”之物,但却听到了声音。
声音从山上一座古庙中传出来!
“你们不是说要陪我上中都(即金京)的吗,好像不大对呀,怎的越走人烟越少,如今竟然走到了荒山古庙来了!”
檀羽冲内功深厚,听觉异乎常人,虽然身在山腰,和那座古庙还有相当远的距离,但那女子说的话,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楚。
不错,正是清云的声音!
但真的是清云吗?他一阵惊喜过后,仔细一想,却又不禁大起怀疑了。
赫连清云是一个精明能干的女子,而且处事一向十分冷静,还有一层,她是曾经到过金京的,怎能如此轻易受骗,到了黄山古庙方始发觉是走错了路?莫说是她,即使是一个智力比她差得多的乡下姑娘,也该早就起了怀疑了。
莫非她是有意戏弄那些人?
心念未已,只听见一个好像狼暭的声音哈哈笑了两声,然后说道:“不错,我们是说要和你上京的,但可没有说是哪一天呀。我们的老大想见见你,你见了老大再说吧。”
“原来你们是造成圈套,骗我上当的。哼,我可不想到你们的狼窝去。”
“你现在才知上当,已经吃了!不去也得去!”
女声道:“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女子,不要脸!”
另一男声道:“你的情郎是金国的奸细,哼,老实告诉你吧,我们这样对付你,已经算是客气的了。你敢胡言乱语,我先撕破你的嘴。”
这人的声音似曾相识,檀羽冲想起来了,这人是他在长江北岸曾经碰见过的那个金刀吴去濁的弟子。不过,此时最吸引他注意的还是那个女子的声音。
那女子冷笑道:“你才是胡说八道呢。不错,我认识檀羽冲,但我认识的男人就是我的情郎吗?我问你,你的妈妈除了你的老子之外,有没有和别的男人同在一起走过路呢?”
那人大怒道:“刁嘴!你刁嘴我就给你掌嘴!”
先头那人道:“别和这丫头一般见识,反正她是逃不出咱们掌心的了,又何必管她的情郎是谁?”
吴去濁那个弟子想打那女子一巴掌,刚抬起手来,就给“青狼”、“白狼”阻止,只好悻悻说道:“看在两位当家份上,我不和这丫头计较。”
那女子嘿嘿冷笑,不过她也似乎有点儿顾忌,只是冷笑,不敢反唇相讥了。
“不对,好像不是清云!”檀羽冲暗自想道。原来他最初听见那女子说话的时候,是觉得好像和赫连清云说的口音一样。听多了几句,感觉只是“十分相似”而已,并非“完全一样”。而且口气尤其不想。清云即使是在嘲笑人的时候,口气也比这少女“老成”得多。
檀羽冲急于解开谜底,当下便即借物障形,蛇行兔伏,悄无声息地绕到那座破庙的后面,施展绝顶轻功,飞身跳上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上。风不吹,草不动,枝不摇。连树叶也不落下半片。
就在他藏好身形之际,听得另一个人冷冷说道:“蒲老兄,这里没你的事了。你站过一边凉快凉快吧。”
这人的口音生硬之极,而且好像是卷着舌头学别人的乡音说话,听起来十分刺耳。檀羽冲心头一动:“这人不是汉人!”
它藏身树上,向下望去。古庙年久失修,破破烂烂,屋顶也穿着一个窟窿。檀羽冲高居临下,倒是看得甚为清楚。
那女子站在一旁,抿着嘴一副想笑的神气,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带着点儿顽皮的“稚气”。
檀羽冲看出来了,原来果然不是清云,是她的三妹清霞。
吴去濁那个姓蒲的弟子是他早就认识的,站在那姓蒲的两旁的大汉,一个面色铁青,一个面色苍白。檀羽冲从他们的对话中已经知道,他们是狼山七狼中的“青狼”和“白狼”。
站在他们对面的是三个服饰相同的汉子,披着狐裘,脚上穿的是长筒皮靴,脸型也都有点特别,和一般的汉人有点不大相同。换上别的人也许不能分别,檀羽冲可是从七岁的时候,就跟他的师父耶律玄元在以前属于辽国的地方长大的,他一眼就看出了,这三个身披狐裘的汉子是契丹人。
向那姓蒲的冷然发话的人,是那个契丹人当中年纪最大的一个。
姓蒲的听见这人要他“站在一边凉快凉快去吧!”不觉变了面色。
要知他乃是金刀吴去濁的大弟子,吴去濁在武林辈分甚高,而且是长江北岸侠义道的领袖人物,他仗着师父的威望,也是素来受人奉承惯了的,怎禁得起如此奚落。
他变了面色,悄声道:“我还没有请教这三位朋友的大名和来历呢。”
那三个契丹人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谁也没有回答。
“青狼”道:“这三位朋友是我们老大的新交。”
那姓蒲的听说只是“新交”,精神就更傲慢了,“我曾听家师说过,他和你们的老大好像已有十年以上的交情?”
“青狼”道:“令师是武林前辈,我们的老大可不敢以平辈论交。”
那姓蒲的汉子更得意了,“如此说来,我倒有个不情之请。”
“青狼”道:“蒲兄不必客气,请尽管说。”
那姓蒲的道:“我想先问一问,不知你们老大要这妖何用?”
“青狼”道:“对不住,我们不知道。”
姓蒲的道:“这妖女曾经与檀羽冲一道,与家师有很大的过节。请两位看在家师的份上,把这妖女给我带回去。”
“青狼”道:“这个,这个,我可做不得主。待老大见了她才能定夺。”
那姓蒲的汉子道:“这妖女是家师指定要捉拿的,越早押回去越好。这点人情,我想如果你们老大在这里,他也会卖给我们的。”
“青狼”没想到他如此放肆,不觉颇为尴尬,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那契丹人这才冷冷说道:“我想,我想,我还想摘下天上的月亮呢。”
那姓蒲的汉子怒道:“关你什么事?”
那契丹人道:“你没听见我叫你站过一旁边么?现在我再说一次,你给我滚出去!”这个比叫他“站过一旁凉快去”更加不客气了。
那姓蒲的汉子拔出佩刀,“你要我出去,可得先问过我这口刀!”
“青狼”、“白狼”齐声叫道:“两位请莫伤了和气!”
那契丹人道:“吴去濁的金刀我是闻名已久,但他的门下弟子却没一个成材。我平生最讨厌的是没有本事而又狂妄自大的人,这场和气是伤定了的。两位当家若是觉得左右为难,那就请两不相帮,袖手旁观吧。”
那姓蒲的汉子气得七窍生烟,大怒喝道:“我不怕你们恃多欺少,你们尽管并肩子上!”
那契丹人冷笑道:“对付你这样的饭桶,我缚起一只手也行!”说罢,把左手笼入袖里,弯过背后,道:“两位当家请作证人,我若用一双手,就算我输了。”
那姓蒲的汉子怒不可遏,一刀就劈过去。那契丹人分明站在他的面前,陡然间只觉微风飒飒,人影不见。这一刀劈过去,连对方的衣角都没沾上。他应变也快,一个搂膝拗步,斜劈一刀,反手一刀。
檀羽冲躲在树上,看得清清楚楚,心里想道:“这人的刀法狠猛迅疾,已经到了收发随心的境界,虽然比起金刀吴去濁来还差得远,也可算是得到了衣钵真传了。”
不了他心念未已,但听得那姓蒲的汉子如奉纶音,果然就倒在地上,滚了两滚,还未滚到门边,就寂然不动了。
“青狼”上去想把他扶起来,只觉他的身子像一团烂泥似的,已经死了。
那契丹人道:“两位当家,你们看得清楚,我没有用两只手吧?”
青狼、白狼看得清楚,他的确始终只用一只右手,而且好像也没打着对方,不解那姓蒲的何以就会丧命。
檀羽冲则是看得明白,那姓蒲的钢刀是给对方的指力反弹回去,刀柄撞着自己的胸口,因为重伤毙命的。
青狼白狼不由得呆在当场。
那契丹人道:“我们三个人的脾气都是说一不二,两位当家请莫见怪。”
青狼只好说道:“我们和这个姓蒲的也没什么特别交情,不过,他的师父──”
另一个契丹人忽道:“我知道他的师父是金刀吴去濁,你们不必因此担心,因为你们根本无须向他交代。”
青狼白狼不觉都是一怔:“为什么?”
第三个契丹人道:“不久你们就会知道的。”
青狼白狼看着三个人的脸色都是阴森恐怖,不觉打了个寒噤,不敢再问。
过了一会,青狼定下心神,道:“天色还未入黑,我们可以多走一程。”
白狼接道:“天朗气清,今晚的月色一定很好,依我说不如今晚就赶回狼山吧。路途不远,午夜之前就可赶到。”
那为首的契丹人道:“要回去你们回去吧,我们和这位姑娘是不走的。”
白狼愕然:“不是说只在这里歇歇的么?”
那契丹人道:“我们没有这样说过,两位请便吧。”
白狼道:“你要我们走?”
那契丹人道:“不错。我正要和你们说,到了这里,也没你们的事了,请你们出去!”
白狼性情比较急躁,不觉气上心头:“你们想要过桥抽板?”
第二个契丹人哼了一声:“是又怎样?”
第三个契丹人冷冷说道:“你是不是要我们再说一遍?”
青狼想起他们刚才对那姓蒲的手段,那一次是说个“请”字,第二次是说个“滚”字,跟这就下毒手。他心里打颤,忙道:“三弟,咱们还是走吧!”
白狼道:“这可不行,江湖上哪有──”
话犹未了,那契丹人已在喝道:“你们滚不滚?”
青狼大惊,拉白狼就跑。
为首那契丹人只是冷笑,另外两个却在喝道:“现在已滚已经迟了!”冷笑声中,同下杀手把青狼、白狼都杀了。
那三个契丹人在杀了青狼、白狼之后,忽然回过头来,一同跪在赫连清霞面前,向她行礼。这一下又是大出檀羽冲意料之外。
只听得那为首的契丹人道:“三格格,累你受惊了。三格格恐怕还未知道我们是谁吧?”
檀羽冲心中纳闷:“怎么她也是格格?”
清霞道:“三位请起,我虽然不知道你们是谁,但我知道你是我们的族人。”
为首那契丹人道:“三格格你小时候我还曾经抱过你呢。我们三个人都是你爹爹的旧部。”跟着报上姓名,那三个契丹人依次是:阿速、蓋列和哈赤。
檀羽冲听他们的对话,这才知道赫连清霞的父亲乃是辽国从前的御林军统领,身份就像今日的完颜长之在金国的地位一样。
赫连清霞道:“其实你们不说,我亦已猜到几分。否则我也不会跟你们走了。只不知你们把我带到这个荒山古庙里来,却是所为何事?”
阿速道:“请三格格恕我们无礼妄为,我们是想借三格格引一个人在此相会。”
“什么人?”
阿速正想回答,忽听得一声大喝……
那人喝道:“大胆强徒,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掳劫民女!”
那人旋风也似的闯进庙门,檀羽冲认得他是上次在金京曾经见过一面的耶律完宜。
耶律完宜和清霞乃是青梅竹马之交,另外,他和武士敦也是好朋友。这些都是檀羽冲早已从清云口中知道了的。
耶律完宜只道清霞已经受制于“强徒”,一冲进来,立即动手。一个大擒拿手向着阿速搂头抓下。意欲先把对方一人活擒,好让对方有所顾忌。
阿速不敢让他抓着琵琶骨,反手一挥,一招“妙解连环”,将他的擒拿手法解开。
耶律完宜“咦”了一声,心道:“怪不得霞妹落在他们手上,这强徒好生了得!”当下改抓为劈,双掌相交,阿速不敌他的掌力,给震得摇摇晃晃。蓋列和阿赤双翼齐上,这才挡住了耶律完宜的攻势。
阿速抽空叫道:“三格格,我们想会见的就是这个人。”
其实赫连清霞一见耶律完宜进来,心中亦是早已明白了。
“宜哥,住手!都是自己人!”她和阿速几乎是同一个时候叫出声来。
耶律完宜愕然住手:“什么,都是自己人?霞妹,你没事吧?”
清霞伸手与他相握,笑道:“是自己人,怎会有事?”
完宜见她并没有被点了穴道,握手也很有力,这才放下了心上的石头。
“这是怎么回事?”完宜问道。
清霞向他说了阿速等人的来历。
阿速道:“耶律将军,请恕无礼,我想先问一问你,你是一个人来的还是带了军马来的?”
完宜道:“实不相瞒,我是带了一小队人马前来查案的。不过人马如今都在山下,他们不见我发出的讯号,不会上山。”
原来耶律完宜乃是听得心腹手下报讯,说是有一个相貌与完颜格格十分相似的女子和几个大汉一起,在这条路上出现。他立即带领一小队亲兵,前来查究的。
他跟着清霞沿途留下的标志,一路追踪,来到这座山下。为了恐防打草惊蛇,故而单独上山、他与部下约定,以蛇焰箭作为讯号,部下看见空中的蓝色火焰,才会上山。
阿速道:“如此说来,咱们倒是可以有足够的时间讲个清楚了。实不相瞒,我们的目的只是想弄清楚一件事。”
哈赤在同一个时候,也在说道:“听说耶律将军在完颜王爷手下甚为得意,如今看来,果然是真的了!”他的性格比较直率,说话的口气,比阿速冷硬得多。
完宜恍然大悟:“原来你们是怀疑我──”
蓋列道:“不错,我们的目的就是要弄清楚你到底是为了图谋复国才这样做,还是真的贪图富贵,叛国求荣?”
清霞眉头大皱,说道:“其实你们问我,我就可以给你们说个明白了。要是他叛国求荣的话,我还能跟他来往吗?”
完宜苦笑道:“知道我的心事的,除了清霞之外,只有我的一个姓武的朋友。我本来不应该对你们说的,现在只好让你们知道了。”
阿速道:“耶律将军,请莫怪我们多疑。令尊为国捐躯,我们对令尊都是十分尊敬,因此必须查个明白。”
哈赤接着说道:“我是真性子,肚子里藏不住话。说出来你别着恼,正因为我们都是十分尊敬令尊,因此决不能容许你做个不忠不孝之人。我们已经作出决定,如果你是当真叛国求荣的话,我们不惜以三个人的性命换你这条性命。但现在我已知道我的疑心错了,我应该向你赔罪。”
完宜将他扶起,道:“你们不想见到我玷污先人,这其实就是你们对我的爱护。我感激都来不及,怎会着恼呢?”
阿速说道:“耶律将军,恢复辽国,今后就要指望你了。我用一句汉人的成语,你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你回去后务必要多加小心,别让完颜长之看出破绽才好。”
完宜道:“我理会得。就只怕我人单势孤,做不成什么大事。但我一定会尽力而为的。”说罢心里自思:“他们不惜冒险在京城附近用这种手段因我见面,难道只是为查明的心迹么?”
心念未已,只听得阿速已在说道:“三格格,耶律将军,趁着你们都在此地,另外一件令我们感到为难的事情,也和你们一并说了吧。”
清霞七窍玲珑:“敢情和我有关?”
哈赤道:“或者也可以这样说。”
完宜道:“此话怎讲?”
阿速道:“实不相瞒,我们冒险前来,乃是想要查清楚两个人的底细,一个是耶律将军,另一个是──”
清霞已经替他说了出来:“我的姐姐。”
阿速道:“不错。想必你也已经知道,完颜长之的干女儿就是你的姐姐清波。她认贼作父是真心还是假意,你告诉我!”
赫连清霞咬着嘴唇,半晌说道:“我,我不知道。”
阿速道:“听说你曾经到过金京,见着你的姐姐没有?”
清霞道:“刚刚见着就被王府的人发现。好在我们姐妹相貌相似,我就冒充她逃出王府了。”
阿速回过头来,对完宜道:“耶律将军,你是完颜长之的手下,时常出入他的王府,对他的这位干格格,想必知道得比较清楚吧?”
耶律完宜道:“我是在御林军中任职,虽然可以在王府进出,但还说不上‘时常’两字。王府的内外界限森严,清霞的大姐我也只是见过一面,并无交谈。”
阿速道:“但你也不至于一无所知吧。比如说经常秘密出京,化名在江湖上行走一事。”
耶律完宜不敢推说不知,只好说道:“曾经听得武士敦透露过一点消息,听说他是完颜长之物色的能人。王府中的一些卫士,就是由她招纳而来。”
阿速冷冷说道:“据我所知,恐怕还不止此。她其实是完颜长之的密探,侠义道的人物,曾经有不少毁在她的手里。这些人物固然大部分是汉人,但也有咱们契丹人的反金志士在内!”
完宜吓得变了面色,道:“我是御林军的军官,很少机会离开京城。她在外面做了些什么事情,我实在是不知道。”
檀羽冲躲在庙后的大树上偷听,听到这里,也是不禁心中颤栗:“她曾经伤害过侠义道的人物,这当然是事实,但恐怕也不如他们所说之甚。其中有一些恐怕还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就如那次和我联手击退江南侠义道的追杀一样。但我自己都被人诬指为金国奸细,我又怎能替她辩解?何况她又的确是曾经做过一些坏事的呢?”
檀羽冲心念未已,只听得阿速已在对完宜道:“你不知道,我告诉你!我已经和江南的侠义道首领文逸凡见过面了。还有,北五省绿林盟主柳清瑶,我们也已和她通了消息了。他们汉人要恢复中原,我们契丹人要恢复辽国,是非携手反金不可。有关赫连清波的事情,就是他们告诉我的,料想不会有假!我是为了慎重起见,特地再向你们打听,你们既然不能证明她是身在曹营心在汉,那就可以断定她的确是甘心事敌,认贼作父了。为了铲除复国障碍,也为了斩掉完颜长之的一条臂膊,耶律将军,这件事我们就指望你了!”
完宜颤声道:“你们是要我去杀赫连清波?”
阿速正容说道:“当年领兵来灭辽国的就是完颜长之,令尊为国捐躯,可说是死在他的手下。完颜长之手握重兵,本身武功又高,我们要杀他很难,第一步计划,只好先把认贼作父的赫连清波除掉。不过要杀她也不容易,只有你或有下手的机会。所以我们才来求你。耶律将军,想你不会忘了国仇家恨吧?”
阿速以大义相责,耶律完宜给他说的耸然动容,牙根一咬道:“好,我听你们的吩咐尽力去做就是。霞妹……”
阿速赶快抢在前头说道:“三格格,我们希望你也能够大义灭亲!”
清霞处此情势之下,自是不能拒绝,心想我姑且答应他们,做不做是另一回事,便道:“上次我是被迫逃出进京的,怕只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大姐了。要是有机会见到她的话,我希望你们准许我再劝她一劝。”
阿速道:“这个当然。但要是她仍然执迷不悟呢?”
清霞道:“要是她仍然执迷不悟,我当然也唯有不顾姐妹情了。”
她的说话中包含有许多“假设”,显然并无诚意,但阿速要的也只是她答应自愿大义灭亲这一句话,好令得耶律完宜消除顾虑的。
偏偏那直性子的哈赤不懂阿速的用心,他对清霞的答复感到不满,立即便道:“三格格,请恕我无礼。口说无凭,我想请三格格立一个誓!”
清霞一愕:“立誓,立什么誓?”
哈赤道:“越毒越好。你如果口是心非,就会应这毒誓!”
清霞几曾受过如此威胁,不觉泪泪光莹然。
阿速道:“哈赤,你太过分了!”
哈赤兀是说道:“大哥,我不是不相信三格格,但这是公事,不是私事!咱们为了复兴辽国,也曾立过誓的!”
檀羽冲不想清霞受窘,正在思量有什么办法帮她一下,就在此时,隐隐看见有三骑马跑上山来。
他藏身树上,居高临下,看得清楚。其中一人正是昨晚和他交手的班建侯,跟着班建侯的那两名王府卫士,依稀也是似曾相识的。
班建侯勒住马头,回过头来,也不知和那两个卫士说了一些什么,那两个卫士便即跟着他下马,一同跑上山来。班建侯跑得飞快,这两个卫士居然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后面。
檀羽冲吃了一惊:“这两个卫士的武功好生了得。”
蓦地想了起来,这两个卫士就是那年曾经跟随完颜小王爷到过归云庄的。那时他正从归云庄逃出来,在路上碰上这两名卫士,打了一架。结果虽然是他打赢,但胜来也十分不易。
后来他始从清波口中知道,这两个卫士名叫阿尔泰和钮祜禄。在王府的一众卫士之中,他们的地位和武功都是仅在武士敦之下。
檀羽冲虽然听不见他们说的话,一件这个情形,亦已知道他们是上山来搜捕和清霞一案有关的人犯的了。他们舍弃坐骑,那自是恐防惊动庙中的“人犯”之故。
檀羽冲暗自思量:“班建侯加上这两个卫士,阿速等人决计不是他们对手。阿速等人也还罢了,要是给班建侯发现耶律完宜和清霞的关系,那可要坏了他们的大事了!”
人急智生,檀羽冲立即从树上跳下,跑进那座破庙。
清霞又惊又喜,叫道:“檀大哥,你怎的也来了!你知道我是在这里──”
话犹未了,蓋列和哈赤已是扑上前来,喝道:“你就是金国那个檀贝子吗?”
清霞连忙叫道:“别动手!”
阿速拉着她道:“大事为重,咱们的秘密可不能让一个金国的贝子知道。”
意思十分明显,那是要把檀羽冲杀掉灭口。
清霞叫道:“他是自己人!”
檀羽冲逼于无奈,闪电般的点了蓋列和哈赤的穴道,沉声道:“噤声,班建侯就要来到了!”说话当中,一掌把阿速推开。阿速吃了一惊,不敢再上。
檀羽冲无暇与清霞多说,一转身向耶律完宜虚拍一掌,低声道:“赶快拔刀和我厮杀。”
完宜愕然道:“这是干嘛?”
檀羽冲用传音入密的功夫,只让他听得见,说道:“你怎么还不明白,如今我是你所要捉拿的钦犯呀!”
耶律完宜登时醒悟,虚砍一刀,喝道:“妖女,往哪里跑?”
檀羽冲纵声大笑,“你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敢逞强?哈哈我倒要看看你如何捉拿钦犯?”说话的当儿,他已是解开了蓋列和哈赤的穴道。
檀羽冲在他们耳边低声道:“快跑,快跑!”这两个人都不知他说是真是假,脸上一派疑惑的神情。檀羽冲打了个手势,叫耶律完宜假戏真做,不必顾忌。
耶律完宜喝道:“好呀,我与你拼了!”一刀劈下去,檀羽冲玉箫一挡,当的一声,耶律完宜摇摇晃晃,几乎跌到。
檀羽冲只用了三分力道,按说耶律完宜是一定抵挡得住的,显然是他也不敢用尽全力。
檀羽冲眉头一皱,急攻数招,每一招都是攻向耶律完宜的要害,意图逼使他假戏真做。但耶律完宜知道他不会伤害自己,却还是好像和他拆招一样,并非真个厮杀。
蓋列和哈赤拔出月牙弯刀,手按刀柄,眼睛向阿速望去。要知他们的希望都在耶律完宜身上,虽然檀羽冲早已告诉他们,这是做戏,但他们看见檀羽冲招招狠辣,好似要耶律完宜性命,他们却不禁怀疑起来,生怕中了檀羽冲的诡计。
蓋列和哈赤望向阿速,阿速则望向清霞。耶律完宜见他们不肯走,也着急了,忙向清霞打眼色。这么一来,他的刀法更散乱了。
阿速冷眼旁观,心里想道:“耶律完宜刀法散乱,檀羽冲若要杀他,他早已没了性命了。”当下便也做起戏来,说道:“耶律完宜世受国恩,竟然甘心事敌,按说咱们是应该宰了他的。但现在已经有人杀他了,三格格,你的安全要紧,金兵随时回来,咱们还是趁早走吧!”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檀羽冲又已逼使耶律完宜硬接两招,金铁交鸣之声,震得众人的耳鼓都在嗡嗡作响。但耶律完宜有恃无恐,还是只图招架,不敢像檀羽冲一样,真个斩向对方要害。当然这也是由于他自知本身的武学造诣,尚未能达到如檀羽冲那样的境界,可以收发随心,是以生怕有失。
就在此时,只听得班建侯的声音已在说道:“耶律将军,莫要着慌,绊住钦犯,我们马上就到!”他说话的地方,少说也在一里开外,但听在众人的耳朵里,却是如在身边。
阿速等人听了班建侯以上乘的内功传音,这才相信了檀羽冲说的并非虚语。
哈赤是条真汉子,立即说道:“大哥,江湖上以义气为先,咱们可不能一走了事!”
檀羽冲纵声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我的手下败将。”他是在向阿速等人暗示,用不着他们担心。
话犹未了,只听得班建侯冷笑道:“檀羽冲,昨晚我误中你的奸计,你竟敢胡乱吹牛,有胆的莫跑,我与你一决雌雄!”
只不过片刻功夫,声音又近了许多,好像已经来到了门外。
檀羽冲心头一凛:“完宜和我这样打法,定然给班建侯一眼看穿!”时机紧迫,无暇思索,陡地一声大喝,手起掌落,把耶律完宜击倒。
这一下大出哈赤意料之外,他张开嘴巴,几乎就要骂了出来。阿速连忙掩住他的嘴巴,喝道:“蠢材,还不快走!”
说时迟,那时快,班建侯已是踏入庙门。耶律完宜嘶哑着声音叫道:“快,快抓那妖女!”哇的一口鲜血喷出。
原来檀羽冲为了把这出戏演得逼真,只能硬起心肠,把耶律完宜打伤。不过,他手下还是有分寸的,完宜虽然口吐鲜血,却非受了内伤。
清霞本来是和阿速等人从后门逃走的,她也知道檀羽冲若不是这样做作,耶律完宜就不能洗脱嫌疑,但耶律完宜口吐鲜血,她怎么不受震动。
虽然她也知道檀羽冲绝不会取他性命,但见耶律完宜吐血倒地,仍然不禁霎时间惊呆了,须知关心情侣,几乎可说是一种本能的反应啊。
阿尔泰和钮祜禄跟着也来到了,他们一见赫连清霞的相貌果然是和王府的格格十分相似,不待班建侯下令,立即便扑过去。
檀羽冲已经在和班建侯交上了手。他用玉箫使出了惊神笔法,班建侯为了报复受辱之耻,出手更是狠辣,片刻就把檀羽冲笼罩在他的掌力之下。
赫连清霞稍一迟疑,便给阿尔泰追上。
“妖女,往哪里跑!”阿尔泰声到人到,出手快极。赫连清霞心神未定,身法慢了点儿,“嗤”的一声,衣袖已是给他撕破。这还是因为阿尔泰早已知道她是赫连清波的妹妹,出手不敢太狠,否则清霞的琵琶骨只怕也要给他捏碎。
哈赤在她旁边,见她形势危急,发了横劲,一头就撞过来。他练的铁头功,蛮牛也当不起他的一撞。
阿尔泰避招进招,抓着了他的肩膀,正要使劲捏碎他的琵琶骨,忽觉身子一轻,已是给他抛了起来。
原来哈赤还是一个精于摔跤的好手,他这一下名为肩车式,正是反败为胜的究极绝招。对方脚尖离地,多半就会给他摔个半死不活。
只听得闷哼一声,一个庞大的身躯給摔倒地上。但给摔倒的却不是阿尔泰,而是哈赤自己。原来阿尔泰的武功比哈赤高明得多,哈赤较易得手,正自得意,忽觉得对方的身子沉重异常,当真好像泰山压顶,要摔也摔不开。登时就给阿尔泰反客为主,反而将他摔倒了。
阿尔泰不但用重身法压倒了他,还把他的一条手臂扭得脱了臼。
这几下兔起鹘落,几度翻覆,变化之快,大出众人意料之外。阿尔泰得意狂笑:“看你这蛮牛还敢逞强!”
笑声未已,忽听得有人喝道:“鹰爪孙,胆敢伤害我的兄弟!”阿尔泰使出大擒拿手法,勾住来人手腕一带,对方身形只是一晃,并没给他带动。说时迟,那时快,那人的右掌已是疾劈过来,阿尔泰左掌硬接,“篷”的一声,双方都是不由自主的退了几步。阿尔泰的右手当然也只能松开了。
阿尔泰吃了一惊,心道:“这人功夫好硬,内力也似不逊于我。比刚才那个莽汉强得多了。”
这人乃是那三个契丹人中的老大阿速。他一退即上,与阿尔泰打得难分难解。
蓋列将哈赤夫妻,帮他驳好脱臼。问道:“三弟,你怎么样?跟着要想替他敷上药膏,哈赤却已将他推开,“你去照料三格格。”一声虎吼,喝道:“鹰爪孙,我和你拼了!”又再扑上前去,与阿速合战阿尔泰。阿尔泰见他形同拼命,也是不禁有点心惊。
阿尔泰的本领不过比阿速略胜一筹,阿速加上一个哈赤,已是足以和他打成平手。
此时清霞亦已和钮祜禄交上了手。钮祜禄是用兵器的,兵器是一把式样甚为奇特的月牙刀。他的武功比阿尔泰更高。最初他也颇有顾忌,只想把清霞生擒,不敢伤她性命。哪知清霞的剑法确实超乎他的估计,唰唰几剑,都是从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刺来。钮祜禄未能打落她的剑,反而险些被她刺伤。
钮祜禄把心一横,“令她受一点伤,谅王爷也不会怪我。我装作不知她是什么人,只要王爷不怪责我,格格纵然对我不满,那也不必理会她了。”心念一转,刀法立变。
阿尔泰横刀劲劈,月牙刀把清霞的剑尖锁住,喝道:“撤剑!”
清霞冷笑道:“未必!”剑尖疾转。只听得叮叮两声,弯刀的月牙,被她削断两齿。她的剑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
钮祜禄喝道:“好,你削吧!”月牙湾道反转刀背拍下,他用上了内力,清霞的剑给他磕得几乎脱手飞出。虎口隐隐作痛,哪里还能削损他的弯刀。
钮祜禄喝道:“我劝你还是束手就擒的好,否则你这条小命不保!”第二刀加强了力度朝她的宝剑硬劈。这一招清霞若是硬接的话,宝剑固然定要给他打落,五脏六腑只怕也要给他这股刚猛的力度震得翻转过来,内伤是免不了的。
幸而清霞此时心神已定,身法就比刚才灵活多了。百忙中一个“风颳落花”的身法,一飘一闪,居然给她避了开去。
说时迟,那时快,蓋列也是猛扑过来,一声“看刀!”向钮祜禄头顶劈了下来。“当”的一声,如花飞溅。钮祜禄横刀砍磕,两口刀碰撞,钮祜禄已经用上七成内力,仍然未能将蓋列的钢刀磕落。
原来蓋列这把刀是用上好的宝铁打成的,比起钮祜禄那把月牙弯刀更为沉重。若不是他内心比钮祜禄稍差,这一下硬碰,只怕钮祜禄多少还要吃一点亏。
不过,蓋列在兵器上纵然并不吃亏,在刀法上他还是比不上钮祜禄的。
檀羽冲与班建侯在剧斗之中,兀自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他一看形势,阿速哈赤合战阿尔泰,稍占上风;清霞和蓋列联手,却还是只有招架之功。钮祜禄的月牙弯刀是专克刀剑的兵器,他用上内力,力透刀锋,清霞的剑经他碰上,虎口就是一阵作痛。
清霞功力稍逊,休说削不断钮祜禄的弯刀,自己的宝剑都险些给对方夺出手去。
檀羽冲本来是采取先守后攻的战术的,见他们形势不妙,蓦地一声长啸,玉箫飞舞,提前转守为攻。班建侯给他逼退两步,圈子扩大了些,但檀羽冲仍然是在他的掌力笼罩之下。
檀羽冲趁这时机,玉箫凑到唇边,“呜”的吹出一口罡气。
班建侯识得厉害,连忙凝神应付。哪知他也吃的玉箫却忽地转了方向,那口罡气已是向钮祜禄吹去。
钮祜禄与檀羽冲的距离在三丈开外,他的内功造诣亦非泛泛,这口罡气本来伤他不得,但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之下,背心被罡气冲击,却是不由得弯下腰来,但觉一阵酸麻,一阵疼痛。蓋列的玄铁厚背砍山刀正自向他砍下,钮祜禄弯着腰招架,力道大减,“当”的一声巨响,他的弯刀虽没脱手,虎口却以给震得流血。而且不但虎口流血,口中也喷出鲜血来了。
檀羽冲喝道:“快跑,快跑!”话犹未了,班建侯亦已是双掌齐发,向他打来了。
檀羽冲来不及吹第二口罡气,只能以掌对掌,接他一招。
班建侯转了半个圈,只以右掌接他掌力,左掌打出的方向却是攻向阿速了。
原来班建侯对檀羽冲功力的深浅,已是了然于胸。硬拼的话,他可以稍胜一筹,但也不足以令檀羽冲受伤;若以单掌接他的双掌,自已虽然不敌,但也同样不至于受伤。是以他就用与檀羽冲同样的手段,向对方最强的阿速偷袭了。
幸亏他只是单掌的劈空掌力,而且是在应付檀羽冲的攻势之下发出的,阿速被他这股劈空掌力一震,只不过退了几步,并没受伤。
但与阿速联手的哈赤被这掌力波及,却是有点禁受不起,恍似风中之烛,摇摇欲坠了。
阿尔泰经验老到,立即进招,一掌击在哈赤前胸,把哈赤也是打得口吐鲜血。
双方各自有人受伤,阿速抢上背起哈赤,立即从后门逃出。
钮祜禄沉声喝道:“追!”要知他在王府的一众卫士之中,本来是坐第一把交椅的,自从武士敦来了之后,日益受到王爷重视,他的地位已是降为第二,要是这次又再铩羽而归,只怕更要被武士敦比了下去。他内功深湛,虽然手上,伤堪一站,而且对方也有一人受伤,伤的比他更重,他为了巩固在王府的地位,自是不甘功亏一篑了。
阿尔泰与钮祜禄追了出去,这座古庙里,除了躺在地上的耶律完宜之外,就剩下了班建侯还在和檀羽冲力拼了。
檀羽冲把惊神笔法发挥得淋漓尽致,玉箫矫若游龙,一片碧绿色的光影,反过来将班建侯的身形笼罩在内。班建侯功力深厚,若是久战下去的话,他自忖可以稳操胜券,但在檀羽冲这样暴风雨般的攻击之下,他稍有不慎,立即就会给点中穴道,那时胜负之数,就难料了。
班建侯惯经阵仗,暗自思量:“这小子要和我拼命,我可不能给他牵着走!”剧战中忽地叫道:“王爷,怎么你也来了?”
他说的当然乃是谎言,但檀羽冲却是不能不骤吃一惊了。待到檀羽冲发觉并非事实之时,已是给他找到了机会,一抓抓着了檀羽冲的暖玉箫。
檀羽冲只觉一股浑厚的力道冲击他的脉门,玉箫都几乎掌握不牢。原来班建侯已是使出了“隔物传功”的本领。
此时檀羽冲的玉箫已是不能用作点穴,要想把玉箫抛开也不可能,因为班建侯的内力是在源源不绝地攻过来的,在他弃箫用掌的那一刹那,他就势必非给对方的内力震伤不可了。
无可奈何,檀羽冲只好与他比拼内力。但这么一来,恰好是易位而处,是他被班建侯“牵着走”了。
班建侯是以己之长,攻敌之短;而檀羽冲则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不多一会,之间檀羽冲的嘴角已是淌血。班建侯正自欢喜:“没想到他的内功比我的估计还差!”心念未已,忽觉对方抗击的力道突然加强,不但可以抵挡他的内力,甚至还有余力反击。
原来檀羽冲的师父通晓正邪两派的上乘功夫,他如今用的乃是邪派的“天魔解体大法”。
“天魔解体大法”是一种非常怪异的邪派功夫,自残肢体,可令功力倍增。檀羽冲那口鲜血是自己咬破舌尖喷出来的。
但这个“邪法”虽然见效极快,却不能持久,而且过后必定元气大伤。
班建侯只觉胸口如受千斤重压,几乎透不过起来。但他见多识广,虽未练过天魔解体大法,也知它的效能。他默运玄功,气沉丹田,只守不攻,全力抵御。
他的内功比檀羽冲大约高出两三分,檀羽冲功力倍增,当然是胜过他许多了。但也不能在急切之间摧毁他只是用来防御的内力。
班建侯打的算盘是,只要能够支持到檀羽冲的“天魔解体大法”的功效消失之时,他就可以轻而易举地一掌将檀羽冲打死。他若不想取檀羽冲性命,檀羽冲也只能任凭他的处置,毫无抗拒之能了。
不过,这个算盘能打得响吗?
问题的关键在于,他能不能够支持到那个时刻?
耶律完宜躺在地上,他的伤看来似乎很重,其实也还有些气力的。此时班建侯与檀羽冲全力相拼,双方好像胶着一般,谁也不能够移动。此时莫说是身有武功的能人,随便一个普通人向任何一方偷袭,都可以制他死命。
耶律完宜站不起来,但可以在地下慢慢移动。只要他滚到班建侯的背后,他就可以用匕首刺入他的背心。班建侯的内力都已运到掌上,绝对抵挡不了这刀。
但这么一来,他的身份也必将败露,无法再回王府了。要知完颜王爷本身就是个武学的大行家,人又精明,对班檀二人的武功深浅又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他一研究死因,还有不起疑心之理?不错,耶律完宜可以推说班建侯是因不敌檀羽冲而死,自己无力相救,但一来王爷不会相信,二来为什么檀羽冲在杀了班建侯之后,却放他逃去?还有一点也要顾虑的是,钮祜禄与阿尔泰随时都有可能回到这个庙中。说不定就刚好在他下手之时,被他们碰上。
不过,耶律完宜也是懂得天魔解体大法的危险的,他知道时间多过一份,檀羽冲的性命就多一份危险!他咬一咬牙,决定不惜一死来救朋友。
哪知就在他的身子开始在地上移动之时,阿尔泰和钮祜禄回来了!他们都是受了重伤回来的。
只见阿尔泰上衣破裂,背脊裸露,两道十字交叉的伤痕,伤口还在流血。其中一道伤痕正在琵琶骨的下面。看来对方是要挑断他的琵琶骨的,只是差了分寸之微。阿尔泰的伤虽然不轻,也算得是不幸中之幸了。比起阿尔泰,钮祜禄伤得更重。他已经不能走动,是靠阿尔泰扶着他回来的。
阿尔泰是被清霞的宝剑所伤。钮祜禄的伤则可说是不自量力之故。
钮祜禄本是王府卫士中的第二名高手,功力还在阿速之上,只因他受了檀羽冲的罡气所伤在前,檀羽冲从玉箫中吹出的罡气是能透过穴道侵入脏腑的,他不知厉害,自身的“后患”未曾消除就不自量力,追上去和阿速搏斗,结果就反被阿速所伤了。
班建侯与檀羽冲相持不下,只盼他们回来,可以助自己一臂之力,一见他们伤成这个样子,不禁大吃一惊。
比拼内功是寂静无声的,阿、钮二人回到庙中,突然看见这个情形,不觉也惊得呆了。
班建侯一惊之下,檀羽冲趁这个时机,立即全力出击,一股极浑厚的内力把班建侯抓着玉箫的手弹开。不但弹开他的手,连他的身子也弹出去了。
檀羽冲一击得手,反身跃出。夺门而逃。站在门口的阿尔泰也被推开,跌在地上。伤口牵动作痛,急切间爬不起来。
但那股推跌他的力道,却不如他想象的沉重。他呆了一呆,又惊又喜,连忙叫道:“这、这厮、这厮已经是──”
班建侯撞着墙壁,转头给他撞碎两块,他却没有受伤。他是个武学的大行家,“强弩之末”这四个字还没有从阿尔泰的口中吐出来,他已经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了。
“檀羽冲,咱们胜负未了,你就要跑了吗?”班建侯一面吆喝,一面追出来。
不出他的所料,檀羽冲果然已是强弩之末了。在他做了最后一击之后,他那“天魔解体大法”的功效已经在那开始消失了。
他跑出庙门,只觉脚步虚浮,浑身乏力,不由得暗暗叫声“苦也!”
但在班建侯的吆喝声中,他也听到了另外一种奇特的声音……
声音急促尖锐,落在行家耳朵,一听就知是暗器破空之声。
可飞来的却不是什么金属暗器,只是一枚小小的石子,在地上随处可以拾到的普通石子。
这颗石子也并不是打他的。
班建侯刚刚追出庙门,只觉微风飒飒,那颗石子已经打到他的面前。
他使出“弹指神通”,中指一弹,把石子弹开。但虽然弹开了,他的指头也有点疼痛。
这一下令他也不禁吃了一惊了,“想不到檀羽冲还埋伏下这么一个高手。”
其实这个飞石打他的人,远远不能与他相比,哪配称为“高手”,只因他在与檀羽冲一场苦斗之后,剩下的功力已经不到两成,这才被对方震慑罢了。
他功力剩下不到两成,又不知对方深浅,自是不敢再追下去了。
檀羽冲笑道:“班侯爷,我固然气力不济,你也不见得比我好了多少。我若拼着大病一场,再用天魔解体大法,你就未必抵挡得住。不过,咱们又何必弄得这样两败俱伤?我看,你还是回去歇歇吧!”
对待行家,是不能嘘声恫吓的,檀羽冲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实情。
班建侯只好苦笑道:“多承关注,但愿以后还有机会与你一决雌雄。”
檀羽冲鼓一口气,跑了一段路,兀是未见那人出现。心里想道:“这人的手法倒是和清波那晚跑来助我脱险所用的手法相同。”
他强振精神,跑了一段山路,脚步越发虚浮,要跑亦已力不从心。
他纵然还未能说是“元气大伤”,亦已伤了不少了。要是再跑下去的话,只怕随时都会晕倒。
但离开那座古庙未远,而且山下还有耶律完宜带来的一队御林军,他又怎能在这个时候就坐下来运功疗伤?
就在此时,忽听得牧笛悠扬,一个倒骑着大黄牛的少年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少年大约只有十六七岁模样,浓眉大眼,脸上沾着泥污,表面看来,和普通农家的“牛娃”没有两样。
檀羽冲在山上正自摇摇欲坠,这“牛娃”忽地跳下来拉着他的手。
“小哥,你是什么人?”檀羽冲问道。
“你不见我是骑着牛来的吗?我是给人家看牛的。”
檀羽冲当然不相信他是个“看牛的”。
令得檀羽冲惊骇的不但是这少年的气力大得异乎常人,而且他发现这少年竟然是个练过上乘内功的“会穴”。
那少年道:“你走不动,骑我这头黄牛吧。”他似乎恐防檀羽冲坐不稳牛背,一手抱着他的腰,掌心贴在他的癒气穴上。檀羽冲隐隐觉得有股内力透过穴道,助他血脉舒畅。
这少年的功力比起他来,当然还是差得甚远,但在他精疲力竭之际,却是有助于他的凝聚真气了。
“你坐稳养养精神吧,别多说话。”少年道。
檀羽冲恍然大悟,禁不住问道:“刚才那颗石头,敢情就是你打出来的吧?”
少年道:“你莫笑我淘气,我有的就是这点吓人的本领。嗯,我叫你闭嘴养神,你怎么又不听话了。”檀羽冲感觉对方的内力似有难以为继的迹象,便道:“好,我听你的。但你不必费神照料我了,我自己坐得稳的。”
此时他已恢复两分功力,轻轻运动,把那少年的手弹开。少年又是吃惊,又是佩服,心道:“怪不得金哥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只怕师父的本事都不如他。他刚才还好像风吹得倒,一下子就恢复了这许多!”原来檀羽冲练的师门心法,用不着打坐也可运行。不过倘若没有这少年帮他起个头,他也恢复不了这么快。
那只大黄牛跑得当然没有马快,但也不慢,而且登山涉水,如履平地,看来是经过训练的。没多久已是翻过山背,离开那座古庙,少说也有十里开外了。
檀羽冲忍不住问道:“你要我到哪儿?”
那少年道:“你的朋友想见你。”
“我的哪位朋友?”
“你马上就知道了。”
话犹未了,只听得一个稚嫩的声音叫道:“铁头哥,你去了那里,这许久才回来?”
树林里跑出一个少年,比那自称是“牛娃”的少年似乎还更年轻,只有十五六岁模样。
那“铁头哥”笑道:“我帮你去请客呀,你瞧瞧,是谁来了?”
那少年“啊呀”一声,跑上来抱住檀羽冲道:“檀大哥,你还记得我吗?我好想你呀!”
檀羽冲微笑道:“金哥,我怎会不记得你呢。嗯,三年不见,你已经长得和我一般高矮了。”
三年前正是他出道的那一年,也正是他和清波开始相识那年,那年他和清波在大闹归云庄后,他独自前往金京,某一晚上,在一家人家投宿,碰上了从金京出来,缉拿“玉面妖狐”的许多高手,后来变成他义姐的鲍三娘就是其中之一。
耶律完宜也就是那天晚上和他碰上的。那家人家的主人是个老婆婆,这个金哥就是那老婆婆的孙女儿。
事后檀羽冲方始知道老婆婆是耶律完宜的“姨婆”,金哥与完宜是以表兄妹相称的。
那“牛娃”笑道:“别缠着檀大哥了,还有人比你更想他的呢。”
金哥道:“你是说我的表姐?”他是跟随表哥的称呼,叫赫连清霞做表姐的,其实他们两家并无亲戚关系。
檀羽冲又喜又惊,“你的表姐在这里?”
金哥道:“她就在这林子里,铁头,你怎么知道我的表姐想要见他?”
那“牛娃”道:“我已经见过你的表姐两次了,你的表姐本来就是要上中都(金京当时的名称,即今之北京)找他的。”
金哥道:“你倒知道得不少。”
那“牛娃”道:“还有你不知道的呢。你这位谭大哥并不是真的姓谭,他姓檀,而且是金国的贝子,还有个外号叫武林天骄。”
檀羽冲笑道:“你的确是知道得不少,可我还未知道你谁呢。”
金哥好像颇为惊诧,双眼盯着他道:“檀贝子?”随即笑道:“我不管你是哪一国的贝子,我只知道你是好人。来,我告诉你铁头是谁。”
他们是一面走一面说的,此时已经看见了在树林里的赫连清霞了。
那“牛娃”道:“我看是用不着你告诉他了。”
赫连清霞迎上前来,说道:“金哥你是认识的了,铁头是他的师兄。不过他一向是跟随师父住在西山的,我也是前年才知道他。当时我也曾给他戏弄过的。二姐对你说过这件事吧。”
“铁头”忙分辩道:“我哪曾戏弄过你,那次我只不过是戏弄铁一笔罢了。”
说起这件事情,和檀羽冲也有点关系。当时正是檀羽冲大闹王府之后,新任京师总捕头的铁一笔,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消息,听说檀羽冲躲在西山,于是跑来查案。却不知檀羽冲刚好在那天离开金京,在西山和清云、清霞约会的并不是他而是耶律完宜。幸得“铁头”奉了师父之命,把铁一笔引开,耶律完宜的秘密才不至于给铁一笔发现。
不过,他们虽然早已知道有“铁头”这个人,但在当时,他们也像现在的檀羽冲一样,尚未知道这个“牛娃”就是那个“铁头”的。
原来“铁头”和金哥乃是同门兄弟,他们的师父本来也是辽国御林军的军官,本领还在阿速之上。国亡之后,他在金京西山一个道观出家,道号无根。金哥是他从辽国带出来的,自小由他抚养。到了金国十二岁那年,他方始将金哥送还他的祖母。
“铁头”原名石如铁,“铁头”是金哥给他的外号。金哥这次前来中都,也正是为了思念师兄之故。
这件事情,檀羽冲早已从清霞口中得知,当下笑道:“我早就应该想到是你的了。那次你在森玉笏,不也是骑着这头大黄牛的吗?”
清霞道:“这次他帮了我们的忙更大呢!”
檀羽冲恍然大悟,面向“铁头”,问道:“钮祜禄给打得重伤,敢情就是你在暗中助了阿速一臂之力!”
清霞代答:“是呀,钮祜禄和阿速比拼内力的时候,被他用一颗石子打着了膝盖。”
檀羽冲笑道:“原来这是你惯用的伎俩,钮祜禄功力远不如班建侯,怪不得受你暗算了。”
石如铁道:“我可不喜欢那个阿速,但谁叫他是我师父的老朋友呢,师父有令,我不想帮他的忙也只好帮了。”
清霞诧道:“你因何不喜欢他?”
石如铁道:“我看他只是表面对你甚为恭敬,其实却是要你样样听他的话。凶得很呢。”
清霞忙道:“别乱说,他是一心为着辽国的。”
就在此时,只听得阿速重濁的声音说道:“三格格,你是和谁来了?”
此时他们已是踏入密林深处,回到清霞原来所在之处了。
檀羽冲抬头一看,只见阿速盘膝坐在地上,面色灰白。蓋列和哈赤也在那里,同样受了伤。
三个人中,阿速受的伤算是最轻的了。
蓋列肩受了三处刀伤,已经敷上了金创药,血还没有全止。哈赤伤得最重,躺在地上,根本就坐不起来。面上全无血色,已是气若游丝。
檀羽冲把一颗药丸纳入他的口中,说道:“这是家师制炼的小还丹,虽然比不上少林寺的小还丹,医治内伤,也还颇有功效。”接着给蓋列一颗。
蓋列把眼睛望向阿速,阿速木然毫无表情,蓋列这才接过药丸,和水咽下。
檀羽冲把第三颗小还丹给阿速,阿速却道:“我用不着。”
檀羽冲道:“我知道你功力深厚,但有药物之助,总可以恢复得比较快些。”
阿速冷冷说道:“我已经受了你的恩惠,不想再领你的情了。”
檀羽冲道:“我和班建侯交手,可并不是为了你们。谈不上是什么恩惠。”
阿速已经闭上双目,继续运功,对他的话好像已经听而不闻。
石如铁忍不住说道:“他不愿要,那也不必勉强他了。咱们还是去看哈赤吧。”
哈赤吞下了那颗小还丹,已经过了小半柱香时刻,但仍是昏昏迷迷的,似乎未见有多大好转。
檀羽冲吸一口气,伸出手掌,石如铁已知其意,道:“我会推血过宫,让我来吧。”他不想见檀羽冲过度劳累,檀羽冲也只好由他了。
过了一会,哈赤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气血一通,药力就可以加速运行了。檀羽冲放下了心上一块石头,趁这空暇,说道:“我这次在金京见过你的大姐,你想不想知道她帮了我一些什么忙?”
这话其实是说给阿速等人听的,清霞七窍玲珑,焉能不懂,听了一半,便道:“想不到她竟会助你脱险,如此说来,她不像是甘心认贼作父呢。”
阿速忽道:“听说她现在已不仅是王府的干格格身份,金国皇帝已经封了她做什么郡主,是货真价实的格格了。”
檀羽冲道:“不管如何,我总是曾经是受过她的好处。”
阿速淡淡说道:“可惜她只是对你好,对别人就没有这么好了。”
弦外之音,竟是暗讽他们之间存有私情。阿速顿了一顿,续道:“她助你一人脱难,但丧在她手中的侠义道更多。”
阿速说的也是事实。赫连清波的确是曾经替完颜王爷做过残害侠义道的事的。尽管在某些情形底下她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檀羽冲又怎能替她辩解。
哈赤得石如铁替他推血过宫,小还丹药力登时生效,脸上恢复了几分血色,说话也不费力了。
他嘶哑着声音说道:“我是个直肠直肚的人,说话不懂转弯抹角。檀羽冲,你救了我的性命,我很感激,但你若要用来作交换条件,要我们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那我宁愿把这条性命交还给你!”
意思也十分明显,他宁可不要性命,也不能放过赫连清波。为国锄奸等于武林中的清理门户,是不能容许外人干涉的。
檀羽冲哈哈一笑,“哈赤,我敬重你是一条汉子,才救你的性命,你当我是要挟恩图报么?”
哈赤道:“好,算我说错了话,我向你磕头赔礼。”檀羽冲衣袖一挥,阻止哈赤下跪,道:“无须如此!”哈赤道:“好,我也敬重你是一条好汉,大恩不言报,哈某领你的情了。”
阿速是刚刚说过不领檀羽冲的情的,他虽然甚为赞赏哈赤的“骨气”,但哈赤最后这一句话却是隐隐含有与他“针锋相对”之意。哈赤是直性子,或者根本就没想到这一层,他可是不禁有点尴尬了。
蓋列受了的伤较轻,服下了小还丹,气力也已稍微恢复,他干咳一声,“大哥,咱们该走了吧?”
石如铁道:“三位叔叔,你们要不要见一见我的师父,师父的道观香火冷落,不用担心给外人发现。你们如果愿意的话,也可以留住那里养伤。”
石如铁本来有点讨厌他们,但因这是师父交代下来的说话,他不能不“依书直说”。
阿速道:“多谢你的师父好意,我们有事在身,以后有机会再去拜访你的师父吧。”
清霞道:“哈赤的伤,恐怕、恐怕──”
阿速道:“我背他走!”去意甚为坚决。
清霞可不愿马上就走,不觉皱起眉头。
石如铁道:“好,你们既是执意要走,我替你们雇一辆骡车。是山下人家的骡车,靠得住的。”
阿速一副无可无不可的神情,“也好。”
檀羽冲心中翳闷,拱一拱手,说道:“我也要走了,告辞。”
阿速道:“多谢。请恕不远送。”
清霞忽道:“我送你一程。”阿速面上好像找了一层寒霜,却没有说话。
金哥大为欢喜:“表姐,不如你留下来,咱们一起去找表哥。”
清霞颇感踌躇。阿速道:“三格格,你若不想跟我们一起走,那也不必勉强,我们会自己照料自己的。”
他这么一说,倒是令清霞不敢犹豫了。
“你们的伤都还未愈,你们不要我跟你们走,我也非得和你们一起不可!我送他一程,去去就来。”清霞只好如此说了。
她与檀羽冲并肩同行,两个小伙子跟在后面。
金哥嘀咕:“这三个家伙,我一看就讨厌。表姐,你何必要陪他们。”
清霞道:“江湖人物,可不能不讲义气,谁叫他们受了伤呢。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找不着表哥,铁头会带你去的。”
石如铁轻轻拉了金哥一下,道:“你歇一歇吧,檀大哥就要离开了,你也该让他说说了。”
檀羽冲与赫连清霞同时张开嘴巴,清霞道:“檀大哥,你先说。”
檀羽冲道:“听说你本来想来中都找我的,你怎么知道我在金京?”
清霞笑道:“我正要和你说这件事呢,你猜我在路上碰见了谁?”
檀羽冲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清霞道:“你在金京见着大姐,我在路上见着了二姐。”
檀羽冲又惊又喜:“清云她来了?原来是她告诉你的。”
清霞道:“你不用担心,她不是入京,她是要去山西。”
“去山西干嘛?”
“山西有个玉峰山,山上有座古庙,庙里有个老尼姑,是武林中有名的心如神尼。二姐就是要我去找她的。”
清霞如有所思,半晌续道:“心如神尼的名头我是知道的,但却从没听二姐说过她。不知她是为了何事去找这位神尼?”
檀羽冲则是心中明白,他的妹妹是在心如神尼门下,此事她是最近方始从云紫烟口中得知的。心想:“清云想必也是最近才知此事,她是为我打听消息,但她却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了。”不过,他却是无意为清霞祥言了。
“好极了,我也正要到玉峰山去。”檀羽冲道。
清霞笑道:“果然不出所料,二姐去的地方你一定会跟着去的。嗯,檀大哥,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你好像还有话要对我说,是吗?”
“我只想把我们家乡的一句俗话说给你听。”
檀羽冲一怔,“这句话一定是很有用处的了,好,我洗耳恭听。”
清霞道:“一条锁匙只能开一把锁,可千万别弄错了。”
金哥莫名其妙,问道:“一条锁匙一把锁,这是什么意思?”
清霞噗嗤一笑:“到你长大了,自然就会明白。”
清霞看看天色,“我也该回去了,否则阿速只怕又要起疑了。”
金哥道:“管他起疑不起疑。表姐,你好心照料他们已经是委屈了自己,难道还要受他们的管束吗?”
清霞道:“金哥,大人的事你不懂的。你见了表哥,替我问好。”
檀羽冲低声道:“你也不用担心,他会很快好起来的。”
清霞道:“我知道。唉,其实我也不知是希望他快些好,还是希望他慢些好?”
要知阿速等人是要耶律完宜去暗杀她的姐姐,她这话乃是有感而发。
金哥又不懂了,叫道:“表姐,你多留片刻吧,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可──”
清霞早已转身走了。只听得她叹口气道:“大人的事,你不懂要比懂好。”这句话传到金哥耳中,她已经去得远了。
金哥回过头来,一脸惶惑的神气,“檀大哥,你告诉我,我的表哥,他究竟是怎样了?”
檀羽冲道:“他受了点伤,三两天就会好的。”
金哥道:“谁伤了他?为什么表姐又不希望他快点好呢?”
事关他的表哥,他可是非得打破砂锅问到底不可。
檀羽冲道:“我打伤他的。”
金哥吃了一惊:“你打伤了他?”
石如铁道:“檀大哥这样做是为了你表哥的好。因为当时有金国的军官在旁,他唯有用这个法子才能替你的表哥掩饰身份。檀大哥,我说得对吗?”
檀羽冲点了点头,心想:“这孩子可真聪明,将来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金哥道:“原来如此。檀大哥,你是好人,我早就知道。只是我若不问个明白,心里好像有个疙瘩似的。檀大哥,你莫怪我。”
檀羽冲道:“你不怪我就好了。唉,一个人往往会做出迫不得已的事,你长大了就会明白。”
金哥不知他这话乃是有感而发,充作大人的模样说道:“我已经明白了啦。表姐的那个想法虽然有点特别,但我知道她是为了表哥的好。”
檀羽冲道:“这两天你的表哥正在家里养伤,你们去找他倒是一个机会。你们要是见到了他──”
石如铁道:“檀大哥,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话要我转告他?”
檀羽冲眼睛望向远方,半晌说道:“哦,有、有是有的,但、但也无须说了。”一脸茫然的神气。
金哥自作聪明:“对,你是无须对他道歉的。我想,表哥也一定会明白你的用心,不会怪你打伤他的。见了他,我替你向他问好吧。”
檀羽冲苦笑道:“你很聪明。不错,你的表哥是应该懂得我的心意的。”
檀羽冲彳亍独行,心潮澎湃,难以自休,一忽儿想到耶律完宜将要被迫执行的“任务”,不觉叹了气,想道:“要是这世界没有战争,那可多好!”
“一条锁匙只能配一把锁”,清霞说的这句话好像就在他的耳边。
檀羽冲心中苦笑:“清霞也恐怕我三心两意,其实她还是不懂我的心情。”
不错,他对清波的确是还有“斩不断,理还乱”的情绪,但这已经不是男女相思的“恋情”了。
他只觉得清波的命运有某些和自己颇相类似的地方,只不过在歪路上走得更远,陷溺得更深。他的心情就好像看见一个朋友失足落水,在漩涡中即将沉没,自己却无法将她就出来一样。
“要是这世界没有战争,那该多好!”他不觉又一次发出感叹了。这是他父母的遗志,也是他师父的期望。他两次入京,就是要实现这个抱负,可是他得到了什么呢?甲丘俭和赵金龙死了,颜之介也被逼逃亡了,要得天下太平,不知还要多少人流血,不知要到哪年哪月方能实现?但他能够就此灰心,躺下不干么?
正在他心事如潮之际,但见四骑马迎面而来。为首的那人是个年约五十左右的大麻子。
狼山那股强盗的首领叫做老麻狼,檀羽冲是听人说过他的相貌特征的,不觉心头一动,莫非就是此人?
檀羽冲没有猜错,那个大麻子果然就是“群狼”之首的老麻狼盖天雄。另外三个是黄狼、灰狼和红狼。他们是在山上奔驰的,隔着一个山坳,就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了。
“老二、老四被人杀害,此仇自是不能不报。只不知班建侯说的是真是假,会不会是他下的毒手却嫁祸给别人呢?”
说话的是“红狼”。“五狼”之中他的性格最为暴躁,说话特别大声。檀羽冲一听就知他说的“老二”、“老四”乃是青狼和白狼。这两人是给蓋列和哈赤杀的。
原来老麻狼盖天雄因为不见他们回来,遂带领其他三狼出去寻找,他们在那座古庙发现了青狼和白狼的尸身,那时班建侯和跟随他的那两个王府卫士还未里去,当然也就给他们发现了。
黄狼道:“以班建侯的身份怎会说谎?”
红狼道:“是侯爷就不会说谎吗?”
“黄狼”道:“不是因为他是侯爷,是因为他的武功是仅次于完颜王爷的金国第二高手。莫说我们的本领不足与他相抗,即使他那两个卫士,我们恐怕也未必能够对敌。”
“红狼”道:“那两个武士我知道,一个名叫阿尔泰,一个名叫钮祜禄。不错,他们的本领是在我们之上,可他们是受了伤的啊。”
“灰狼”道:“岂止他们受了伤。依我看,那位班侯爷似乎也是受了内伤的。”
老麻狼盖天雄哼了一声:“你以为他们所受的伤,是被老二老四反击所致么?”
“灰狼”道:“那也不是没有可能啊,老二老四的本事虽然不足以令班建侯受伤,但还有一个金刀吴去濁的大弟子是和他们一起的。他们三人虽然力战而死,对方也难免要受点伤。”
盖天雄道:“你们真是井底之蛙,不知天地之大。吴去濁那大弟子的本领我是知道的,他名气虽大,武功未必在我之上。即使班建侯受别人之伤在前,他们三人合力,也不足当班建侯之一击。”
“灰狼”“红狼”被老当家斥为“井底之蛙”,心里不服气,可都不敢作声。
盖天雄道:“你们以为我是长敌人志气的,我已经试过班建侯的本领。”
“红狼”道:“你几时试过他的,怎么我们不知?”
盖天雄道:“我对他作揖之时,是用上内力的,他随便挥袖一挡,我就几乎站立不稳。”
檀羽冲听到这里,心里想道:“他居然没跌倒,本领也算不错的了。”
“灰狼”道:“那么依当家所说,班建侯的所言是真的了。但这里有个疑点……”
盖天雄道:“什么疑点?”
“灰狼”道:“他说杀咱们的老二、老四的是那三个契丹人,那当然是指阿速、蓋列和哈赤了。但阿速不是当家的好友吗?”
盖天雄道:“阿速和我是有交情,也不算很深。我倒是担心另一件事──阿速等人是有本事杀得了老二、老四,但却绝对伤不了班建侯。我担心那个本领更高的人是和阿速等人一伙。唉,但我们为了要向吴老英雄交代,纵然要对付强敌,也只能尽力而为了。先去找那三个契丹人吧。”
说至此处,这一行四骑已经跑过山坳,来到了檀羽冲的面前了。
檀羽冲一跃而出,“你们是不是要去寻找那个杀害你们兄弟的凶手?”
盖天雄喝道:“你是谁?”
檀羽冲哈哈一笑,道:“你们用不着费神寻找了,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便是凶手!”
要知檀羽冲在听了他们的对话之后,对整件事情已是了然于胸,班建侯用的乃是借刀杀人之计,由于他业已元气大伤,故而要利用“群狼”去杀害阿速等人。阿速等人重伤未愈,要是给他们找到,性命难保。所以檀羽冲只能挺身而出,自认是凶手了。
盖天雄喝道:“我的兄弟与你何冤何仇,你下此毒手?”
檀羽冲道:“你们这班野狼为何害百姓,我早就想要为民除害的了。”
说时迟,那时快,红狼、灰狼已是飞身下马,齐声怒骂,双双扑来。红狼用的是一柄厚背斫山刀,灰狼用的是一根镔铁拐,两般都是重兵器。若非气力超乎超人,是使不动的。
檀羽冲哈哈笑道:“你们不来招惹我,我也要招惹你们!”大笑声中,玉箫轻轻挥出,使个以巧降力的功夫,把镔铁拐一带,让灰狼的铁拐刚好碰上红狼的刚刀。
“当”的一声,刀拐撞击之下,两人都是虎口迸裂,兵器脱手。
檀羽冲故意冷笑道:“我已经杀了你们两个兄弟,不想杀得太多,这就饶你们不死吧。但你们口出狂言,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啪啪啪啪,每人打了两记耳光,顺手点了他们穴道。
老麻狼倒是比较冷静,盯着檀羽冲道:“我看你是有心来侮辱我们的。”
檀羽冲道:“不错,你是想被打耳光,还是想失掉脑袋?”
盖天雄也禁不住心头火起了,喝道:“狂妄小子,吃我一棒!”他用的狼牙棒重达四十八斤,比红狼的斫山刀和灰狼镔铁拐都重得多。
但他举重若轻,显然是一个造诣颇高的内外兼修的好手。
檀羽冲此时只不过恢复了一小半功力,玉箫一带,使出了“卸”字诀,虽然还是能够将狼牙棒“带”过一边,但却只能卸开对方的七分力道。
两人的身形不禁都是晃了几晃。盖天雄喝道:“你是檀羽冲?”
檀羽冲道:“算你识货。竟然认得我这支玉箫。”
盖天雄心头一凛,喝道:“金刀吴老英雄的弟子也是你杀的?”
檀羽冲故意笑道:“你说得对了,吴去濁这老匹夫和我结下很深的梁子,他是要取我的性命的,我碰上他的徒弟,还能放过吗?”
他明知此言一出,自己又将蒙上一个不白之冤,但也顾不得着许多了。
果然盖天雄立即就冷笑道:“檀羽冲,你说我们危害百姓,但我们也不过拦截客商而已,比起你这个不知杀了多少江湖上侠义道的檀贝子,我们恐怕还是要比你好得多吧!”
盖天雄在知道他就是外号“武林天骄”的檀羽冲之初,心中本是深有怯意的,但交手之后,觉得对方的本领似乎也不见得胜过自己多少,于是胆气复壮,喝道:“我只道武林天骄长有三头六臂,原来也不过如此!我不是侠义道,但蒙吴老英雄看得起我,也还算是他的朋友,我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替侠义道除奸!”
他自己觉得一直理直气壮,狼牙棒猛砸下来,虎虎生风,比起刚才,的确是越显精神了。
檀羽冲闪展腾挪,以小巧功夫与他游斗。玉箫指东打西,指南打北。一个胜在内力沉雄,一个胜在招数精妙,一时间倒是打得难分难解。
盖天雄手下,本来还有一个“黄狼”,但黄狼最为狡猾,他震于武林天骄的威名,不敢上前帮手,假意去替灰狼红狼敷伤、解穴。檀羽冲的独门点穴手法岂是他所能解开?不过他也只是但求找个避战的借口而已。
檀羽冲功力未复,若然再用天魔解体大法,过后必将大病一场。但久战下去,只怕也会两败俱伤。
他眉头一皱,心里想道:“就拼个两败俱伤吧。可不能再拖下去了。”当下以轻灵的身法连避几招,暗中凝聚真气。
盖天雄喝道:“老是躲闪,算什么武林天骄?”话犹未了,陡地只觉一股热风吹来。
檀羽冲已是从暖玉箫中吹出罡气。盖天雄胸口的璇玑穴一麻,狼牙棒坠地,人也好像泥塑木雕一样,僵住了。
黄狼大惊,急忙上马逃跑。
檀羽冲喝道:“我最恼恨不讲义气的家伙!”拾起地上的狼牙棒掷出,登时把黄狼打落马下。双膝受伤,变成残废。
檀羽冲击败群狼,心里可是毫无胜利的喜悦。只盼能够兄妹团圆和早日见到清云了。
他惘惘独行,第三天来到了浑源,浑源与宣化相邻,心如神尼隐居的玉峰山就在宣化境内。如果走得快的话,再过一天,就有希望可以见到他那幼年失散的妹妹了。
对一个练过上乘轻功的人来说,不到二百里的路程,即使都是崎岖的山路,也是不难走的。但因檀羽冲那日力战群狼,颇伤元气,经过三天调治,也还只是回复五成功力,比起那日碰上群狼之时,好不了多少。
时序还是秋天,山上已在飘雪。雪下过后,山中景色更加瑰丽。地上好像铺上一层薄毯,天鹅绒织成的毛毯。到处雪树银花,衬托出一片琉璃世界。卷着雪花的山风吹来,空气也好像特别新鲜。
檀羽冲估计自己的脚力,最迟明日黄昏时分,也当可以登上玉峰山了,遂放慢脚步,观赏刚刚下雪之后的山中景色。
忽地一片金铁交鸣之声传来,打破了空山寂静。也扰乱了他心境的恬静。他在高处看下去,只见山坡上有人正在捉对厮杀。
他本来不想多事的,但一看之下,却是令他不能置身事外了。
厮杀的良方,一方是和尚和叫花子,一方是两个武士。
和尚的兵器是禅杖,纵横飞舞,夭矫如龙。檀羽冲虽然站在远处,也感觉到那股好像是天风海雨逼人而来的气势!
若只是气势逼人,还不足以令檀羽冲吃惊,令他吃惊的是,这个和尚使的杖法,竟然是少林寺七十二种绝杖之中名列第三的伏魔杖法。
少林寺的和尚怎么会跑到这个地方,而且跟金国的武士交上了手?
跟这个和尚一起的那个叫花子武功也很不弱,使一把折铁扇,兼具判官笔和五行剑之长,但比起那少林寺的和尚却是颇见逊色了。
更令得檀羽冲吃惊的是,和尚和叫花子的武功显然都已算得是武林中的一流脚色,对方的武功却似乎比他们更强。
那两个武士,一个好像上哪十岁有余,另一个则二十岁不到。年长那个武士使的兵器是独脚铜人,不但可以当铜锤来使,还可以用作点穴。用这样沉重的兵器来点穴,檀羽冲都还是第一次见到。但那个年轻的武士比他还更高强。
那少年武士用的是日月双轮,盘旋飞舞,呜呜有声。此时年纪较长的那个武士正与和尚对攻,两人同时施展杀手。独脚铜人和镔铁杖都是重兵器,碰击之下,火花飞溅,金铁交鸣之声震耳欲聋。和尚的内力似乎较胜一筹,把独脚铜人荡开,铁杖横腰就扫过去。那武士无法施展铜人点穴的功夫,被逼得连连后退。那年轻武士忽地把左手的月轮飞出,和尚若不招架,只怕脑袋也要给轮子削掉。百忙中禅杖一竖,顶着轮轴。这一手本来可以将月轮“收下”的,哪知这少年武士的飞轮击敌,不但手法巧妙,劲道也用得恰到好处。
轮子一碰禅杖,一个弧形转折,就飞了回来,刚好打从那叫花子的头上掠过,回到自己的手中。叫花子闪躲都来不及,哪里还有机会反击。
少年武士叫道:“师兄,让我来对付这个秃驴!”年长的武士道:“好,但最好活擒,别忙伤他性命。”
檀羽冲听见他们说话,不觉吃了一惊。他们说的乃是蒙古话。
檀羽冲本来以为他们是完颜王爷的手下的,至此方知他们是蒙古人。大出意料之外。
那两个武士交换对手之后,和尚与叫花子这一边的形势就更加危险了。那少林和尚还勉强可以招架,叫花子武功较弱,却是给对手的铜人压得透不过气来。
斗了一阵,年长那武士喝道:“让你也瞧瞧我的点穴功夫!”他用独脚铜人点穴,举重若轻,刚猛的内力和轻灵的手法融于一炉,那叫花子的折铁扇打穴虽然也是上乘功夫,却哪里抵挡得住。
檀羽冲与双方都不相识,但其中一方,既然是有少林寺的和尚在内,他自是不能袖手旁观,只好上去帮和尚与叫花子这方了。要知少林寺乃是天下共知的名门正派,他自是认为道理必在和尚这边。
他是跟随师父到过蒙古的,懂得讲蒙古话。
他不愿偷袭,先喝一声:“休得逞强!”这才扑上前去。他说的也是蒙古话。
年长那武士刚在就要得手的时候,忽地听得有蒙古话向他呼喝,自是不禁吃了一惊。那叫花子折扇护胸,方始逃出困险。
“你是什么人?”那年长的武士迎上檀羽冲的玉箫。
檀羽冲早有准备,玉箫轻轻一带,使出四两拨千斤的手法,借势牵引,把铜人带过一边。
他这手法巧妙之极,对方若然不察,气力用得越大,吃亏也就越大。檀羽冲本来以为可以令得对方的铜人脱手的,哪知接触之下,只觉对方的内力甚为古怪,竟是刚中寓柔,铜人一给玉箫牵动,立即就化为柔劲,和他缠上了。檀羽冲不禁吃了一惊,暗自想道:“此人的内功虽然未到上乘境界,但似这样的能在瞬息间便刚柔互易的工服,却也是世间罕见。”
他心中一动,如有所悟,立即一个风刮落花的身法,抽回玉箫,避招进招,冷冷说道:“你不知道我是谁,我可知道你们是谁。你们在蒙古国作威作福,我管不着;跑到别国横行,可就容不得你们了。”
那叫花子获得外援,趁势反攻。武士退了两步,喝道:“你知道我们是谁?”
檀羽冲道:“你们的师父敢情就是蒙古的第一高手尊胜法王吧?你们身为蒙古的金帐武士,因何擅离和林,跑来金国?有何奸谋?”
忽听得破空之声,那年轻的武士抛开了原来的对手,转身攻向檀羽冲,喝道:“你是哪里来的?胆敢这样盘问我们!”
这年轻武士本来早已占了上风,眼看就可以把那少林和尚打败的,但因见师兄不敌,只好暂且腾出手来,助师兄一臂之力。
他这么一说,也就等如承认檀羽冲的所说不差了。
原来尊胜法王乃是蒙古的国师,檀羽冲的师父耶律玄元是曾经和他切磋过武功的。
尊胜法王所练的内功自成一家,檀羽冲出道之时,他的师父把各派的特殊人物说与他听,其中就有这么一个尊胜法王。
尊胜法王的三个武士都是蒙古大汗的“金帐武士”。这个年纪较长的武士名叫乌蒙,是大弟子;年轻那个武士叫宇文化及,是三弟子。还有一个名叫兀赤的二弟子留在蒙古。
檀羽冲知道宇文化及的武功还在他的师兄之上,立即施展迅捷无论的惊神笔法压住对方,不让他有展开攻势的机会。宇文化及从来没有碰过这样的强敌,大惊之下,只好转取守势。
正是:忽有异军来漠北,中原逐鹿斗天骄。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