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血洒武林惊世俗 情牵家国走天骄,武林天骄(连载版),梁羽生,梁羽生家园,梁羽生作品集

 

 

第十回

  血洒武林惊世俗

  情牵家国走天骄

 

 

 

  宇文化及也好生了得,日月双轮,化作了一道光圈,严密异常,当真是滴水也难泼进。
 

  檀羽冲全凭精妙的招数克制对方,数十招霎眼过了,兀是未能点中对方穴道,不由得心里暗暗叫苦。要知道他的功力尚未完全恢复,时间一长,攻势自难持续。那少林和尚刚才被宇文化及一轮猛攻,内力已是耗了不少,此消彼长,倒是乌蒙胜过他了。叫花子与和尚联手,方式能够堪堪与他打个平手。
 

  乌蒙以一敌二,虽然不惧,但也难免担心,只怕师弟一败,檀羽冲转而攻他,他就绝难抵挡了。故此他本身虽然剧斗之中,对师弟这边的战况,仍然十分留意。剧斗中玉箫被日轮碰着,砰然有声。宇文化及这对轮子是百炼精钢打造的,轮子边缘的锯齿锋利之极,哪知一碰之下,锯齿断了两根,玉箫却是一点裂痕都无。
 

  檀羽冲沾了兵器的便宜,但一碰之下,虎口酸麻,玉箫都几乎掌握不牢。为了掩饰内里的不足的窘态,赶忙从玉箫中吹出一口罡气。宇文化及的虎口被罡气吹着,好像火炙一般,不禁也是大吃一惊,把本来可以反守为攻的机会错过了。
 

  殊不知宇文化及固然吃惊,他的师兄比他吃惊更甚。乌蒙是尊胜法王的大弟子,耶律玄元当年与他的师父比试武功,他曾在门边偷看,不过当时他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可看不出什么奥妙。只从师父口中,知道耶律玄元那支玉箫乃是武林异宝。事隔多年,对玉箫的印象已模糊了。是以他在和檀羽冲交手之时,看见檀羽冲用的也是玉箫,虽曾心中一动,却怎也想不到就是同一玉箫。
 

  现在他亲眼看见檀羽冲这支玉箫的神奇之处,陡地想了起来,不觉失声叫道:“你这支玉箫是哪里来的?”宇文化及也曾听过师父和耶律玄元比武的故事,是以他当时虽没在场,却也知道有这么一件武林异宝。
 

  他大惊之下,不觉也是失声叫道:“师兄,你说他用的是暖玉箫?”
 

  乌蒙喝道:“耶律玄元是你的什么人?”
 

  他没空回答师弟,但这么一问,却也等于是给师弟的一个正面回答了。
 

  宇文化及本来就已有点怯意,听得檀羽冲果然是耶律玄元的弟子,不由得心头一凛。
 

  “耶律玄元当年仗着这支玉箫,师父尚且不是他的对手,我们输给他的弟子,那也不算丢脸。”宇文化及无心恋战,当下一个细胸巧翻云,身形倒跃,双轮向后疾砸。
 

  乌蒙由于分了心神,被那和尚反夺先手。此时那和尚的禅杖正在向他右肩击下,宇文化及身形倒纵,背后竟然好像长着眼睛一般,背后碰着和尚的禅杖。“噹”的一声巨响,震耳欲聋,和尚的镔铁禅杖脱手飞出。
 

  宇文化及叫道:“师兄,快跑!”他打开缺口,立即就和师兄冲出去了。
 

  也幸亏他们只是逃走,否则那和尚吃的亏更大。霎眼之间,已是跑出百步开外。
 

  乌蒙用蒙古话扬声说道:“看在咱们师父的交情,今日之事,权作罢休。你莫以为我是怕了你的。你若不知进退,尽管追来!”这话当然是为了维持面子的“场面话”。
 

  檀羽冲初时还以为是中了对方“声东击西”之计,此时见那和尚靠着一棵大树喘气,人却似乎并没受伤,这才放下了心上的一块大石头。但无形的石头放下,心跳却反而加剧了。原来他激战过后,气力耗损过度,激战时全神贯注,还不觉得怎样,激战过后,精神松懈下来,登时就感到骨头好像松散了。

 

  檀羽冲心道:“那蒙古鞑子年纪轻轻,本领倒是了得。再过几年只怕我是不易胜他了。”当下气沉丹田,运用本门的内功心法,把气息调匀,好尽快的能够恢复几分功力。
 

  那少林寺和尚摇摇晃晃的走到他身边,说道:“多谢侠士相助,不敢请教高姓大名。”
 

  檀羽冲道:“不用谢──”
 

  那和尚开始说话的时候,已是伸出手来与他相握的,一下试出檀羽冲并无防备,突然就下杀手!
 

  檀羽冲话犹未了,陡然间觉得对方的内力,好像排山倒海般的攻过来,这一惊非同小可。
 

  幸亏他正是在运气护着心房的,一受外力侵袭,本能的就发挥了防守的作用。
 

  那少林和尚其实亦已是强弩之末,他以剩余的内力孤注一掷,强攻不下,气也就泄了。
 

  檀羽冲中指一弹,“啪”的一声,弹中他的脉门。少林和尚反身跃出。
 

  檀羽冲喝道:“我好心救你,你因何恩将仇报?”
 

  少林和尚哼了一声:“奸徒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檀羽冲喝道:“什么?你说我是奸徒!”
 

  那叫花子冷冷说道:“不错,你是金国的贝子,是个大大的贵人。但在我们眼中,你是一个比一般人所说的奸徒还更奸恶十倍百倍的奸细!你以为你的身份还可以隐瞒下去吗?你逃得过今日,也逃不过下一次!”说的比那个和尚还更加慷慨激昂。
 

  檀羽冲不觉冷意直透心头,沉声道:“你,你是丐帮弟子?”
 

  那叫花子道:“只恨我本领不济,不能执行帮主命令。你要杀人灭口,那就来吧!”
 

  那和尚道:“不错,废话少说,要动手就来!我们两条性命拼你一条,拼不过也要拼!你想杀人灭口,只怕也没那么容易!”
 

  檀羽冲颓然说道:“你们走吧,我不想和你们分辩,也不想和你们拼命!”
 

  和尚和叫花子口里说得那么慷慨激昂,心里其实是甚为虚怯的,生怕檀羽冲当真要杀人灭口,听到檀羽冲说出一个“走”字,他们虽然仍在嘿嘿冷笑,脚板底却好像抹了油,奉命唯谨的走了。
 

  他们在冷笑,檀羽冲却唯有苦笑了。
 

  但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他的身上,也不止一次了。“总有一天,人家会知道我的。即使没人知道,我但求问心无愧,又何必理会别人的误解。”苦笑过后,继续走路。
 

  但尽管他已在自行开解,心中的郁闷还是难以消除。一场恶斗过后,真气更难凝聚,脚步越发虚浮。
 

  走了一个时辰,出了山谷,意外地发现在群山环绕之中有个小小的市镇。市镇规模虽小,倒也有一间客店。檀羽冲身心俱疲,也不想赶路,便进店投宿。
 

  吃过晚饭,天色刚刚入黑,檀羽冲便即关上房门,静坐运功。接连做了三遍周天吐纳功夫,不知不觉已是到了五更时分,听见了外面的鸡啼了。
 

  不过,除了鸡啼之外,他可还隐约听见了好像有人说话的声音。
 

  原来在另一间房里,有两个客人,正在小声谈话。那间房间座落在弯弯曲曲的走廊末端,是一件单独在角落里的房间。那两个人悄悄交谈,声音之轻,只有他们自己才听得见,自是不虞隔墙有耳。
 

  但寻常人听不见,檀羽冲可不是一个寻常的人。他是练过上乘武功的,听觉比常人敏锐得多。
 

  他刚刚运功完毕,灵台恢复清明,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却是隐隐约约听得见隔着回廊的人声。
 

  初时他本无意偷听别人说话,忽地在那两人断断续续的话语中,听见了“武林天骄”这四个字。
 

  “武林天骄”是他的外号,他不觉怔了一怔:“不知是哪一路的朋友说到了我的头上,看来他们尚未知道我也是住在这家客店。”
 

  既然是说到了自己的头上,檀羽冲当然是要凝神细听了。
 

  “武林天骄又怎么样?”
 

  “最新的消息你大概还未知道吧,听说班侯爷也不是他的对手──”
 

  下面的话又听不清楚了,但檀羽冲可以猜想得到,那人要说的大概是“除非王爷亲自出马,否则就对付不了他”。心想:“我还以为他们是朋友呢,原来都是完颜王府的人。”
 

  再听下去,另一个人果然说道:“王爷是不能离开京城太久的。但智取胜于力敌,饶他武功再好,他也决计想不到……包管他非坠下陷阱不可。”说到关键之处,又听不清楚了。但檀羽冲已是知道,那两个人说的,定是一项对付他的阴谋。
 

  “那老尼姑不见得会上当吧?”这句话倒是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楚。
 

  听至此处,檀羽冲不觉又是心头一颤:“老尼姑,说的是谁?”
 

  “你少担心,那沙和尚可是如假包换的少林寺弟子。唐老二也是有头有脸的丐帮人物!”
 

  一个是少林寺和尚,一个是丐帮弟子,檀羽冲恍然大悟了。“敢情他们说的,就是我在昨天碰上的那两个人。”
 

  “天快亮了,咱们还是趁早赶路吧。”
 

  “店里的人都还没起来呢。反正咱们只是负责接应,这件事咱们是帮不上忙的,再睡一会又有何妨?”
 

  听他们说到这里,檀羽冲当机立断,把一锭银子留在床上,便即披衣而起。
 

  找到了回廊尽处的那间房间,径自推门直入。
 

  那两个人听见了“砰”的一声,方始发觉有人闯了进来。
 

  檀羽冲出手如电,黑暗中认穴丝毫不差,不待那两个人叫出声来,已是点中了他们的穴道,一手一个,抓了起来,立即离开客店。
 

  镇上的店铺都未开门,路上也还没有行人。檀羽冲跑上山头,天色方始大亮。他把那两个人放下,解开他们的哑穴。
 

  “朋友,我们与你素不相识,无冤无仇,因何──”这两人好像从噩梦中醒来,摸不着头脑,胆子较大的一个,便即发问。
 

  但他只说到一半,便听得同伴“咦”了一声,他也似乎发觉了什么“不对”,嘴巴虽然正在张开,话却说不出来了。
 

  檀羽冲冷冷说道:“你们不认识我吗?你细看看!”
 

  “你,你是檀贝子!”刚才发出惊叫声的那个人已经把檀羽冲认出来了。
 

  原来这两人乃是完颜王府的卫士,那年檀羽冲大闹王府,他们虽然未曾与檀羽冲交过手,却也是见过他的。
 

  另一个卫士道:“檀贝子,我们虽然是在王府当差,可没得罪过你老人家呀。实不相瞒,我们在王府职位低微,大事情是不会差遣我们去干的。班建侯这次也只是挑了阿尔泰和钮祜禄两名大卫士去追踪你老人家,可没我们的份。”
 

  檀羽冲道:“我把你们抓来,并非是因为你们与我作对,只是要你们说清楚那个沙和尚和唐老二的来历,以及他们现在要去做的是什么事。”
 

  “沙和尚?唐老二?他们是谁?我,我,我是真的不知──”
 

  檀羽冲冷笑道:“你们刚刚还在说起他们,居然敢说不知,我也老实告诉你们吧,沙和尚与唐老二的阴谋,我早已知道。他们一个是少林寺弟子,一个是丐帮弟子。我不但知道,还会过他们呢。我如今盘问你们,只是要看你们是否从实招供?”跟着说出“沙和尚”和“唐老二”的容貌以及他们所用的兵器。
 

  那两个卫士听得他说得不差,不敢不信,面面相觑,但心里都是在想:“要是给王爷知道我们泄漏了这个秘密,只怕我们不被处死也难免要受重型。”
 

  檀羽冲知道他们心意,冷笑道:“你们就只怕王爷不怕我么?”
 

  冷笑声中,檀羽冲在那两个人的身上轻轻打了一掌。
 

  看似轻轻一掌,身受者却是苦不堪言,惨过最厉害的酷刑。
 

  檀羽冲用的是独门的分筋错骨手法,这两人的全身关节,都好像给利针钻刺,深入骨髓。
 

  “我不勉强你们,也不要你们性命,你们愿意说就说,不愿意说就不说。谁先说我就替谁解开穴道。不愿意说的话,过了三日三夜,穴道也会自解的。”
 

  檀羽冲说得轻松,可这种千针钻穴的痛苦,片刻也是难捱,这两个卫士当然是争着说了。
 

  “那和尚的俗家名字叫沙衍流,他是犯了清规,被逐出少林寺的。江湖上人称沙和尚。”
 

  “那叫花子名叫唐识时,丐帮八袋弟子,现任丐帮刑堂副堂主。”
 

  “沙和尚是因为在江湖上胡作非为,恐怕少林寺的僧人拿他回去,因此投奔王府的。”
 

  “唐识时好像是奉了他们帮中一位长老之命,和王府秘密往来的。”
 

  前面说的有关“沙和尚”和“唐老二”的来历还不怎样;后面说到了他们正在进行的阴谋,可就令得檀羽冲吃惊不已了。
 

  “啊,他们已经走了一天,我可不能再有片刻迟缓了。”
 

  檀羽冲得到了他所需要知道的事情,在解开了那两人的穴道之后,立即就赶往玉峰山去了。
 

 

  朝阳初出,玉峰山上的云层好像一群白羊似的慢慢地蠕动起来,连绵成串的在山峰上翻腾,云海中隐约可见红墙绿瓦,那就是心如神尼隐居修道的玉虚观了。
 

  观中的几树红梅正在盛开,在朝阳沐浴下,花光更见灿烂。
 

  一个大约只有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正在梅树下练剑。她娇叱一声,连人带剑腾空而起,剑光过处,一朵梅花和两片树叶落了下来。
 

  在庭院里还有个老尼姑,老尼姑皱起眉头,“樱儿,你是怎么练的,这一招扑蝶飞花,反而比昨天退步了。”
 

  这小姑娘正是檀羽冲的妹妹羽樱。
 

  老尼姑不用说就是她的师父心如神尼了。
 

  心如神尼有一套落英掌法,以轻灵飘忽见长。她因檀羽樱体弱,故而把掌法变为剑法教她。檀羽樱刚才练的那招飞花扑蝶,就是从落英掌法中变化出来的。
 

  这一招剑法,要练到只许削下枝头的一朵花,枝不摇叶不动,而且花瓣也毫无损伤,才算成功。她昨天练这一招,只掉下一片树叶,伤了一瓣花瓣;今天则是掉了两片树叶,伤了两片花瓣。比起昨天,当然是大为退步了。
 

  心如神尼望她一眼:“樱儿,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檀羽樱道:“师父,我来到这里,今天好像是刚刚满了三年。”
 

  “不错,那又怎样?”
 

  “干娘从来没探望过我,不知师父有没有她的消息?”
 

  她的干娘就是商州节度使完颜鉴的夫人,亦即是耶律玄元旧日的情侣。
 

  心如神尼道:“哦,原来你是在想干娘。听说你的干爹曾经来过京城找她回家,或许她是跟丈夫回转商州去了。你练成了武功,我可以让你去找他们。”
 

  其实完颜夫人早已死了,只因心如神尼在深山隐居,这三年来,除了王宇庭来过一次外,就没人来过,是以对外间的消息,一无所知。
 

  檀羽樱道:“我才不想去商州呢。我只有干娘,没有干爹。”
 

  心如神尼道:“哦,你不肯认完颜鉴做干爹。”
 

  “干娘是和他闹翻了才跑到京城的。我在商州的时候,他只是把我当做丫头。完颜夫人收我做干女儿,也是离开商州之后的事。”
 

  心如神尼道:“完颜鉴助纣为虐,这个干爹,你的确不该认他。”
 

  “助纣为虐?”
 

  “他是金国兵马大元帅完颜长之的侄儿,他们叔侄都是要帮金国的皇帝去打宋国的百姓。”
 

  檀羽樱道:“我懂了,我的妈妈,也是汉人,本来是住在宋国的。”说至此处,如有所思,眼角沁出一颗泪珠,忽地说道:“再过两天,就是我的生日了。”
 

  心如神尼道:“是啊,过两天你就是十六岁的大姑娘了。咦,你应该欢喜才对,怎的掉下眼泪来了?”
 

  “我在想起我的亲娘。”
 

  檀羽樱来了三年,这还是第一次和师父提起亲娘。心如神尼心中一动,柔声道:“你是很小就和爹娘分开的吧?别哭,有什么伤心的事,和我说吧。说出来会舒服一些的。”
 

  檀羽樱抹干眼泪,道:“我的亲娘是帮干娘种花的,种的是牡丹。干娘赞她是个心灵手巧的花匠,但却不相信她是个寻常农家的女儿。我还记得就在干娘带我离开商州的前两天,干娘问我知不知道我的爷爷是什么人,外公又是什么人?娘亲从来没和我说过,于是第二天我就去问娘亲。”
 

  “娘亲告诉了你吗?”
 

  “娘亲许久不作声,我再次催问,她才对我说,要等到我十六岁生日那天,才和我说。不但要告诉我外公和爷爷是什么人,还有许多事情要说给我听。可惜只过了一天,我就被迫要离开娘亲了。”
 

  “你本来就不愿意跟干娘走的么?”
 

  “那时我还未足五岁,什么事也不懂。走的那天,有人打进节度使衙门,我只听得满园子都是杀声,惨叫声和兵器碰击声。干娘一向疼我,当然就跟着她逃跑啦。干娘和我到了京城之后,从此就失去了娘亲的消息。干娘也曾给我打听,但只打听到一件事情,她说我是姓檀的,不是姓鄂。我问她是怎样知道的,她说那天衙门的大乱过后,就不见了我的娘亲,有个花王,是最后见过我娘亲的人,是娘亲托那花王转告干娘的。”
 

  檀羽樱续道:“她要干娘原谅她隐瞒真名实姓的苦衷。我猜干娘一定还知道些别的事情,但干娘却不肯告诉我。”
 

  心如神尼心里想道:“王宇庭代完颜夫人送樱儿来的时候,也曾说过樱儿是个大有来头的人物。可惜他只是转述完颜夫人的话,并非他已知其详。”
 

  檀羽樱道:“师父,你别怪我胡思乱想,那天我听干娘的口气,我真是有点害怕,我的娘亲只怕早已死了。”
 

  心如神尼轻抚她的秀发,“别胡思乱想,除了娘亲,你还有别人亲人没有?”
 

  “我还有一个哥哥,比我大五岁。我跟干娘离开商州那天,他不在府衙,临走时想和他说一声都没机会。后来我请干娘帮我打听他的下落,也是一直没有消息。”
 

  “如此说来,他今年已有二十一岁了。不知他练过武功没有?”
 

  “我这哥哥最喜练武,在节度使衙门的时候,每天都跟卫士练的。”
 

  “他可能另有奇遇,也说不定。要是他的武功已经练成,在江湖上就会有人知道。要打听他的消息也就容易多了。”
 

  “但愿如此。”
 

  “所以你必须专心练武,过两年你就可以在江湖行走,打听哥哥的消息了。”
 

  刚说到这里,忽听得有敲门的声音。
 

  自从王宇庭那次将檀羽樱送到这里来之后,这三年中一直没有客人来过,心如神尼觉得有点奇怪,问道:“是谁?”
 

  门外那人朗声说道:“少林弟子悟净求见。”
 

  心如神尼道:“还有一位是谁?”
 

  仍是那人代答:“是丐帮的朋友,有事与我同来拜见神尼。”
 

  原来心如神尼和少林寺颇有渊源,与丐帮则从无来往,因此那个少林寺子按江湖的规矩替他求见。
 

  这个自称“悟净”的少林弟子,就是那个对檀羽冲恩将仇报的沙衍流。
 

  沙衍流听得心如神尼平平淡淡说的话,声音并不提高,听来却好像就在他的面前。不禁心头一凛:“她在观内,少说也有百步开外的距离吧,居然能够听得出两个人的脚步声。这还罢了,她这传音入密的功夫,可当真是炉火纯青,远非我所能及。”
 

  心念未已,只听得心如已在说道:“门是虚掩的,请进来吧。”
 

  檀羽樱小声道:“这两个人算得是江湖人物?”
 

  心如神尼微笑道:“少林寺是天下第一大派,丐帮是天下第一大帮,即使他们不是时常在江湖行走,对江湖上的事情也一定非常熟悉。待会儿我给你打听。”当下师徒一同回转庵堂待客。
 

  沙衍流踏入庵堂,装出十分恭谨的模样,说道:“晚辈拜见神尼。”
 

  心如神尼默运玄功,托着他的手臂,沙衍流的上身弯不下去,暗暗吃惊:“好在我没用上内力。”原来他本是想趁行礼的时候,暗算心如神尼的,但一想刚刚见面,对方自是着意提防,故此临时改变计划。
 

  心如神尼道:“且慢行礼。班辈未明,老尼担当不起。”要知少林寺达摩院中的长老,有几位是比心如高一辈的,沙衍流的年纪虽然比她少许多,但倘若他是少林寺中某一位辈分比她高的弟子,那她就不能接同辈的大礼了。
 

  其实这也还是表面的理由,真正的原因乃是神尼先得查清对方的底细。决不能只凭对方的一句说话,便即相信他是少林寺的弟子。
 

  “令师不只是少林寺哪位上人?”心如神尼请他坐下,便即问他。
 

  “家师是达摩院的无垢长老。”
 

  无垢是达摩院中比较年轻的一位长老,和心如神尼可算平辈,而且正好是相识的。沙衍流也正是因为早已知道师父和心如神尼的关系,方敢放胆前来。
 

  “哦,原来你是无垢师兄的弟子。待我算算,啊,我已经差不多三十年没有和他见面了。记得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说回少林寺就要练一种什么、什么功,呀,我的记性真差,一时间竟然想不起来了。总之是少林寺的七十二门绝技之一。”
 

  沙衍流道:“是降龙伏虎功吧?”
 

  心如神尼佯装瞿然一省的模样,道:“对了,对了,是降龙伏虎功。令师想必早已练成了吧?”
 

  沙衍流道:“十年前已经练成了。那时晚辈刚入师门,家师要我按部就班,三年前我才开始练这门功夫。”
 

  “是吗?嗯,我又忘了,你叫什么名字?”
 

  “弟子俗家姓沙,法号悟净。”
 

  心如神尼把手掌放在耳边后面,作留心听他说话的模样,叹口气道:“我的耳朵背风,有时听得清楚,有时听不清,你写在桌上给我看吧。”
 

  沙衍流知道她是要试试真伪,桌上并无纸笔,他就以指代笔在檀木桌子上写上“悟净”两字。
 

  他故意只用三成功力,桌子上现出浅浅的字迹。若是功力够的话,是可以入木三分的。
 

  字迹也是写的歪歪斜斜,显见他的内力未能运用均匀。
 

  沙衍流装作羞惭的样子:“写得实在不像样,教神尼见笑了。”
 

  心如不知他是伪装,微笑道:“你只练了三年的降龙伏虎功,那已经是很不错了。”
 

  至此,她对客人的身份已没怀疑,叫道:“樱儿,香茶奉客。”
 

  心如神尼回过头来:“难得你的师父还惦记着我。但我和丐帮的尚帮主,虽然彼此闻名,却是从无来往的。你这位丐帮的朋友──”
 

  沙衍流道:“实不相瞒,我们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件事情,要向神尼禀告。”
 

  “你说。”
 

  “江湖上近年出现了一个人称‘武林天骄’的人,不知神尼可曾听人说过?”
 

  “我早已隔绝红尘,哪知外间人事。这人号称武林天骄,武功想必很好。”
 

  “他年纪轻轻,武功却确实好得出奇。只可惜……”
 

  “他是坏人?”
 

  与沙衍流同来的唐识时这才插口道:“不仅是坏人,他的身份还是金国的贝子呢。他混在侠义道中充当金国的奸细。后来他的身份给我们丐帮发现,丐帮好几个弟子遭了他的毒手。”
 

  心如神尼道:“你们告诉我这件事情,目的何在?”
 

  唐识时道:“敝帮主已经通知天下武林同道,可不能漏了神尼。但因敝帮主不知神尼隐居何处,是以特地叫我前往少林……”
 

  心如打断他的话,“你们已既然知道我是决意隐居的,那就无须来找我了。”
 

  沙衍流道:“不行。此时恐怕还是非得神尼相助不可。”
 

  心如心中一动,问道:“这个外号武林天骄的人,何姓何名?”
 

  沙衍流道:“听说他名叫檀羽冲。”
 

  忽听得当啷声响,檀羽樱刚刚捧着茶盘,从里面走出来,茶杯跌得粉碎。
 

  檀羽樱失声叫道:“我不相信,我的哥哥绝不会是金国奸细!”
 

  心如神尼大吃一惊:“这人是你的哥哥?”
 

  就在此时,沙衍流立施杀手,双掌齐飞,打在心如神尼身上。
 

  沙衍流早已默运玄功,蓄势待发。他选择了一个最好的攻击时机。
 

  心如神尼在经过试探之后,对他已没疑心,此时她的注意力又已转移到徒弟身上,哪想得到沙衍流突下毒手?
 

  心如神尼腹部中掌,“哇”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但觉得地转天旋,眼前一片漆黑。
 

  降龙伏虎功是至刚至猛的少林神功,沙衍流这一掌可把她伤得委实不轻。
 

  但心如神尼岂是寻常之辈,纵然受了重伤,也有反弹之力。沙衍流一击成功,正要倒纵开去,左臂已是给心如神尼抓住,“克察”一声,把他的手臂扭得脱了骹。
 

  可惜心如神尼在重伤之后功力已是大减,否则沙衍流这条手臂非得和身体分家不可。心如神尼来不及施展分筋错骨手法,气力已衰,给沙衍流挣脱了。
 

  心如神尼吸一口气,冷冷说道:“好,好本事!居然骗过了我。但你要生出此门,只怕也不容易。老尼与你同归于尽!”
 

  她可不是嘘声恫吓,以她残余的功力,做最后一击,也足以取沙衍流的性命。
 

  沙衍流忙退两步,叫道:“且慢,你张开眼睛看看!”
 

  心如神尼未曾张开眼睛,已听得徒弟的叫喊了。
 

  檀羽樱叫道:“师父──”只能叫出这两个字,声音就给切断了。
 

  原来在沙衍流发难的时候,唐识时也在同时偷袭,把檀羽樱抓在手中。他让檀羽樱叫了一声,立即又再点上她的穴道。
 

  心如神尼缓缓张开眼睛,眼前仍是模糊一片。但她的徒弟落在敌人手中,她还是看得见的。投鼠忌器,她只好停下脚步,挡在庵堂门口。
 

  沙衍流道:“老尼姑,蚀本的生意我劝你还是别做的好,纵然你能够与我同归于尽,你的徒弟也得白饶一条性命,这算盘打不过吧?”
 

  心如神尼喝道:“无耻奸徒,是谁指使你来的?”
 

  “你用不着知道。”
 

  心如神尼道:“无垢大师一生忠厚,想不到收了你这样一个奸徒。哼,你今天即使能够活着出去,少林寺的家法也不能容你!”
 

  沙衍流笑道:“少林寺的家法早已管不到我的身上啦,老实告诉你吧,我出了少林寺的大门,本来要还俗的,我之所以仍做和尚,就是因为要令你上当。”
 

  心如哼了一声:“原来你是少林寺的叛徒!”
 

  “你现在已经知道了。”
 

  “我与你何冤何仇?你用这等阴狠的手段来暗算我?”
 

  “我与你并无冤仇,只不过要借你这个徒弟一用。”沙衍流终于说出来了。
 

  心如神尼瞿然一省:“就因为我这徒弟是武林天骄的妹妹?”
 

  “你猜对了。”
 

  心如不怒反笑。
 

  “樱儿,你现在可以放心了,这两个坏人要对付你的哥哥,你的哥哥就绝不会是金国的奸细。”心如神尼说道。
 

  檀羽樱虽然不能说话,脸上已是露出笑容。
 

  沙衍流冷冷说道:“我们是好是坏,与你无关。和你相关的只有一件事情,你若拦阻我们,你的性命定将不保!”
 

  唐识时接下去道:“不错,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劝你还是就此罢休了吧。我们把你的徒儿拿去,也不会要她的性命的。”
 

  沙衍流接好断臼,续道:“你受伤虽重,以你的修为,只要不再与人动武,精心调治,定可复原。你多想一想,想清楚才好。”
 

  心如神尼没有说话。她在默运玄功,凝聚真气。她受伤很重,当然不能在顷刻之间便即收效,只盼能够多凝聚一分,就多一分制胜的把握。表面看来,倒像是认真在想了。
 

  檀羽樱情急之下,忽地叫道:“师父,你别理我……”原来她虽然只跟心如神尼练了三年内功,但体内的真气已是能够自然流转。唐识时功力寻常,又不是用重手法点穴,她情急之下,真气猛的一冲,被封的穴道解了。唐识时连忙补上一指,这次用的是重手法点穴,檀羽樱的说话又好像给别人突然一刀切断了。
 

  心如神尼张开眼睛,双眸炯炯,朗声说道:“一个小姑娘尚且不怕死,我做师父的岂可反不如她!”拂尘一挥,拦住门口,说道:“两个对两个,同归于尽,那也不算蚀本生意。你们想把我的徒弟带走,万万不能!”
 

  当她拂尘一挥之际,尘尾根起根竖,好似利针一般。虽然迅即收回,但在这瞬息之间,已是显示了她的实力。
 

  沙衍流看了,不禁心头一凛。他那知道,心如神尼如此做作,其实只是在于“示威”而已。若然真个交手,她的这份“功力”是难以为继的。
 

  沙衍流莫测高深,不敢向前。喝道:“我们本来是不想要这女娃儿的性命的,你一动手,可对不住了,我先捏死她!”
 

  心如神尼不敢把徒弟的性命当作赌注,如此一来,双方都收到了阻嚇之效,局面变成了相持不下了。
 

  檀羽樱穴道被封,口不能言,心里却有着说不出的高兴。因为她第一次听到了哥哥的消息,知道了她哥哥确实还在人间。而且已经成长为一个能令奸人丧胆的少年英雄了。
 

  “哥哥,你在哪里?要是我能见到你,我死也瞑目了。”
 

  檀羽樱说不出话,只能在心中默祷了。
 

 

  檀羽冲正在赶路。
 

  也不知是不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想到今天就可以见得着妹妹,他的功力虽然尚未完全恢复,跑起路来,比平日还快得多。他是五更起程的,日头升得大约一个时辰左右,已是望得见玉峰山了。
 

  “中午时分,料想总可以到达了。那两个贼子昨天也是耗了不少真力的,他们决不会晚上赶路,说不定我还可以赶在他们的前头。”
 

  正当他打着如意算盘的时候,忽听“汪、汪、汪”的狗吠声。
 

  他不觉有点诧异:“附近并没人家,何来狗吠之声?”抬头一看,这一惊可就更大了。
 

  但见四头恶犬正在追逐一个女郎。这四条狗的体型比狼还大,是一种产自蒙古的狼狗,别号灵獒。
 

  被恶狗追逐的那个少女轻功甚好,但却似乎有点难以为继的模样,被恶狗越追越近了。
 

  令得檀羽冲吃惊还不是这四条恶狗,而是那个女郎。
 

  这女郎不是别人,正是武士敦的未婚妻云紫烟。檀羽冲在金京的时候,云紫烟曾冒充赫连清波的侍女,助他逃过一次险难的。
 

  云紫烟见恶狗追近,撒出了一把梅花针。
 

  梅花针射瞎了一条恶狗,另外三条恶狗身上中了梅花针,竟丝毫无影响,仍然跑得飞也似的快。原来这种狼狗皮粗肉厚,倘非射中眼睛,小小的梅花针自是不能令它受伤的。
 

  瞎了的狗凶性大发,首先扑到。云紫烟一飘一闪,落地无声,瞎狗扑空,被她一剑刺毙。但另外三条没受伤的恶狗,可就不那么容易对付了。
 

  这三条有“灵獒”之称的恶狗是经过训练的,居然好像高手一般,懂得分进合击。
 

  它们跳跃灵敏,也不输于云紫烟的轻功。云紫烟给它们缠上了,竟然脱身不得。云紫烟刺不着它们,它们也好像知道云紫烟宝剑的厉害,咬不着便即跳开,跟着又再扑上。
 

  云紫烟正在暗暗叫苦,忽听得暗器破空之声,三枚石子飞来,准头取得恰到好处,刚好打着那三条恶狗的天灵盖,把他们全打死了。
 

  檀羽冲以重手法,飞石打死恶狗,出来与云紫烟相见。他见云紫烟气喘吁吁,不禁好生纳罕。要知云紫烟乃是峨眉派明心神尼的高足,按说即使那三头灵獒非同凡犬,她也应该对付得了的。
 

  “我在金京曾见过你的表哥(武士敦),听说你要前往玉峰山拜访师伯,我以为你早已到达了,怎的还在这儿,这是怎么回事?”檀羽冲问道。
 

  云紫烟喘息未定,说道:“檀大哥,你来得正好。闲话少说,快快设法救清云姐姐脱险吧。”
 

  檀羽冲大吃一惊,连忙问道:“清云,她、她怎么了?”
 

  云紫烟道:“清云姐姐本来是和我一起,前往玉峰山的,她刚刚中伏被擒!”
 

  檀羽冲大惊道:“中伏被擒?在哪里被擒?”
 

  “就在过了前面那个山坳的路上,我们碰上了一伙强盗,其中一个好像是蒙古人,武功尤其厉害。他们的目的似乎是在清云姐姐。我本来是不应抛下清云姐姐的,但想一想──”
 

  檀羽冲心急如焚,截断她的话道:“你不必解释,逃得出一个,总比都落在敌人之手要好。清云给他们掳去了时,走的是哪个方向?”
 

  “那伙人可能还未离开。”
 

  “你怎么知道?”
 

  他们是边走边说的,此处正在转过山坳的高处。云紫烟手指一个方向,道:“你看见山谷中那家人家吗?我跑了一程,曾经回头望见那伙强人捉了清云姐姐进入那家人家。这四条恶狗也是从那家人家跑出来追我的。那伙强人大概是以为我一定难逃恶狗之口,他们捉了清云姐姐,就不理会我了。”
 

  檀羽冲道:“好,我这就去。你在这里等我。”
 

  云紫烟道:“这伙强人甚为厉害,你还是偷偷进去,相机行事的好,不要硬来。”
 

  檀羽冲道:“我理会得。”心想即使是龙潭虎穴,也是要去闯的了。
 

  这家人家倚山修建,屋后有棵大树高出墙头,檀羽冲为了避开耳目,绕个弯路,从山上下来。走进那家人家,隐隐听得有吆喝声。
 

  听得形似有人在他之前闯入,此际刚刚给屋内的人发现。
 

  檀羽冲不知里面发生什么事情,当下飞身上树,把眼一看,只见这家人家的后园果然有个彪形大汉,被人困在当中。
 

  有个人说道:“宰鸡焉用牛刀,区区一个小贼,不劳庄主出手,待我们──”
 

  庄主是个年约三十左右的短小精悍的汉子,他哈哈一笑,截断那人的话,“你们走了眼,他是东海龙的大弟子杜永良,焉能称为小贼?但我也无须你们帮手,你们搜查他有没有党羽同来吧?”
 

  檀羽冲那次在西洞庭山,曾经得过东海龙的帮忙,杜永良的名字,他也是曾经听过的。心里想道:“杜永良和他的妻子宋巧儿,是江湖上有名的夫妻双侠,他们夫妻是从不分开的,怎的只见他一个人?”他想从杜永良的口中,知道这家人的来历,是以暂时仍不现身。
 

  果然听得杜永良说道:“你知道我是谁,我也知道你是谁,我此来只是讨你一句话。”
 

  庄主道:“你知道我是谁?要讨的又是什么话?”
 

  杜永良道:“我知道你的师父是千柳庄庄主柳元甲,我问你,这许多年来,你不在千柳庄,却埋名隐姓躲在这儿,为的什么?”
 

  庄主道:“想不到你竟然知道我的师门来历,嘿嘿,那我倒要问问你,你可知道我的外号是什么?”
 

  杜永良道:“铁面判官荆十索,别人怕你,我──”
 

  荆十索纵声大笑,“你知道我的外号就好了!只有判官审问小鬼,哪有小鬼盘问判官!”笑声中呼的一掌就劈下去。
 

  杜永良的长剑早已出鞘,一招玄鸟划沙,横截他的手腕。荆十索一个滑步转身,五指如钩,抓向他的琵琶骨。杜永良把长剑抡圆,当作大刀来使,招数十分特别,轻灵刚猛,兼而有之。
 

  但荆十索的大擒拿手法更其厉害,他的功力也似乎比杜永良更胜一筹,双掌飞舞,不离杜永良的要害穴道。杜永良的剑尖好几次堪堪刺到他的身上,都给他的掌力荡歪。
 

  檀羽冲正要跃下去,忽听得喧哗之声大作,园中出现了一个女子。
 

  这个突然出现的中年妇人,手中抓着一个年约七八岁的小童。小童叫道:“爹爹救我!”这个妇人不是别人,正是杜永良的妻子。
 

  荆十索的手下围着宋巧儿,却因投鼠忌器,谁也不敢真个动手。
 

  宋巧儿喝道:“荆十索,你要不要你这宝贝儿子的性命?”
 

  荆十索冷冷笑道:“你们号称夫妻双侠,用到这等卑鄙的手段,也不怕天下英雄取笑!”
 

  杜永良冷笑道:“总比你口中仁义道德,暗地里做尽丧尽天良的事好得多。我们不过是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要知他们的师父东海龙本来就是介乎邪正之间的人物,他们做弟子的,也就难免沾上一点师父的邪气。
 

  荆十索喝道:“不要说了,你们到底想要怎样?”
 

  宋巧儿道:“只要你抵得住我们划出的道儿,否则,哼,哼,我就只能用你们惯用的手段来对付你的儿子了。听说铁面判官最拿手的本事就是索命追魂,我说得对不对?”
 

  荆十索道:“好,就算我栽了。划出道儿来。”
 

  杜永良道:“先把这颗药丸吞下。”
 

  “什么药丸?”
 

  “你放心,不是要你性命的毒药。只不过在七七四十九天之内,令你消失武功而已。你吞下这颗药丸,然后跟我们到江南去。”
 

  “去干什么?”
 

  “也没什么。只不过要你当着江南的侠义道说出你的师父所干的勾当!亦即是借你的口,揭开你师父的真面目罢了。”
 

  荆十索怒道:“你,你简直是欺人太甚,你欺负我们的孩子也就罢了,怎能辱及我的师父?”
 

  宋巧儿道:“你的师父是怎样一个人,你自己应该知道,你凭良心说,我是污蔑了他么?”
 

  杜永良道:“他有什么良心,只须问他依是不依?”
 

  宋巧儿道:“对,对付这样的人,只能以毒攻毒!”龇牙裂齿,向孩子狞笑,吓得那孩子哭喊起来。
 

  檀羽冲暗自想道:“以毒攻毒,虽说是逼不得已而为之。究竟有失光明磊落。何必吓唬人家的孩子呢。”他本来不擬袖手旁观,此时看见宋巧儿变本加厉的吓那孩子,心中颇不以为然,于是便即现身。
 

  但就在此时,只听得荆十索已在说道:“好,药丸拿来!”
 

  杜永良人甚老练,防他使诈,喝道:“嘴巴张开!”荆十索如言张开嘴巴,杜永良开始把药丸向他口中弹去。
 

  哪知他虽然正是谨慎从事,依然着了荆十索的道儿。他本来是一手提剑,全神戒备的,但在弹出药丸之际,注意了难免转移,转移到取准头上了。右手握着的那把剑,剑尖不觉下垂了。
 

  荆十索趁此时机,倏地飞身进扑,只听得当的一声,杜永良长剑坠地。上衣被荆十索抓破,臂上亦已现出血痕。但荆十索却也未能将他抓住。
 

  荆十索本来就是想把他抓作人质,好与宋巧儿交换自己的孩子的,闪电一击,功败垂成,虽然击落对方兵器,第二招却是来不及发出了。
 

  说时迟,那时快,宋巧儿已是把他的孩子高高举起,喝道:“你敢动一动,我就摔死你的命根子!”
 

  那孩子吓得哭都哭不出来,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呼喊了。
 

  檀羽冲飞身下树,叫道:“放开这孩子!”
 

  那颗大树是在围墙外面的,他从树上跳下来,在空中接连两个鹞子翻身,方始进入院墙的范围之内。姿势美妙之极,当真是俨若飞将军从天而降,把荆十索那班手下看得傻了。
 

  荆十索、杜永良、宋巧儿不约而同喝道:“来者何人?”
 

  檀羽冲道:“这件事不必累及无辜的孩子。荆十索,我与你单打独斗,我若输了,性命给你。你若输了,你还得依他们划出的道儿。”
 

  杜永良道:“咦,你到底帮谁?”
 

  宋巧儿道:“你凭什么赢得了他?现钟不打,反去炼铜。我们可没用这样笨!哼,焉知你不是和他串通了来骗我们。”
 

  荆十索没见过檀羽冲,但他已料到几分了。当下说道:“阁下要帮他们,可惜他们信不过你。不如另外划个道儿吧。”
 

  檀羽冲道:“好,客随主便,你尽管划出道儿。”
 

  荆十索道:“我有位朋友……”刚说到“朋友”二字,便陡地听得洪钟似的一声大喝。
 

  他那“朋友”已经跑了出来,喝道:“放开孩子,我替主人与你单打独斗!”声音冷涩之极,不似汉人。
 

  檀羽冲道:“杜夫人,请你!”
 

  宋巧儿把孩子牢牢抓住,冷冷说道:“我才不上你们的当呢。”
 

  那魁梧汉子喝道:“贼婆娘,你以为拿住少庄主就可以挟制我么,你不放开,只有自讨苦吃。”手起掌落,“克嚓”一声,把一株粗如手臂的树枝劈断。
 

  宋巧儿冷笑道:“你发什么威,有胆你就打吧!”
 

  哪知这汉子竟然说打就打,宋巧儿把孩子挡在身前当做盾牌,他一掌就去孩子身上。
 

  这一下莫说是大大出乎宋巧儿意料之外,檀羽冲也是始料之所不及。
 

  不过,他毕竟是个武学的大行家,虽然骤吃一惊,立即就明白了。
 

  这汉子用的是十分高明的隔物传功。
 

  宋巧儿被那股大力一震,不由自己的把孩子抛了出去。荆十索的手下把他接了下来。孩子毫发无伤。幸而宋巧儿轻功不弱,一受震荡,立即一个“细胸巧翻云”倒纵出去。
 

  但饶是她已经避开了一大半正面的攻击,兀是五脏六腑好像要翻转一般,脚先着地,恍似风之烛摇摇晃晃,哇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檀羽冲见机也快,几乎是在那汉子发掌的同时,他也陡然一声大喝:“一客不烦二主,咱们见个真章!”玉箫点向了荆十索的穴道。
 

  荆十索的掌力遮拦不住,“卜”的一声,肩头着了一下。幸亏他功力虽然比不上檀羽冲,也还不至于相差太远,檀羽冲的玉箫由于被掌力震动,失了准头,只是“打”着了他,未能“点”着他的穴道。
 

  说时迟,那时快,那魁梧汉子已经飞身扑到,双掌一圈,掌力如封似闭,替荆十索挡了一招。
 

  “好小子,我正要找你算账,有胆的你莫逃!”那汉子喝道。
 

  檀羽冲笑道:“你怕我逃,我还怕你说话不算数呢。”笑声中,惊神笔法已是霍霍展开。
 

  宋巧儿得到檀羽冲替她把强敌引开,松了口气,当下与丈夫会和,双剑联防,伤了荆十索几个手下。但一时间却也不能突围。
 

  檀羽冲把玉箫当做判官笔使,重手法点向那人的膻中穴。那人右手一勾,沉掌一引,把玉箫引出外门。檀羽冲心头一凛:“这人的功力可比荆十索高强得多。”当下一个风刮落花的身法,之间四面八方都是碧森森的箫影。
 

  檀羽冲只是使出了惊神笔法,一招之间,遍袭对方七处穴道。那人双掌齐发,掌力一柔一刚,而且方向相反。檀羽冲有如陷在漩涡之中,身不由己地转了两个圈圈,惊神笔法登时给他解了。
 

  檀羽冲身形不稳,趁势变为醉八仙步法,脚步看似踉踉跄跄,笔法却是更加飘忽难测。
 

  原来若论功力,檀羽冲本不输于对方,只因受伤之后,功力尚未全复,这才相形见绌。不过,他以招数之长,补功力之不足,那人也没足够的功力将他击倒,结果,就只能打得个难分难解。
 

  那人接连化解三招,赞道:“惊神笔法,果然名不虚传!”跟着却是一声冷笑“你号称武林天骄,也未必就能横行天下!”
 

  檀羽冲已是心中有数,朗声说道:“想要横行天下的不是我,只怕是你们的国君吧!”
 

  那人怔了一怔,喝道:“你知我是何人?”
 

  檀羽冲冷冷说道:“你知道我的来历,我也知道你的来历,你是尊胜法王的弟子,你和你的师兄弟一样,都是蒙古大汗的金帐武士!”
 

  那人狞笑道:“你说得对了,我正是要找你替师兄弟报仇,难得你自己送上门来!”
 

  檀羽冲一飘一闪,避开他的连环掌击,道:“报什么仇?”
 

  那人道:“你是装糊涂,你和完颜长之手下途中伏击他们,这不过是昨天的事。”
 

  原来这个蒙古人乃是尊胜法王的第二个弟子,名叫兀赤,乌蒙是他的师兄,宇文化及是他的师弟。
 

  檀羽冲道:“这里面有个小小的误会,我也不想分辩。我只想问你,只凭这样一件事情,怎么扯得上‘报仇’二字?”
 

  兀赤怒道:“你倒说得轻松,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檀羽冲道:“没怎么样啊。不错,我是和他们交过手,但他们都已跑了。”
 

  兀赤道:“我知道你当场杀不了他们,但我也知道你和完颜王府的人以众凌寡,师兄伤在你的手上,生死未卜!”
 

  檀羽冲道:“这消息是你从荆十索口中得来的吧?”
 

  兀赤道:“是他告诉我的又怎样?难道你以为凭你的一番花言巧语,就能够叫我不相信他,反而相信你的?”
 

  此时,荆十索业已调匀气息,扑将上来,喝道:“枉你号称武林天骄,自己做出的事情不敢担当,居然还想挑拨我们。”
 

  檀羽冲傲气勃发,喝道:“兀赤,你听着,我是念在你我的师尊有过一段交情,我不想你上别人的当,你以为我当真怕你不成。”
 

  兀赤道:“你的身份是金国贝子,今日之争,咱们乃是各为其主,纵然你没有打伤我的师兄,我也不能放过了你。荆庄主──”
 

  荆十索道:“不错,对付金国的贝子,咱们也无须和他讲什么江湖规矩了。”
 

  兀赤本意是想跟檀羽冲各凭本领决一雌雄的,此时已经过了几十招,兀是毫无取胜的把握,同时他也不便拒绝主人的好意,只好让荆十索上来与他联手了。
 

  檀羽冲和兀赤单打独斗,已是感到有点吃力,加上一个荆十索,自是更难应付。
 

  荆十索刚才被他打了一掌,此时已是不敢只凭一双肉掌过招,换了一对钢抓。这一下等于把手臂延长一样,钢抓扑击撕拿。比人手还更灵活。
 

  檀羽冲听了他们的话,疑团大起。要知千柳庄庄主柳元甲本来是和完颜王爷暗中勾结的,荆十索是柳元甲的弟子,按说他应该是完颜王爷的人,但听兀赤的口气,这个荆十索却又好像暗中替蒙古效力。
 

  檀羽冲想不明白,心道:“管他是卖身投靠给谁,总之不是个好东西!”当下从玉箫吹出一口罡气,逼使荆十索退了两步。惊神笔法展开,把七成攻势移向荆十索。
 

  他用的是攻击对方较弱一环的打法,果然收了牵制兀赤之功,但时间一长,内力却是难以为继。荆十索的一双钢抓被他打脱了手,他也中了兀赤一掌。幸亏不是打着要穴,勉强还可支持。
 

  正当吃紧之际,忽听得人声鼎沸:“哪里来的疯婆子!”“啊呀,不,不对,快,快跑!”
 

  “你们这班奴才给我滚开!”只见一个年约五十左右的妇人闯入园中,当者辟易。荆十索的手下,有的喝她,有的却是给她吓得如遇鬼魅,不敢与她正面相对,拔脚就跑了。
 

  荆十索大惊失色,叫道:“师娘!”
 

  那妇人斥道:“我与柳元甲早已一刀两断,谁是你的师娘!”
 

  荆十索道:“你们两位老人家不和,我们做徒弟的也很难过。但你老人家对我的恩情,我是不敢忘记的。师父纵然对你不住,也与徒弟无关。”
 

  那妇人冷笑道:“与你无关?你替柳元甲干的好事,你当我不知道么?”荆十索道:“师娘,你恐怕是有点误会了。”
 

  那妇人道:“误会?柳元甲安排你在这个地方,干的什么勾当,我早已查得一清二楚。”
 

  兀赤怒道:“荆庄主,这老乞婆不肯认你做徒弟,你何必认她做师娘?”
 

  荆十索一副左右为难的神情,“师娘,别,别这样说──”
 

  那妇人的冷笑好像利刀一样切断他的言语,“你如果还想认我做师娘,那就赶快自己动手吧!”
 

  荆十索颤声道:“师娘,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妇人道:“你不自废武功,难道要等我替你动手么?我告诉你,我此来正是为了要查办你这为虎作伥的畜生,你自废武功,我还可以饶你一死。”
 

  原来这妇人名叫石瑛,乃是千柳庄庄主柳元甲的妻子。但早多年前,他们已经是因为志趣不投而各走各路的了。
 

  荆十索手下认得他是石瑛的,差不多都已跑了。本来不知道她是谁,如今才知道她的身份的,也几乎走了一半了。没人敢去拦阻,石瑛越来越近,就要来到荆十索的身前了。
 

  突然从人众中飞出六七样暗器,有透骨针,有梅花针,有铁蒺藜,有袖箭、飞镖……
 

  这些暗器是完颜长之派来充当荆十索的手下所发。这些人的身份,有些连荆十索都未知道。
 

  只听得一片叮叮咚咚之声,宛如急奏,也不知石瑛是用什么手法,将那六、七件暗器全都反打回去。每一件都“物归原主”,发飞镖的被飞镖所伤,发暗箭的被利箭射瞎……
 

  荆十索怎肯自废武功,他不敢与师娘对敌,趁这混乱时机立即飞逃。
 

  “奸贼往哪里跑!”有三个不同的声音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呼喝。
 

  三个人都是女子,一个声音苍老,另外两个虽然是南腔北调,却都同样的脆若银铃。
 

  苍老的那个当然是荆十索的师娘石瑛,另外那两个年轻女子又是谁呢?
 

  檀羽冲抬头一看,不禁惊喜交集了。跑在前头的那个少女竟然是他所要援救的赫连清云,跟在清云后面的是云紫烟。
 

  云紫烟本是讲好了在山上等他的,突然跑进来已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赫连清云如何能够轻易脱困,那就更加令他大惑不解了。
 

  檀羽冲是仍在和兀赤交手的,荆十索一跑,他的压力已经减轻,此时正待反攻,由于清云出现,令他不觉一呆,说时迟,那时快,兀赤已是一掌将他震退三步,改而扑向石瑛了。
 

  石瑛拂尘一展,尘尾散开,万缕千丝,当头罩下。每一根尘丝都似利针,当真是柔中寓刚,厉害无比。兀赤双掌齐发,掌力激荡,好像个无形的漩涡。石瑛的拂尘转了一圈,尘丝忽聚忽散,改用“拂穴”手法。兀赤闪身反击,扣她脉门。石瑛移形换位,尘杆直指,刺他虎口。
 

  双方旗鼓相当,交换双招,谁也占不到对方的便宜。
 

  荆十索跑出去,第一个碰上赫连清云。清云一招明驼千里,刺他上盘,荆十索无心恋战,飞身跃避。哪知清云这招名驼千里招里藏招,名实相副,快到几点,剑锋一旋,已是削到他的脚跟。荆十索好生了得,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向跟在清云后面的云紫烟扑下。
 

  云紫烟的武功本来不弱,但气力尚未恢复,却是不能和他硬拼,只好接连闪避。
 

  “叮”的一声,荆十索掌风过处,云紫烟头上的玉簪落地。清云转过身来,剑光霍霍展开,护着云紫烟。荆十索早已跑开了。
 

  杜永良喝道:“看剑!”长剑抡圆,当作大刀来使,拦腰劈斩过去。这是东海龙所创的独门剑法,刚猛之极。杜永良要报刚才被他打了一掌之仇,整个身子如箭离弦的扑上来,加上用的又是如此刚猛的剑法,简直是形同拼命!
 

  荆十索必须逃命,杜永良已经够狠,他比杜永良更狠!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只见他身躯一矮,右拳捣敌小腹,左脚踢敌臂门,双方的狠招,都是攻敌之所必救!
 

  只听得咔嚓一声,荆十索胁下中剑,断了一根肋骨,但杜永良却是被他抓着,举了起来。
 

  荆十索受伤,杜永良被擒,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出现在石瑛跟前,令她也不觉吃了一惊,分了心神,兀赤一个“龙顶摘珠”,五指如钩,立即向她脑门抓下。
 

  檀羽冲站在石瑛身边,只因她是前辈,不便插手,但亦已早有准备。此时见她形势不妙,一口罡气便从玉箫中吹了出去。兀赤掌心一麻,那搂头一抓被石瑛躲过。石瑛拂尘反扫过来,但兀赤趁这时候,已是反手一掌,震退了檀羽冲,飞也似的跑了。
 

  宋巧儿救夫要紧,顾不得阻拦他,挥剑奔向荆十索。荆十索把杜永良高高举起,喝道:“贼婆娘,你刚才怎样对付我的儿子,如今我就怎样对付你的丈夫,一招还一招,有胆的你就一剑刺过来吧!”
 

  石瑛喝道:“畜生,到了这个时候,你还顽抗?放人!”
 

  荆十索道:“师娘,事关徒儿性命,请恕──”话就未了,之间白光一闪,宋巧儿的柳叶刀飞出,直插他的胸膛。这把飞刀是从荆十索高高举起的她的丈夫的胯下穿过,其间当真是间不容发。虽说荆十索是给石瑛的一喝分了心神,但那飞刀的手法之巧,也当真是足已令人咋舌。
 

  荆十索双手一松,杜永良跌在地上,荆十索不敢拔刀,只能用刀压着胸口,稍微减轻痛苦,勉强支持。
 

  杜永良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跃起,喝道:“奸贼,你也有今日!”他正要拔剑刺过去,不料忽听得石瑛喝道:“岂有此理,你们竟敢杀死我的徒儿!”
 

  声到人到,“当”的一声,杜永良的剑被她的拂尘缠上,脱手飞出。石瑛脚步不停,尘尾散开,竟然上前追杀杜永良。
 

  檀羽冲赶忙伸出玉箫,架着她的拂尘,“老前辈,你也知道你这徒弟是为虎作伥的。”
 

  石瑛道:“这是另一回事,老婆子用不着你们替我清理门户。”
 

  荆十索双膝跪下,“师娘,徒弟只求你听我说一句话。”
 

  石瑛收回拂尘,转向檀羽冲道:“檀羽冲,你刚才曾助我一招,看在你的份上,我放过你的朋友。”跟着对杜永良道:“姓杜的,你不服气,可以回去告诉东海龙,教你的师父和我算账!”
 

  杜永良气得双眼发白,夫妻俩不发一言,转身就走。檀羽冲道:“我送你们出去。”
 

  出了园门,杜永良道:“檀兄,多承你仗义相助,实不相瞒,这次我是受了江南文大侠之托,前来侦查荆十索匿居此地有甚图谋的。文大侠是想在荆十索的身上揭发柳元甲的面目。此行的目的虽未达成,却喜也有意外收获。檀兄,你请放心,我们回去,一定替你向江南的侠义道解释。”
 

  他所说的“意外收获”,自是指交上了檀羽冲这个朋友而言。而且言外之意,还有另一重意思,那是说他们已经掌握到确实的证据,可以有把握为檀羽冲洗脱奸细的嫌疑了。
 

  檀羽冲既不欢喜,也不嗟叹,一若寻常的说道:“多谢。这么说,文大侠他们正是对柳元甲起疑了?”
 

  杜永良道:“不错。只可惜尚未拿到真凭实据。”
 

  檀羽冲道:“我们有个凭据。金国的大内第一高手金超岳去年九回曾经住在他的家中,这是我亲眼看见的。你回去可以说给文大侠听,信不信由他。”
 

  杜永良道:“柳元甲与完颜长之有勾结,相信这是无可置疑的了。只料不到他的弟子和蒙古也有勾结。不知是否出于他的主意。”
 

  宋巧儿道:“那厮中了我的飞刀,谅他也活不下去了。檀兄,闲话别说了,你还是赶快回去,听荆十索对那老乞婆说什么吧。”
 

  石瑛不觉叹了口气,看着跪在地下的荆十索道:“好,你说吧。”恼恨与爱怜的情绪混合在一起,在她的声音、神色之中尽都表露出来了。
 

  原来荆十索乃是一个孤儿,自幼投入柳元甲的门下,就是由她照料的。
 

  荆十索道:“师娘,你和他一样,都弄错了。”
 

  他声明只说了一句话的,说了这句话,他也确实没有力气再说下去了。
 

  石瑛可是不能让他只说半截,出指立即点了他伤口旁边的几处穴道。用的是“封穴止血”之法,同时把真气从指尖透过他的穴道,让他苟延残喘。
 

  “你说下去,他们是谁?我又怎样错了?”
 

  荆十索道:“他们是杜永良和江南那班以侠义道自居的人物。他们不知道,师父真是想做一件对大家有利的事!”
 

  檀羽冲刚好回到园中,听得他这样说,不觉一怔,心里想道:“柳元甲怎会做有利于国家的事?但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荆十索似乎也没有必死在临终之际骗他的师娘。”当下沉住了气,“且听他说的是怎么回事。”
 

  只听得荆十索接下去道:“蒙古大汗意欲与大宋联手灭金,他派出了三个使者,准备潜入江南,试探宋国的意向。刚才那个兀赤,就是其中之一。所以,师娘,你,你千万不可……”声音越来越弱,但他的意思,大家还是听得懂。

 

  石瑛握着他的手,一股真气从他掌心输入,说道:“我的本事也杀不了那三个蒙古人。但这件事却与你的师父又有何干?”
 

  荆十索道:“师娘,你是知道的。师父和宋国的汤大人暗中也有往来。这件事可说是他拉线的。我在这里,其实也是师父的安排,给他担当一个可向双方互通消息的中间人。”
 

  声音至此戛然而止,他伤得实在太重,石瑛功力再深,也是难以令他复活了。
 

  石瑛一片茫然,喃喃说道:“柳元甲,他、他……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嗯,莫非小荆被他的师父骗了?”
 

  檀羽冲忽道:“蒙古如今正在日渐强盛,一个善于做投机生意的人,多找一个买家,那也没有什么稀奇。”
 

  石瑛沉声道:“你!”
 

  檀羽冲道:“你和他做了多年夫妻,你知道他应该比谁都更清楚。老前辈,你莫见怪。”
 

  石瑛叹道:“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你放心,我是不会再上他的当了,不过,无论如何,我还是要去江南一趟。”
 

  檀羽冲记挂着心如神尼之事,道:“云妹,咱们也该走了。云姑娘……”
 

  云紫烟微笑道:“你们已经会面,不必我陪你们去了吧。石老前辈,我陪你去江南如何?”
 

  石瑛道:“我和你的师父也有许久没见面了,你陪我去,那可正好。”
 

  原来她刚才来到此地,就是首先碰上云紫烟的。云紫烟给她带路,当石瑛在园中镇压荆十索的手下之时,她就进内院救人。
 

  赫连清云这才得机说道:“这次真是多亏了这位云姐姐。原来……”
 

  檀羽冲心急如焚,也顾不得什么礼貌不礼貌了,打断她的话道:“云姑娘,多谢了。对不起,我们可要先走一步了。”拉着赫连清云就走。
 

  云紫烟噗嗤一笑:“不必客气,你们走你们的吧。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滋味是不好尝的。我完全懂得你们耳朵心情。”
 

  清云满面通红,出了门低声说道:“你有什么紧急的事,也顾不得人家难堪。”
 

  檀羽冲道:“咱们边走边说。时间可不能再耽搁了!”
 

  清云这才知道他是真的有急事在身,赶忙加快脚步,与他并肩同行。
 

  檀羽冲一面走一面把事情说给她听,清云听罢,不觉大吃一惊,顿足说道:“如此说来,咱们迟到玉峰山一刻,心如神尼的危险就多一分了。”
 

  檀羽冲道:“正是这样。”
 

  “但愿心如神尼不要上他们的当才好。”
 

  “这可难说得很啊。他们一个是少林寺的弟子,一个是丐帮的香主,说老实话,倘若我不是后来知道了他们的底细,我虽然受了他们的暗算,也不敢怨他们是恩将仇报,只能当做是一个误会。”
 

  清云道:“你的心胸倒是宽大得很,这个“误会”!呀,羽冲,你也不知道是交上什么恶运,几个不同方面的人,都好像要处心积虑的对付你。”
 

  檀羽冲苦笑道:“初时我也曾因此悲愤,但现在也已经习惯了。”
 

  说罢,如有所思,叹口气道:“人心不同,各如其面。这句话当真没错。”
 

  清云道:“你这感触是否有因?”
 

  檀羽冲道:“我在京城见过你的姐姐。”
 

  他们二人的内功、轻功造诣都已达到第一流的地步,口中说话,脚步丝毫不缓。
 

  清云听罢他在金京的遭遇,不觉也是叹了口气,“我的大姐其实也很可怜,她是做了错事,但人家对她的误会,却超越了她应得的报应。檀大哥,你──”
 

  檀羽冲知道她的心思,说道:“你知不知道你姐姐的最大希望是什么?”
 

  清云道:“是什么?”
 

  檀羽冲道:“是要我在这有生之年都对你好。其实她并未知道我的心事。”
 

  清云心中酸痛,忍不住冲口而出:“我知道你的心事!”
 

  “你知道就好。其实我用不着你姐姐的叮嘱,也会对你好的。你还记得你说过的一句话吗,咱们是有着相同命运的人,走的又是相同的路。人生得一知己可以无憾,但想把知己变作──”
 

  清云粉脸飞霞,嗔道:“我知道了你的心事了,你无须画蛇添足了,你说别的事吧。”
 

  檀羽冲道:“我越来越觉得要懂得另一个人是最难的。你觉得荆十索这个人怎样?”
 

  清云道:“即使他所说的是真的,宋国若与蒙古联盟,也不过是前门拒虎,后门进狼而已。”
 

  “你说的不错。宋国倘不知自己振作,不管下什么赌注,结果也总是输家。但我说的不是国家大事,我只想说荆十索这个人。以前我不认识他,但在他临终之际的言语看来,他也似乎并非坏透的人。很可能他还藏这些什么秘密的,尚未来得及说出来的。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想。”
 

  清云道:“人都已经死了,咱们也不必费脑筋去猜想。”
 

  檀羽冲默然不语,走了片刻,忽地失声叫道:“咦,你看──”
 

  “看什么?”
 

  之间他已经拾起一块骨头。清云道:“好像是一块鸡骨。”
 

  “不错,是鸡骨。”
 

  “一块鸡骨有什么好看的?”
 

  “你再仔细瞧瞧。”
 

  檀羽冲道:“鸡骨上有泥土,不是抛在地上沾上的,是烧过的泥土。这是叫化鸡的做法。”
 

  清云道:“那个人是丐帮的么?”
 

  檀羽冲道:“他急于赶路,把烧熟的鸡捧在手上吃。这块鸡骨还有微温,他走过这里一定还未到半支香时刻。”
 

  此时玉峰山已经在他们的面前了。
 

  清云七窍玲珑,登时醒悟,道:“你说的这个人就是那个藏在丐帮的唐识时,他和沙衍流刚刚走过这里!啊,这咱们就可以放心了。”
 

  檀羽冲也是喜出望外说道:“不错,这两个人是和我交手过的,我知道他们的轻功比不上我们。我们走快一些,说不定在他们踏入玉虚观之前,就可以追的上他们了。”
 

  口中说话,脚下已是展开了八步赶蝉的轻功。但他们一口气跑上了山,玉虚观也已经在望了,还是没有发现一个人影。发现的只是沿途陆续发现抛下的鸡骨。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哪个人的轻功还远远超乎他们的估计!
 

  檀羽冲大为奇怪,不解沙衍流和唐识时的轻功怎么会突然高了这许多。
 

  其实,是并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因为他没想到,他根本猜错了!
 

  玉虚观中,双方对峙的僵局依然没有打破。心如神尼固然因为爱徒落在对方手上,投鼠忌器,沙唐二人也因顾忌她的武功了得,不敢硬闯出去。
 

  正在僵持之际,忽地来了一个人。
 

  那人说道:“都是老叫化迟来一步,怎地闹出了这样的事来?”
 

  心如神尼一看,认得来人乃是丐帮的长老朱丹鹤。冷笑道:“这句话我正要问你,你却颠倒问起我来了。哼,请问贵帮的帮规是几时改的?”
 

  朱丹鹤佯作不解,怔了一怔,道:“神尼此话从何说起?”
 

  心如神尼道:“我所知道的丐帮,一向是形式光明正大,帮规严禁恃强凌弱、倚众欺寡的。我说得对吗?”
 

  朱丹鹤道:“多谢神尼夸赞。丐帮之所以能够成为天下第一大帮,正如神尼所说,离不开侠义二字。”
 

  心如道:“很好。那么我再问你,这个人自称是贵帮香主,他有没有说谎?”
 

  朱丹鹤道:“没错。他是敝帮刑堂的副香主唐识时。”
 

  神尼气往上冲,冷笑道:“你看清楚没有,他手中抓着的是我的徒弟,是一个尚未成年的少女。若非贵帮改了帮规,一个身为刑堂副香主的人,焉能有胆结交匪人,用这等卑鄙的手段欺侮一个小姑娘?这岂非掳人勒索,知法犯法?”
 

  朱丹鹤道:“神尼息怒,请容我进去再说。”
 

  唐识时见朱丹鹤到来,本是喜出望外的,但见他如此作为,又不禁有点儿奇怪。
 

  须知心如神尼受了沙衍流的暗算,已是元气大伤,朱丹鹤的武功与她不过相差一线,此时若要取她性命,易如反掌。是以唐识时不禁有点奇怪:“师叔干嘛不一掌击毙这个老尼,省她啰嗦?”
 

  但想不管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这一来,总是对自己有利无损。这个计划本来就是他拟定的,他绝不会反过来帮那老尼姑。
 

  “师太,你歇歇吧。这件事我替你发落便是。”朱丹鹤道。
 

  心如神尼哪里知道这个江湖上德高望重的丐帮长老,其实是藏在丐帮内部的第一号奸细。不过,她虽然让朱丹鹤进门,可没有听他的话“歇歇”。她仍是剑拔弩张,严阵以待。
 

  “长老容禀,我只是奉了帮主之命。”唐识时不知他究竟要玩什么把戏,也就装模作样的回答他。
 

  “帮主叫你欺负人家一个小姑娘吗?”朱丹鹤的语气开始变得严峻了。
 

  “长老,你不知道。这个小姑娘是檀羽冲的妹妹。”
 

  “我有什么不知道。不错,檀羽冲是金国的奸细,这几年来不知杀害了多少江湖上的侠客,但这却与他的妹妹有何相干?他们兄妹自幼分开,这小姑娘见了他恐怕也未必认识。”
 

  心如神尼听他说得在理,不觉点了点头。
 

  唐识时不觉也有点急了,说道:“长老,你怎么也这样说!”心想:做戏也该有些限度。
 

  朱丹鹤道:“我不这样说,应该怎样说?把这小姑娘交给我!”
 

  唐识时道:“长老,你──”
 

  朱丹鹤喝道:“听到没有,我叫你把这小姑娘交给我!”
 

  唐识时只道他是有心做作,也就装作对他的话不敢不依。双手松开,让朱丹鹤把檀羽樱接了过去。
 

  一个谁也没有想到的结果出现了。
 

  “你知法犯法,帮规饶你不得!”朱丹鹤陡地一声大喝,手起掌落,打在唐识时的天灵盖上,一掌把他击死了。随即把业已抓在手中的檀羽樱抛过去,语调带着几分苍凉:“我已按照帮规惩治逆徒,师太,你也该满意了吧?”他假戏真做,可还真是假得恰到好处,令得心如神尼也无话可说了。
 

  但这一来却把沙衍流吓得呆了。
 

  朱丹鹤是藏在丐帮内的头号奸细一事,由于关系太过重大,这个秘密,唐识时即使对沙衍流也不敢说的。不过,沙衍流虽然不知道这个秘密,却也知道他在丐帮之内和朱丹鹤最为亲近。他猜不透朱丹鹤的底细,突然间他出手击毙了唐识时,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
 

  朱丹鹤续道:“唐识时本来没有这么坏的,这次做出这样乖谬的行为,都因为结交匪徒而起。我身为长老,也有失察之罪。这个匪徒就由我替神尼一并──”
 

  沙衍流呆了一呆,叫道:“什么,你说我是匪徒!”
 

  朱丹鹤也不知道他知道多少,心里想道:“纵然假戏真做,这个人也是不能杀的。”当下一声冷笑,“你不但是匪徒,还是奸细!这可惜你是少林寺的门徒,我可不便替少林寺清理门户。你给我滚!”
 

  他情知自己若不动手,心如神尼一定要亲自动手,于是立即一掌向沙衍流打去,用的乃是推劲。
 

  双掌一交,声如郁雷。沙衍流的降龙伏虎功敌不过朱丹鹤的混元一炁功,身子登时飞起。檀羽樱恨透了他,拔剑便刺。
 

  朱丹鹤道:“不劳相助。”挥袖轻轻一拂,拂开了檀羽樱的剑尖。一手已是把沙衍流抓住。心如神尼受了沙衍流的暗算,本来她是应该亲自报仇的,但因朱丹鹤已是抢先说出了替她发落的话,按照武林规矩,她只能让给朱丹鹤处置。
 

  “樱儿,住手!”心如神尼在同一时间喝道。说时迟、那时快,朱丹鹤已是把沙衍流高高举起,喝道:“叫你滚不滚,我只能把你摔出去了!”说到一个“摔”字,已是把沙衍流摔出门外。沙衍流是个武学行家,当双掌相交之际,感觉到对方的掌力带着回旋之势,立即知道个中奥妙。
 

  掌力回旋,这时可免对方受伤的。沙衍流脚尖着地,察觉自己并没受伤,他可不是傻瓜,登时就明白了。“哦,原来这老叫化乃是要用另外一个法子骗那老尼姑。他竟然不惜击毙自己亲信的师侄,可也真算得心狠手辣了。”当下佯作怒骂,脚底却是像抹了油一样飞跑。
 

  檀羽樱大惑不解,望着朱丹鹤。
 

  朱丹鹤微笑道:“小妹妹,你是不是恼我放走了这个坏人?”
 

  檀羽樱道:“你放走了他不打紧,你知道不知道我的师父──”
 

  心如喝道:“樱儿,不可无礼!你的性命都是这位大师救的,你应该多谢他才对。”
 

  朱丹鹤笑道:“神尼,你我都是出家人,你怎么拘泥于世俗的客套来了。啊呀,不对,神尼,你,你怎么啦?”
 

  原来心如神尼本是受伤甚重,只是凭着一股强烈的要保护爱徒的意志,方始能够支持至今。如今,敌人已经一死一逃,她这口气一松,脸色就登时灰白,神态显得疲惫不堪了。
 

  朱丹鹤装作刚刚发现,道:“啊呀,原来,原来神尼,你,你是受了那贼秃的暗算。那贼秃可是用降龙伏虎功暗算你的吧,这可是不能忽视的啊。你先行调治,咱们再谈。”
 

  心如神尼强振精神:“我虽未练成金刚不坏身,少林寺的什么降龙伏虎功也还未能将我降服。你放心,我死不了。尽管说吧。”
 

  朱丹鹤假意赞道:“神尼内功深厚,当真是世所罕见。但这该怪我粗心……”
 

  心如道:“关你什么事?”
 

  朱丹鹤道:“这都怪我粗心,适才未能看出神尼是受了降龙伏虎功的暗算。若是我早知此事,管它什么武林的规矩不规矩,我也不会放走那少林寺的叛徒了。”
 

  心如道:“事情已经过去,还提它作甚。说你的正经事吧。”
 

  朱丹鹤道:“是。请问令徒是不是金国贝子檀羽冲的妹妹?”
 

  “不错,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是又怎样?”
 

  “没怎么样。但请恕我实话实说,敝帮这个姓唐的奸徒虽是受奸人利用,行为也极卑鄙,但他说的那件事情却是真的。”
 

  檀羽樱面色“唰”的白了,她咬着嘴唇,重复问道:“哪件事情?”
 

  朱丹鹤改了口气,“小姑娘,你别伤心。你的哥哥的确是隐瞒身份的金国奸细,他的确曾残害了许多侠义道的。丐帮弟子也曾有人丧在他的手下。我们帮主也的确曾知会天下英雄,要将他缉拿归案!”
 

  他接连说了三个“的确”,好像生怕对方不相信似的。

 

  但檀羽樱还是嚷道:“我不相信!”
 

  心如斥道:“樱儿,你怎么可以这样和尊长说话!”
 

  朱丹鹤微笑道:“让她说下去,我非但不介意,还会替她解答疑问。她知道真相,纵然痛苦,也总比不知道的好。”
 

  其实他并不是有这耐心替檀羽樱解答,二是要使得心如神尼深信不疑。
 

  檀羽樱道:“那个和尚是替金国的完颜王爷办事的吗,他自己都承认了。他才是奸徒。”
 

  朱丹鹤道:“不错。小姑娘,你想说什么?”
 

  檀羽樱道:“着呀,那和尚是奸徒,我的哥哥就绝不可能是奸徒了。否则他们既然是自己人,他又何必来抓我呢?”
 

  朱丹鹤道:“你错了。他表面是抓你,其实并非是和你为难。他是受了你哥哥之托,要把你从师父的身边带走的。”
 

  “我的哥哥自己不会来吗?”
 

  “大江南北的侠义道都已知道你的哥哥是奸细了,他又怎敢下这样一个赌注,赌你的师父不知道呢?他自知武功不及你的师父,不敢硬来,是以才要使用阴谋,让沙衍流出面,暗算你的师父。”
 

  心如神尼不觉点了点头:“你这番话虽是揣测之辞,倒也说得有理。”
 

  檀羽樱叫道:“师父!”
 

  心如喝道:“不准多嘴,朱长老是你的救命恩人,难道还会骗你吗?”
 

  朱丹鹤道:“难得神尼明理,老叫化有个不情之请。”
 

  “请说。”
 

  “沙衍流铩羽而归,檀羽冲迟早恐怕还是要来的,令徒让她跟我暂且避开几天吧。”
 

  心如神尼道:“我知道你是番好意,怕我受伤,又要分神照顾樱儿,这就更加打不过檀羽冲了。唉,我也不想樱儿被人抢走,不过──”
 

  就在此时,忽听得有人说道:“神尼,你上了这老奸贼的当了!”
 

  话声未落,一男一女已走进道观,在心如神尼的眼前出现了。
 

  心如喝道:“大胆!你是谁?”
 

  檀羽冲道:“你似乎应该先问这个老叫化是谁。他奉送给我的帽子,其实都应是他自己戴的!”
 

  心如神尼怔了一怔:“你是什么意思,这位朱长老,我和他相识已经三十年了。你还妄想挑拨离间?”
 

  檀羽冲道:“不错,他是丐帮的长老。但可惜神尼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什么其二?”
 

  “他说我是奸细,他才是奸细!不过,他和我也有‘半点’相同,我的父亲是金国人,他的父母都是金国人。他是冒充汉人,混入丐帮当奸细的!”
 

  朱丹鹤冷笑道:“神尼,现在你应该知道他是谁了吧?嘿,嘿,姓檀的,你含血喷人,只能自污其口,骗得了谁?”
 

  心如喝道:“哦,原来你就是檀羽冲。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
 

  檀羽樱又喜又惊,在师父说话的时候,她也在急忙叫道:“师父,这里面一定有点什么误会,你可别──”由于朱丹鹤刚刚“救”了她,令得她的小小心灵充满了疑惑,只能猜测是“误会”了。
 

  她话犹未了,心如神尼已是拉着她喝道:“你要认他,就不要认我!”吓得檀羽樱不敢作声了。
 

  檀羽冲道:“神尼,我说的都是真话,你不信我也没有办法。我只是想要回我的妹妹。”
 

  心如神尼冷冷说道:“听说你号称武林天骄,你打死了我再要你的妹妹吧。”
 

  朱丹鹤暗暗欢喜,要知他不惜杀了师侄来取信与心如神尼,目的就是替檀羽冲多树一个强敌,当下说道:“神尼不必生气!哼,姓檀的,你欺负神尼受了伤,可还有我呢!”立即便与檀羽冲打起来。
 

  檀羽冲功力尚未恢复,玉箫点穴,被朱丹鹤掌力荡歪。赫连清云忙来助阵。一招“玉女投梭”,剑尖指向朱丹鹤的华盖穴,这是人身死穴之一。但却怎刺得着朱丹鹤,朱丹鹤中指一弹,“铮”的一声,就把她的剑弹开了。不过,虽然伤不了朱丹鹤,他们二人联手,却总是占了一点上风。
 

  朱丹鹤冷笑道:“完颜格格,你的剑法好狠啊!嘿、嘿,檀羽冲,你居然能够得到完颜王爷的干女儿助阵,这面子可也当真不笑啊!”
 

  清云格格一笑:“朱长老,你真的认得我吗,我好像没有见过你啊!”口中说话,手底丝毫不缓。就在说这两句话的当中,已是刺出了六六三十六招。
 

  朱丹鹤忙于应付,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你、你烧变了灰我也认得你。神尼,这妖女就是江湖上人称‘玉面妖狐’的赫连清波,如今江湖上也有不少人知道她的底细了。”
 

  檀羽樱忽地“咦”了一声,“这位姐姐,我,我好像是曾经见过你──”
 

  朱丹鹤笑道:“你记不起在哪里见过她是不是?你想想看,是不是在你从前的义母那儿?”
 

  檀羽樱好像呆着了,张大嘴巴,说不出话。但那神气却分明是给朱丹鹤说中了。
 

  檀羽樱曾是完颜鉴夫人的义女,她这来历是王宇庭将她送来给心如神尼的时候,就说清楚了的。心如神尼心想:“完颜鉴夫人据王宇庭所说倒是个好人,但不管怎样,她的丈夫总是完颜长之的侄儿,这个完颜长之的干女儿常在她家出入倒是情理中事。哼,檀羽冲和她一起,还能是好人吗?呀,樱儿也真不懂事,枉我教导她多年,好坏也分不清,还要认这样一个哥哥。”她一着恼,真气失调,不觉竟是全身瘫痪。
 

  檀羽冲从玉箫中吹出罡气,虽然伤不了朱丹鹤,却也令得他的脉门一阵酸麻。清云趁势使出第二轮攻势,又是一个连环三十六式的剑招,杀得朱丹鹤手忙脚乱。但他仍然上气不接下气的叫道:“檀羽冲,你要做金国的贝子,不惜与这妖狐勾结,如今还想来骗神尼,我拼了老命也不能容你!”
 

  他想激起神尼的义愤,“可惜”心如神尼已是力不从心了。她一着急,真气越发不能凝聚。不过,她毕竟修持多年,发觉不妙。瞿然一醒:“这样空着急可是不行!”当下索性闭上眼睛,坐在地上运功疗伤,但盼能早一点恢复几分功力。
 

  朱丹鹤越发支持不住了,他既然不能寄望于心如神尼的相助,只好“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了,作势向檀羽樱扑去,“小妹妹,跟我走吧!”口中说话,一个倒翻,方向已变,从心如神尼头顶掠过,出了道观。檀羽冲为了保护妹妹,待到发现他的诡计,阻拦已来不及。
 

  檀羽樱不知怎样才好,过了一会,方始怯怯的向檀羽冲走去。
 

  “哥哥,你不是真的想做金国的贝子吧?”对这个哥哥,她的感觉又是亲近又是陌生。檀羽冲苦笑道:“妹妹,你也相信那老叫化的话?”
 

  檀羽樱道:“我不是相信他。但那老叫化似乎也不是坏人。他曾经救过我的。我想你和那位朱长老恐怕是有什么误会吧?”
 

  自幼分散,隔别十年,急切间檀羽冲又怎能和妹妹说得清楚。清云走了过来,微笑说道:“小妹妹,你看清楚,你真的见过我么?”
 

  檀羽樱定睛望着她,忽道:“啊,对了,你不是,你不是──”
 

  赫连清云微笑道:“别着急,慢慢说,怎的又是对了,又不是呢?”
 

  檀羽樱道:“那位完颜王府的格格笑起来的时候是有酒窝的,你没有。你不是那位格格,是我认错人了!”
 

  檀羽冲道:“人是不可貌相的,人心的险恶更不能从表面上看出来,比如暗算你的师父的那个少林寺的和尚,他刚来的时候,你们不也是把他当作好人吗?”
 

  檀羽樱道:“你是说这位朱长老也是这样的阴险人物?”
 

  檀羽冲道:“只怕他要比那个少林寺的和尚更加阴险!”
 

  檀羽樱道:“那他为什么要救我?”
 

  檀羽冲道:“因为他这样做可以达到更大的目的。你现在还小,不懂人心险恶,到你年长之后,多在江湖历练,那时你就应该懂了。”
 

  特别强调“应该”二字,这话自然是说给心如神尼听的。
 

  檀羽樱似懂非懂,但她急于知道亲人的消息,便道:“不管怎样说,哥哥,我都是相信你的。不要管什么老和尚老叫花了。妈妈呢?你知不知道她如今是在何处?”
 

  檀羽冲道:“妹妹,你镇定一些,妈妈早已离开咱们了。就是那年在你跟完颜夫人离开商州节度使府衙那天,妈妈不幸去世的。”
 

  檀羽樱呆住了。她离开妈妈的时候不过三岁,印象早已模糊,但这并不能隔断她对妈妈的思念。她从义母的憶述中已经知道了妈妈的身世,知道了妈妈是怎样的一个人。她是用心灵的笔描绘出妈妈完美的形象的。
 

  她多希望能够见到妈妈,好弥补自己在童年时代失去的母爱啊!但如今这希望是落空了,永远也不能实现了。
 

  檀羽冲道:“小妹,别太难过。妈妈临终的时候,要我记住咱们的爸爸是金国人,妈妈是宋国人,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见到这两个国家不再打仗,永远和好。小妹,我也希望你记得妈妈这些话。你懂得我的意思吗?”
 

  檀羽樱含泪点了点头:“我懂。哥哥,你知道我义母的消息吗?啊,我还没有告诉你呢,我的义母就是──”
 

  檀羽冲道:“我已经知道你的义母是完颜夫人了。完颜夫人是个好人,和她的丈夫是完全两样的人。但可惜好人的命总是不长,她,她也已经死了。”
 

  檀羽樱失声喊道:“义母,她、她也死了!怎样死的?”
 

  她是义母抚养大的,对义母的感情在实质来说,是比对母亲更加深厚的。
 

  檀羽冲叹道:“她,她可说是伤心死的。但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有哥哥,还有师傅……”他话犹未了,心如神尼忽地张开眼睛,峻声说道:“樱儿,你要哥哥,就不必在认我这个师父!”
 

  “神尼!”“师父!”檀羽冲和妹妹不约而同呼叫。
 

  心如神尼起立,一挥拂尘,冷冷说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望你好自为之。我不会冤枉好人,也不会强抢你的妹妹。何去何从,让她自己选择。”
 

  她已经走出了观门了。最后一句话已是从外面传来,看不见她的背影了。
 

  檀羽樱呆了一呆,叫道:“师父,你等等我!哥哥,对不住,我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师傅!”她边走边说:“妈妈死了,干娘也死了。在这世上,我只剩下两个亲人了。但师父是更加需要我陪伴她的!”
 

  檀羽冲懂得妹妹的心情,他还能说什么呢,只好看着妹妹跟心如神尼走了。
 

  他僵立如石像,但却有一双温暖的手握着他冰冷的手,手的主人柔声说道:“冲哥,你别难过,你没听见神尼说的那两句话吗?”
 

  “是哪两句?”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檀羽冲道:“这不分明是说我是‘浊流’么?她是不许妹妹跟我走,才这样说的。”
 

  清云道:“我看不是这个意思,如果她已经认定你是坏人,她对一个小姑娘说话,尽可以说得明白一些,用不着这样含蓄。”
 

  檀羽冲道:“那你看是什么意思?”
 

  清云道:“依我看,她对朱丹鹤污蔑你的言语,已经开始有点怀疑,但她也还未能判断你是好是坏,所以才这样说的。通常在这两句话的后面是还带有一句‘是非黑白总有水落石出之时’的,不过她没有说出来罢了。”
 

  檀羽冲一想,心如神尼在说了这两句话之后,要他“好自为之”,觉得赫连清云的解释颇有道理,点了点头。
 

  清云续道:“她要携令妹离开玉虚观,这件事也说明了她并非完全听信朱丹鹤的了。不但不相信,还在提防他呢。”
 

  檀羽冲瞿然一醒,“清云,到底是你的脑筋比我清醒些,我倒未想到这一层。不错,她要离开,恐怕就正是为了提防朱丹鹤再来的缘故。朱丹鹤刚才所受的伤虽然不算严重,但最少也可令他的武功打个折扣,谅他在三五天内不敢再来。”
 

  清云道:“过了三五天,那时即使他想去找心如神尼生事,神尼也不会惧怕他了。所以,你现在是应该可以放心了。”
 

  檀羽冲道:“但愿如你所言。只要神尼不再上他的当,我已经可以放心了。”
 

  但接着却又苦笑道:“我现在才算深刻的知道了谣言的可怕,嗯,我的心想兄妹团圆,哪知──唉,她虽然肯认我这个哥哥,只怕她对我也还有点不大相信呢。”
 

  清云道:“那也怪不得她,你们是自幼分散的。”
 

  檀羽冲喟然叹道:“清云,除了我的师父,你是唯一最能相信我的人。”
 

  清云道:“应该还有一个人吧。”
 

  “谁?”
 

  “我的姐姐。”
 

  檀羽冲默然不语,半晌说道:“咱们应该走了。”
 

  “你准备上哪?”
 

  檀羽冲茫然道:“我不知道。嗯,我本来是想到江南去的,那是我妈妈的故乡,有我外公的坟墓。妈妈生前有个愿望,只盼在她有生之日,能够一回故乡。可惜她不能如愿。但我……”
 

  清云道:“你是害怕江南的侠义道对你不能谅解?”
 

  檀羽冲道:“这倒不是。我现在已经想通了,心如神尼说得不错,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但求无愧于心。要是什么都害怕,那就什么地方都不能去了。”
 

  清云道:“你能够自己解开心头的这个结,我很喜欢。那么,你是另外有着心事?”
 

  檀羽冲道:“我实在想念中都(金京)的几个朋友。他们受了我的牵累必须东躲西藏,现在不知怎么样了。”
 

  清云若有所思,似笑非笑说道:“就只这桩心事么?”
 

  檀羽冲道:“一桩心事已经够了。清云,你呢,你打算怎样?”
 

  清云道:“我倒也有一桩心事。”
 

  “什么心事?”
 

  “我在担心大姐。日前你曾经碰上的那三个辽国武士,为首的叫阿速,是我爹爹昔日的同僚,一心想要复国的。他们很不满意大姐做了金国的格格,只怕他们什么手段都可以用得出来。”
 

  檀羽冲道:“我知道。但他们已经被班建侯的手下所伤,我碰上他们那天,他们已是和你的妹妹走了。”
 

  清云道:“你好像说过,你碰上他们那天,耶律完宜也在场的。你好像还有些话瞒着我未说。”
 

  檀羽冲道:“他们是、是曾经要想完宜除……除掉你的大姐,但我相信完宜不会听他们的话的。”
 

  清云道:“你不知道完宜的性格,虽然他喜欢我的妹妹,但却是直汉子一条。为了报家国之仇,要是她对姐姐的误会更深,那也说不定他会大义灭亲。唉,其实也不能完全说是他的误解,我的姐姐的确时曾做了许多错事。不过,我还是希望能够尽最后一次努力,把她拉出歧途。大哥,你帮我完成这个心愿好不好。咱们再回中都,我有家传秘制的易容丹,咱们可以改容易貌。”
 

  檀羽冲望着她,好一会子没作声。
 

  清云嗔道:“你这样瞧着我干嘛?”
 

  檀羽冲道:“说实在话,我也是担心你的姐姐。但我怕你、怕你……嗯,不过你大可放心,我,我……”
 

  清云噗嗤一笑,“不必结结巴巴和我解释,我若是不知你的心意,还配被你当作红颜知己么?”
 

  檀羽冲的目光充满感激,握着她的手,缓缓说道:“云妹,你真好。我恐怕你有误会,这倒是我的多心了。”
 

  清云道:“别多说了,走吧。”
 

  口里说话,心中却在苦笑:“我懂得你的心意,但只怕你还未懂得我的心意呢。”
 

  原来她要檀羽冲陪她前往金京,固然是为了姐妹之情,但更大的原因却是为了成全檀羽冲的心愿。她是不愿意见到她所爱的人有任何忧愁、苦恼的。
 

  完颜王府里,赫连清波也在为着檀羽冲而烦恼,她是决意把她喜爱的人让给妹妹的了,但檀羽冲的影子在她心头还是挥之不去。
 

  这日她正在绣房闷闷不乐,丫头碧桃忽地进来报喜道:“格格,园中的牡丹已经开了。”
 

  “开了就开了,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
 

  “我说的是去年完颜鉴从商州送来的那株黑牡丹。”
 

  “那又怎样?”
 

  碧桃小声笑出:“听说格格在江湖上行走,有一个雅号叫黑牡丹。我以为你想去看看。”
 

  清波道:“你真是多事,我才没兴趣去看什么黑牡丹呢。哼,完颜鉴把这花送来,依我看恐怕还是对我不怀好意呢。”
 

  “那怎么会。听说黑牡丹是最难得的花中珍品,应该说是他想讨好你吧?”
 

  “你懂得什么,他是用这牡丹来向我暗示,他已经知道我在江湖上的身份了。”
 

  碧桃伸伸舌头:“早知格格不喜欢,奴婢也不敢多嘴了。”
 

  清波瞧她神情,说道:“碧桃,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告诉我?”
 

  碧桃道:“我是想给格格解闷,就只怕──”
 

  清波道:“你不必害怕,我不高兴也不会怪你。有什么新鲜事儿,说出来吧。”
 

  碧桃道:“这两件事情,说起来可都是和完颜鉴有关的。”顿了一顿,偷窥主人神色。
 

  清波道:“我讨厌完颜鉴,并不等于我不要知道有关他的任何事情。你但说无妨。”
 

  碧桃这才续道:“说起来倒算得是个新鲜事儿。完颜鉴在商州的宫邸建有个大花园,花园里种的几乎都是牡丹花,不知怎的,去年他把所种的牡丹全都铲了,就只留下了一株牡丹送你。”
 

  清波道:“这件事是在他的夫人死了之后才发生的吧?”
 

  “不错。他前年来京,正好碰上他的夫人病逝,听说他一回去,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铲掉牡丹,啊,我真笨,要不是格格提醒,我现在还想不明白。”
 

  “你现在明白了什么?”
 

  碧桃道:“他的夫人最爱牡丹,商州那个牡丹园就是他夫人一手经营的。想必他是因为夫妻情重,害怕睹物思人,所以才要把园中的花全都换了。”
 

  清波心中苦笑想道:“他的夫人就像被他摧残的牡丹花一样,纵然不是被他杀害,也是因他而死。可笑别人不知内情,还以为他是夫妻情重。”
 

  碧桃鉴貌辨色,转了口风,说道:“即使是害怕睹物思人,也不该辣手摧花。听说那些牡丹有许多都是他夫人搜罗的珍奇品种,全都铲了,真是可惜。嗯,完颜鉴这个人是十分令人讨厌,但他的夫人倒是个好人。”
 

  清波叹道:“自古红颜多薄命,也惋惜不了这许多。我倒是想要问你,完颜鉴辣手摧花这件事是去年发生的,这种小事,大概也不会有人特地来禀报王爷,你却是几时知道的?”
 

  碧桃道:“刚刚知道的。”
 

  清波道:“哦,是怎么知道的?”
 

  碧桃道:“这就正是婢子要说的第二件有关完颜鉴的事情了。他昨天来到京城,今天一早就带了两个人来拜见王爷。这件事是他的随从和咱们府中的下人闲聊的时候谈起的。”
 

  “走了还未到一个时辰。但他带来的那两个人却留下了。”
 

  “那两个是什么人?”
 

  “是两个枯瘦的老头儿。这两个老头儿相貌毫不起眼,但听说武功却是极好的。”
 

  “他们怎样对你说?”
 

  “他们说王爷因为公孙奇走了,想要物色高手补充,因此完颜鉴特地把这两个人推荐给王爷。”
 

  清波道:“完颜鉴倒是很会刻意承旨,讨他叔父的欢心。但真正的高手,一个也难找,怎能一下子就找到两个?”忽地如有所悟,续道:“听你这么说,这两个老头儿似乎是一对兄弟吧?他们叫什么名字?”
 

  碧桃道:“不错,正是两兄弟。他们的姓倒是少见的,听说哥哥叫帅克殷,弟弟叫帅克商。”
 

  碧桃不知道这两个人的来历也还罢了,清波却是不能不吃了一惊,心道:“原来是祁连二老。他们销声匿迹了十多年,如今又再出山,想必是武功已经恢复了。”
 

  原来这两兄弟就是十三年前在商州节度衙门,被耶律玄元以重手法击碎他们的琵琶骨的那两个祁连派高手。后来他们得到崆峒派的续筋驳骨的灵药。他们在琵琶骨复合之后,又经过十年调治,武功方始恢复如初。
 

  碧桃小声道:“我还听得他们说,完颜鉴已经知道檀贝子在京师出现的消息,他保荐这两个人是让他们帮王爷捉拿檀贝子的。”清波心想:“耶律玄元是羽冲的师父,但只怕祁连二老的武功虽不及他的师父。但只怕要胜过他。好在他已经走了。”但这并不能令她心情轻松。因为王爷以往对她虽说是只有利用的成分,但最少在表面上是把她当作女儿看待,十分宠爱她的。
 

  正当她心烦意乱之际,另一个丫头忽地进来报道:“小王爷驾到,请格格出去见他。”
 

  话犹未了,只见小王爷已经走进来了。
 

  清波面色一沉:“这里是我的卧房,可不是客厅!”
 

  小王爷笑嘻嘻道:“但我可不是客人啊。嘿嘿,干妹子,你在外面私建的那座别墅不让我进入还有可说,难道你在这里也藏有我见不得的人物么?”
 

  清波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费尽心机,叫人从各地的戏班子里,找来了一批能歌善舞的姑娘,让她们在别墅里排演新戏,是准备给爹爹祝寿娱乐的。为了使得爹爹有个意外的惊喜,我才没有告诉府里的人。这件事爹爹也没有怪我,你却以为──”
 

  小王爷一笑截断她的话道:“我并没以为你什么呀,这只不过是你以为我说的不是那班小姑娘罢了。但我可没有说错呀,你不是本来不愿意让我见到那班姑娘的么?”
 

  那日清波是曾把檀羽冲藏在别墅之中,她也知道那日小王爷虽没找到破绽,但定是为檀羽冲而来。
 

  完颜王爷梦想的是有朝一日,谋朝篡位,自己来做皇帝。这就需要耶律相国倾力相助了。要把双方的关系越来越紧,还有什么胜得过“亲上加亲”。
 

  小王爷越说越得意:“再过三天,就是爹爹的五十寿辰,爹爹和我的岳父已经说好,你的婚事就在那天当众宣布。干妹子,你等着做新娘子吧。咦,你怎么不说话呀?你这副眉头打结的样子,好像还不满意这头婚事似的。堂堂一个相国公子,难道还配不上你吗?”
 

  他见清波没有作声,乃嘻嘻笑地续道:“好妹子,对哥哥不怕直说,你是不是另有心上人了?要是你当真不想嫁给我的大舅子,你不妨告诉我,说不定我可以帮你的忙?”
 

  清波道:“你说完没有?”
 

  “早说完了。现在就只等着听你说啦。”
 

  清波板起脸孔,“我的事不用你管,你既然说完了就请出去,我要睡午觉。”
 

  小王爷强笑道:“好,好,算我多事,我只劝你一句,你做了新娘子,脾气可就不好随便发了,我那位大舅子也是出名的臭脾气,你的性子不改,有得你们夫妻吵架的哩!”讪讪地走了。
 

  清波只是想赶走小王爷,她当然不是真的想睡午觉。
 

  碧桃是她的心腹丫头,她让碧桃坐在她的对面,凝神望着碧桃。
 

  碧桃悄声道:“格格,你有什么心事,说出来让婢子分忧。”
 

  清波道:“你分不了忧的。”
 

  碧桃道:“那么请恕婢子说几句不该说的话。”
 

  “你说。”
 

  碧桃轻轻叹了口气……
 

  “公孙奇是美男子,可惜已经有了妻子。那位檀贝子虽没他长得俊,但文武双全,门第高华,本来是最合适的,可惜他又不肯做贝子。”
 

  清波道:“你胡扯什么,你以为我是想在他们当中选一个么?”
 

  碧桃道:“格格没有这个念头,那就最好。唉,檀羽冲宁做钦犯,不做贝子,和他好下去也是没结果的。格格,你就将就点儿,嫁给耶律相国的公子吧。”
 

  清波嗔道:“你稀罕相国的公子,你嫁给他。我什么人都不嫁。”
 

  碧桃道:“我也只是为了格格的好,格格你不愿意可也别要责怪我啊。”
 

  清波道:“我不是怪你,我只是有点伤感而已。在这王府里,我好像是越来越孤立无援了。莫说没人帮我的忙,就是想找一个人商量都找不到。”
 

  碧桃低下了头,道:“格格的心事婢子知道。只恨婢子有心无力。咦,格格,你怎么啦?你的眼光可是令我有点害怕!”
 

  清波道:“我想起一个人。”
 

  “谁?”
 

  “你!”
 

  碧桃吃了一惊:“我?婢子可不懂──”
 

  清波道:“我说的不是真你,是假你。”
 

  碧桃恍然大悟:“哦,原来格格说的是那个冒充我的女贼。那日她点了我的穴道,我连她的面都没见着。听说她扮我扮得很像?”
 

  清波道:“像极了,否则我怎会上她的当。不过我并不是想追究她,我只是想,她能够藏身王府,又能够知道你是我的心腹丫鬟,连你的口音都模仿得惟妙惟肖,倘若不是本来在王府的人,在府中也一定有她的内应。”
 

  碧桃道:“但这事格格也查过了,王府并没有走失一个丫头。看来恐怕还是她有一个极为熟悉王府情形的内应。”
 

  清波点了点头:“要是我能够知道那个人是谁就好了。”
 

  “为什么?”
 

  “因为那个人说不定可以帮我的忙。”
 

  碧桃大惑不解,心道:“那个人做女贼的内应,令你也上了当,怎的你还认为她可以帮你的忙?”
 

  她可不知,那个冒充她的人乃是武士敦的未婚妻云紫烟,而云紫烟虽然是骗了赫连清波,但目的却是为了救檀羽冲的。清波的内心着实是感激她的。
 

  碧桃莫名其妙,不敢多问。却道:“婢子也想起了一个人。”
 

  “谁?”
 

  “耶律完宜。”
 

  清波心头一动:“因何你会想起他呢?”
 

  “前几天曾发生一桩和耶律完宜有关的事情,不知格格知道没有?”
 

  “是那桩缉拿一帮来历不明的强盗一事吗?此事我知之不详,你听到了些什么?”
 

  其实这桩事她知道得比碧桃更加清楚,不过她着重的是想知道外间有些什么谈论。
 

  碧桃小声道:“我听得他们说,那帮人不是强盗,是密谋反抗朝廷的辽国人。其中有个女子,和格格的相貌甚为相似。”
 

  清波道:“我有两个失散的妹妹,这件事,我好想是曾经告诉过你的。”
 

  “婢子不敢胡猜,要是格格认为……”
 

  “你无须顾忌,说下去。”
 

  碧桃道:“那日最先追踪这帮人的是耶律完宜,他受了伤,就给这帮人跑了。我听得那些卫士私下议论,好像怀疑、怀疑他是有意放走那些人的。他的伤势看来很重,其实只是伤在表面,所以才好得那么快。”
 

  “那又怎样?”
 

  碧桃道:“耶律将军虽得王爷重用,但他却是辽国人。格格想必已经懂得──”
 

  清波连忙打断她的话:“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这话你可不能乱说。莫说耶律将军是父王一手提拔的人,他绝不会背叛王爷。即使他有异心,我也不能与他勾结。我虽是辽国人,但可是父王抚养大的。”
 

  碧桃道:“婢子绝没有这个意思,婢子只是想,想……格格在必要时,与其去找那个女贼的内应帮你的忙,不如去找耶律将军。格格,你莫追问我什么道理,我是说不出道理来的。这、这只是我的一种感觉。”
 

  清波道:“你的脑袋就是会胡思乱想,好在这里没有第三个人。
 

  话犹未了,忽地听得园中有车马声。主仆二人走出了露台去看,原来正是完颜王爷送耶律相国上车。马车是特许开到园中接相爷大驾的。清波凝神静听,只听得耶律相国笑道:“多承王爷厚爱许亲,王爷华诞之辰,我再带小儿过府叩谢岳父。”
 

  完颜王爷哈哈大笑:“咱们这可是亲上加亲。只不过你可吃了点亏。”
 

  耶律相国似乎有点愕然,陪笑道:“王爷此话怎说?”完颜王爷笑道:“我的女婿比你的女婿强啊。”
 

  耶律相国道:“恐怕还是王爷吃亏吧,干格格聪明能干,京城谁人不知,我那丫头怎比得上?令郎文武全才,也要比犬子强得多。”
 

  完颜王爷叫道:“定国,你跑到哪里去了?这样不懂礼貌,亏你岳父还夸赞你呢。还不快来送你岳父回府。”
 

  小王爷应声道:“来了,来了!好叫两位大人得知,我是去给干妹子报喜来了。”
 

  他们的笑声,对清波来说,却是不但刺耳,而且刺心。她掩着耳朵,回到房中。
 

  碧桃劝道:“格格,凡事随缘,看开点儿,你就不会烦恼了。”
 

  清波道:“不要在我耳边唠叨了。你出去吧,我要静一会儿。”
 

  她想来想去,这件事可不能靠别人帮忙,只能自己担当风险。唯一的办法就是逃婚。
 

  她是得到王爷特准可以行走江湖的,为了进出方便,在她的闺房下面,就有一条地道,可以通往外间。
 

  但她能够逃到哪里去呢?
 

  她不愿去找檀羽冲,也不愿意去找她的两个妹妹。失了王府的靠山,先莫说王爷要抓她回来,江湖上的侠义道恐怕也容她不得。
 

  “先莫管这么多,逃出去再说!”说实在话,对王府的生活,她还是有点恋恋不舍的,但事到临头,却是不由得她不舍弃了。
 

  她做好准备,这晚三更时分,便即悄悄从地道出去。本来她最担心的是王爷已有提防;但出乎她的意外,还是像往常一样,地道的开关都看不出别人触动的迹象。
 

  她很顺利就走出了王府。她本来应该欢喜的,可又有点儿惆怅。
 

  地道中平静无事,但一出王府,就有一件她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完颜王府坐落在什刹海的旁边,什刹海本是隋炀帝时候做开建的贯通南北的运河终点,经过了几百年,因水源不畅,终渐淤塞,到了金国灭辽,定都燕京之后,方始疏浚掏挖,砌了石岸,两旁遍植花木,变成了一个风景秀丽的人工湖。

 

  清波走出地道,已是在什刹海的岸边。夜已三更,月影波光,分外清幽。清波吸了一口带着花香的夜风,心中暗自叹息,不知何日方得归来。

 

  她沿着垂柳夹道的堤岸北走,正自满怀惆怅之际,忽觉微风飒然,不是天上吹来的风,而是有人向她偷袭。那人是从柳荫深处突然向她扑来的,幸而她及时察觉,百忙中一个风斩颭落花的身法,避了开去。喝道:“贼人,好大的胆子,敢在京都作案。你莫以为身为单身女子就好欺负,你可知道完颜王府就在那边!”她见这人功夫了得,一时间猜不透他是何等样人,先用言语吓他一吓。

 

  不料这人非但丝毫不惧,反而哈哈笑了起来,喝道:“玉面妖狐,你瞧清楚了我是何人!姓铁的正要缉拿你这妖狐归案!”
 

  原来这人不是别个,正是京师的总捕头铁一笔。清波暗暗叫苦,硬着头皮喝道:“胡说八道,谁是妖狐?”
 

  铁一笔冷笑道:“你这妖狐,烧变了灰我也认得,哼,你说我大胆,你才是胆大包天呢!四年前你和檀羽冲在归云庄杀了大内副总管哈必图,居然还敢一次再次的潜入京师。哼,上次在天坛侥幸给你逃脱,这次谅你也没有这么好运道了!”他口中说话,手底丝毫不缓。他号称“铁一笔”,铁笔点穴的功夫当真是非同小可。指东打西,指南打北,笔笔不离清波要害穴道。
 

  清波又是气恼,又是思疑:“他是京师总捕头,按理耳目还不会这样闭塞,经过了四年之久,难道他还未知这玉面妖狐就是王府格格?”可是她又不能说明自己的格格身份,只好施展浑身解数,与他恶斗。
 

  铁一笔一面猛攻,一面冷笑,“你拿王府吓我,为什么不敢叫王府来人?哼,我看你是刚刚在王府里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案子逃出来的吧?哼,你不敢叫我,我倒要叫了,来,来……”一个“人”字未曾叫出,陡然间直觉眼睛一亮,清波已是拔出了月牙弯刀。
 

  只听得一片金铁交鸣之声,月牙弯刀和判官笔互相碰击,清波给震得虎口发麻,弯刀几乎掌握不牢,但铁一笔的判官笔竟是给她硬碰回去了。说时迟,那时快,清波的身形平地拔起,刀锋几乎贴着铁一笔的头顶削过。若不是铁一笔的脑袋缩得快,几乎给他削去了一片头皮。清波脱困飞逃,铁一笔紧追不舍。清波无路可逃,只好沿着湖边飞跑。
 

  奇怪的是,铁一笔本来是要叫王府的人出来的,此时却又闷声不响的只愿自己追踪了。也不知道他是否自忖胜券在握,不想别人分了功劳。
 

  什刹海从地安门鼓楼的西边起,一直到德胜门的西边,清波亦已跑到堤岸的尽头了。那耸立的德胜门已经在望,再往前跑就要跑入市区了。
 

  铁一笔的轻功不弱于她,她起步在前,两人的距离始终保持在三五十步之内。
 

  虽说夜已三更,但若一闯进市区,就必定会惊动旁人;在街上巡逻的官兵也必定会闻声而来,助他们的京师总捕头缉拿“女匪”。清波一咬银牙,心里想道:“他不识好歹,我也只好送他归西了。”她的身上藏有独门暗器香雾弹。
 

  不过一用香雾弹,纵然杀得了铁一笔,王府的人也会知道她是凶手了。她可不愿意做着这样决绝,还想留下“转圜”的地步。
 

  “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姓铁的,你若追来,性命不保,可莫怪我言之不豫!”清波一面跑一面说道。

 

  铁一笔冷笑一声:“居然想和我攀交情么?嘿嘿,我肯放过你,别人也不肯放过你。玉面妖狐,我劝你还是就擒的好,你跑不了!”
 

  清波动了杀机,冷冷说道:“好吧,那我倒要看谁跑不了!”
 

  她正要取出香雾弹,忽听得有人熟悉的声音喝道:“妖狐,往哪里跑?我在这里等候你自投罗网,已经等候多时了。”
 

  这晚月色明亮,清波抬头一看,只见拦阻她的去路的正是耶律完宜。
 

  清波又喜又惊,低声说道:“我不是妖狐,我是清霞的姐姐!”
 

  她把声音凝成一线,料想远在三十步开外的铁一笔不能听见。
 

  不料耶律完宜却是冷眼相向:“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你是妖狐,烧变了灰我也认得!”说的话竟是和铁一笔一样,而且在冷笑声中,呼的一刀就向她劈下来了!刀法凌厉之极,哪有半点手下留情?
 

  清波暗暗叫苦:“你就是要做戏给铁一笔看,那也应该适可而止啊。”无可奈何,只好全力招架。
 

  耶律完宜一刀紧过一刀,不过几招,已是把清波圈在他的刀光之内。说时迟,那时快,铁一笔亦已追上来了。清波和耶律完宜单打独斗已是应付为艰,何况还加上一个武功与她在伯仲之间的铁一笔?
 

  剧斗中,铁一笔的判官笔从她背后攻来,点向她背心的冷淵穴;耶律完宜横刀劈砍,挡住她的去路。清波背腹受敌,武功再高,也是招架不住。完宜喝道:“妖狐,你还不束手就擒!”
 

  清波气往上冲,“耶律完宜,你当真是瞎了眼睛,不知道我是谁吗?好,有胆的你把我杀了!”不理背后伸来的判官笔,反手一刀,身形便向前扑。刀光笔影之中,忽听得有人闷哼一声,倒了下去。不过倒下去的却不是清波,是铁一笔。这一下突如其来的变化,令得清波和耶律完宜都不觉呆了一呆。清波纳刀入鞘,笑道:“耶律将军,刚才我真的几乎给你吓住了,现在才知──”话犹未了。却听得耶律完宜喝道:“妖狐下得辣手,哼,没有铁一笔,我也能够擒你!”
 

  清波闪开他的一抓,用力踢铁一笔,铁一笔动也不动。但他的身上也并无血迹。
 

  凭清波的经验,不用仔细查看,就可知道他是被点了穴道。
 

  清波笑道:“不用做戏了。你的功夫好俊,你是怎样点了他的穴道的,刚才我都看不出来。不过,他现在知觉全无,那是假装不了的。有话你就放胆说吧。”
 

  完宜喝道:“你胡说什么,想要嫁祸于我吗?哼,就只怕三岁小儿,也不能相信你的鬼话!”清波对着他瞧,凝神细听,半晌说道:“耶律将军,你也太小心了。这里并没有第三个人。好,你要做戏给别人看,那就算是我点了他的穴道吧。你若没有别的话,我可要走了。”
 

  耶律完宜喝道:“谁和你做戏!”一抓竟然抓着了她的琵琶骨。清波叫道:“你干什么?”耶律完宜道:“走呀!”
 

  清波噗嗤一笑:“你叫我走,也用不着拉拉扯扯啊。”
 

  耶律完宜板着脸孔,哼了一声,放开了她。但手握的钢刀仍是指着她的背心。
 

  “别做你的春秋大梦了。你以为我会放走你么?不准乱说乱动,我叫你怎样做你就怎样做。”清波不知他是真是假,忍住气在他的刀尖指挥之下,走进一家人家。
 

  那人家的大门是虚掩的,完宜走了进去,方始反手把门关上。带着她穿堂入室,一路上也没见有人出来招呼。进了内院的一间厨房,完宜这才止步。
 

  清波恍然大悟:“原来这里是你的家。”
 

  耶律完宜绷紧了脸:“别放肆,我可不是请你来做客人的。”
 

  清波道:“你不把我当作客人,我也用不着你这个做主人的招呼。”大马金刀的就坐下来,冷笑道:“耶律完宜,现在已经是在你的家里,用不着避忌什么了吧。戏已演完,你这副讨债的脸孔摆给谁看。”
 

  完宜喝道:“谁和你开玩笑,你是钦犯,我是朝廷军官,你放庄重点儿。”
 

  清波不禁也是心中有气:“你当真不知道我是谁吗?撇开我是清霞的姐姐不谈,你在我干爹的手下当差,竟敢对我这样不敬!”
 

  完宜道:“我只知道公事公办!”
 

  清波道:“不错,哈必图我是有份杀的,但父王也不管我,你敢管我!”
 

  完宜道:“这就奇了,江湖女贼居然还有个父王?”清波怒道:“开玩笑也该有个限度,别人可以说不知道,你是王爷的亲信,早就应该知道江湖上的所谓玉面妖狐就是王府的格格!”
 

  耶律完宜道:“你是王府的格格,干嘛却又私出王府?”
 

  清波道:“难道你不知道我是父王特准在江湖上行走的么?你再胡闹,我可、可──”
 

  “可”怎么样呢?她本来是希望耶律完宜能够帮助她的,哪想得到他会这样对付自己。
 

  耶律完宜剔亮了油灯,一本正经的端详她好一会子,这才说道:“好,我就暂且相信你是格格吧。”清波松了口气,“那么咱们该说正经的了。”
 

  完宜道:“是啊,你早应该说正经的了。”他好像重复清波说过的话,但清波说的是“咱们,他只说一个“你”字。
 

  清波七窍玲珑,听出这个细微的“分别”,刚自心中一动,一个更加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的事情又发生了。耶律完宜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点了她的麻穴。而且顺手一抽,把她挂在腰间的月牙弯刀拿走了。
 

  她被点的是麻穴,气力已是使不出来。但说话还是可以的。
 

  “你,你,你──”她虽然能够说话,但由于猝然受“辱”,气怒交加,却是连骂都骂不成声了。
 

  完宜淡定说道:“你是恼我这样对待你吧?不错,对王府的格格,我是不该这样无礼的;但对付一个狡诈的妖狐,却唯有令她动弹不得,我才能放心。”
 

  清波知道生气也没有用,心想:“莫非他是在试探我?”猜不透耶律完宜用意,只好暂且抑下怒火,道:“你相信我是格格了么?”完宜道:“我不喜欢把说过的话重复一遍,现在我只想听你说你要说的所谓正经事儿。”清波冷笑道:“你已经分明知道我是格格,却还这样子对付我,叫我还能说些什么?”
 

  耶律完宜道:“好,你不说,我说。我知道你是格格,我也知道你是得到王爷特准行走江湖的。但这一次你偷出王府,却是瞒住王爷!”清波吃了一惊道:“你怎么知道?”
 

  完宜峭声道:“是你审问我还是我审问你?”用到“审问”二字,口气已是严厉到无以复加了。清波思疑不定,心想自己能够那么顺利的走出王府,莫非是小王爷欲擒先纵之计?他自己不出面,却安排了铁一笔和耶律完宜对付自己?
 

  但这样的推测是有个破绽的,耶律完宜虽然得到王爷的重用,但却不是小王爷的心腹。
 

  她思疑不定,只好直话直说:“你既然知道,那我也不妨直说。父王要把我许配给想耶律相国的儿子,我偷出王府,是为了逃婚。”
 

  完宜道:“我不管你是什么原因,你未得到王爷允许,偷出王府,我就要把你捉回去!”
 

  清波道:“将心比心,倘若有人逼你和你不喜欢的人成婚,你怎么样?”
 

  完宜道:“这是我的事情,用不着你来替我设想。你莫忘了你现在已经不是高踞王府的格格,你只是落在我手中的犯人。我要审问的只是你犯罪的事实,并不是和你讨论什么假设。”清波笑道:“假设?你不必装模作样了,还是打开天窗来说亮话好些!”
 

  “什么亮话?”
 

  “你我都是辽国人,你知道清霞是我的妹妹,我也知道你喜欢清霞。我只是不愿意嫁给我不喜欢的人,而你却是爱上了你不应该爱的人!“
 

  完宜勃然变色,喝道:“原来你果然是想要背叛王爷!”
 

  清波吃惊地望着他,似乎是在揣测他说的话是否出于真心。
 

  完宜喘过气,继续说道:“辽国金国早就已是一家,还分什么彼此?不错,我以前是辽国人,但现在是金国的御林军军官,完颜王爷是我的顶头上司,我只知给王爷效忠,你休想妄图挑拨。”
 

  清波黯然无语,若有所思,好一会子,方始叹了口气,说道:“我不知道你说的是否由衷之言,但我的确也曾经是像你这样想过的。我知道辽国是被金国所灭,但那时我还是在襁褓之中,我是幸蒙王爷收养,方始能够长大成人的。辽国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模糊的意象,是一个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早已消逝了的物事。我摸不着它,也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但王爷对我的恩德,我却是实实在在身受了的。”
 

  完宜道:“这是你以前的想法,现在呢。”
 

  “现在我也并不是要背叛王爷。我受过他的恩惠,我是不会忘记的。不过,唉──”
 

  “不过怎样?”
 

  “这几年来我已经接触过一些辽国人,包括我的两个妹妹在内。另外,我还认识了一些和王爷作对的人,他们不赞成金国在灭亡辽国之后还要吞并宋国。我没有跟他们走,但我觉得这些人也有他们的可敬可爱之处。唉,所以……我把心里的话告诉你吧,我也不知道怎样才好。所以、所以我只想跳出是非之地,最好到一个没人知道我的地方去。什么金国、辽国、宋国的国家大事,我全都不必管了!”
 

  完宜听她说的诚恳,倒是不觉心乱如麻了。
 

  “她虽然敌我不分,也曾甘愿被王爷利用,但到底还不是像阿速说的那样为虎作伥、奸恶难容。”
 

  他本是很有决断的人,此时却颇有进退为难之感了。
 

  耶律完宜暗自思量:“但我若放了她,只怕自身难保。我遭受祸殃事小,误了复国的大事却是我担当不起的。”
 

  思念及此,心意立决,“我非但不能放她,还不能让她知道我怀有二心。”
 

  “无论如何,你私自逃出王府,就是背叛王爷、你背叛王爷,我就不能容你。”完宜厉声说道。这一下赫连清波也给骗过了。气从心起,冷笑说道:“好,那你就把我押回王府去吧!大不了我答应相府的婚事,我依然还是王府的格格。哼,可你的功名富贵却未必保得住了!”
 

  当然这是她的气愤之言,但在耶律完宜听来,却不能不添了一重顾虑。
 

  他想起了阿速的警告,赫连清波是完颜王爷手上的傀儡,又是给他在江湖做耳目的,纵然不能说是罪大恶极,但若放她回去,她还是要做格格的,对他们的复国大计,总是一个障碍。
 

  清波喝道:“耶律完宜,你意欲何为?”
 

  原来耶律完宜的心里动了杀机,脸上不知不觉露出狞笑来了。
 

  耶律完宜可不知道,有两个人埋伏在窗外,此时这两个人也正在相视而笑。不过他们的笑,是由于对耶律完宜的“忠心”而感到满意的笑。
 

  耶律完宜不知有人藏在外面,盯着清波道:“你以为我想什么?”
 

  清波冷笑道:“谅你也不敢杀我!”
 

  完宜淡淡说道:“是么?”忽然举起手掌。清波喝道:“你敢!”完宜微笑道:“格格,你的精神太紧张了,歇一歇吧!”手起掌落,清波的脑袋垂下,伏在桌子上。
 

  她并没给耶律完宜击毙,只不过是给他用独门手法点了昏睡穴。
 

  他吁了口气,在窗子外面埋伏的那两个人也松了口气,原来这两个人虽然是完颜王爷派来监视耶律完宜的,但这两个人可以不愿赫连清波丧命。这两个人是武学大行家,隔着窗儿也看得出赫连清波只是被点了穴道。
 

  不过,这两个人也猜错了,完宜此时的心情虽然混乱之极,却也并非“不敢”杀王府的格格的。
 

  他是害怕清波的眼神。清波的眼神和她妹妹清霞十分相似。他与清霞乃是青梅竹马之交,每当清霞生他的气的时候,总是用这种眼神看他的。
 

  他怎能在面对这样的眼神注视之下,狠得心肠下手?
 

  但现在清波已经伏在桌子上睡着了,他只要再补上一指,改点她的死穴,就可以令她在毫无知觉之下,毫无痛苦地死亡。
 

  可是,他的手指仍在颤抖。
 

  他颤抖的手指已经接触到清波的死穴了,眼前的清波却忽然幻成了清霞(她们姐妹本来就是十分相似的啊),清霞的声音好似在他耳边指责:“姐姐纵然做过一些错事,罪也不至当死,你怎能这样对待我的姐姐!”
 

  他的手指缩了回来,手臂也软绵绵地垂下了。就在此时,忽听得有人喝道:“有贼,来人啊!”
 

  “大胆贼人,居然赶在太岁头上动土,往哪里跑!”
 

  窗外传来金属交击的铿鸣声,接着是纷乱的脚步声。这个突如其来的事件令得完宜呆住了。他是御林军官,居然会有贼人胆敢跑到他的家中已是一奇;他的家中只有一个老仆,这老仆不会武功,而且早已睡着了,却居然有人替他捉贼,更是奇上加奇!
 

  贼人是谁?喊捉贼的又是谁?
 

  心念未已,喊捉贼的人已经踏入他的客厅。他心里的疑团也解开了。
 

  “二姐,是你!啊,檀贝子,你,你也来了!”进来的是一男一女,他首先认出了赫连清云,跟着才注意到在她后面的檀羽冲。
 

  “这是怎么会回事?”双方都不约而同地问道。
 

  耶律完宜道:“说来话长,待会儿再慢慢告诉你们。你们刚才在外面碰上的是──”
 

  赫连清云道:“当然不是普通贼人。檀大哥一喊捉贼,他们就打出了两枚蒺藜,被檀大哥反打回去,方始把他们吓跑。他们发暗器的劲道和逃跑时所显露的轻功,看来都超过江湖上的一流高手。”
 

  檀羽冲道:“要是真个较量,只怕我还未必胜得过他们呢。不过,我亦已知道他们是谁了。”
 

  “是谁?”
 

  “是十年前败在我师父手下的祁连二老,他们是孪生兄弟,哥哥名叫帅克殷,弟弟名叫帅克商。师父曾经和我谈及他们的武功,是以我一见他们出手,就知道他们是谁。”
 

  “哦,原来是这个两个老头儿。”耶律完宜不觉脸上变色了。“你也知道他们是谁?”
 

  耶律完宜道:“完颜鉴前两天从商州赶来给他的伯父贺寿,祁连二老就是由他推荐,投入王府的。幸好你没有给他们见着。”接着苦笑道:“这两个人料想是王爷派来监视我的。看来王爷确实对我放心不下呢。”
 

  檀羽冲道:“你有没有什么把柄给他们抓着?”
 

  耶律完宜回想刚才与赫连清波的对答,不觉抹了一额冷汗。
 

  “好在我刚才在清波大姐的面前,一直装作是效忠王爷的。”耶律完宜道。
 

  清云隐隐觉得似有什么不妥,但为了不让完宜担心,她只能在心中盘算如何化解,没有把自己的疑虑说出来。
 

  完宜道:“对啦,我还没有问你们呢,你们怎么来的这样凑巧?”
 

  檀羽冲道:“那天我打伤了你,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所以和清云又再回来看你。”
 

  完宜道:“我的伤早已好了。你伤我是为了帮我洗脱嫌疑,我感激你都来不及呢。不过,你冒险重回京城,恐怕也还有另外的要紧事情吧?”
 

  檀羽冲笑道:“实不相瞒,那天我听见了阿速说的那些话,虽然我知道你不会暗杀清波,但总是有点放心不下。清云也想见一见她的姐姐,是以这就来了。我们本来想向你打听消息,没想到刚好就碰上了。”
 

  耶律完宜暗暗道了一声“惭愧!”心想:“好在我刚才没有下手,否则我真是没面目见他们了。”
 

  “你们一定奇怪,王府的格格怎的会在我的家中吧?”完宜道。
 

  清云道:“是呀,我正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听完耶律完宜所说的事情经过,即便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姐姐今晚私自逃出王府?”
 

  完宜道:“是铁一笔通知我的。至于他是怎么知道,我就不便问他了。但猜想也可猜想得到。”
 

  檀羽冲道:“你好像说漏了一件事,那铁一笔呢?”耶律完宜刚才只是撮要叙述,只说到铁一笔约他在什刹海的岸边拦截赫连清波,至于打斗的结果,他却没有提及。
 

  耶律完宜怔了一怔,说道:“他不是着了你们的暗算么?”
 

  檀羽冲好生奇怪:“他是怎样受了暗算的?”
 

  完宜道:“激战中他突然倒了下去,清波还踢了他一脚,他动也不能一动。看情形是给人用暗器打着了穴道。怎么,这件事不是你们所为?”
 

  檀羽冲道:“我们是刚刚来到的,连铁一笔的面都没见着。”
 

  “这就奇怪了,依常理而论,暗算铁一笔的似乎不应该是王府的人。”清云道:“这也说不定啊,他们可能是故意布下这个局,看你是不是会放走我的姐姐的。”
 

  檀羽冲道:“既然猜想不透,那就暂且不要理会它了。重要的是,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完宜叹道:“这就正是我的为难之处了。王爷分明是借这件事情试探我,我放走你的姐姐,我就不能在京城立足了。”
 

  清云忽地说道:“我倒有一个办法。
 

  完宜道:“什么办法?”
 

  清云却望着檀羽冲,微微一笑,说道:“我好像听你说过,上次你从王府逃出来,就是从姐姐房间里那条秘密地道逃出来的。”
 

  檀羽冲登时明白她的意思,大吃一惊,说道:“你是要冒充你的姐姐从那地道回去?”清云道:“我换了姐姐的衣裳,只怕完颜王爷都不能分别。”
 

  檀羽冲道:“但你能瞒得几时?”
 

  清云笑道:“这你少担心,我又不是想在王府里做一世的格格”
 

  檀羽冲道:“你是要趁机行刺王爷?”
 

  清云道:“他是害死你爷爷的仇人,难道不想报仇?”
 

  檀羽冲道:“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再说,这个办法也行不通。”
 

  “怎么行不通?”
 

  “不论你行刺是否成功,耶律完宜都要受到连累。”
 

  “这一点我早就想过了。宜哥,你的家里有什么人,王府是知道的吧?”
 

  耶律完宜道:“我想他们是应该知道的。”
 

  清云道:“冲哥,你刚才虽然没有给祁连二老瞧见,但你能够把他们的暗器反打回去,这手功夫其实泛泛之辈所能做到?以祁连二老的见识,不会引起他们的怀疑吗?”
 

  檀羽冲瞿然一醒:“你的意思是,他们一定会查究此事?”
 

  清云道:“是啊,他们刚才虽然被你吓走,但回到王府,他就会知道我们是冒充宜哥的家人的了。宜哥家里,可是只有一个不懂武功的老仆的。”
 

  檀羽冲懂了几分,说道:“所以咱们必须设法弥补这个漏洞?”
 

  清云道:“最好的办法,就是要使得他们把咱们当作是宜哥的敌人。”
 

  檀羽冲道:“你要我把宜哥再打伤一次?”
 

  “那倒无需,只要点了他的穴道就行。”
 

  “然后咱们把你的姐姐劫走?”
 

  “当然这只是咱们布下的疑阵,咱们走了之后,宜哥再把大姐放了也还不迟。大姐可以替咱们点宜哥的穴道。大姐是王府的格格,王府的人不会怀疑她,一定会认为这事咱们所为,那就不会连累到宜哥了。”
 

  耶律完宜道:“让我想一想……”
 

  檀羽冲暗自思量:“祁连二老已经偷听了完宜对清波的审问,他们回到王府,自会如实地告诉王爷。从他们口中,说出完宜对王爷的忠心不变,王府的人也就不会怀疑到他的头上了。嗯,这倒是一个可行之法。不过,让清云去冒这个险──”
 

  他的忧虑已是从耶律完宜的口中先说出来:“我倒不是怕受连累,只不过二姐偷入王府行刺,成功的机会只怕很微。”
 

  清云道:“纵然很微,也值得一试。而且,我们可以见机而作,主要的目的是令王府的人知道,真的格格是早已远走高飞了。”
 

  檀羽冲与耶律完宜拗不过她,只好依她之际行事。完宜道:“你们要不要和大姐说话?”清云望向檀羽冲。檀羽冲想了片刻,苦笑道:“我还是不必了。”
 

  清云道:“这样也好,我们有个朋友,住在西山,姐姐醒来,你可以叫她暂且到那儿躲避,我再与她联络。那人的住处是──”
 

  完宜道:“我知道。他的徒弟金哥已经来过我这里了。说起来他也是我爹爹生前的好友呢。”清云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多说了。祁连二老只怕还会再来,咱们早走为妙。”后面两句是对檀羽冲说的,说罢,二人就一起走了。耶律完宜在他们走了之后大约半枝香时刻,方始替赫连清波解开穴道,为的是因为他知道檀羽冲不想让清波见得着他。他心里正自盘算如何向清波解释,不料清波一跳起来,立即左右开弓,噼噼啪啪打了他两记清脆玲珑的耳光。
 

  他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挨打的,清波还打得当真不轻,他摸着热辣辣的脸孔苦笑:“格格,你──”
 

  赫连清波冷笑道:“看你还敢欺负我!哼,我不想听你任何说话,请恕失陪!”
 

  原来耶律完宜刚才点她的昏睡穴之时,由于不敢使用重手法,她的穴道虽然未曾解开,其实却是早已复知觉的了。
 

  他听到檀羽冲最后说的那几句不想与他见面的话,心中正自有气,反正她亦已无需听取完宜的解释,是以就把这股气发泄在完宜身上。
 

  耶律完宜啼笑皆非,喝道:“你发什么格格脾气,你往哪里跑──”
 

  他本来是想给清波指点一条路的,话犹未了,忽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不错,她跑不了的!”
 

  虽然是一个声音,其实却是两个人同时说话。只因他们是孪生兄弟,口音也是完全一样。
 

  耶律完宜与赫连清云一样,是早已料到祁连二老还会再来的。不过,可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
 

  祁连二老声到人到,老大帅克殷一把就向赫连清波抓去,老二帅克商则站在耶律完宜的身边。
 

  耶律完宜不知帅克商的用意是否在监视他,但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他的确是不知怎样才好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嗤的一声,帅克殷已是把清波的衣裳撕破,清波情知打不过他,反身从窗口跳出。
 

  帅克殷喝道:“哪里跑?”飞身急上,一抓抓着清波的脚踝。他的功力远在清波之上,一把抓着,根本就没想到她还能够有反攻之力。哪知清波伸腿一蹬。反而把他踢了个四脚朝天。
 

  这一下突如其来的变化,不但令得祁连二老吃惊不已,踢翻了强敌的赫连清波也是做梦都没想到,不由得又惊又喜。
 

  原来当她伸腿一蹬之时,她的上半身是已经穿出了窗口的,窗外有人拖着她的身子,一股力道传到了她的脚跟。并不是清波有那么大的能力,是那个人用隔物传功的本领助她踢翻帅克殷的。
 

  那人把清波拉出窗外,一抛就将她抛出数丈之地。用的是股巧劲,清波就像被人轻轻提起,又轻轻放下一般。却连那人的脸都没见着。
 

  那人反手一挥,示意叫她快走。清波好奇之心大起,倒是不想走了。
 

  帅克殷有数十年的内功基础,但被踢着胸膛,也是隐隐作痛。不过,清波那一踢之力是“外来”的,到底不似本身之力能够持久,帅克殷运气一转,就把这股力道消解了。他是个武学大行家,一惊过后,立即就知个中奥妙。一个鲤鱼打挺,跳起喝道:“哪条线上的朋友,胆敢插手王府的事!”
 

  两兄弟同一心思,同一动作,从窗口跳出去已是嫌慢,他们四掌齐推,“轰隆”一声,登时把房间的一面墙震塌。
 

  那人救了清波,居然并不逃跑,冷冷说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们不必问我是谁,只问你们是不是愿做螳螂。知趣的赶快讨回王府,否则王府的螳螂一样也会给黄雀吃掉。”
 

  这人冷森森的一张脸孔,全无血色,说话也是冷涩得毫无表情。祁连二老也是江湖的大行家,一看就知他是戴着人皮面具。说话料想也不是用他原来的口音。
 

  祁连二老只道是檀羽冲,齐声喝道:“檀羽冲,你这狂妄小子,你装神弄鬼,就以为我认不破你的本来面目吗?哼,哼,我们倒要看你这小子有多大胃口?”
 

  那人冷冷说道:“只檀羽冲才能做黄雀么?嘿嘿,我的胃口也不大,只能吞三两只螳螂。”
 

  祁连二老那曾受过如此嘲弄,齐声喝道:“小子,有胆莫逃!”左右夹攻,分进合击。房间内的耶律完宜从缺口中望去,确实惊疑不定了。
 

  祁连二老把那怪客当做檀羽冲,但耶律完宜可是心里明白,这个人绝对不会是檀羽冲,莫说他不愿意和赫连清波见面,即使他要回来,也不会单独回来。此际,清云正在冒险潜入完颜王府,他怎么能在这样紧要关头不在她的身旁助她一臂之力?
 

  那怪客背腹受敌,一个盘龙绕步,左右开弓,掌劈帅克殷,指戳帅克商。看似平平无奇,祁连二老却都给他逼得退两步。
 

  耶律完宜是个识货的人,看得吃惊不已:“奇怪,他这点穴的手法倒有几分像是王爷的惊神指法,他从哪里偷学得来?他的掌法朴拙谷奥,更不知是哪一门派的家数。他是谁呢?”
 

  他虽然未能深悉固中奥妙,但也看得出这怪客的武功奇特之极,而掌法的威力比指法更强。他本来担心这人不堪祁连二老的一击,他被击败,清波也势必给他们赚回来的。至此,他心上的一块石头方始落下了地。
 

  不过,他虽然希望怪客得胜,却不能不装腔作势,做场假戏。于是他也从缺口钻了出去,大呼小叫:“檀羽冲这小子自身难保,格格,你还指望它能帮你的忙吗?乖乖的跟我回去吧。要想逃跑,那可不成。”
 

  他作势追捕赫连清波,赫连清波舍不得不看这场难得一见的比拼,但转念一想:“这人是谁,迟早我会知道。我已经打了完宜两记耳光,可不能太过分的令他为难了。”于是也装作冷笑说道:“我偏偏不回王府,有胆的你来抓我!”冷笑声中,转身跑了。
 

  耶律完宜从祁连二老身旁跑过,装作吃了一惊的模样说道:“这小贼好生了得,两位要不要我助一臂之力?”
 

  祁连二老是何等身份,他们以二敌一,已是深感面目无光,耶律完宜又是如此单刀直入的来问他们,他们怎能自贬身份受他之助。
 

  他们虽然只是哼了一声,表示无须,但高手比拼,可容不得分了半点心神,那怪客立即双掌翻风,一招“八方风雨”,同时攻击两人。“八方风雨”的招式平平无奇,但掌力向四面八方展开,和他对敌的人,除非功力胜得过他,否则绝难躲避。
 

  掌力激荡,声如响雷,帅克殷口吐鲜血,转身就逃。帅克商迎接一掌,身形也似风中之烛,摇摇晃晃。怪客喝道:“刚才叫你们跑,你们不跑,现在可不能让你们跑了。”
 

  帅克殷拿桩站稳,喝道:“好,我与你拼了!”一招“覆盖六合”,掌势如環,遮拦得风雨不透。这一招是他数十年功力之所聚,尽数发挥,非同小可。蒙面人若是强攻过去,即使幸免于同归于尽,只怕也要给他拼个两败俱伤。
 

  此时帅克商已经逃出三十步开外,帅克殷拿桩站稳,则是站在那怪客的面前。他只道这怪客是必先攻击他的,哪知怪客身形急起,俨如鹰隼穿林,却是从他的身旁掠过,连他的衣角都没触及。
 

  帅克商正向前奔跑,知觉微风飒然,怪客已是追到了他的身后,他未来得及出招,背心倏的一麻,已是被那怪客点了他的穴道。他是业已受了伤的,一被点着穴道,真气提不起来,身子软绵绵的就倒下去了。
 

  帅克殷那招“覆盖六合”,刚刚使到一半,“无的放矢”,徒耗真力。他心中正暗叫“不妙”,“不妙”之事果然就降临他的身上了。
 

  说时迟,那时快,怪客已是反扑回来,乘虚而入。只听得“咕咚”一声,帅克殷也被点着背脊的大椎穴,像他的弟弟一样,倒了下去,人事不知了。
 

  耶律完宜见祁连二老倒在地上,当真是又喜又惊,不觉赞道:“好功夫!”
 

  那怪客冷冷说道:“你要不要试试?”声音尖锐刺耳,一听就知是捏着嗓子说话。
 

  耶律完宜心中一动:“他不敢让我听出他的口音,想必乃是熟人?”
 

  “阁下武功了得,小可甘拜下风。俗语说得好,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咱们彼此,你请便吧。”耶律完宜自以为说话得体,哪知这怪客却拦在他的面前,毫无离开之意。他的一双眼睛盯得耶律完宜头皮发麻,冷冷说道:“你不试也得试!”
 

  耶律完宜猜不透他是何路道,只得说:“我已甘拜下风,阁下又何必强人所难。”
 

  那怪客忽地“咦”了一声,说道:“这是你求之不得的事,怎么反而说我是强你所难?”
 

  耶律完宜莫名其妙,睁大眼睛望他。只听得那怪客续道:“你不是说要找人帮忙点你的穴道吗?格格已经走了,我替你效劳。”
 

  耶律完宜这才明白,原来怪客是要自己试他的点穴功夫。心里想道:“这的确是个好主意。我和祁连二老被同一手法点穴,那就更不会惹嫌了。”但见那怪客的眼睛却似含着奇诡的笑意,不禁又是一惊。
 

  耶律完宜拿不定主意,是否任凭那怪客点他穴道。那怪客出招如风,已是点着他的穴道了。耶律完宜倒了下去,刚好倒在祁连二老的中间。
 

  清波刚刚跑出地安门,就听得背后有人追来。
 

  她情知跑不过那人,索性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冷冷说道:“对啦,我还欠一句多谢。你是谁?”怪客似笑非笑:“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吗?”
 

  清波瞿然一省,骂道:“公孙奇,你这小子,居然敢戏弄起我来了。”
 

  怪客把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轻轻撕了下来,嬉皮笑脸,作揖道:“格格恕罪,我、我不能让祁连二老识破我的本来面目啊。”
 

  果然是公孙奇!
 

  清波道:“念在你助我脱困的份上,恕你无罪。你的老婆呢?”
 

  公孙奇笑道:“我若是让白虹跟在身边,今晚还能够来会你么?”
 

  清波道:“原来你这一次又是背妻私逃。好了,说正经的吧,公孙奇,恭喜你!”
 

  公孙奇似笑非笑望着她:“恭喜我终于能够成功的抛弃老婆吗?”
 

  清波啐道:“你杀了老婆也不关我的事,你再胡说八道,我不理你了。”
 

  公孙奇道:“我本来就是胡说八道,你不相信我的诚意,我也没有办法,你现在不喜欢听,待到你将来喜欢听的时候再说。清波,你恭喜我什么?”清波道:“恭喜你练成了桑家的‘大衍八式’啊!”其实她并不懂得“大衍八式”,不过祁连二老都败在公孙奇的手上,她猜也可以猜得着的。
 

  公孙奇甚为得意:“我虽然练成了大衍八式,不过今晚之所以能够击败祁连二老,可还是檀羽冲的师父帮了我的忙。”
 

  清波一怔道:“檀羽冲的师父来了京城么?哼,我看你是胡说八道,他即使来了,也不会帮你的忙。”
 

  公孙奇笑道:“谁说他是‘现在’帮我的忙?你忘了十二年前轰动商州的事么?”
 

  清波道:“哦,原来你说的是耶律玄元十二年前在商州把这两个老怪打伤一事。”
 

  原来那一战祁连二老被耶律玄元捏碎了琵琶骨,后来虽然得到劳天庇赠以崆峒派的灵药续断膏,为他们驳筋续骨,但医好之后,功力也只能恢复七成。
 

  公孙奇道:“你说对了,若不是他们的功力恢复七成,我纵然练成了大衍八式,单打独斗,或者可以取胜,要胜过他们联手,却就未必能够了。”
 

  清波道:“你受了岳家大恩,那就应该死心塌地地做桑家堡的女婿才是。怎么可以屡次背妻私逃?”
 

  公孙奇道:“你有所不知,大衍八式的口诀虽然是白虹瞒着她的爹爹私授予我,但她传的却是九真一假,若不是我有点聪明,逆练成功,只怕如今已是像她的爹爹一样,被累得走火入魔,半身不遂了。”
 

  清波吃一惊道:“桑家堡主已经半身不遂?”公孙奇道:“是呀,说起来还是由于你干爹的缘故呢。”
 

  清波道:“据我所知,大约半个月前,桑见田曾来过京城一次,那次他和王爷比试武功,听说只是打成平手,谁都没有受伤。怎的说是为了王爷的缘故,令他变成残废呢?”
 

  公孙奇道:“他想胜过王爷,一回去就苦练大衍八式的第九重功夫。功夫是不能躐等的,一不小心,这就走火入魔了。还好只是落个半身不遂,尚无性命之忧。”接着笑道:“当世五大高手,柳元宗下落不明,我的爹爹(公孙隐)早已遁迹荒山,他是决计不会重出江湖的了。耶律玄元早已退出江湖,如今我的岳父又已半身不遂,王爷当可无敌天下了。”
 

  赫连清波默然不语,半晌说道:“白虹传给你的口诀虽然掺假,但这也是她恐怕失掉你的缘故。她对你的爱是真心的。你怎可在她爹爹有难的时候,背她私逃?”
 

  公孙奇笑道:“我若是不跑出来,又怎能见着你呢?祁连二老欺负你,又有谁人能够帮你打发他们?”
 

  清波道:“好,那么现在你已经见过我了,我也谢过你帮我的忙了。你走吧。”
 

  公孙奇道:“你上哪儿?”
 

  清波道:“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公孙奇笑道:“你的事恐怕也只有我才能管得。”
 

  清波听他话里有因,怔了一怔,“你知道了一些什么?”
 

  “没什么,只不过知道你就要做新娘子了。”
 

  “胡说八道,谁要做新娘子?”
 

  公孙奇笑道:“其实相国的公子也不错呀。”
 

  清波顿足娇嗔,“我都心烦死了,你还来说风凉话儿。”
 

  公孙奇道:“好,那我就和你说老实话吧。你不愿意嫁给相国公子,我倒是十分高兴呢!”
 

  清波道:“我喜欢嫁谁,不喜欢嫁谁,关你屁事!”
 

  公孙奇涎着脸笑道:“怎说无关,你不嫁给相国公子,可以嫁给我呀!”
 

  清波斥道:“你讨死!我要嫁人也不会嫁给有妇之夫!”一巴掌就打过去。
 

  公孙奇一闪闪开,笑道:“原来你是为了这个原因不肯嫁给我的。容易得很,我不做桑家的女婿就是。”
 

  清波啐道:“你再胡说八道,我,我……”她也知道目前是非求于公孙奇不可,“我”怎样,她可不知怎样说下去才好了。
 

  公孙奇这可得意了……
 

  “唉,我说的是正经话呀。不错,白虹是对我很好,但夫妻若是情不投、意不合,与其做一对怨偶终身,不如早点分开的好。清波,你还记得以前我和你说过的一句话吗,咱们可是同一类的人。你凭良心说,你和我一起的时候,是不是觉得快乐?”公孙奇道。
 

  公孙奇这话倒也并非“一厢情愿”,清波虽然不一定是爱他,但他是个美少年,又会讨她的喜欢,清波和他在一起的时候,的确是心情愉快的。
 

  清波叹口气道:“公孙奇,你是诚心来欺负我的吗?我谁也不嫁,你若帮不了我的忙,就让我走!”
 

  公孙奇道:“可是你能够走到哪里去?去跟檀羽冲吗?别忘了檀羽冲虽然尚未娶妻,亦已是心有所属的了。他和有妇之夫,其实也差不了许多,何况……”
 

  清波心烦意乱,顿足道:“别说下去了!”
 

  公孙奇仍然说下去:“你既然不愿倚靠檀羽冲,天地之大,又何处是你容身之地。汉人要杀你,辽人要杀你;侠义道把你当做妖狐,恨不得剥你的皮;王爷的手下把你当做叛逆,也势必要抓你回去,试问你能够在何处安身?”
 

  清波给他说中心事,泣然道:“大不了是个死,那就让我死好了。”
 

  公孙奇笑道:“清波,这可不像你说的话。你一向的倔强哪里去了?我看你这次离开王府,不单单是为了逃婚吧?是不是给檀羽冲的什么‘正邪之辨’,说得你痛悔前非了?”
 

  清波瞿然一醒,这一点倒是她从没有想过的,但细想起来,公孙奇的确是说道她心坎深处。
 

  公孙奇继续说道:“清波,咱们是同一类人。咱们这类人做了事是从来不后悔的!别说那样的丧气话,你要死,我都不能让你死呢!”
 

  清波道:“但我还有什么办法可想?”
 

  公孙奇道:“人生不过百年,但求適意便了,你跟我回王府去吧。”
 

  清波一怔道:“我、我还怎能重回王府?”
 

  公孙奇道:“怎么不能回去?你不过不想嫁给相国公子吧里。这个结包在我的身上,替你解开就了。”
 

  清波道:“你不是说笑吧?”
 

  公孙奇道:“别的事可以说笑,这件事我怎么敢说笑。清波,你相信我,我不会骗你的。”
 

  清波道:“我知道你足智多谋,但你用的什么办法,可否──”
 

  公孙奇微笑打断她的话:“足智多谋谈不上,鬼主意到有一些。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叫相国不敢再提婚事那就行了。不过,办法说出来就不灵,你暂且让我卖个关子吧。”
 

  清波道:“好,我相信你,但后天就是王爷的五十寿辰,我想过了那天回去为佳。”
 

  公孙奇道:“其实就是那天回去也没问题。不过,你不愿意凑那热闹,迟一些也行。我有地方给你安身。咱们先办一件事。”
 

  “什么事?”“给一个人解开穴道。”
 

  清波诧道:“给什么人?”
 

  公孙奇笑道:“你以为我是要给耶律完宜解开穴道吗?错了,你再猜猜。”
 

  清波瞿然一省:“啊,我明白了,铁一笔的穴道原来是你点的。”
 

  公孙奇笑道:“他用铁笔点穴,我用的只是一粒沙子。”
 

  清波道:“怪不得连耶律完宜都没察觉。这么说,你是早就跟踪他的了?”
 

  公孙奇道:“还在他跟踪你之前呢。小王爷派人给他传令之时,我就在暗中跟踪他了。”
 

  赫连清波这才知道,原来公孙奇乃是由此得知她的事情的。
 

  “你既然点了他的穴道,为何又要给他解开?”清波问道。
 

  公孙奇道:“这叫做此一时,彼一时。当时我是怕你落在他的手上,会令我的计划实行起来增加困难。不如让你落在耶律完宜的手上较好。”
 

  清波道:“恐怕你也是想借此机会试试耶律完宜的忠心吧?”
 

  公孙奇道:“你真聪明,连我的心思都瞒不过你。不过,说老实话,耶律完宜到底是怎样的人,我现在也还是莫名其妙呢。”
 

  清波道:“我也是一样的对他莫测高深。但我们也不必理会他。我的问题你还没有答复呢。”
 

  公孙奇道:“你这样聪明,应该猜想得到。刚才你只是想远走高飞,如今你可是要重回王府。”
 

  清波微笑道:“所以这就应该由我亲手给他解穴。”
 

  公孙奇道:“不错,这叫做解铃还须系铃人。还可以编个理由,比如说是临时要与什么江湖的人物见面之类,反正这已经是你在王府取得的特权,铁一笔见你重回王府,自也不敢盘问你了。”
 

  清波道:“你是用独门手法点他的穴吧?”
 

  公孙奇道:“不错。不过,我可以先教会你解穴之法。”
 

  清波道:“据我所知,你那独门手法,纵然解了他的穴道,只怕他在一两个时辰之内也要不良于行。”
 

  公孙奇笑道:“所以你就可以更加放心给他解穴,不必怕他又再追踪你了。”
 

  两人在什刹海的岸边,边走边说,不知不觉,已经回到了清波与铁一笔先前交手的那个地方。
 

  清波游目四顾,吃了一惊,叫道:“人呢?”
 

  公孙奇定睛一瞧,铁一笔果然是不见了。
 

  “奇怪,他怎能解开我点的穴道?”
 

  “说不定是王府的人发现了他,把他抬走了。”
 

  “若是给他人抬回去,地上也该留下是那些人的足印。唔,他是京师的总捕头,结下的仇家料想不少,会不会是落在仇家手上?”
 

  清波道:“这个人讨厌得很,要是他落在仇家手上,那也活该。不过,你的计划──”
 

  公孙奇道:“当然没有原来设想的好。但料想也无大碍。”
 

  清波道:“那就不必理会他了。你先把我藏起来吧。”
 

  公孙奇握着她的手,微笑道:“多谢你相信我。”
 

  赫连清波但觉一片茫然,也只能像一个失足落水的人抓着一根救生草似的抓着他了。
 

 

  檀羽冲和赫连清云也正在紧握着手,并肩而行。
 

  清云低声说道:“冲哥,你还是留在外边的好。让我独自──”
 

  檀羽冲道:“不,我怎能让你独自冒险。”清云道:“我们辽国是给完颜长之统领的兵马灭的,我与他有国仇家恨。”
 

  檀羽冲道:“我与他有杀祖杀父之仇!”
 

  清云道:“但你还要继承你爷爷的遗志。杀了一个完颜长之,金国也是还会攻打宋国。你留在外边,联络更多志同道合之士,作用更大。”
 

  檀羽冲道:“你会这样想,那你又为什么要去?”
 

  清云道:“我和你不同。你是金国的贝子,你爷爷做金国兵马大元帅的时候又很得军心,他的旧属,最有有一部分肯听你的话。但我若能够行刺成功,虽然不能改变根本形势,也可以助你一臂之力,阻迟金宋两国的大战发生。”
 

  檀羽冲道:“两外还有一个原因,是要助你姐姐一臂之力吧?”
 

  清云默默点了点头。檀羽冲道:“好,那我可以告诉你,我的想法也正是和你一样。爷爷要我做的事业,纵然没有我,也还是有人做的。”
 

  争论未决,忽见前面有两条人影。
 

  檀羽冲首先发现,轻轻捏了一下清云的手心,示意叫她噤声。
 

  只见前面那两条人影,好像是一个人扶着另一个人走路。檀羽冲吃了一惊:“右面哪个人身形好熟!”左面哪个人则是穿着卫士服饰,用不着猜也可以知道是完颜王府的卫士。
 

  心念未已,谜底马上揭开。只听得那个卫士说道:“铁总捕头,点你穴道的哪个人是谁?”
 

  铁一笔在那卫士相扶之下,脚步可以移动,但奇怪的是说话确实咿咿呀呀,含糊不清,也不知道他是在说什么。
 

  原来那卫士乃是天竺僧人竺法罗的弟子,天竺有一门特殊的解穴功夫,以推血过宫的手法强力冲击被点穴者的奇经八脉,任何被封闭的穴道都可解开。
 

  但这卫士功夫未够精纯,虽然解开了铁一笔的穴道,却令铁一笔受了内伤。而且还因肺中的浊气呼不出来,不能不暂时变成哑子。檀羽冲飞身疾起,罡气从玉箫中吹出。那卫士一觉背后微风飒起,颈背的穴道就是一麻。说时迟,那时快,已是被檀羽冲用重手法点了他的穴道。
 

  铁一笔失了扶持,站立都已不稳,清云出指如风,同一时间点了他的七处穴道。
 

  檀羽冲笑道:“这卫士来得正好,清云,请你背转身子。”
 

  他把卫士的衣裳脱下来,和自己换掉,然后才把铁一笔和这卫士藏在湖边的芦苇丛中。
 

  檀羽冲弄妥之后,这才笑道:“格格,请让卑职护送你回王府。”
 

  清云知道无法阻拦,只好叹口气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其实我也不想与你分开,那就让咱们有祸同当吧。”
 

  檀羽冲道:“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别说这样丧气的话,怎见得不是有福同享呢?”
 

  说话之间,他已经找到了地道的入口了。踏入地道之初,他们还有点惴惴不安,谁知地道中竟是一无异状。
 

  他们在地道中默默前行,隐约听得地面上的人语。
 

  “祁连二老怎的至今还没回来。”
 

  “什么祁连二老,恐怕也只是浪得虚名。”
 

  “但铁总捕头也该来府禀报了呀。嗯,事情恐怕会有变化,咱们要不要从地道出去看看?”
 

  “你少担心,早已有人出去查探了。那人的武功比你我都高强得多呢!”
 

 “谁?” 
 

  “申屠嘉!”
 

  “申屠嘉?”
 

  “你不知道他吗?就是新来的那个天竺僧人的弟子呀。小王爷对他甚为看重。不过他也不能走这条地道。必须得到王爷或小王爷的允许才可行走地道的。”
 

  “这规矩我知道。未曾请示小王爷,我当然不敢走这地道。不过听你这么说,咱们倒是无需多此一举了。”
 

  这两人是在园中轮值的卫士,檀羽冲听了他们的对话,方始明白地道没有“设防”的缘故。他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和清云低声说道:“在祁连二老之外,还有一个什么天竺僧人,看来王府新到的能人还当真不少呢!”
 

  “你知道就好,这风险──”
 

  “管他多大风险,现在都已经来到你姐姐的香闺了,咱们还能退缩么?”
 

  檀羽冲曾经从地道进出过,懂得怎么开启地道的机关,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进入格格的香闺。
 

  不过,他和清云刚从地道一钻出来,立即就给房间里面的人察觉了。
 

  “谁?”正是清波那个心腹婢女碧桃的声音,她的声音似是又惊又喜。“我!”清云回答。
 

  “啊,格格,你回来了!你去了哪儿,真叫奴婢担心死了!”碧桃边说边点亮油灯。她本来在另一间房睡觉的,只因午夜醒来,发现格格失踪,这一惊非同小可,并在格格的房间等候。
 

  油灯点亮,她发现了和“格格”一起回来的檀羽冲,不禁又是吓得呆了。
 

  “还认得我不?”檀羽冲微笑说道。
 

  “你,你不是格格!”碧桃惊魂稍定,双眼睁得大大的看着清云,也顾不得理会檀羽冲了。
 

  “你眼力不错,我是她的妹妹。”清云道。
 

  “格格呢?”
 

  “她暂时恐怕不会回来了。但你也不用担心,我们不会害你的。你肯帮我们一个忙吗?”
 

  “帮什么忙?”碧桃心里忐忑不安。
 

  “你当作不知道格格曾经在今晚失踪。”
 

  碧桃尚未回答,外面已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碧桃,你在和谁说话?开门,让我进来!”竟然是小王爷完颜定国的声音。
 

  碧桃吓得面上变了颜色,清云在她耳边悄声道:“让他进来,待会儿你只当不知道我是冒牌的格格,骂我好了。”他曾与小王爷交过手,知道他的功夫深浅,料想他在重门之外决计听不见她在这间房子里和碧桃说些什么。他之所以起疑,大概只是因为看见房子里的灯光而已。碧桃人甚机灵,闻言会意,即便出去开门。
 

  清云在檀羽冲身边道:“他来的正好,你暂且躲一躲。”檀羽冲刚藏好身形,便听得小王爷的脚步声走了进来。
 

  “已经打了四更了,你们主仆怎么尚未睡觉?”
 

  “格格因何未睡,我不知道。我是已经睡了的。格格唤醒我叫我为她沏茶。”
 

  “天未亮就沏茶?”
 

  清云在房间里道:“这问题你应该问我。碧桃,没你的事了,你回去睡吧。”她模仿姐姐的口音,倒也模仿得颇为相似。
 

  “且慢,待会儿说不定我还有话要问问你这丫头。”小王爷踏进了房间了。
 

  清云佯装生气,悄声道:“你是不是要把我们主仆当作犯人审问?”
 

  “不敢,只不过是好奇而已。妹妹,你的声音怎的好像有点异乎寻常?”
 

  清波冷冷说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不知道我刚刚回来吗?我着了凉,所以一回来就想喝杯热茶。”
 

  “当真只是着了点凉?”
 

  小王爷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心里想道:“要是她碰上了祁连二老,一定不能这样平安回家。看来恐怕只是吃了铁一笔或者耶律完宜的一点小亏。”
 

  清云哼了一声道:“有话明说,你是巴不得我受了伤吧?”
 

  小王爷道:“妹妹,你说到哪里去了?你能够平安回来就好。可我还是不懂,你既然逃了出去,为何还要回来?”
 

  “很简单,那是因为我改变了主意。”
 

  小王爷似是有点吃惊的望着她,半晌道:“你肯嫁给耶律公子?我不信。咦,不对,你,你──”
 

  清云冷冷说道:“现在你方始发现,太迟了!”
 

  说时迟,那时快,藏在暗处的檀羽冲一跃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点了小王爷的穴道。
 

  碧桃佯装吃惊尖叫:“原来你是假格格,来、来人哪!”
 

  清云已装出狰狞的模样,叉着她的喉咙,沉声喝道:“死丫头,我杀了你!”
 

  檀羽冲假意劝道:“何必与小丫头一般见识,待我用重手法点了她的穴道,叫她多少吃点苦头,也就算了。”
 

  处置了碧桃之后,檀羽冲走到小王爷面前,微笑说道:“小王爷,我想你也该认得我呢。”小王爷被点了麻穴,使不出气力,但还可以说话。他落在别人手中,只好强抑怒气:“檀羽冲,你意欲何为?”
 

  “没什么,只想你为我们引荐!”
 

  小王爷一怔道:“你要见我的爹爹?”
 

  檀羽冲道:“格格回来,自是应当去见父王请安。我是格格的随从,自是也该陪同前往。”
 

  清云笑道:“你错了。格格是不用男人做随从的。”
 

  檀羽冲道:“那我就当作是小王爷的随从卫士好了。不过,我这个卫士却是与别不同,小王爷,你必须听我的话。”
 

  小王爷怒道:“你要我听你的摆布?哼,你们打的是什么鬼主意?”
 

  檀羽冲在他肩头上轻轻一拍,跟着补点他的哑穴,淡淡说道:“随你的便。”
 

  虽然只是轻轻一拍,小王爷的五脏已是好像要给翻转一般。更难受的是,体内好像有千百条毒蛇乱串乱咬,所受的痛苦胜过任何酷刑。他被点了哑穴,叫又叫不出来。
 

  檀羽冲微笑道:“我打的是什么主意你不必管,你的主意打定了没有?我不想勉强你,你不愿为我们引荐,我们就走。你这穴道,过了十二个时辰就能自解。”
 

  小王爷身受酷刑,片刻难捱,如何还能忍受十二个时辰?心里想道:“爹爹武功盖世,我不如将计就计。”便点了点头。
 

  檀羽冲首先解开他的哑穴,说道:“我不怕你弄鬼,但你必须听我的话去做。”
 

  小王爷苦笑道:“我的性命在你手上,还敢不听你的话么?但我总不能让你们抬着我走吧?”
 

  檀羽冲道:“你要走路,那还不易?要恢复武功吗,可就得再等几个时辰。”
 

  说罢,在他肩上又在轻轻一拍。小王爷的痛苦登时消失。
 

  不过小王爷也只是能够走路,气力可还没有恢复。他领教了檀羽冲的手法,倒是颇有自知之明,莫说气力都未恢复,即使武功恢复,他也只能任由檀羽冲摆布。
 

  此时已经打过五更,天快亮了。也幸亏有小王爷走在前头引路,园中巡逻的卫士见他们三人一起,纵然觉得奇怪,亦是不敢动问。完颜王爷独自住在一幢楼房里,他自负武功盖世,用不着别人保护,是以只有一个守门卫士。
 

  那卫士是知道他们“兄妹”一向不大和好的,见他们同来,不觉也是有点奇怪。说道:“天还没有亮呢,王爷也不知起床没有。小王爷,你,你……”
 

  小王爷道:“是妹妹有点事情禀告爹爹,她就是怕你不肯让她进去,所以要我陪她同来。”
 

  卫士陪笑道:“格格多心了,小人怎敢不卖格格的面子,不过、不过……”
 

  他正自踌躇,不知该不该替格格通报,忽听得王爷的声音从内里传出来:“是格格回来了么?还有一个是谁?”
 

  小王爷道:“禀爹爹,是我的卫士。”
 

  清云暗暗吃惊:“完颜长之果然不愧是金国第一高手,一听就听出了是三个人的脚步声。”当下模仿姐姐的口音说道:“请恕女儿一大清早就来打扰,女儿有事想单独禀告爹爹。”
 

  王爷在里面传声道:“我早已起来了。好,你进来吧。定儿,你在外面待一会儿。”原来他每天五更即起,修炼内功,习以为常。倒不是今天特别早起。
 

  小王爷应了一个“是”字,说道:“孩儿理会。待妹妹的事情了结,孩儿再来给爹爹请安。”
 

  刚才那些言词是檀羽冲教他说的,这两句话才是他自己加上去的。
 

  檀羽冲隐隐觉得有点不对。想道:“反正迟早都要暴露身份,此刻多冒一点风险,也顾不得了。”心念电转,左右开弓,悄没声的就点了小王爷和那卫士的穴道。
 

  赫连清云踏进王爷练功的静室。
 

  王爷当然是早已知道她昨晚之事的,缓缓说道:“你回来就好。你不回来,我对相爷都没法交代呢。”
 

  清云道:“请恕女儿不先禀告,擅自离府之罪。不过,这也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我得一个消息,从蒙古来了三个金帐武士,为首的名叫乌蒙,听说乃是蒙古国师尊胜法王的弟子。他们不知何时潜入京师。知道的只是明天一早他们便要离开。”清云为了要等待檀羽冲进来,自是要制造一个有事实根据的借口,以免立即露出破绽。
 

  王爷对此事亦有风闻,不过他得到的消息却是和清云说的并不一样。当下微笑道:“另外那两个,一个叫兀赤,一个叫宇文化及,也都是尊胜法王的弟子。对吗?不过,据我所知,他们好像是已经南下了。原来还在京师吗?你的侦查可有结果?”
 

  清云道:“我一出王府,就碰上了铁一笔。对蒙古人的侦查没有结果,但却另有一个意料不到的结果。父王恕罪,我才敢讲。”
 

  王爷道:“我是他对你无礼?”
 

  清云道:“他咬定我是玉面妖狐,要把我缉拿归案。我被他的笔尖碰着肺癒穴,幸好躍避得快,未至晕倒。他以为我受了伤,却仍然不肯放过我,无可奈何,我只好将他杀了。”
 

  这话半真半假,她的目的是在掩饰她的口音改变的破绽。肺癒穴受伤,是会影响发音不清、且令人有“甕塞”之感的。王爷半信半疑,蓦地想起儿子刚才说的“待妹妹的事情了结后”这句话。
 

  按惯例常用语来说,“了结”二字是应该用“禀报”的。王爷暗自想道:“定儿虽然读书不好,也不至于用词不当。他为何不说待妹妹禀报完毕,却说要待她的事情‘了结’才进来呢?”他心有所疑,却装出一副开心的模样说道:“肺癒穴受伤,可是不能忽视的。我给你医治吧。咦,你干嘛不把手伸给我?难道你不知道我是要把真气从你的掌心输入才能见效吗?”
 

  清云道:“孩儿并无大碍,不敢有劳爹爹。”
 

  王爷双目炯炯,注视着她,陡地喝道:“你,你,你不是──”清云佯装大吃一惊:“爹爹因何见疑?”突然把手伸出,只听得一串好像黄豆爆裂的声音,她的手心飞出一团烟雾,烟雾中有细如牛毛的金色光芒。原来她是从姐姐赫连清波的身上拿来了一枚香雾弹,那细如牛毛的金芒则是她早就藏在指甲缝里的一撮梅花针。毒雾金针同时袭向王爷,而她的口里则是早已含有解药的。毒雾金针,同时进袭,而距离又不过咫尺之地,倘若换了别人,不是立即受毒也是立即受伤。但完颜王爷乃是金国的第一高手,在这间不容发之际,显出了他的卓绝武功!
 

  只听得嗤嗤声响,金色的光芒尽都幻灭,俨似泥牛入海,一去无踪。
 

  完颜王爷在毒雾弥漫之下,居然张口喝道:“大胆丫头,竟敢冒充格格!是谁指使你来行刺我的?”他只是一挥袖,那撮梅花针已是尽都被他卷去。他一抓抓下来,幸而清云早知他的厉害,一出手便即倒跃避开。
 

  烟雾中之间碧绿的光华一闪,光与热齐来。王爷的掌心如受香火所炙。那是檀羽冲从暖玉箫中吹出的罡气。
 

  完颜王爷感到掌心炙热,立即中指弹出,舒的一声,把檀羽冲的玉箫弹开。
 

  “我道是谁,原来是你!檀羽冲,你竟敢把我的王府视同无物,一进再进。但这次你恐怕是没有上次那样好运了!”口中说话,招数丝毫不缓,骈指如戟,一口气遍袭檀羽冲七处大穴。檀羽冲把玉箫当做判官笔使,一个盘旋,幻出千重笔影,和他抢攻。双方的点穴手法都是从惊神笔法变化而来,大同小异。但“小异”之处,已是足以令彼此惊奇。完颜王爷暗自想到:“耶律玄元果然是个不出世的武学奇才,他所得到的穴道铜人图解并不齐全,居然能够悟出这许多惊奇的变化。好在檀羽冲未有他的功力,否则我是必败无疑了。”清云退而复上,她的剑法以轻灵多变见长,有檀羽冲为她掩护,她可以尽展所长,对完颜王爷自也构成威胁了。烟雾弥漫中,但见碧影盘旋,白刃耀眼;掌风虎虎,剑气纵横。完颜王爷不敢开口,只能“哑斗”了。他以一敌二,最初三十招还是攻多守少,五十招过后,只有招架的份儿。
 

  原来只论招数,他与檀羽冲乃是个有擅长,难分高下。他胜过檀羽冲的只是功力而已。但檀羽冲与赫连清云口里含有解药,他却是没有的。时间一长,他必须分出精神,运功抵制毒气,这就不能不屈处下风了。剧斗中完颜王爷猛发一掌,把清云的剑尖荡开,身形向后急退。檀羽冲将他逼到墙角,心里正自想道:“看你还能退到哪儿?”忽听得轰隆一声,那堵墙壁竟然裂开一个大窟窿!
 

  完颜王爷撞开墙壁,已是用上了苦练数十年的护体神功。不觉也是气喘心跳了。
 

  墙壁撞开,碎石纷飞。完颜王爷双掌翻飞,一招两用。一来可以扫荡碎石,二来防御地方追袭。
 

  哪知后面的攻击未曾到来,前面已是有人对他偷袭。碎石纷飞中,忽然有一颗石子向他飞来。
 

  这颗石子显然不是破壁的碎石,那些碎石给他的掌风荡向四方飞散的。
 

  完颜王爷的掌力竟然挡不住这颗石子,“卜”的一声,胸口给石子打个正着。
 

  飞石的力度大得出奇,完颜王爷的胸骨虽然没给打碎,却也好像被巨锤猛击一般,打得他的胸口隐隐作痛,目眩头晕,漫天星斗。
 

  完颜王爷练有护体神功,虽说已经耗了几分,也还足以抵御一流高手所发的暗器的;如今竟然给一颗小小的石子打得如此狼狈,这可是从所未有之事!他禁不住心头一震:“难道是檀羽冲的师父耶律玄元来了?”他有生以来,只曾一败,就是败给耶律玄元的。想起此人,不寒而栗。
 

  说时迟,那时快,檀羽冲和赫连清云已是从缺口冲了出来。
 

  完颜王爷强摄心神,吸一口气,消解胸中的翳闷,蓦地以全力扑向清云。只听得嗡嗡之声不绝于耳,清云的剑光流散,虎口发热,长剑几乎掌握不牢。但与此同时,檀羽冲的玉箫已是打着王爷右肩。
 

  也幸而完颜王爷的功力已经大大折扣,而檀羽冲的攻击又来得及时,这才挡住了完颜王爷那类似“回光返照”的一击。但饶是如此,清云也不禁花容失色,接连退出了六七步方能稳住身形。
 

  檀羽冲大吃一惊,顾不得追击王爷,忙把清云扶稳,颤声问道:“你怎么啦?”殊不知他固然吃惊,完颜王爷的吃惊却比他更甚。
 

  完颜王爷被檀羽冲的玉箫打着右肩,琵琶骨都险些被打碎。自知已是到了强弩之末了。处此情形之下,如果那个偷袭他的人果然是耶律玄元,耶律玄元此时一出手就能制他死命。甚至无须耶律玄元,只一个檀羽冲就能在十招之内令他重伤。但奇怪的是,那个暗算他的人却还没露面。
 

  完颜王爷身经百战,心里虽然吃惊,却不慌乱。他摆了一个架势,冷冷说道:“檀羽冲,你的惊神笔法学得还未到家,你若不信,可来和我再斗。百招之内,我若胜你不得,就让你们出去。否则,你也应该知道,你们是逃不脱的!”
 

  其实他何尝不知,自己已是强弩之末,莫说百招,十招都恐怕未必接得下来。他大言炎炎,只不过想把檀羽冲吓走罢了。
 

  檀羽冲不知另有能人,刚才曾在暗中助一臂之力,他见清云吃了王爷的亏,一时间倒是拿不定主意了。
 

  清云稳住身形,沉声说道:“我没事,咱们和他再拼!”她见事甚快,虽然她也不知道完颜王爷的虚实,但隐隐猜到王爷只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
 

  檀羽冲回过头来,冷冷说道:“真的吗?好!”这一瞬间,饶是完颜王爷力持镇定,手心里也是不觉捏这一把冷汗了。
 

  但就在此时,檀羽冲那个“好”字刚刚吐出,忽听得小王爷的声音叫道:“格格是假的!”声音暗哑,显然是因被檀羽冲用重手法点了穴道,穴道刚刚解开,说话都还没有气力。
 

  但这已是足以令得檀羽冲大吃一惊了。小王爷绝对没有自行解穴的本领,是谁替他解穴的呢?
 

  能够替他解穴的这个人,武功即使比不上完颜王爷,相差恐亦不远!
 

 

 

  檀羽冲心念立转,说道:“好,你要与我一决雌雄,那就随我出去。在你的王府里,我可不能相信你的鬼话!”
 

  檀羽冲想得到的,赫连清云自是想得到了。小王爷说的那句话“格格是假的”,当然不会是对他父亲说的。王爷早已知道她是假冒的了,何须他来告诉。可想而知,这话当然是对给他解开穴道的那个人说的。她本来动过念头,想把小王爷拿作人质的,这个念头,也只好打消了。
 

  两人展开身形,向外逃跑。不见王爷追来,赫连清云知道自己所料不差,暗叫可惜,但此时回头,已是迟了。
 

  只听得有人喝道:“大胆刺客,往哪里跑!”飞快的冲进来,挡住他们去路的,乃是王府中武功仅次于完颜王爷的班建侯。
 

  檀羽冲是经过改容易貌的,穿的又是王府卫士的衣裳,班建侯一时间还未认得出他。
 

  他正自奇怪,这卫士他似乎从未见过,但却又好像有点眼熟,说时迟,那时快,檀羽冲的玉箫已是指到了他的面门。
 

  这支暖玉箫班建侯是曾见过的,檀羽冲一亮出暖玉箫,他当然知道檀羽冲是谁了。但高手比拼,只争毫厘,他的武功本来不在檀羽冲之下,这一来却给檀羽冲占了先机。班建侯一招“拂云手”,双掌如环,掌力四方荡开。不过,他也只能荡开檀羽冲的玉箫,却阻止不了檀羽冲向前奔跑的脚步。赫连清云在檀羽冲掩护之下,两个人都逃出去了。
 

  班建侯眼光一瞥,见完颜王爷站在院子当中,动也不动。完颜王爷武功在他之上,岂有任凭敌人逃跑之理?他一惊之下,哪里还敢去追“刺客”?

 

  完颜王爷松了口气,顿时觉得百骸欲散,“哇”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班建侯大惊道:“王爷,你怎么啦?”
 

  完颜王爷苦笑道:“受了点伤,尚无大碍。你……”班建侯当然懂得他的意思,但却说道:“搜捕刺客固然紧要,但王爷的贵体更紧要。王爷,请你暂且把别的事情抛开,先把淤血化开再说。”他一面说话,一面紧握王爷。他的内功造诣比完颜王爷只是稍逊一筹,他把真气输入王爷体内,助王爷疗伤,得到王爷的运功配合,见效就更快了。完颜王爷当然也懂得这层道理,无可奈何,只能听他的话了。
 

  王爷震裂墙壁的那声巨响早已把王府的一众卫士惊醒,纷纷跑来。众卫士也正在互相询问,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此时正是天刚亮的时候,视野还未怎样开朗。檀羽冲人急智生,大叫:“有刺客,有刺客,快来搜捕刺客!”有人问道:“刺客在哪儿?”檀羽冲大喝道:“我知道刺客只一人,这院子里到处都可能藏有刺客,你们还不快点分头去搜?”他穿的是卫士服饰,纷乱中谁会仔细辨认?何况他又是和“格格”在一起的,更没人疑心他了。檀羽冲曾经在这院子进出过,比较熟悉地形,当下带着清云跑向比较偏僻的地方,借物障形,在花木从中行进,只盼能伺机而逃。
 

  忽听得有人喝道:“格格,你往哪儿?”两名卫士迎面而来,刚好挡住他们的去路。
 

  檀羽冲认得这两名卫士。
 

  他们是小王爷的心腹,一个名叫阿尔泰,一个名叫伊祜禄。那次檀羽冲与清波在大闹归云庄之后出来,就曾经碰见过他们。
 

  赫连清云板起脸孔道:“你们不知府中来了刺客么?”
 

  这两个人一听口音似乎有点不对,阿尔泰便道:“搜捕刺客是我们的事,用不着劳动格格吧。”
 

  清云斥道:“岂有此理,我的事要你们来管吗?”
 

  伊祜禄道:“不是我们敢管格格,是王爷吩咐的,格格倘若回来,请格格马上去见王爷。”
 

  他们是知道格格昨晚失踪之事的,不过尚未知道冒牌的格格已经回来;而吩咐他们的人,也只不过是小王爷,并非王爷。他们敢于“假传圣旨”,乃是因为看出了清云的可疑之处,故此特来刺探。
 

  檀羽冲是曾经和这两人交过手的,深知他们的本领。他们的本领在王府卫士之中是排名第二、第三的(第一是武士敦),檀羽冲自忖虽然可胜他们,但恐怕也得在百招开外。一打起来,那就难以脱身了。
 

  檀羽冲正自踌躇不决,忽听得东南西北都有人叫喊:“有人假扮格格,潜入王府。你们若是碰上格格,不敢真假,立即拦截!”
 

  檀羽冲不出手也不行了,这两个卫士是早已有了准备的,檀羽冲一出手,他们立即齐声叫道:“刺客在,在……”
 

  “这儿”两个字未吐出,突然有两颗石子从他们的背后飞来,打着了这两个卫士的脑袋。两名卫士哼也哼不出来,登时了结。
 

  檀羽冲一看,来的乃是武士敦,不禁又惊又喜。他蓦地想了起来,当他们刚刚逃离王爷那幢住宅时,曾听得完颜王爷对班建侯说过这么一句话……
 

  这句话是:“府中还埋伏有他们的高手。”
 

  檀羽冲当时只道是王爷疑神疑鬼,此时见了武士敦,方始恍然大悟。说道:“刚才暗中助我的那个人原来是你,多谢你又一次帮了我的大忙。”
 

  不料武士敦好似摸不着头脑的样子,怔了一怔,道:“你弄错了,我是跟踪这两个人来的,刚才我还未知道‘刺客’是你们呢。”
 

  檀羽冲愕然道:“当真不是你么?”
 

  武士敦无暇多说,急急忙忙将他们推入一个山洞。道:“这个水帘洞你们可以暂避一时,我出去替你们使个缓兵之计,但愿真的另外有人暗中帮助你们。”
 

  那山洞有从山上泻下来的瀑布“挂”在洞前,飞珠溅玉,俨若水帘。洞内却是曲折幽深,别有洞天。檀羽冲与清云施展超卓轻功,穿过水帘,衣裳只是略为湿了一点,但心上的疑云可更重了。
 

  “奇怪,那人不是武大哥却又是谁?”檀羽冲道。
 

  清云道:“说不定是武大哥不愿居功,故作谦虚?”
 

  檀羽冲苦笑道:“说不定咱们也是疑神疑鬼,否则既有能人暗中相助,为何那人至今尚未现身?”
 

  清云道:“这一层我也猜想不透。但既然猜想不透,也就不必多费脑筋去想它了。当务之急,是怎样才能脱困。”
 

  他们躲在水帘洞里面,但山上急泻下来的瀑布轰鸣之声也掩盖不住外面的“捉刺客”的呼喊。
 

  檀羽冲苦笑道:“急是急不来的,咱们只能见机行事了。云妹。我很抱歉连累了你。”
 

  清云道:“你又来了,懂得苦中作乐,何况──”
 

  檀羽冲道:“何况怎样?”
 

  清云嗔道:“你坏!你分明懂得我的意思,却还要问。”依偎着他,笑靥如花,似乎只觉得其乐,不觉其苦。
 

  檀羽冲微笑道:“你说得不错,一生中能有一段这样的时刻,那也无须抱怨了。”


 

  武士敦向水帘洞的反方向跑出去,故意大声叫喊:“什么人?给我站住!”
 

  他这么一喊,立即引来了许多卫士,争着问他:“发现了刺客吗?”
 

  武士敦道:“我也不知道是否刺客,总之是可疑的人物。那个人我好像从没见过的。”
 

  此时天色早已大亮,众卫士齐声问道:“刺客跑向哪个方向?”
 

  武士敦道:“那人身法快到极点,好像是,好像是──”他正要胡乱说个方向,忽听得远处有个急促的声音喝道:“大胆刺客,往哪里逃!”武士敦说的本是谎话,不料真的有人发现刺客,饶是他老练深沉,这时间不觉也是惊得呆了一呆。在他旁边的一个卫士已是叫了起来:“咦,这个叫喊捉刺客的人不、不就是公孙奇吗?他几时回来的?”另一个卫士道:“别管他几时回来的,你听那声音从何处传来,不就是天香楼那边吗?”天香楼正是完颜王爷所在的那座楼房。
 

  第三个卫士大吃一惊,叫道:“那还等什么,难道还要惊动王爷亲自出手捉拿刺客吗?”武士敦惊疑不定,只好和众卫士一起跑往天香楼。
 

  稍稍令他安慰的是,公孙奇发现的那个“刺客”料想不会是檀羽冲。檀羽冲刚刚进入水帘洞,即使他还要去行刺王爷,也不可能一下就到了天香楼那边。
 

  他是卫士长的身份,理当身先士卒,可就在他正要跑上前去的时候,忽听得几个卫士同事喝道:“什么人胆敢乱闯,给我站住!”

 

  这几个卫士的目光射向武士敦,但他们呼喝的对象当然不是武士敦。武士敦一回过头来,立即也就明白了。原来此时正有一个人在这班卫士的后面飞快地跑来,看来他也是像武士敦一样,想要飞越过一众卫士的前头,而且是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
 

  这个人头戴金冠,身披锦袍,显然不是王府的卫士。那几个卫士已是包围着他,但是见他衣服华丽,一时间倒也不敢造次。
 

  武士敦连忙喝道:“不可无礼,他是濟王府的檀小王爷!”
 

  原来这个身披锦袍的少年不是别个,正是现任金国兵马副元帅的濟亲王檀道隆的独子檀世英。完颜王府的卫士,认得檀世英的当然不少,但这几个卫士却是不认识他的。
 

  武士敦道:“檀贝子,对不住,这几个是新来的卫士,请你别怪他们。”喝众卫士:“你们还不快向檀贝子赔罪!”
 

  檀世英却是无暇接受众卫士的“赔罪”,他与武士敦并肩同行,一面走一面说道:“武都尉,你是王爷亲信,在王爷跟前,你可得帮我说句公道话!”
 

  武士敦一怔:“什么事?”
 

  檀世英气喘吁吁的说道:“他、他们冤枉我……”
 

  武士敦吃一惊道:“他们冤枉你什么?”
 

  檀世英在他发问的当儿,亦已把整句话说出来了:“他们冤枉我的卫士。”
 

  武士敦这才明白,受“冤枉”的原来只是檀世英的卫士,不是他本人。
 

  武士敦心念一动,将檀世英一把拉住,佯装安慰他道:“檀贝子,你莫着急,把事情慢慢说给我听。”
 

  表面是安慰他,其实是想阻迟他见到完颜王爷。此事他对整件事情虽然仍有疑团未解,但亦已隐隐猜到了几分了。
 

 

  公孙奇此时正跑在这班卫士的前面,追赶一个人。这个人倒是穿着卫士的服饰,但却不是完颜王府的卫士。这个人是檀世英带来的济亲王王府的卫士,名叫達安昌。達安昌本是西藏密宗的弟子,密宗戒律极严,他是因不耐戒律的拘束,偷跑出来,还了俗的。
 

  密宗有三门绝技,一是“化血刀”,一是“波罗指”。波罗指的功夫和“弹指神通”相若。,深奥处稍不及“弹指神通”,但劲力之刚猛,却在“弹指神通”之上。这个達安昌也算得是个武学奇才,他是密宗现时的第二代弟子,“大手印”和“化血刀”虽然没有练成,“波罗指”却已练到了第七重(最高是第九重)。
 

  他来到京师,本是想投入王府求庇护的,到达京师,才知道他的师叔迦虚上人正在完颜王府接受供餐,他怕不能见谅于师叔,迟迟不敢前往。恰好檀世英正要招揽各方的奇才异能之士,他遂投入濟王府,成为了檀世英身边最受宠信的卫士。濟王府的势力不弱于完颜王府,他得此靠山,就不必担忧密宗的僧人追究他私自还俗之罪了(密宗的僧人也是极少离开西藏的)。
 

  那么他又是怎样和檀世英来到了完颜王府的呢?事情原来是这样的──
 

  当时的习俗,富贵人家做寿先后要做三天,寿期的前一天叫做“暖寿”,主人的至亲好友都是在寿期的前一天来给“暖寿的”。
 

  一般富贵人家都重视“暖寿”的场面,何况是在金国位居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完颜王爷?按照官场礼仪,亲友在“暖寿”这天,越来得早就越能表示对主人的尊敬。
 

  檀王爷与完颜王爷既非至亲,亦非好友。非但不是好友,甚至怀着心病。但第一个来到完颜王府祝寿的人却是檀世英。
 

  这里面有个缘故,缘故也就正是和檀羽冲一案有关。这件案子闹得最凶的时候,檀世英曾被人“请”到完颜王府,为的就是要用他来交换当时还在他家的“钦犯”檀羽冲。后来这件案子虽因檀羽冲与叔叔闹翻而由两位王爷“私了”,但檀王爷总是有“把柄”在人家手中,不能不向完颜王爷讨好。
 

  这次檀王爷抢先做这个“人情”,就正是含有“两家修好”的用意在内。
 

  按照对等的礼仪,檀世英来到完颜王府,完颜王府这边是应该由小王爷完颜定国打开中门迎接的。哪知接待他们的人,只不过是王府的一个“管事”,而且还要他们坐在外面的客厅,等候“传唤”。
 

  檀世英受到这样冷淡的待遇,已是老大不悦,等了许久,还未见那管事出来,气得他肺都炸了。但空阔的客厅,只有他一个客人,要发作也无人理会。
 

  達安昌是身有上乘内功的人,听觉较为敏锐,他凝神静听,隐隐听得深院内似有嘈嘈杂杂的声音。隔着关闭的中门,里面在闹什么,却是听不清楚。
 

  達安昌道:“恐怕不是他们故意冷淡,而是另有情由。待我出去打听打听。”檀世英闷坐无聊,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達安昌走出客厅,听得比较清楚了。
 

  此时正是园子里纷纷在叫“捉刺客”的时候。
 

  達安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知不觉走到了一个月牙形状可以通往花园的角门。
 

  他正想找一个下人询问,忽地就有一个人走到他的身边,以充满惶急的语气责备他:“你还不进去搜刺客,呆在这里干什么?”
 

  達安昌身怀绝技,他心里明白这个人是把他当做完颜王府的人,但一来好奇心起,二来也想趁这个机会在人前露面,心里想道:“檀王爷也要巴结完颜王爷,我若是能够捉到刺客,如今正在这王爷府中的迦虚师叔料想也不会追究我擅自还俗这一点区区小事了。非但不追究,可能还会帮我向教主说情呢?”
 

  他做梦恐怕也想不到,他刚一踏进园子,就有人要将他当作刺客了。
 

  这个人是在一个时辰之前,已经潜入王府的公孙奇。達安昌碰上了他,无异自投罗网。公孙奇正是因为早已知悉達安昌武功的深浅,为了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图谋,才有心陷害他的。
 

  他刚一踏进园门,在暗中埋伏的公孙奇即便跃出,呼的一掌向他打去。沉声喝道:“好个大胆的刺客,还想跑吗?”
 

  公孙奇已经练成了大衍八式,掌力一发,登时令得達安昌气也透不过来,哪里还能与他分辨?
 

  公孙奇深悉他的底蕴,掌力用得恰到好处,故意网开一门,逼使他只能向天香楼这边逃跑。
 

  一追一跑,不知不觉已是来到了王爷所住的天香楼上。公孙奇把掌力减了三分,叫道:“刺客在这儿,快来人哪!”達安昌突然觉得压力减轻,本能的就使出看家本领。以波罗指力,弹出钱镖,打公孙奇穴道。
 

  公孙奇一掌扫落钱镖,故意“哎呦”一声,叫道:“好小子,居然练成了弹指神通,哼,你的功夫虽然不错,但想在王府逞能,恐怕最好还得再练十年,武大哥,刺客颇为棘手,你快来呀!”
 

  武士敦此时与檀世英刚刚碰上,他们和公孙奇还隔着两个假山,连影子都看不见。公孙奇这话其实是说给天香楼上的完颜王爷和班建侯听的。
 

  公孙奇有意放松,在距离三丈开外以劈空掌力与達安昌游斗。達安昌的指力戳出,嗤嗤有声,表面看来,似乎还是他占了一点上风。公孙奇的掌力忽松忽紧,令得達安昌还是只能凝神应战,不敢分心说话。
 

  王爷与班建侯走下楼来。
 

  班建侯道:“割鸡焉用牛刀,请待我──”
 

  完颜王爷道:“这小子胆敢暗算于我,我倒要试试他有多大本领。公孙奇,你退下!”
 

  達安昌在激斗中忽觉劲风袭来,武功高明之士,反应极快,他还未听得清楚来者是谁,王爷的话也还未说完,他的钱镖已是反手弹出。
 

  完颜王爷接过钱镖,掌心隐隐作痛,喝道:“好小子,我要叫你输得心服口服!”
 

  達安昌此时方知来的乃是王爷,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叫道:“我,我不是──”话犹未了,已是被王爷一把抓住。
 

  完颜王爷抓着達安昌的琵琶骨,琵琶骨倘被捏碎,多好的武功也要变作废人。達安昌即使明知他是王爷,也是不能不挣扎了。
 

  完颜王爷刚才那一战吸了不少能令筋酥骨软的香雾,虽然他已仗着深湛的内功化解净尽,但功力也是不免打了几分折扣。他好不容易才制服住達安昌的挣扎。班建侯心有所疑,道:“王爷,你看这小子是否刚才那刺客?”
 

  完颜王爷点了点头,“我刚才虽然没有见着此人,但看来公孙奇倒是没有冤枉他的。”回过头问:“公孙奇,你几时回来的。”
 

  公孙奇道:“我刚回来,听说闹刺客,我就来给王爷请安。发现这家伙鬼鬼祟祟……”
 

  達安昌忍不住大叫道:“你说谎。我是受冤枉的。冤枉,冤枉!”
 

  班建侯眉头一皱,点了他的哑穴,道:“王爷还能冤枉你吗?”纵然是心有疑,但王爷说“是”,他焉能道“否”。
 

  公孙奇趁势恭维:“是啊,王爷的眼力还能有错?”
 

  王爷微笑道:“公孙奇,你也有一点错了。”公孙奇吃了一惊:“请王爷指教。”
 

  王爷道:“他用的功夫不是弹指神通,是密宗的波罗指。”
 

  公孙奇故意道了一声“惭愧”:“我真是孤陋寡闻,对密宗的这门功夫,连听都没有听过。”心上的一块大石头放下来了。
 

  此时檀世英方始气急败坏的跑来,也顾不得向王爷拜寿,便即嚷道:“冤枉,冤枉,这个人是我的卫士,你们怎么说他是刺客?”
 

  班建侯板起面孔:“哦,他是你的卫士?你们是几时来到的?”
 

  檀世英道:“天亮的时候。贵府管事说是给我通报,但却迟迟未得王爷召见。”
 

  班建侯道:“既然如此,你的卫士怎的早已跑了进来?”
 

  檀世英道:“这就要问他了。请王爷准他开口。”
 

  王爷淡淡说道:“好,建侯,给他解开穴道。”
 

  達安昌穴道一解,便即愤然说道:“是你们的人叫我进来帮忙捉拿刺客的。”
 

  班建侯道:“哦,是有人叫你进来的。哪个人也太不懂事了。捉拿刺客是我们的事,哪有劳烦贵客之理!那人是谁?”
 

  達安昌道:“我怎么知道?”
 

  班建侯道:“好,我可以召集王府所有的下人让你辨认。”檀世英忍耐不住,亢声说道:“说不定那人是外面来的,但却有府里的人与他串通了来陷害我们呢!侯爷,请问你是不是要把我们当成疑犯审问?”
 

  班建侯寒着脸不做声。
 

  檀世英把脾气发了出来,倒是有点后悔了。他惴惴不安的避开了完颜王爷的目光。
 

  不料完颜王爷倒是微笑说道:“世兄,你别多疑,班侯爷只是想问个清楚罢了。既然你已经说明了他的身份,我们又怎么会将你的卫士当作刺客。不过──”
 

  檀世英紧绷的心情松了一半,“不过什么?”完颜王爷道:“不过他是密宗的弟子,恰好密宗有位长老在我这儿。我看他应该去见见他的本门长老吧?”
 

  檀世英本来是生怕自己也受诬陷的,心里想道:“他给了我面子,我也应该给他面子。只要他们不是当着我的面处置達安昌,我也只能由他去了。”
 

  武林中最是讲究尊卑礼节,王爷把達安昌的师叔抬出来,檀世英又不肯为達安昌说话,達安昌不管心里如何恐惧,也是不敢说个“不”字了。
 

  王爷道:“建侯,请你代劳带他去见迦盧上人。”
 

  班建侯刚把達安昌押下去,跟着就有人进来报道:“耶律相国到!”
 

  王爷怔了一怔,“相国怎的今天就来了?他一个人吗?”
 

  按照礼仪,他们虽然已经结成了儿女亲家,但提早一天来祝寿的,也应该是小一辈的相国公子才对。相爷提早前来,是稍嫌巴结得过分了的。
 

  进来报事的王府总管答道:“是。相爷的随从都留在外边。”
 

  王爷不禁有点奇怪,“怎的他的儿子反而不来,难道他们已经知道了清波昨晚失踪之事?”忙道:“那你还不快请相爷进来?
 

  檀世英道:“王爷有客,小侄暂且告退。”
 

  公孙奇算是王府的客卿,无须告退。但也得避到卫士的房中。
 

  耶律相国进来就道:“小儿昨晚惹了一点风寒,稍感不适。请恕下官没有携他过府拜寿。”
 

  王爷道:“相爷早来,我已是深感荣宠了。不知相国有何见教?”
 

  他鉴貌辨色,见耶律相国的眉宇之间似有隐忧,于是在奉茶过后,便叫左右全都退下。耶律相国这才说道:“下官确是有点事情,要请王爷见谅。”
 

  “相爷不必客气,请说。”
 

  “前日承蒙王爷俯允将格格许配小儿,我们父子深感荣宠,但、但……”
 

  “哦,敢情你现在是后悔这头婚事?”
 

  耶律相国汗流满面:“王爷切莫误会,小儿实在高攀不起。”
 

  完颜王爷道:“你是听到了什么闲话吗?”
 

  “没、没有。”
 

  “既然没有,何故砌词悔婚?”
 

  耶律相国道:“王爷言重了。”
 

  完颜王爷道:“好,那我们想请问王爷,你我早已结成儿女亲家,现在不过是亲上加亲了,请问这‘高攀’二字从何说起?”
 

  耶律相国抹了抹汗,低声说道:“此一时,彼一时。”
 

  完颜王爷心中一动:“相爷有什么隐衷,不妨和我直说。”
 

  耶律相国道:“我不说王爷恐怕也会知道,王爷,你功高震主,圣上虽然倚仗王爷,但只怕也未必没有猜忌之意。”
 

  完颜王爷瞿然一省,悄声问道:“你我本属至交,你听到了什么风声?”
 

  耶律相国道:“宫中倒是没有什么特别消息。不过,皇上既是对王爷有防范之意,皇上恐怕就不会喜欢咱们结纳太深了。要是我没有记错的话,你这位格格去年是曾经入过宫见过皇上的,皇上也深知她聪明能干。”
 

  完颜王爷情知他不敢“尽言”,但也不便要求他“言无不尽”,心里想道:“我正在为清波逃婚的事情烦恼,也不知能不能够把她找回来。”便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倒是没有相爷想得这样周到。好在这头婚事还没宣布,那也只能让我这干女儿自叹没有福气了。”
 

  耶律相国听他允许退婚,这才放下了心头大石,说道:“多谢王爷体谅,下官明日再来给王爷拜寿。”
 

  完颜王爷笑道:“你多坐一会,皇上也不见得就会起疑吧?”
 

  这句话刚刚说完,就有人在门外高声禀报:“大内总管金大人到!”
 

  跟着他的一个亲信进来低声禀道:“听说金大人好像是带着圣旨来的!”
 

  完颜王爷吃了一惊,须知以他的身份,皇叔而兼兵马大元帅,若有圣旨,是应该由内官(品级高的太监)送来的。大内卫士的总管,职位虽也很高,但却于礼不合。而且这个大内总管金超岳的武功是不在他之下的,是以他难免起疑了。
 

  耶律相国道:“我不想和金超岳见面,我从后门走吧。”
 

  完颜王爷心烦意乱,道:“请恕不送。”耶律相国一走,他就亲自出去迎接金超岳。
 

  金超岳笑容满面,说道:“我一来是给王爷拜寿的,二来是给王爷报喜的。”
 

  “喜从何来?”
 

  “从皇上那儿来!”
 

  完颜王爷忙叫下人摆设香案,准备迎接圣旨。
 

  金超岳笑道:“这道圣旨不是给王爷的,也用不着摆设香案。”
 

  完颜王爷疑团满腹:“你然给我报喜,何以圣旨又不是给我?”只听得金超岳已在说道:“皇上是想等到明天正日,方遣专使来给王爷祝寿。今天是想先给王爷锦上添花。”
 

  完颜王爷道:“请恕小王不懂,什么叫做锦上添花?”
 

  金超岳这才说道:“皇上是要册封你的格格做多罗郡主。”
 

  有封号的格格,称为“郡主”,是比一般亲王的女儿更为尊贵的。多罗郡主属于第一级封号,地位仅在公主之下。
 

  完颜王爷又喜又惊:“我那丫头怎当得起?”
 

  金超岳道:“上次格格入宫,很得皇上欢心。皇上特地在今日册封她做郡主,那是兼有给王爷送一份贺礼的意思。”
 

  完颜王爷道:“这份贺礼太厚了。但不知礼仪是怎样安排?”
 

  金超岳道:“请格格入宫接受册封。皇上说他知道王爷今日要在家中暖寿,他就不敢劳烦王爷陪同格格入宫了。皇上是想和你们父女叙家人之礼,因此繁文缛礼尽都免了。只需格格谢恩。册封仪节就算完成。”
 

  所谓免掉“繁文缛礼”,换一个说法,即是没有另外的圣旨给王爷了。
 

  完颜王爷虽然放下了心上一块石头,但另外一块石头压在他的心上,却是更加沉重。
 

  “假格格倒是有一个,但却哪里去把真格格召来?”饶是他力持镇定,心里亦已不禁着慌了。
 

  金超岳道:“册封的吉时定在午时,王爷恐怕应该通知格格准备入宫了。”
 

  王爷正自焦急无计,忽地隐隐听得楼下似有吵闹的声音。
 

  “你知不知道王爷正在和大内总管金大人说话,谁都不许进来!”
 

  “但格格可闹得凶呢,这,这……”
 

  金超岳似乎也听见了,微笑说道:“熟不拘礼,王爷,有什么事情要办,用不着客气。”
 

  完颜王爷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当下用传音入密的功夫说道:“什么事,前来禀报。”
 

  过了一会,一名卫士进来道:“禀王爷,格格要来给王爷的拜寿。”
 

  王爷道:“那还不赶紧叫她进来!”
 

  那卫士见金超岳在旁,似乎有话想说又不敢说的神气,急得额角都沁出了汗珠。
 

  王爷心中一动,道:“班侯爷在这里,你请班侯爷和你一起去接格格前来。”
 

  金超岳看出他恍惚的神态,似笑非笑道:“这可省得王爷派人去催格格了。王爷要不要下官回避?”
 

  金超岳是来传圣旨给格格的,完颜王爷只好硬着头皮说道:“金总管莫说这样见外的话,皇上赐她的恩典,由你传来,她也正该向你道谢。”
 

  口里这么说,心中可是着实惴惴不安,生怕闹出更加令他难堪的事。
 

  格格进来了,王爷朝她一看,不觉好像误吞了一头乌蝇似的,脸色难看之极。
 

  格格的样子也并不“好看”,她头发蓬乱,衣裳沾着污泥,脸上尚有怒容。
 

  “清波,你这是怎么回事?”完颜王爷道。
 

  赫连清波道:“女儿来给爹爹拜寿。”一面说话,一面行礼。
 

  王爷将他扶起,说道:“金大人给你带来了喜讯呢,你怎么可以这个样子就来见客?”
 

  不过,他一试之下,心里的另一块大石头也放下来了。赫连清波的内功是她所授,他扶她起来,已经试出她确实是真格格了。
 

  金超岳坐在一旁,装作看不见。
 

  清波却不理会他的难堪,一面行礼,一面说道:“你问哥哥去吧,我要给爹爹拜寿,不知怎的,他却不许我进来。”
 

  完颜王爷咳了一声,道:“你们这两个孩子就是会胡闹,我可没有功夫听你们拌嘴。皇上要在今日午时册封你做郡主,你马上回房间换过衣裳,准备入宫吧。”他见清波这个摸样,情知她和小王爷不仅是吵架,很可能还是打过一架的。生怕她越说越难听,只好赶快阻拦。“哥哥才不是像你说的那样孩子气呢!”清波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口没遮拦的迳说下去。
 

  “哥哥,他、他哪里是和我闹着玩的,他简直是把我当作犯人一般审问!对啦,爹爹,你不要知道我昨晚因何离开王府的事么?”
 

  完颜王爷给她弄得啼笑皆非,只能说道:“待你入宫回来再说吧。皇上等着你呢。你是决不能误了时辰的。”
 

  清波道:“可这件事是非说不可的。爹爹,你知不知道檀羽冲已经来到了京城?”
 

  金超岳竖起耳朵来听,听到这里,便插嘴道:“现在距离吉时还有两个时辰,请郡主长话短说,我看还是够时候的。不过,王爷最好先吩咐贵府执事,替郡主准备好凤銮。”
 

  完颜王爷不便再加阻拦,说道:“多谢金大人提醒。”当下立即叫一个卫士出去传话,为郡主准备入宫的仪仗、花车。
 

  清波续道:“祁连二老昨晚在耶律完宜的家里,两个人都被点了穴道,现在尚未能解开。这件事恐怕多半就是檀羽冲干的。爹,昨晚我就是因为得知檀羽冲出现的消息,所以──”
 

  完颜王爷道:“好了,来龙去脉我已知道,你不必重复了。”心想:“檀羽冲只怕还在这呢。”不过他却不敢在金超岳的面前说出来,以免被他讪笑自己无能。王爷府给闹得天翻地覆,连一个檀羽冲都抓不到。
 

  清波道:“好吧,我长话短说。还有一件事要劳烦爹爹的。”
 

  王爷皱眉道:“什么事?”
 

  清波道:“祁连二老与耶律完宜我已叫人将他们抬来。别人解不开他们的穴道,只好劳烦爹爹。”王爷哼了一声,“你就是会给我惹麻烦。”话音刚落,果然就有人进来禀报,说是那三个人已经抬到楼下。
 

  金超岳吃了一惊,道:“祁连二老的武功,可以名列当世十大高手之内,怎么的会给檀羽冲点了穴道?檀羽冲这小子我在去年也曾会过,当时未曾分出胜负;但即使我的武功比不上他,他竟精进如斯,倒是怪事!”言下之意,莫非另有其人?
 

  清波趁机说道:“有金大人、班叔叔和爹爹三人在此,不管他是哪一派的点穴功夫,料想也瞒不过你们。”金超岳道:“郡主过誉了。我怎比得上王爷和侯爷的精通武学。不过,既有如此奇事,我倒也想看个究竟。”他这么一说,完颜王爷自是只好叫人抬那三人上楼。趁这空隙,金超岳问道:“听说府中今早在闹刺客,是怎么回事?”
 

  王爷不愿家丑外扬,说道:“这只是一场误会。檀贝子的一位卫士误入园中,被人当做刺客。”金超岳道:“原来如此。”
 

  说话之间,祁连二老与耶律完宜已经给抬到王爷的跟前,放下来了。
 

  王爷功力未复,生怕丢脸,说道:“公孙奇,你替他们解开穴道。”
 

  他是因为知道公孙奇对点穴这门功夫甚有研究,才叫他代劳。但在公孙奇听来,却是不由得暗暗吃惊了。须知点了这三个人穴道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他只道王爷已经对他起了怀疑,心里暗惊,但神色仍丝毫不变。道:“我来试试,倘若不成,再请班侯爷出手。”
 

  他一试之下,祁连二老痛得醒了过来,哇哇大叫。但穴道却是仍未解开,动弹不得。清波心知他是恶作剧,暗暗偷笑。
 

  金超岳和班建侯相继上来,仔细察视。
 

  两人都是甚为惊诧,“不知道是哪一派的独门点穴手法,好像点的乃是隐穴。”
 

  清波道:“爹爹,我本来也想听听他们说出昨晚的真相的,但看来他们的穴道恐怕一时间不易解开,这,这……”
 

  王爷瞿然一省:“对,你应该准备入宫了。这事你不必管了。”
 

  清波道:“我想请公孙奇护送我入宫。”
 

  王爷一想,檀羽冲只怕尚躲在府里,还未离开。王府中能够对付檀羽冲的高手,除了他自己之外,只有三个人。第一个是班建侯,第二个是武士敦,第三个是公孙奇,
 

  班建侯是王爷的副手,身份尊贵,自是不能让他充当郡主的随从;武士敦是王爷最得力的手下,王爷功力未复,也不放心让他离开。剩下来的就只有一个公孙奇了。公孙奇虽是客卿身份,但他要摆脱桑家堡的束缚,却非依靠王爷不可;而且王爷又知道他早就与檀羽冲结下梁子,是以,想来想去,护送郡主入宫最适合的人选,自是非公孙奇莫属了。
 

  “金大人、班叔叔,你们慢慢试吧。恕我失陪了。”赫连清波得到王爷允许,便即带领公孙奇离开,转回自己的住所整装,准备入宫。
 

  经过一场纷闹,王府里已是风平浪静。最少表面的现象乃是如此。知道真相的卫士没有几个,从天香楼那边传出来的消息,说是有刺客嫌疑的人已经被擒,而格格亦已回来。
 

  不明底蕴的卫士只道他们最初见到的假格格就是真格格,又知道小王爷都因为招惹了格格的恼怒而受王爷斥责,他们自是乐得松了口气,不再搜查了。
 

  还有一层,在王爷寿辰的前一天,许多亲友都要来给王爷暖寿的,要是王府闹刺客的事张扬开去,对王爷的威严也有损害。
 

  是以班建侯亦已对得力的卫士悄悄传下密令,要他们只能在暗中戒备,可不能在客人面前露出风声。
 

 

  赫连清波带引公孙奇穿过花径,走回她的住所。这条路本来就是差多不给她专用的,附近的卫士,见了格格,回避还来不及,自是不敢有谁去打扰他们了。
 

  清波低声问道:“那个刺客就是你吧?”
 

  公孙奇道:“我只不过在暗中弹出一枚小小的石子,真正的刺客是檀羽冲。”
 

  清波道:“想不到这次你肯为了我帮他们的忙。”
 

  公孙奇笑道:“你许下的允诺,可也不能过桥抽板啊!”
 

  清波面上一红,道:“待你和桑家的大小姐真的宣告仳离再说吧。”
 

  公孙奇道:“你放心,她不想离我也有办法叫她非离不可!”
 

  原来公孙奇是得到她以身相许,这才答应帮她这个忙的。
 

  公孙奇似笑非笑说道:“清波,我早说过,咱们是同一类人。我的身份是比不上相国公子,但你若要挑郡马,我可是适合得多。”
 

  清波啐了一口,但却如有所思,道:“听说耶律相国已经自动退婚,不知是何缘故。”
 

  公孙奇笑道:“现在你相信了吧,我说过的话,从来没有不算数的。”清波恍然大悟,“原来又是你干的好事。”
 

  清波似利剪的目光盯着他道:“从实招来,昨晚你外出干了些什么?”
 

  公孙奇道:“也没什么,只不过是在相国公子的枕边留下一把刀和一封信罢了。”
 

  清波道:“那么皇上忽然在今天册封我做郡主,这件事──”
 

  公孙奇笑道:“这件事我可不敢领功了。不过,事情为何来得这样巧,其中原故,我倒是略有所知。”“那你还不说给我听。”“其实你也知道的。皇上是要笼络你。非但要笼络你,王爷身边得力的人,皇上都要笼络呢。”
 

  “你大约也是皇上看中的一个吧?”
 

  公孙奇笑道:“我还没有这么大的面子,金超岳看上我倒是真的。实不相瞒,前天我已见过金超岳了。今日之事,早已在我意料之中。”“我明白了,是你帮金超岳出的主意,叫金超岳向皇上进言的。”
 

  公孙奇微笑默认。
 

  清波道:“你的手段真是厉害,这次我也不能不服你了。原来我这郡主,也还是你给我安排好的。”
 

  公孙奇道:“没有我,你这郡主也跑不了的。我只不过请金超岳提醒皇上,早点给你而已。”
 

  清波想起一事,问道:“你点的穴道,依你推测,金超岳和班建侯能否解开?”
 

  公孙奇笑道:“我是用大衍八式的手法点穴的,只有桑堡主可以立即解开。王爷的功力倘若没打折扣,半个时辰之内大概可以解开。金班二人联手,则最少也得一个时辰了。”言下颇为得意。清波道:“有半个时辰也足够了。不过咱们有什么办法可令羽冲和清云脱身?”
 

  公孙奇道:“实不相瞒,我也不知他们躲在哪里。不过,你我不用担心。”
 

  清波半信半疑:“为什么?”
 

  公孙奇微笑道:“你以为在这王府之中,他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好朋友?”
 

  清波眼睛一亮:“你是说另外有人帮他?”
 

  公孙奇道:“你听那两个卫士在说什么?”原来此时正有两个卫士躲在一座假山后面低声说话。距离本是在数十步开外的,公孙奇听觉灵敏,已听见了。
 

  清波凝神细听,只听得一个卫士道:“阿尔泰和钮祜禄的武功可是府中有数的高手呀,怎的不声不响就给人杀了?”
 

  另一个卫士道:“但那刺客不是已经抓到了吗?听说只是一场误会,那刺客非但是檀府小王爷的贴身卫士,且还是迦盧上人的师侄呢。”
 

  清波把眼睛望向公孙奇,公孙奇摇了摇头,表示不是他干的。
 

  走在前面那个卫士,回过头来,吩咐他的同伴:“所以我才怀疑刺客是另有其人呢。不过,你可别胡乱说出去。客人正在陆续到来,班侯爷已经吩咐下来:家丑不可外扬。”
 

  “这个我懂,但班侯爷也吩咐咱们,仍然要在暗中搜索的。阿尔泰和钮祜禄的尸体既然是在水帘洞附近发现,水帘洞搜过没有?”
 

  “武士敦早已带人搜过了,还轮到你吗?”“哦,这么快呀?”
 

  “哼,即使没人搜过,我劝你也不好去领这个功,别先掉了脑袋!”
 

  “我不过好奇问问罢了。刺客那样厉害,我怎会自不量力?”
 

  那两个卫士走开了,公孙奇笑道:“以檀羽冲的本领,他也不能不声不响的就把这两名高手一举杀掉的。除非有人暗中帮他。现在你应该知道她的好朋友是谁了吧?”
 

  清波道:“我知道。但若有第三个知道,你就别想和我再做朋友了。”
 

  公孙奇笑道:“为了你,我可以做任何事情;也可以装作糊涂,什么都不做。全凭你一句话。”
 

  可他的心里却另有盘算。抓着了武士敦的把柄,他在王府的地位就更牢固了。
 

 

  不出公孙奇所料。班建侯和金超岳花了半个时辰,方始解开祁连二老和耶律完宜的穴道。王爷正要问他们,小王爷刚好在这个时候气急败坏的跑进来了。
 

  完颜王爷哼了一声:“你给我添的麻烦还嫌不够吗?是不是又要来无事生非?”
 

  小王爷道:“爹爹,这次是真的有事,事情还不少呢。有一个格格已经走了。”
 

  王爷怔了一怔:“什么叫做有一个格格?难道咱们王府里还能有两个格格?”
 

  小王爷道:“就是有两个格格!第一个格格已经在约莫半个时辰之前走了。现在又有一个格格赶着要摆驾入宫,正在为她的凤銮给别人坐了去而大发脾气呢!”
 

  王爷吃了一惊道:“这还用问,先走的那个是假的。你怎么连真假都分不出来!”
 

  小王爷抱屈道:“爹爹,是你早在大半个时辰之前,就吩咐总管给格格准备凤銮的。而且你还叫侯爷传话给我,叫我千万不可再去招惹妹妹。爹爹,你知不知道,她今天一早回来,就已经把我打了一顿。她现在要做郡主了,你都叫我莫招惹她的,我只好避开她了。”
 

  “再说,我也不想见她那副得意的样子。两个格格的事情,我也是刚才知道。”
 

  小王爷说话之时,总管家已赶来了。
 

  “王爷──”小王爷语音方落,总管便待禀报。
 

  王爷面色一沉,道:“我已经知道了。假格格的事我暂且不追究你;真格格是要马上入宫的,你还不赶快给她另一辆花车,跑来这里干嘛?”
 

  总管道:“王爷息怒,我已经给真格格备好凤銮,我是送走了格格才来禀告王爷的。”
 

  王爷面色缓和下来:“这不说我倒是错怪你了。但你怎么知道是真格格呢?”
 

  总管道:“格格是带着公孙奇做护驾的,我虽然不能分辨真假格格,但我想公孙奇总不会也有两个吧。而且入宫紧要,不管是真是假,我都应该照办。”
 

  “好,你很聪明。假格格离开的时候,是否也带卫士?”
 

  “有。不过,那个卫士似乎有点面生,但因逼促,我可不敢盘问。”
 

  小王爷道:“糟糕,那个卫士只怕就是檀羽冲。”
 

  王爷倒并不怎样着急:“只要真格格能够平安入宫,我就放下了一半心事了。至于檀羽冲和那假格格嘛,我早已布下了一着棋子,走得了是他们造化,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就在赫连清波入宫的时候,另外一辆漆有完颜王府徽号的马车已是出了京城。不用说坐在车内的就是假格格赫连清云了。
 

  清云吁了口气:“没想到咱们居然能够这样顺利地闯出了虎穴龙潭,真是多亏了武士敦了。”
 

  檀羽冲道:“这也是沾了你姐姐的光,否则只有武士敦暗中相助,出得了王府,也出不了城门。”
 

  说到此处,叹口气道:“不错,咱们是脱险了,但咱们想做的事情却一件也没做到。”
 

  清云也在为姐姐的重归王府而难过,但却安慰檀羽冲道:“别这么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先回到南边再说。”
 

  檀羽冲苦笑道:“你姐姐送给咱们的这件礼物,咱们可是无福消受了。毁了它吧。”
 

  清云明白他说的“礼物”是指什么,强笑道:“咱们当然不能坐着王府的马车行走江湖,但现在还不是毁它的时候,再走一程,咱们才毁车留马。”
 

  此时他们离开京城大约只有三十里光景,即将进入山路。
 

  檀羽冲在山口正要弃车,不了山上忽然滚下许多木头,阻止了马车的前进。说时迟,那时快,一大群人已是从山上冲下来了。
 

  为首的是个手持金刀的老者,须眉怒张,厉声喝道:“檀羽冲,还我徒儿的命来!”
 

  檀羽冲道:“吴老英雄,你弄清楚再说。”
 

  金刀吴去濁喝道:“我的眼没有盲,你坐的是王府马车,我也认得坐在你旁边的王府格格!”
 

  跟着一个老叫化跑上前来,冷笑说道:“大家都看见了,嘿嘿,你还敢否认你是金国的奸细吗?”
 

  又一个和尚跟着喝道:“对付奸细,用不着讲江湖规矩,咱们大伙儿上,与丐帮兄弟联手除奸!”
 

  那老叫化是丐帮的长老朱丹鹤;这个和尚则是少林寺的叛徒沙衍流。

 

  原来这一帮人乃是三家联合的。一部分是朱丹鹤召来的丐帮弟子;另一部分是沙衍流收编的天狼谷匪徒,冒充侠义道,还有一部分是吴去濁带来的门人弟子。不过,在这三个人中,又以沙衍流为主。完颜王爷布下的那枚“棋子”就正是他。
 

  原来完颜王爷乃是为了恐防格格出逃京城,但又不想“家丑”外扬,是以授意沙衍流组织这次行动的。
 

  朱丹鹤当然知道沙衍流的身份,但吴去濁却是不知。他只认得沙衍流的武功确是少林一派,少林派的弟子还能不是侠义道么?吴去濁那个姓蒲的大弟子,本来是在天狼山上被那契丹人阿速杀的,不关檀羽冲的事。但此时此际,又哪能容得檀羽冲分辩?
 

  檀羽冲也不想和他分辩此事,一声冷笑,说道:“朱丹鹤,令郎已经是金国御林军的军官了,你也应该享老太爷的福了,怎么还做叫花子的头儿?还有你,沙衍流,你已经在完颜王府当差,也该还俗才是,何必还做狗肉和尚?”
 

  朱丹鹤的秘密被他揭穿,心里又惊又怒,但他老奸巨猾,反而哈哈笑道:“你不是发神经病吧,说谎也该说得合理一些,如此乱语胡言,骗得了谁相信!”朱丹鹤本是跑在前头的,此时却故意落后几步,装作好整以暇的神气,以免给别人看出他的心中着急。
 

  沙衍流可没有他这样工于心计,也没有他这样好的“涵养”,他们从山上冲下来,和檀羽冲的距离已是在百步之内了,沙衍流登时怒气冲冲的跑上去,喝道:“含血喷人,吃洒家一杖!”吴去濁几乎也是在同一时间出手。吴去濁的金刀比沙衍流的禅杖来得还快。
 

  吴去濁是姜桂之性,老而弥辣,金刀猛劈下去,舌绽春雷地喝道:“好小子,居然还想挑拨离间!”
 

  檀羽冲的玉箫使了一个“卸”字诀,轻轻把他的金刀引开;跟着向他下三路打来的禅杖,他就只能跃避了。沙衍流的武功比他只差少许,禅杖迅即变为“烽火燎天”,绊打他尚未着地的双脚。
 

  赫连清云连忙替他挡住吴去濁的金刀,檀羽冲的脚尖在杖头一点,掠出数丈开外。
 

  朱丹鹤喝道:“奸贼,哪里跑!”虎爪擒拿,使出极其凌厉的杀招,心里想道:“这小子知道我的秘密,决不能让他活着出去!”
 

  沙衍流一杖打空,赶来与朱丹鹤会和,两人联手,把檀羽冲打得只有招架的份儿。
 

  清云的功力不及吴去濁,但胜在身法轻灵,吴去濁上了年纪,只能和她打成平手。
 

  不过吴去濁还有许多门人弟子,他的门人弟子一赶到来,可就把清云围在当中了。
 

  沙衍流料想他们已是难逃,便下令道:“只许伤人,莫伤马匹。”
 

  他知道拉车的马乃是王府中有数的名驹,即使不是想巴结王爷,也想据为己有。
 

  包围圈越缩越小,沙衍流只道是瓮中捉鳖,得以非常,不料就在此时,忽见尘头大起,铁蹄踏地之声有如暴风骤雨,一支骑兵,突然杀到。檀羽冲正自暗暗叫苦,只听得那军官叫道:“果然是王府的车子,哎呀,那、那不是格格么?”大喝道:“你们这班胆大包天的强盗,竟敢截劫格格的凤銮,你若敢动格格一根汗毛,我把你们杀得一个不留!快,快,快冲上去保格格莲驾!
 

  檀羽冲的脑筋一时转不过弯,此时方始醒悟自己坐的乃是王府的车子,清云的身份乃是“格格”,来的既是金国官兵,当然只能赶来“救驾”,何用惊慌?
 

  此时轮到沙衍流慌了!
 

  这支骑兵打的是“健武营”的旗子,“健武营”乃是担当保卫京城的郊区驻军,是直属皇上的卫戍部队。沙衍流这次接受的是完颜王爷给他的秘密任务,可没有和“健武营”打过招呼,也没想到他们会来“多事”。驻军的营地本是在距离七八里外的,不过看这情形,沙衍流也可以猜想得到,是有巡逻兵士看见王府的车子,赶忙禀告长官,他们的初意大概也只是来接驾的,没想到接驾变成救驾。
 

  但此时此地的沙衍流,亦已无暇去推究这支骑兵因何来的这样快了。对他来说,最紧要的是怎样脱身。他的身份是不能暴露的!
 

  檀羽冲这时的脑筋可勤快了,他猜中了沙衍流的心思,立即挥舞玉箫,对他猛攻。
 

  沙衍流心慌意乱,如何还敢恋战,虚晃一招,转身就跑。
 

  健武营的军官喝道:“乱箭射那和尚!”分出一部分兵马追杀沙衍流。沙衍流跑得怎么快,也比不上奔马,乱箭射来,他唯有狂挥禅杖拨打。转瞬陷入重围。
 

  朱丹鹤也是不能暴露身份的,他带领丐帮的弟子,立即夺路而逃。丐帮弟子训练有素,且战且走,秩序不乱。另一部分官兵赶着来救格格,倒是并不着意堵截他们。朱丹鹤脱下僧袍,运起玄功,扫荡乱箭。虽然还是免不了有几个丐帮弟子受伤,终于还是冲出去了。
 

  唯有金刀吴去濁都是顽强之极,大叫道:“反正是个死,我和你们这些金狗拼了!”檀羽冲无可奈何,只能帮清云抵挡他的狂攻。那军官喝道:“这班强盗不是寻常强盗,能捉活的就捉活的,尽可能多留活口!”
 

  骑兵中有挠钩手,有一种绳钩,长达三丈,一到近战,不须片刻,就把吴去濁的门人弟子全都擒了。
 

  沙衍流陷入重围,骑兵见他武功厉害,只用乱箭射他。金兵的神臂弓力道强劲,沙衍流狂挥禅杖也是难以抵御。一个疏神,左腿中了一箭,右臂又中了一箭。登时起了一个念头:“这样死可不值得!”大叫道:“停手,停手,我是完颜王府的人!”
 

  军官喝道:“胡说八道,你这贼和尚刚才还要截杀格格!”大喝之时,流星锤已在马上飞出。
 

  沙衍流连忙拿出一面金牌,高高举起,叫道:“我不是骗你的,你看──”
 

  这是王府发给出差卫士的金牌。军官的流星锤打着了沙衍流,好在他金牌亮得快,军官还是来得及收回几分力道。
 

  军官喝道:“停止放箭,将他抓回去慢慢审问。”看来他还未敢断定沙衍流说的是真是假。但沙衍流现在已无法说出真相了。他中了两支神臂弓射出的利箭,又被打了一锤,待到知道自己性命可以保全,这口气一松,登时就晕过去。
 

  在沙衍流表明身份之时,吴去濁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檀羽冲低声道:“现在你相信我的话了吧?”趁他心神大乱,以讯雷不及掩耳的手段,立即点了他的麻穴和哑穴。抓着他反手一抛,抛上马车。
 

  檀羽冲站在车头,纵声说道:“多谢你们前来护驾,待格格回府,自当为你们向王爷请赏。”
 

  清云摆出“格格”架子,点了点头,又装模作样动动嘴皮(格格是不便高声说话的)。檀羽冲道:“格格说辛苦了你们,她很是过意不去,不敢有劳你们远送了。你们早点回去歇息吧。”当他传话之际,清云早已坐上马车。
 

  檀羽冲以卫士的身份兼任车夫,皮鞭一挥,立即把马车赶得向前飞跑。
 

  那些金兵虽然有点失望,但檀羽冲替格格说的这番话已是给了他们“面子”,他们也不敢苛求了。当下只好两边分开,让格格的凤銮通过。
 

  马车跑得飞快,不需多久,就把官兵抛在背后。清云笑道:“看来咱们的运气,真是好到无以复加。”檀羽冲也笑道:“我不知曾经多少次受过别人误会,唯有这一次的误会,我是求之不得。”
 

  哪知话犹未了,又听到了得得地蹄声。两骑快马,从后面追来,已是看得见了。其中一个,正是那个统领健武营的军官。
 

  檀羽冲只道他们是发现了破绽前来追捕的。说道:“别慌,大队人马并没跟来。”
 

  清云有点奇怪:“他们倘若已经知道了你是谁,怎敢如此大胆,不带兵马?恐怕还是想来讨好的吧?”
 

  哪知他们全猜错了。
 

  只听得另一个军官叫道:“檀贝子,请等等!”声音竟是甚为熟悉。
 

  檀羽冲怔了一怔,停下马车,高声道:“是颜叔叔吗?”
 

  那人道:“不敢当。颜之介来给贝子送行。”
 

  檀羽冲这次冒险入京,目的之一,就正是想来见一见这位曾经与他共过患难的他的爷爷的老部下的。
 

  说时迟,那时快,颜之介与那健武营统领已经来到了他们面前了。
 

  檀羽冲道:“这位是──”
 

  军官道:“小将贺兰进明拜见贝子。”
 

  檀羽冲“啊呀”一声:“原来是贺兰叔叔,这就怪不得了。”
 

  原来这个贺兰进明也是他爷爷的老部下,和叔梁罕、颜之介一样,都是反对金国侵宋的。不过他深藏不露,完颜王爷却是未曾发现。
 

  叔梁罕当日对檀羽冲说的那几个保证可靠的人,他就是其中之一。
 

  檀羽冲道:“你们怎么知道的?”
 

  贺兰进明道:“有一位王府的朋友送来密函。没得到他的同意,恕我不便说出他的名字。我只是想来告诉贝子,老王爷的遗志,我们一定尽力去做。成不成功是另一回事。请贝子放心离开,不可再来冒险。”
 

  颜之介道:“叔梁罕的遗孤,我已托人送到安全的地方。贝子,你也不必挂心了。”
 

  檀羽冲道:“你呢?”
 

  颜之介道:“我躲在贺兰兄的军中,那是最好的避难之所。”
 

  无须多说,檀羽冲亦已明白。要知健武营直属皇帝,即使是完颜王爷也不敢前往搜查。
 

  贺兰进明道:“贝子!我们是装作赶来送行的,不便久留。但今日之事,只能瞒过一时,贝子,你还是赶快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这两人走后,赫连清云道:“你看,和你志同道合的朋友,不止一个吧。这里的事,你是可以放心交给他们了。要完成你爷爷的遗志,也不一定在京城里才做到的。”
 

  檀羽冲点了点头,道:“车上还有一位朋友呢。”当下便即替金刀吴去濁解开穴道。
 

  “吴老英雄,你那姓蒲的弟子不是我杀的。信不信由你!”檀羽冲道。
 

  吴去濁好像做了一场梦,穴道虽已解开,还是呆呆地望着檀羽冲。
 

  清云道:“吴老英雄,你怎么啦?”
 

  吴去濁忽地“啪”的一下,自打耳光,道:“我该死!还说什么英雄,简直是狗熊都不如!”檀羽冲连忙拉住他,“吴老英雄,何必这样。”
 

  吴去濁道:“我有眼无珠,不识好人。死不打紧,被奸人利用,死了也落得个臭名,那才真是不值呢。”
 

  他重重呼了口气,续道:“檀小侠,你挽回我的名节,比救了我的性命恩情更大。我这一生是无法报答你了。”
 

  檀羽冲道:“前辈言重了,你能够明白就好。”清云道:“前辈,你请放心。你那些门人弟子,是落在我们的朋友手中。沙衍流一定会说出我这假格格身份的,那时我们的朋友就可以当作是一场误会,把你的弟子放回来了。”
 

  吴去濁叹口气道:“现在我才知道金国也有好人,两位请便吧。我想等待他们回来才一起走。在这附近!我也还有另外一位可靠的朋友。”
 

  檀羽冲弃了马车,与清云并辔而行。走了一程,清云忽地想起一事,“刚才你为什么不请金刀吴去濁替你解释误会?不过,他也应该想得到此,最好的报答,就是为你向侠义道作证。”
 

  檀羽冲苦笑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我只盼别人能够真的知我。若是要第三者替我解释误会,那还有什么意思?”
 

  这天是八月十三,距离钱塘江潮神的生日还有五天,但风浪之大,已是异乎寻常了。
 

  一条小船,此时趁着早潮已过,午潮未到的时候,加速前进。船上有两个客人,一男一女。正是檀羽冲和赫连清云。
 

  他们是准备到临安去的。那条小船,是他们用加倍的钱租来的,但舟子的本事却是寻常。
 

  还未望到岸,午潮已是开始发动了。舟子道:“两位客官坐稳,潮头就要来到了。”
 

  清云却不肯呆坐舱中,她卷起珠帘,站起来看。只见那潮水好似匹练横江,涌入钱塘江的入口处。清云赞道:“怪不得人家说钱塘观潮乃是一大奇景,果然壮观!”
 

  檀羽冲蓦地想起了与钟灵秀同渡钱塘江的往事,那次是钟灵秀替他把舵的;风景依然,人事全非,不由得怆然神伤。
 

  清云道:“咦,你怎么不说话?”
 

  檀羽冲道:“我念一首诗给你听。”
 

  “难为你还有兴趣念诗。”
 

  “这首诗是咏潮神生日那天的钱塘潮的。”
 

  檀羽冲披襟迎风,朗声念道:
 

  “一痕初见海上生,顷刻长驱作怒声。万马突围天鼓碎,天鳌翻见云山倾!”
 

  吟声激越,澎湃的潮声竟也掩盖不住。
 

  吟罢,檀羽冲怆然说道:“这首诗是我上次渡江之时,一位朋友念给我听得。可惜她已是随江潮而去,永不回头了。”
 

  清云知道他说的是谁,无言可以安慰,惟有握紧他的手了。
 

  舟子忽然惊呼:“快快伏下,要撞船了!老天爷保佑,可别让它撞上!”
 

  只见一条大船破浪而来,那舟子已是竭尽所能闪避,但那条大船却好像有意要撞沉他们这条小船,小船一改方向,它也跟着改了方向。潮水有如奔马,大船的速度也比小船快得多。
 

  舟子惊呼未已,“轰隆”一声,他们那条小船已是被撞的四分五裂。
 

  就在这一瞬间,只见大船上有个人狂笑道:“檀羽冲,你没想到会碰上我吧?嘿嘿,在陆地上由你逞能,在这钱塘江上,你就只能喂大鱼了!哈哈,哈哈!”这个人正是黑鲨帮的帮主罗必大。
 

  去年檀羽冲北归之时,曾经在长江上遭遇罗必大的暗算。好在那次巧遇太湖西洞庭山的二寨主孟宏,救了他的性命。
 

  檀羽冲与清云同抱着一块船板,被潮头抛了起来,眼看着一落下去就要丧身鱼腹,不禁心里叹了口气:“这次只怕没有那么好运气了。”
 

  心念未已,哪知可真是无巧不成书,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另一条小船如风驶来,一条长达数丈的铁链向他们挥出。檀羽冲抓住铁链,清云则抓着他的脚跟,两人一同跌下了那条小船。
 

  檀羽冲定睛一看,又喜又惊,“啊呀”一声叫道:“沙大娘,原来是你,怎的来得这样巧!”去年他从江南回来,偷渡长江之时,就是雇沙大娘这条船的。沙大娘一家子──两个儿子大虎、二虎和女儿三秀都在船上。
 

  沙大娘道:“过了险滩再和你说!”她是驾船的一流高手,在惊涛骇浪中操纵自如,不过一会儿,船已靠岸。
 

  沙大娘道:“这不是巧遇。你还记得吗,我这大虎,本是黑鲨帮的,那日蒙你大恩宽恕,现在他已不干水盗生涯了。但在帮中还是有熟人的。前两天他已听得你即将南归,帮主也早就准备在这江上谋害你了。”
 

  沙三秀道:“谭大哥,这位是钟姑娘吧。长得真美。嗯,我还记得──”
 

  沙二虎插口笑道:“谭大哥说过你像这位钟姑娘,我也记得。不过,依我看来──”
 

  沙三秀嗔道:“那是谭大哥哄我欢喜,你以为我没有自知之明吗,我怎么比得上人家。我记得的是,谭大哥说过这位钟姑娘还是咱们的行家呢。”
 

  在说到“行家”这两个字时,沙三秀不由得心中一动,暗自思疑:怎的这位钟姑娘却似不通水性?
 

  清云甚是尴尬,檀羽冲只好说道:“这位不是钟姑娘,钟姑娘早已不幸、不幸死了!”
 

  沙家兄妹相顾愕然,半晌,沙三秀低声道:“对不住。”
 

  檀羽冲道:“我还要告诉你们,我姓檀,不是姓谭。我也只有一半是汉人。”
 

  沙大娘微笑道:“檀相公,你的身份我早已知道了,只因你不说我也不敢说罢了。但不管你是什么人,你都是我们的恩人,我们的朋友。”檀羽冲道:“多谢。这两句话也是我要说的。”
 

  沙大娘道:“嗯,船靠岸了。檀相公,前途只怕荆棘尚多,你要多加小心。恕我不送了。”
 

  又到了前往临安路上的白塔桥边。那次就是在这里下船的。往事依稀,檀羽冲不禁心头惆怅,一片茫然。
 

  赫连清云道:“大哥,我知道你忘不了那位钟姑娘,但──”檀羽冲喟然叹道:“我知道人死不能复生。嗯,人生得一知己,已是足以无憾,我何幸而得到两个知己。”
 

  清云道:“多谢你把我和钟姑娘同样看待。不过,你不会只有两个知己的,你一到江南,不就是马上有了关心你的朋友吗?虽说友情有深浅之分──”
 

  话犹未了,忽听得有人纵声笑道:“对,我们这一大群人与你的‘交情’虽然各各不同,却都是在等待你这位‘老朋友’回来!”
 

  白塔里突然涌出一大堆人,有丐帮的风火龙,有石雷、刘天化、马天行、崔浩等一班江南侠义道。说话的则是千柳庄的庄主柳元甲。这班人都是和檀羽冲有仇冤的。柳元甲说的话当然乃是反话。
 

  檀羽冲饶是惯经风浪,也不禁大吃一惊。想不到两个月前在金京的遭遇,又在此地重演。而今次的敌人比上一次的敌人更加难以对付;也不可能指望有“官兵”来“救驾”了。
 

  檀羽冲目光注视人群中的一个中年化子,说道:“崔副舵主,别来可好?”
 

  这叫花子名叫崔浩,是临安丐帮分舵的副舵主。檀羽冲在临安时曾对他有过救命之恩。
 

  崔浩面上一红:“不错,那次我败在南山虎手下,若不是得你之助,我不死也必重伤。但这是私恩;今日我为的却是公愤。恕我不能为私恩而忘公愤。”
 

  风火龙大步走出,朗声道:“说得好,丐帮弟子,今日誓除公敌!”
 

  他率先扑上前去,双掌相交,声如响雷。风火龙不由自主地退后三步。檀羽冲微笑道:“你的混元一气功倒是长进许多了。”
 

  临安丐帮分舵舵主马天行喝道:“这个女的是金国的格格,把她先行擒下!”他不敢硬碰檀羽冲,便即奔向赫连清云。
 

  说时迟,那时快,柳元甲已是抢先补上了风火龙的缺口,掌挟劲风,竟是向着檀羽冲的顶门劈下。檀羽冲冷笑道:“做贼心虚,手段倒是够狠!”
 

  檀羽冲的玉箫指向柳元甲掌心的劳宫穴。柳元甲的武功比风火龙又胜一筹,当下,摟膝拗步,掌势一变,斜劈而下。檀羽冲一招移宫换羽,把他掌势引开,身形交错而过。
 

  檀羽冲飞身疾上,人未到,掌力先到。马天行被他的劈空掌力一推,脚步踉跄,斜窜数步。檀羽冲可是脚步不缓,迅即又迎击另一强敌。一招横架金梁,玉箫架住常州大侠刘天化的金刀。
 

  “大丈夫恩怨分明──”檀羽冲话犹未了,黑石庄庄主石雷已是掌劈他的后肩,霹雳似的喝道:“你也堪称大丈夫?”
 

  石雷人如其名,是火爆的脾气,练的也是刚猛异常的霹雳掌。但他不肯偷袭,倒是先喝一声。
 

  檀羽冲格开金刀,左掌轻轻拍出,卸了石雷的掌力:“你以为我是想挟恩望报么?错了!”
 

  刘天化的金刀停在空中,喝道:“那你要说什么?”
 

  檀羽冲道:“恩怨可以不谈,真伪不能不辨。请你们看清楚,她是不是你们曾经见过的那位格格?”
 

  刘天化不做声,金刀则已垂下来了,原来他曾中过赫连清波的香雾弹之毒,也正是檀羽冲救了他的性命的。石雷则是当日与刘天化一起,同样吃过清波的亏的,只是不如刘天化吃亏之大而已。他仔细一看,面前这个女子果然是好像和那个“玉面妖狐”有点不同。
 

  但他仍是喝道:“格格是假的,你这个贝子总不是假的!”
 

  风火龙大喝道:“奸细是真的,和他一起的不管真假都是妖狐!”
 

  檀羽冲与赫连清云并肩齐上,檀羽冲左掌拍向风火龙,右手的玉箫点向柳元甲。这两个人的攻势给他接去了一大半。
 

  清云道:“柳庄主,我是什么人,你心里应该明白。我若死在你的手上,你的真面目也瞒不过人了!”
 

  柳元甲怔了一怔:“你胡说什么,胡言乱语,就以为吓得到人么?”
 

  清云冷笑道:“在真凭实据面前,用不着吓,你也会倒!你应该知道,真假同根,真的手上的凭据难道不会给假的吗?假的所藏的凭证,也会托给可靠的人保存的!”
 

  她这番话别人不懂,柳元甲可是心中明白。“假的”是说她自己,“真的”乃是她的姐姐。柳元甲是早已知道她是真格格的妹妹的。
 

  她这番话的意思,等于是告诉柳元甲,柳元甲私通王府的真凭实据,已经掌握在她姐姐手中,她的姐姐即便不是全部给了她,也已将部分给了她了。她一死,受她托管的那个人就会把真凭实据抖出来。
 

  她的姐姐是替完颜王爷行走江湖的,而且到过他的千柳庄。她说的话,柳元甲怎敢不信?
 

  “格格既有此言,那就宁可让别人杀了她吧。唉,就不知别人杀了她,这笔账还会不会算在我的头上。”柳元甲心想。是以他虽然仍装不懂,出手可是不敢太狠了。
 

  风火龙应付得十分吃力,心知柳元甲未尽全力,可又不敢说他。叫道:“刘大侠、石庄主,你们还等什么。大伙儿上呀!”
 

  石雷是过来了,刘天化却道:“我闪了腰,待一会儿。”
 

  这次来的江南侠义道,并没多少高手,不过,倒是一拥而上了。檀、赫二人寡不敌众,柳元甲虽未尽力,已是险象频生。正在危急,忽听得有清脆的声音喝道:“住手!檀羽冲是咱们的朋友,不是敌人!”
 

  众人把眼望去,只见来的是两个青衣少女,跟在她们后面的还有一个须眉皆白的老汉。那老汉谁也不认,那两个青衣少女,认识她们的人可多了。她们是北方义军首领蓬莱魔女柳青瑶的丫鬟,曾经屡次代表蓬莱魔女到过南方的。年长那个名叫珊瑚,年幼那个名叫玳瑁。
 

  群雄中有一半停了手,马天行却喝道:“你们的主人虽是北五省的义军首领,可以不能只凭你们一句话就放了他。总得拿出个真凭实据!”
 

  他刚说完,那老汉忽地走上来道:“檀少爷,你的家传之宝还在吗?”
 

  檀羽冲怔了一怔,心道:“我哪有什么传家之宝?”那老汉目光炯炯的望着他,沉声道:“你还记得你的张爷爷吗?”
 

  檀羽冲瞿然一省,道:“他是我娘亲的义父,我把他当成亲外公一样,怎能忘记?”
 

  那老汉道:“难道那件宝贝他没有交给你的娘亲?”
 

  檀羽冲恍然大悟,打开一个锦匣,从匣里中拿出一张已经褪色变黄的纸张,“是这个吗?”
 

  众人方在诧异,一张发了霉的纸怎的竟是传家之宝?只见那老汉喜形于色,说道:“正是这个。这是岳少保亲笔书写的《满江红》!”
 

  檀羽冲道:“老丈,你是何人?”
 

  那老汉道:“岳少保有两名家将,马前张保,马后王横。你妈妈的义父张炎是张保之子,我的先父,正是王横!”说至此处,扬起那张岳飞的墨宝,面对群雄,朗声道:“这位檀少侠的母亲乃是岳少保的外孙女儿!”群雄谁不尊敬岳飞,登时都静下来了。
 

  风火龙忽道:“谁知道是真是假?”
 

  马天行接着道:“即使是真,那又怎样?忠良之后,难道就没坏人,大家可别忘了他也是金国的贝子!
 

  话犹未了,只听得一个声音已在远处传来:“你们错了,他不是坏人,他是我们的朋友!
 

  声到人到,来的不止一人,而是三个。当中的是江南侠义道的首领铁笔书生文逸凡,左面的一个老者是江北侠义道的首领金刀吴去濁,右面的一个老叫化来头更大,竟是丐帮的首席长老夏清平。
 

  文逸凡号称铁笔书生,最喜欢收集名人书法,他从那老汉手中接过词笺,一看就道:“一点不错,正是岳少保的真迹!”不觉就手舞足蹈朗吟起来:“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他见了他最崇拜的名将手书,一时间大喜若狂,竟顾不得与群雄说“正事”了。
 

  吴去濁和常州大侠刘天化乃是江南江北的两把“金刀”,两人之间也有数十年的交情,他一来到就拉着刘天化道:“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这位檀少侠是我的大恩人,若不是得他把我从陷阱里拉出来,莫说我的金刀提不起来,我的名节也要随着金刀毁了!”跟着把事情的经过说出来,声如洪钟,人人都听得见。
 

  刘天化满面羞惭:“我也要告诉你,若不是这位檀少侠,我恐怕已经变成了疯子。唉,我现在虽然不疯,也还是个老糊涂!”
 

  在他说完本身遭遇之后,崔浩、石雷和洞庭山二寨主孟宏等人,也都说出了他们受过檀羽冲的恩惠。
 

  文逸凡道:“现在大家清楚了吧,檀羽冲虽然是半个金国人,如果他愿意的话,他还可以做金国的贝子,但他的所作所为,却是咱们的同道。”
 

  江南的那班侠义道不作声,风火龙却道:“檀羽冲救过你们侠义道中的人物,但他的双手也曾沾过你们侠义道的鲜血,这又怎么说?”
 

  丐帮首席长老夏清平上来说道:“江南侠义道的盟主文大侠在此,用不着你替他管。”
 

  风火龙道:“好,侠义道的事我不管,丐帮的事我可以管了吧。他结交本帮叛徒,又打伤了朱长老……”
 

  夏清平冷冷说道:“也还轮不到你管,帮主自有处置。哼,咱们丐帮一诺千金,你要破坏帮主的诺言吗?”
 

  去年檀羽冲拜访丐帮帮主尚昆阳的时候,尚昆阳因为不能当众说明武士敦是由他授意去完颜王府做卧底的,也不便说出他对朱丹鹤的怀疑,因此假意在比武中输给檀羽冲。比武时他划出的“道儿”就是不许丐帮弟子在他输了之后去找檀羽冲算账的。过去的梁子也一笔勾销。
 

  风火龙当然心里不服气,但首席长老抬出帮主的诺言,他也只能跟着夏清平走了。
 

  珊瑚走到柳元甲身边,似笑非笑道:“听说你和我们的小姐有点亲属关系,不知是真是假。我们的小姐说,过些时候,她一定抽空到千柳庄来拜访你老人家。”
 

  柳元甲是想冒认蓬莱魔女的亲父(事实是叔父)的,一听珊瑚话中有话,心想:“莫非这丫头已经知道我的骗局?”二来他对赫连清云也颇有顾忌,恐防清云揭穿他的底细,是以也就不敢和檀羽冲作对了。
 

  风火龙和柳元甲这两帮人走了之后,宜兴武师邓大魁说道:“咱们侠义道讲究的是恩怨分明,风火龙说的那番话也未尝没有道理。请问文大侠,檀羽冲手上所沾的鲜血,是否就此作算?”原来他最心爱的一个徒弟就是死在檀羽冲手下的。
 

  刘天化道:“凡事应该从大处着想,邓老大,你一定要算账的话,我替檀羽冲偿令徒性命。”
 

  檀羽冲毅然道:“我的确是曾经做过错事,我杀了谁的亲朋,谁都可以向我报仇。我让你们处置就是。”文逸凡道:“好,我来说句公道话。当日把檀羽冲误当奸细,是由我领头追捕他的。在那样的情形下,他伤了咱们几个人,也是情有可原。”
 

  邓大魁叫道:“文大侠!”他虽然没说什么别的话,但声音充满怨愤的意味,显然乃是心中不服。文逸凡作了一个请他“稍安勿躁”的手势,往下说道:“情有可原,法无可恕。这法不是官府之法,是咱们的江湖规矩。现在让我说句公道话,檀羽冲手上的鲜血,和杀害无辜者的鲜血不同,要算账的话,也只能依照江湖的规矩,以血还血!”
 

  此言一出,和檀羽冲有冤仇的都不作声,不作声即是表示同意了。清云吃了一惊道:“以血还血?”檀羽冲已是袒露胸膛,站在场心,朗声道:“多谢各位宽恕我,檀某甘愿以血还血,哪位先来?”邓大魁拔出利刀,喝道:“你杀了我的爱徒,吃我一刀!”明晃晃的尖刀朝着檀羽冲的胸膛刺去,不但清云吃惊,文逸凡的面色也变了。
 

  眼看尖刀刺到胸膛,却忽地往旁边一滑,只是在檀羽冲的上肩划开了一道三寸长的口子,根本就没有伤着骨头。邓大魁道:“好,我的仇已经报了。哪位请上。”说罢,即便退下。原来江湖规矩所谓的“以血还血”,是只须见血便可以。一般而言,不会伤害对方性命。不过若是仇冤太深,重伤对方也不算犯例。邓大魁只为争一口气,刀头染了檀羽冲的鲜血,气也平了。跟着上来的两个人,也是如邓大魁的模样,只是令檀羽冲受点皮肉轻伤。
 

  第四个人上来道:“看在文大侠的份上,你杀了我的兄弟,我也只是划你一刀吧。”他的刀有点特别,刀锋是蓝色的。
 

  忽听得“噹”的一声,铁算盘崔浩把那算盘上的一粒珠子当做暗器打出,打落了那人的刀,喝道:“邓捕头,你家三代单传,哪来的兄弟?你这把毒刀,请留下吧!”原来这人乃是临安府的捕头,乔装来此,意欲浑水摸鱼的。崔浩受过檀羽冲恩惠,是以将他揭破。
 

  那姓邓的捕头灰溜溜的走开,就有人跑来禀报文逸凡:“南宫造领了一支官兵说是要来捉拿金国的奸细,他知道咱们也正是要对付檀羽冲,是以先来打个招呼,希望和咱们联手。”
 

  文逸凡道:“好,待我去应付他。檀少侠,你们走吧!”
 

  檀羽冲热泪盈眶,作了个罗圈揖:“檀某只不过撒了几滴血,就交了许多好朋友,平生快意之事,当真是莫过于此了!”
 

  清云道:“咱们上哪儿?”
 

  檀羽冲道:“临安是去不成了。咱们回翠屏山吧。”
 

  翠屏山是他以前和钟灵秀的避难之所,山南是宋国的疆土,山北是金国的辖区。檀羽冲认为自己是半个金人,半个宋人,是以选择此山与赫连清云偕隐。
 

  另外一个他没有说出来的原因则是,在钟灵秀生前,他曾经答应过她,在此山中与她长相厮守的。这山上有她亲手所筑的钟灵秀的坟墓。
 

  来到翠屏山的第二天晚上,他就与清云到钟灵秀的墓前祷告。
 

  月上梢头,荒山猿啸,檀羽冲兀是坐在坟前,不言不语。清云道:“夜已深了,咱们回去吧。”檀羽冲道:“你知道今夕何夕?”
 

  清云道:“是八月十四日啊,日子过得真快,明天就是中秋了。”
 

  檀羽冲道:“不,对我来说,今晚就是中秋。”清云诧道:“为什么?”
 

  “因为今天是灵秀的生日,两年前今晚,我的伤刚好,与她在此赏月,我答应她,以后每年此晚,都与她当作中秋来过。唉,真是一语成谶,没想到第二天就出事。我这一生欠她最多,你不怪我怀念她吧?”
 

  清云强笑道:“我正是喜欢你有这份真情。”
 

  檀羽冲低声吵唱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一曲未终,忽见有人影出现,檀羽冲喝道:“是谁?”一个少女声音答道:“是我,碧桃。”
 

  “咦,你怎么会跑来这里?”
 

  “我本是江南人士,格格叫我来这里服侍你们的。我也不想在王府呆下去了。”
 

  清云忙道:“格格怎么样了?”碧桃道:“她已经和公孙奇订婚。对啦,她还有一件礼物要我交给贝子。”
 

  檀羽冲道:“是什么?”碧桃道:“是你的师父尚未得到的几篇穴道铜人图解。格格说,公孙奇已经练成了大衍八式,只有练成这几篇图解,才能克制他。”
 

  把克制未婚夫的秘笈交给旁人,看似大出情理之常,但檀羽冲则是懂得她的心意的。“唉,我虽然血洒武林,但我所欠的债恐怕永远也还不了!”
 

  清云接过他的玉箫,吹出《水调歌头》的下半阙:“转朱阁,低倚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箫声奏出心曲,檀羽冲的愿望也只能如此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