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难分黑白身何往 未判恩仇路已迷,武林天骄(连载版),梁羽生,梁羽生家园,梁羽生作品集

 

 

第八回

  难分黑白身何往

  未判恩仇路已迷

 

 

 

  丐帮的“大师兄”只有一个,就是帮主的大弟子风火龙。
 

  风火龙是否私通金国,赫连清云不知,但她知道风火龙和朱丹鹤私交甚好,去年跑捉拿檀羽冲的正是他。
 

  赫连清云尚未改容易貌,可不想在见着丐帮帮主之前,就和他打上交道。
 

  心念未已,只听得那丐帮弟子已在回答:“禀大师兄,那人身法实在太快,我只仿佛见到一条影子掠过,说实话,我还怀疑是自己眼花呢。不敢断定是人还是猴子。”
 

  风火龙道:“如你所说,若是猴子的话,猴子也跑不了这么快的,一定是那奸细无疑了。他向哪一边跑?”
 

  “是向北面。”
 

  “你没看错?”
 

  “那影子是在北面消失的,我虽然分不清是人是猿,方向决不会认错。”
 

  风火龙沉吟片刻,“那个方向正是咱们分舵的所在呀,怎的反而会深入咱们的重地呢?哼,对了,我懂得他的图谋了。快回去追!”
 

  那班丐帮弟子怕惯了大师兄,谁也不敢多问,一窝蜂跟着就跑。转眼之间,树林重归静寂。
 

  清云心神稍定,暗自想道:“只要不是在路上给风火龙碰上,那就不会有太大的麻烦。”
 

  要知她是以柳清瑶使者的身份来见丐帮帮主的,只须到得丐帮的分舵,那时,风火龙即使在场,料想也不敢与她为难。
 

  主意打定,正待动身,忽听得有个人道:“格格,你好。”
 

  一个肥头大耳的和尚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清云吃了一惊,喝道:“你是何人?”
 

  那和尚怪声笑道:“格格,别吃惊。我是人,不是鬼。”
 

  清云道:“我知道你是人,但我可不认识你的什么格格?你一定是认错人了。”
 

  那和尚道:“格格,别装蒜了。你还记得三年前在归云庄的事么?你和檀羽冲勾搭,被我撞见,你要杀我灭口。你杀不了我,又要小王爷杀我,好在小王爷用了一点障眼的手法,瞒过了你,你以为我已死了,却不知我还活着呢。哼,哼,你想不到又会在此地给我撞上了吧?这笔账应该怎样算,你自己说吧!”
 

  原来这个和尚乃是迦盧上人的师侄昆布禅师,是以当年小王爷只能和他串演一出好戏,做给他的干妹(赫连清波)看。看是下辣手将昆布杀掉,过后昆布自会“死而复活”。
 

  但昆布禅师得罪了王府的格格,却不能到京城去见他的师叔了,而且还不能让清波知道他尚未死亡,虽是活人,也好比死人一样。他对赫连清波的恼恨,自是可想而知。
 

  事情过了三年,金超岳知道这件事情,想要收他为己用,两人一拍即合。这次是金超岳约他来做助手的,打算在他“立功”之后,推荐他做大内卫士,那就不怕王府的格格来找他的麻烦了。他没想到金超岳一来到桐柏山就给檀羽冲打跑了,他却深入了伏牛山,结果没见着金超岳,却给丐帮弟子发现。他躲在这个山头,无巧不巧,又碰上了赫连清云。
 

  清云虽然不知他的身份,但已听出根由,当下冷笑道:“我可没有功夫听你胡言乱语,你在纠缠不清,我可不和你客气了。”昆布禅师冷笑道:“到了这个地方,你居然还要摆格格的威风?嘿嘿,我倒要看你怎样对我不客气!”
 

  清云道:“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就好。我问你,丐帮在此聚会,你一个大和尚跑来做什么?”
 

  昆布冷笑道:“乞丐的聚会,你这个高贵的小姐却又跑来做什么?”
 

  清云道:“我是丐帮的朋友,你呢?你可正是丐帮所要捉拿的奸细!”
 

  昆布大笑道:“不错,是有一些丐帮弟子把我当做奸细,不过却还比不上你和你的好朋友檀羽冲。我只不过是有奸细的嫌疑而已,檀羽冲早就是丐帮要缉拿的奸细了。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居然敢自称是丐帮的朋友,不将我笑甩大牙!”
 

  清云道:“你要笑就趁早笑个够吧,再过一会儿,恐怕你就要笑不出来了。”
 

  昆布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哈哈:“我懂的你的意思。但丐帮弟子若然再来,只怕你比我更加笑不出来!算了,说正经的,不如咱们做一宗交易如何?”
 

  “如何交易?”
 

  “我知道你是和檀羽冲一起来的,只要你帮我设法诱捕檀羽冲,今日之事,我答应为你遮瞒。否则休说打不过我,即使你能够逃过我的化血刀,回到京师,我也会向王爷告发你,最少你这个格格就做不成了。”
 

  清云怔了一怔,想道:“我好想听得华大哥说过,化血刀乃是西藏密宗的功夫,原来这野和尚竟是大有来头。”
 

  昆布只道她心意已动,道:“对了,你想得清楚就好。以你的身份,如意的郎君还怕找不到吗,何必为他牺牲!”
 

  清云一声冷笑,衣袖一挥,“啪”的在他脸上打了一下。
 

  衣袖虽然柔软,经过她的内功运用,打在他的脸上,也是热辣辣的有如给打了一记耳光。
 

  昆布禅师大怒喝道:“臭丫头,我好言相劝,只给你一条生路,你竟然不识好歹,还敢在我的面前摆格格的威风!”张开蒲扇般的大手,立即就向赫连清云抓下。
 

  清云身形滴溜溜一转,反手点他穴道。昆布没想到她身法如此灵活,左肩被她的指头戳了一下。幸而没点正肩井穴。昆布皮粗肉厚,清云纵然力透指尖,也是难奈他何。但却也令他不禁心头一凛。
 

  “这个丫头的武功好像比三年前高明了许多,我可不能小觑她了。”
 

  再想:“反正我是假死已经给她知道,那还顾忌什么。她若不死,我就非得真死不可!”杀机陡起,双掌一搓,登时就把“化血刀”使了出来。“化血刀”是一种毒掌功夫,以掌作刀,要是被他的“掌刀”斩着,血液就会中毒身亡。
 

  清云曾经听得笑傲乾坤华谷涵说过这“化血刀”的厉害,见他掌心如雪,也是不禁一惊,赶忙使个“风刮落花”的身法,迅速避开。
 

  昆布如影随形,跟踪急上,嘿嘿冷笑,说道:“臭丫头,知道厉害了吧!嘿嘿,我已经死过一次,这次轮到你啦,除非……”
 

  他本是想威胁、利诱双管齐下的,哪知话犹未了,清云已是拔剑出鞘,唰的就向他掌心的劳宫穴刺来。这一剑虽然也没刺着他,却把他的“下文”斩掉了。
 

  昆布运掌成风,荡开她的剑尖,清云闻得一股血腥气味,不觉心头作闷,几欲作呕。
 

  昆布沉声喝道:“臭丫头,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泪流!”把化血刀的威力尽数发挥,刀刀斩向清云要害!
 

  赫连清云沉住气,使出了腾空闪避的小巧功夫,和昆布禅师游斗。她的剑法也是一招紧过一招,而且奇正相生,虚实莫测。
 

  转眼斗了五七十招,清云丝毫未露败象,倒是昆布感到有点吃力了。他猛然一省,“这丫头好像有点不对……”
 

  要知清云和清波的面貌虽然相似,武功的路数确实大大不同的。
 

  三年前昆布禅师曾经和赫连清波交过手,虽不过数招,未窥全豹,但也总还有个印象。
 

  他首先想到的是清波的轻功,清波轻功虽好,身法却没妹妹那么俊美,其次是剑法,他曾经身受过清波那几招刺穴剑法,与清云的剑法大异其趣。根本就不是那个套路。
 

  还有,当年他虽然还未试出清波的武功深浅,但最少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清波的内力远不如他。
 

  因此他有把握,在三十招之内绝对可以取胜。但现在他和清云斗了已经相近百招,清云却是未露败象。
 

  他心头一凛,“莫非我真的是看错了人?”心神稍分,几乎着了清云一剑。
 

  清云冷笑道:“不见棺材,不流眼泪,这是你自己说过的话。但看来阎王爷的帖子是要先发给你了。快快从实招来,是谁指使你来这里?”
 

  昆布险些中剑,吓出一身冷汗。人急计生,反而定下心神,“管她是真是假,假的也要当真!”主意打定,阴测测的一声冷笑,说道:“格格,你真是贵人善忘,指使我的人就是你呀!”冷笑过后,提高声音叫道:“格格,真对不住,你要我和丐帮作对,这次我是怎也不能听你的话了!”
 

  清云冷笑道:“你想含血喷人,算盘倒是打得如意,可谁相信你的鬼话!”
 

  哪知她刚刚说完,有一个相信这“鬼话”的人就来了。
 

  不是别人,正是去而复回的风火龙。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丐帮的七袋弟子。
 

  这个七袋弟子名叫方皐,是首席长老夏清平的徒弟。他是最先发现昆布禅师的人。
 

  不过,他刚才是从另一条路追查,并没经过这里。风火龙是在回转分舵的路上和他碰上的。
 

  方皐在碰见昆布禅师的时候,果然也是未见面容,但却看得比其他的人稍微清楚,立即叫起来道:“我见到的那个可疑人物是光头的,一定是这个和尚!”
 

  风火龙哈哈笑道:“原来不止一个奸细,是两个奸细。奸细鬼打鬼,妙极!”
 

  昆布禅师叫道:“我知错了,但并不是我向来刺探贵帮的秘密,是她指使我来的。他是完颜王府的格格,江湖上人称玉面妖狐!”
 

  风火龙道:“你刚才和她争吵的说话,我已经听见了。”踏上两步,和清云打了一个照面,说道:“不错,我认得她,他是玉面妖狐!”
 

  昆布禅师道:“你知道就好了,我的确是不想和贵帮作对的。”
 

  风火龙道:“好,你退下!”走上前去,对清云冷笑道:“格格,你纾尊降贵,跑到我们叫花窝里做什么?”
 

  方皐也在同一时候拦住昆布禅师,说道:“这和尚的话也未必可信。大师兄,依我看还是不宜就放过他。”
 

  风火龙道:“好,那就都拿下来再说!”
 

  赫连清云道:“风堂主,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格格,我是北五省绿林盟主柳清瑶的使者。这是她的令箭!”
 

  风火龙去年在太湖的西洞庭山曾经受过蓬莱魔女的两个丫鬟辱骂,清云不提蓬莱魔女也还罢了,一提柳清瑶,登时把他这股积压在心中的怨气也撩拨起来!
 

  风火龙变了面色,厉声说道:“你要用蓬莱魔女的名头来压我么,你是他的使者又怎么样,我们是叫花子,不是强盗,她做她的绿林盟主,管不到我们。”
 

  清云道:“这不是管,只是──”
 

  风火龙倐地出手,把他手中的令箭夺了过来,折为两段,抛在地上,喝道:“玉面妖狐,你用骗也好,用吓也好,我姓风的都不买账。你乖乖的束手就擒吧。”
 

  清云怒道:“风火龙,你怎么可以这样蛮不讲理,我和你去见你们的帮主!”
 

  风火龙冷笑道:“这点小事,用不着麻烦帮主。你不投降,那就动手吧!”
 

  清云尚未动手,他已经急不及待地伸手来抓她了。清云亦是不禁心头火起,喝道:“风火龙,这是你逼我动手的!”唰的一剑,削他手臂。
 

  风火龙见她剑法迅捷,不敢大意,左掌挥出,一股强劲的掌风不但把她的剑尖荡开,把她的身形也逼退了两步。
 

  方皐朝地上一看,忽道:“大师兄,这枚令箭好像是真的!咱们可以不接令箭,但令箭倘若是真的,这位姑娘恐怕就不是玉面妖狐了!”
 

  风火龙哼了一声,说道:“柳清瑶外号蓬莱魔女,魔女、妖狐,一丘之貉。她们勾搭上了,那又有什么稀奇?这妖狐我是见过的!”
 

  清云冷笑道:“风火龙,枉你身为丐帮堂主,说的话可比小孩子都还不如,柳清瑶是抗金的义军首领,你怎能说魔女、妖狐都是一路!”
 

  风火龙怒道:“你说我的见识比不上小孩,我的眼可没昏花,你敢说你不是玉面妖狐吗?”
 

  清云道:“我当然不是。人有相似,你再仔细瞧瞧。”
 

  风火龙道:“你烧变了灰,我也认得你。”呼呼两掌,混元一气功已使到七成。
 

  清云冷笑道:“我知道你和柳女侠结有梁子,你不过公报私仇罢了!”一招横云断峰,剑法若断若续,恰到好处的化解了风火龙的一招两式。不过她恐怕费尽唇舌也纠缠不清,却是不便说出她只是“玉面妖狐”的妹妹了。
 

  昆布禅师抓着她这个“弱点”,从旁推波助澜,“风堂主明鉴,她确是具有双重身份的玉面妖狐。她是隐瞒着格格身份行走江湖的。我就是因为她的格格身份,才不能不受她的差遣。”
 

  风火龙哈哈笑道:“人证就在目前,方师弟,你可以无需怀疑了。”
 

  方皐心想:柳清瑶纵然行事不经,无论如何,她也是抗金的义军首领,怎能叫玉面妖狐做她的使者?何况这女子若是玉面妖狐,她又怎能坦然自若的也骂妖狐?不过,他的心里虽然不以为然,却也不便在目前这种情况底下,当着有“奸细”嫌疑的外人面前,与大师兄公开辩驳。
 

  “大师兄,他们各执一词,我们也未知道他们是因何争斗,恐怕不能偏信一方。”他只能这样说了。
 

  方皐是首席长老夏清平的得意弟子,风火龙也不能不对他尊重几分,道:“我早已说过,把他们都拿下来再说。你尽管动手!”
 

  昆布禅师嚷道:“我不是已经认错了吗,我本来就不想与丐帮作对的,你,你──”花意非常明白,他是要求方皐不必动手,他已经愿意投降。
 

  哪知他话犹未了,方皐也不理会他是自愿投降与否,呼的一掌就向他的琵琶骨拍下来。
 

  琵琶骨若是给打碎,多好的武功也要变成废人。昆布禅师这一惊非同小可,本能地就把自己最擅长的本领用来防御。
 

  掌心如血,掌风也带着血腥。
 

  方皐不敢以肉掌硬接,他掌锋一偏,斜身滑步,在距离三步之处发掌。方皐是首席长老夏清平的得意弟子,他的混元一气功比起风火龙还是稍有不及,但用来对付昆布已是绰绰有余。
 

  昆布已经恶斗了一场,哪里还能抵御这样刚猛的掌力,登时倒退几步,呼吸为之不舒。但在这紧急关头,他的“化血刀”仍然是继续使将出来。
 

  方皐哼了一声,“果然是化血刀!”
 

  昆布一面抵挡,一面大叫:“风堂主,我是诚心投降的,你们怎能还要我的性命?这可不合江湖规矩!”
 

  风火龙与清云缠斗正紧,眉头一皱,说道:“方师弟,你留个活口吧!”
 

  方皐这才哈哈一笑:“师兄,这规矩我懂,我不过是想要知道这位大和尚的来历罢了。嘿嘿,这位大和尚的来历可是当真不小啊!”
 

  冷笑声中,混元一气功疾发急收。
 

  昆布好像陷身激流急湍之中,不由自己地打了几个盘旋,“卜通”倒在地上。
 

  风火龙却不能像方皐这样容易得手了,虽然他的武功是在方皐之上。
 

  清云的本领虽然也不见得比昆布高明,但她身法轻灵,善于闪避,风火龙的掌力达到她身上的只不过三成;她练的又是正宗内功,胸口一作闷,只要运气三转,就可呼吸如常。
 

  风火龙见师弟已经得手,自觉颜面无光,喝道:“妖狐,这可是你自己找死!”
 

  方皐见师兄目露凶光,知道他就要立施杀手,连忙劝道:“师兄,你手下留情。这件事情,还是要问个明白才好。这位姑娘,你也别要逞强的,你打不过我们的大师兄的。”
 

  风火龙听他称“玉面妖狐”作“姑娘”,心中老大不高兴,但是这个时候,却又不便说他。
 

  清云避开风火龙连环三式,缓过口气,对方皐道:“你说的话还有几分道理,只不过也是不辨是非。我本来是要求见你们的帮主的,是他不许我去,定要把我当作奸细擒拿,可并不是我要逞强啊!”
 

  风火龙道:“你自废武功,我就让你去见帮主。”
 

  清云怒道:“岂有此理,两国交兵尚且不斩来使,何况我是柳女侠的使者。你们丐帮也是抗金的,怎能这样敌我不分?”
 

  风火龙冷笑道:“你说的话真假难分,我是不能相信的。但你是奸细,却有人证。是你的自己人说的。我只要废你的武功,已经是对你客气了。你不肯自废武功,惟有我亲自动手了。”
 

  冷笑声中,混元一气功已是发挥得淋漓尽致。
 

  方皐心里也觉得师兄有一点不讲道理,暗自想道:“风师兄的脾气虽然有点暴躁,但平日也不是这样个样子的,怎的他今天却似乎有点失常?不过我现在若拦阻他,他一定怒上加怒,且待一会儿见机而作吧。”
 

  他心念未已,风火龙已是痛下杀手,运用混元一气功来使出一招可以分筋错骨的斩龙手。
 

  清云冷笑道:“你简直是不可理喻的疯子,我找你们的帮主说去!”
 

  说到一个“去”字,她身形突然平地拔起,手中的剑斗起了三朵剑花,剑势奇幻无比,似左似右似中,指的全是风火轮要害之处。
 

  这一招三式是她从蓬莱魔女手中学来的剑法,和她刚才所用的剑法截然相反,如今突然使了出来,饶是风火龙见多识广,武艺高强骤然间也不知如何应付。忙把双掌收了回来护身。
 

  哪知这一招却是清云以进为退的打法,她在半空中一个细胸巧翻云,已是倒跃出数丈开外。脚尖着地,转身就跑。

 

  方皐喝道:“请留步!”杆棒伸出,绊清云双足。要知他虽然不以师兄为然,但还是不能不给师兄几分面子的。
 

  倘若他不来帮手,师兄必要责他放过奸细无疑。
 

  他曾经帮清云说过好话,清云想不到他也会上来夹攻,出招未免有点慌乱。
 

  方皐的竹棒顺着她的剑势一绞,说道:“对不住,事情未弄清楚,我们可不能让你乱闯。”
 

  他用的是丐帮绝技打狗棒法,这一封一绞,精妙非常,清云若在平时,或者还可以勉强应付,此时气力不继,更兼心中慌乱,立即就给他逼得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她只觉手中一紧,身不由己的跟着对方急转,青铜剑几乎掌握不牢。
 

  说时迟,那时快,风火龙亦已扑上前来,混元一气功的掌力又似狂涛一般向她侵袭。
 

  “嗡”的一声,赫连清云的长剑脱手飞出。
 

  方皐的竹棒轻轻一绊,清云身形倾斜,立足不稳,晃了两晃摇摇欲坠。
 

  方皐收了棒棍,微笑道:“姑娘,你站稳。”风火龙立即将她抓着。
 

  “妖狐,你终须还是落在我的手中,刚才请你喝敬酒你不喝,现在只好请你吃罚酒了!”
 

  说到一个“罚”字,风火龙的脸上已是露出狞笑,张开蒲扇般的大手,五指如钩,朝她的琵琶骨狠抓下去。
 

  眼看赫连清云就要给他废掉武功,本来已经站在一旁的方皐突然伸出手臂,替清云挡住了风火龙这一掌。
 

  “师兄,且慢!”方皐一面说话,一面把清云拉开。
 

  “方师弟,你这是干嘛?”
 

  “没什么,我只是想请师兄暂缓动手。把事情弄清楚了,再行处罚也还不迟。”
 

  风火龙明知方皐说得有理,但他是以帮主的继承人自居的,为了维持大师兄的面子,却是不能立即接受师弟的劝告。
 

  “还有什么要弄清楚的?跟她来的这个和尚都已招认了。”风火龙冷冷说道。
 

  方皐道:“这位姑娘的话虽然不可尽信,但这个和尚的话恐怕更加不能相信。我已经发现了一个很大的疑点。”
 

  “什么疑点?”
 

  “师兄,你可知道这和尚的来历?他用的是化血刀!”
 

  “是化血刀又怎样?”
 

  “化血刀是西域密宗的功夫,非常难练,当今之世,练成功的只有一个迦庐上人。”
 

  风火龙道:“这位密宗大师的名字我也听过,但听说他早已不在西藏,而是被完颜长之礼聘到他的王府之中供养了。”
 

  说至此处,笑道:“难道她就是迦盧上人,恐怕不对吧?迦盧上人早已是成名人物,少说也有六十开外年纪。”
 

  方皐道:“他当然不是迦盧上人,以迦盧上人的身份,王爷也不能差遣他的,何况只是格格?”
 

  风火龙道:“那你又说他用的是化血刀?”
 

  “他用的是化血刀,但他只练到三成功夫,距离‘成功’二字还远。”
 

  “如此说来,他只是密宗的一个普通弟子?”
 

  “化血刀练到三成功夫,也不能说是普通了。他是迦盧上人的师侄。”
 

  “那不正对了吗?他的师叔是完颜王府的贵宾,他要听格格的差遣岂非正合情理?”
 

  “不对。迦盧上人只是单独住在王府,并无携带任何一个密宗弟子同来,我的师父去年在金陵曾打听得清清楚楚。”
 

  风火龙这才懂得了师弟的意思。这个和尚既然不是在王府当差,那么他把自己说成玉面妖狐的随从,岂非谎话?
 

  风火龙勉强笑道:“或者他是新来的呢?”
 

  方皐道:“他本来是想凭借师叔的关系投靠王府的,但直到如今,他可能没有到过金京。”
 

  “你怎么知道的这样清楚?”
 

  “你还记得三年前轰动武林的一件大事吗,归云庄主柳元甲做六十大寿那天,有个卖解女子和一个无名少年把他的一个客人打死了。”
 

  “听说那个客人是大有来头的,是吗?”
 

  “不错,那个客人乃是金宫的大内总管哈必图。当时我曾奉帮主之命查明这件事的。”
 

  风火龙心里酸溜溜的,想到:“原来还有这么一件事情,师父却瞒住我。”勉强笑道:“这是帮主看中你啊。你调查的结果如何,和这个和尚有关系?”
 

  “那个卖解女子就是玉面妖狐!”
 

  “玉面妖狐的真正身份乃是嚴格格,她又怎会杀了金宫大内的副总管哈必图?”
 

  “这我就不知道了。但江湖上见过玉面妖狐的人不少,其中也有咱们丐帮的弟子。异口同声,都说那个女子就是玉面妖狐。”
 

  风火龙沉吟半晌,道:“暂且不说那卖解女子是谁,我只要知道与这和尚何干?”
 

  方皐道:“这个和尚知道哈必图在归云庄,那天他恰好也来归云庄找哈必图。他来到归云庄,就碰上了出来追赶妖狐的归云庄主的大弟子班定山。班定山求他相助,同往追捕妖狐。无巧不巧,玉面妖狐也来了一个帮手,是她的干哥哥,亦即是完颜王府的小王爷。小王爷帮他干妹点了这和尚的死穴;班定山则被他的随从打落山谷。”
 

  风火龙道:“你越说越奇了,完颜王府的点穴功夫乃是武林一绝,这和尚既然给点了死穴,焉得不死?”
 

  “那小子是用巧妙的手法骗过他的干妹子的。这位大和尚只不过晕了过去,并没身亡。班定山坠下山谷,侥幸也得活命。这些事情是班定山亲口对我说的。他还说这位大和尚就是因此不敢再去金京,在归云庄住了几天,就回西藏了。这次他大概是因事情已隔三年,静极思动,因此又再重出江湖吧?”
 

  风火龙听了师弟这番说话,当真是进退两难!
 

  要知方皐说的倘若是真,那么这个和尚说的就当然全是假话了。但风火龙已经一口咬定了眼前这个女子就是玉面妖狐,又怎能自行认错,向她赔罪?何况还牵涉了他所恼恨的蓬莱魔女在内?
 

  方皐不知他的心思,继续说道:“师兄,你是什么时候见过玉面妖狐的,见面的时间长不长?”
 

  风火龙道:“差不多有三年了。当时只是匆匆和她打了个照面,可没和她交过手。”
 

  他这样说,已经是想要找个借口,以便在必要时转圜了。
 

  方皐笑道:“人有相似,师兄,你看错了人也说不定啊。”
 

  风火龙道:“你又有什么证据说她不是玉面妖狐?”
 

  “除了那支令箭之外,还有她最后使的那三招剑法。”
 

  “你见过玉面妖狐的武功?”
 

  “玉面妖狐的武功我没见过,蓬莱魔女的剑法我可见过。她最后使的那三招剑法正是蓬莱魔女的剑法。我想,假如她是玉面妖狐,蓬莱魔女即使不知道她的格格身份,也不至和她要好得可以把剑法传个她吧?”
 

  风火龙刚才说蓬莱魔女和玉面妖狐乃是一丘之貉,这句话他自己也知道是强词夺理的,如今方皐又有了新的证据,他自是不能再行强辩了。
 

  方皐继续说道:“好在我们丐帮弟子之中,也有见过玉面妖狐的人。师兄,如果你还有怀疑,不妨找一个认识玉面妖狐的人来问一问。不过──”
 

  风火龙懂得他的意思,若是问出真相,他就更难落台了。失面子事小,处事不当事大。甚至可能影响他继任丐帮帮主之位。
 

  风火龙进退两难,怒形于色,登时把气发泄到昆布禅师身上。
 

  “都是你这秃驴不好,竟敢在我的面前说谎!”
 

  昆布禅师此时已经调匀气息,武功虽未恢复,精神却已恢复几分,说道:“堂主明鉴,小僧说的也并不全是假话。”
 

  方皐冷笑一声,喝道:“昆布,你的来历我已尽知。我问你,我刚才说的是否事实?”
 

  昆布禅师道:“班定山对你说的那件事情的确不假,但可惜他和你都是知道的并不完全!”
 

  风火龙忙道:“好,那你就把他们并不知道的说出来吧!”
 

  方皐道:“他刚才说的已经证明是扯谎了,你还胡信他的鬼话?”
 

  风火龙道:“第一次说的是谎话,第二次说的未必是谎话。听听又有何妨?”
 

  昆布禅师的他撑腰,胆气顿壮道:“方香主,你说得不错,在归云庄卖解那女子确是玉面妖狐,我也的确曾与玉面妖狐结下梁子。但你可知道当日在归云庄中和她联手的那个无名少年是谁?”
 

  那个少年是谁,方皐确实不知,便不言语。
 

  风火龙道:“是谁?”
 

  “那少年的身份是金国的贝子!也正是贵帮所要捉拿的奸细!他的姓名叫檀羽冲!”
 

  方皐道:“即使你说的是事实,和檀羽冲在一起的乃是玉面妖狐,这和她又有什么相干?”
 

  昆布禅师哈哈一笑,“和她没有相干?你问问她,她是不是和檀羽冲一起来的?”
 

  风火龙正愁无法交代,登时如获至宝,向清云喝道:“从实招来,不许抵赖!”
 

  赫连清云冷冷说道:“是事实我又何必抵赖。不错,我是和檀羽冲一起来的。但檀羽冲可不是奸细。”
 

  风火龙大为得意:“师弟,你听见了吧?不管她是否妖狐,她和奸细一起,我就没有抓错她!”
 

  清云峭声道:“我已经说过檀羽冲不是奸细,你没听见么?”
 

  风火龙喝道:“大江南北的侠义道,谁人不知檀羽冲是奸细!”
 

  清云道:“众口纷传,那也不过是个‘传’字而已。谣言总是传播得最快的。”
 

  风火龙大怒道:“这是我们的朱长老亲自在金京探听到的,还能有假?”
 

  清云道:“我正是因为此事要去向你们的帮主说个明白。”
 

  风火龙喝道:“你要说现在就说。帮主没功夫见你。帮中大小事情,我都可以代替帮主处理。”
 

  清云冷冷说道:“我想帮主大概不至于拒绝见我吧。我虽然微不足道,但却是柳女侠的使者。”
 

  风火龙道:“谁知道你这使者是真是假?”
 

  清云道:“是真是假,贵帮主自会分辨。难道你以为你比你们的帮主还更精明?”
 

  方皐劝道:“这件事可不是小事,风师兄,你就让她去谒见帮主吧。”
 

  风火龙心中暗骂方皐,但因他是首席长老的弟子,却不能不卖他的帐,想了一想,道:“好,我押送这两个人去见帮主,但你就不用去了。”
 

  方皐不觉一愕:“我留下来做什么?”
 

  风火龙道:“这妖女是和檀羽冲一起来的,你不怀疑檀羽冲是奸细吧?”
 

  力指檀羽冲是奸细的人乃是在丐帮四大长老中排名第二的朱丹鹤,方皐纵有怀疑,也不便明言,只得说道:“朱长老定的案我怎敢不信,不过柳女侠既然派遣这位姑娘前来,要替檀羽冲分辩,咱们也不妨让她去见一见帮主,听听她说些什么。”
 

  风火龙道:“不管着妖女是否玉面妖狐,在真相未明之前,咱们对奸细总是不能不防备的。你以为对吗?”
 

  “这个当然。”
 

  “着呀,所以我要请你留下担此重任。檀羽冲这小子武功不弱,还有可能有另外的党羽,要是给他潜入重地,祸患不少。现在我把跟我出来搜捕奸细的人都拨给你,由你率领他们严加防范,我就放心多了。记着,若然发现了檀羽冲,最好能够将他生擒,非不得已,不要伤他性命。”
 

  风火龙明知方皐是不会伤害檀羽冲的性命的,业得卖个人情,以示自己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风火龙的说话虽然客气,但却也等于是给他的命令,方皐自是不敢不从。
 

  可是风火龙也不好过,他押着昆布禅师和赫连清云回转分舵,心中患得患失,越走越是忐忑不安。赫连清云有什么证据说檀羽冲不是奸细,他不知道;帮主会不会相信她的话,他也难以猜测。但有一点却是他确实知道了的,尽管他口口声声把清云骂作“妖狐”,其实他已知道她并非妖狐。她手上有蓬莱魔女的令箭,她这个北五省绿林盟主的使者的身份绝非假冒!
 

  正当他心乱如麻之际,忽听得有人叫道:“风堂主!”两个陌生人已经走到他的面前来了。一个是精神矍铄的老者,一个是短小精悍的中年汉子。丐帮交游广阔,这次在伏牛山的聚会虽然秘不外宣,但也难保没人知道,风火龙拿不准对方是友是敌,不敢鲁莽……
 

  “两位有何指教,恕我眼拙,我们好像以前没有见过。”风火龙道。
 

  那中年汉子踏前一步,“我们是特地来会阁下的。也没什么别的事,只不过是要讨一个人。”
 

  “嗯,你要讨谁?”
 

  “请把这位姑娘交给我!”
 

  风火龙怒从心起,喝道:“原来你们乃是妖狐一党。好,有本领的尽管拿去。”一抓就向那汉子的琵琶骨抓下去。叫花子擅长捉蛇,丐帮的擒拿手法是出名狠辣的。
 

  他抓对方的琵琶骨,等于打蛇之打“七寸”(蛇头下七寸之处乃是蛇身要害。)
 

  中年汉子冷笑道:“平生只有我抓人,如今你却要来抓我!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也看看我的擒拿手法呢。”冷笑声中,左臂一圈,反抓对方的琵琶骨,右手食指伸出,点向对方的虎口。
 

  风火龙是大行家,一看就看出对方的擒拿手法乃是虚招,但那点穴的手法却是非同小可,狠准快捷兼而有之。论擒拿手法,风火龙并不输于对方,但点穴功夫,他却是不如远甚了。
 

  不过他也有胜于对方的地方,那就是他的内功造诣。当下陡然一声大喝,反手挥出。拼着手背的阳明穴给他点中,混元一气功已经发动。
 

  阳明穴不是死穴,以他的内功造诣,被点中了也只是稍损元气而已。
 

  但他的混元一气功确实无坚不摧的,那中年汉子若是给他这一掌打个正着,只怕不死也得重伤。
 

  那老者一直没有作声,此时忽地说道:“风堂主,我们是依正江湖规矩来讨人的,请赏我们一口饭吃。”口中说话,手底丝毫不缓。风火龙只觉劲风扑面,老的手已是按到他的肩头。
 

  风火龙霍地一矮身躯,喝道:“好,你们并肩子上吧!”
 

  他无暇伤人,只能把混元一气功收回防身。
 

  那老者沉声道:“铁师侄,你退下,让我来领教风堂主的高招!”
 

  他似乎也有点顾忌混元一气功,飘忽不定,避开正面,掌锋斜劈下去。
 

  风火龙把防御圈缩小,此时已经蓄劲待发,喝道:“来得好!”化掌为拳,横拳打出。拳的力道比掌的更大,用的仍旧是混元一气功。
 

  那老者赞道:“丐帮的混元一气功果然是名不虚传!”口中说话,见招拆招,转攻为守,右掌勾着风火龙手腕一带,左掌抓他在肘尖的曲池穴。
 

  风火龙那一拳打了个空,已知不妙,但好在他的内功已经全力发动,百忙中改为肘鎚撞出。那老者的指头刚刚沾着他的衣裳,立即就觉察他这一股反弹的力道非同小可,急忙变招。
 

  他这一变招也是令得风火龙吃惊不小,一变招就是极为精妙的大擒拿手法,一招之中藏着几种手法,点、打、擒、拿、按、拍冶于一炉,饶是风火龙在大擒拿手法上也有非凡的造诣,却也未曾见过如此变化繁复的手法。
 

  只听得“嗤”的一声,风火龙的衣袖被那老者撕破,那老者也给他的掌力逼退几步,身形晃了两晃,方始能够站稳。
 

  这一下双方都吃了点亏,但还不能说是胜负已分。因为在招数上是那老者胜了一招,在功力上却风火龙较胜一筹。不过风火龙的衣袖被人撕破,吃亏毕竟还是“显眼”一些。
 

  风火龙面上一红,失声叫道:“来的敢情是京师向总捕头?”
 

  那老者冷冷一笑:“风堂主的眼里果然厉害,不过京师的总捕头已经不是老朽了。”
 

  风火龙道:“久闻向老捕头的大擒拿手法天下无双,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原来向老捕头已经金盆洗手,那又何必要来此地向我讨人呢?”
 

  那老者道:“我本来已经告老回乡,京师总捕头这个职务由我这个师侄继任。他新任总捕头,就碰上这个棘手的案子,这个案子且还是在我的任内留下来的。没法子,我只好出来替他把场。”所谓“把场”即是协助他办案的意思。
 

  原来这个老者乃是京师的前任总捕头向天冲,那中年汉子是他的师侄铁一笔。
 

  赫连清波以“玉面妖狐”的面目出现江湖,不但江湖中人不知她的真正身份,即使是完颜王府之中,也只有王爷父子和王府总管知道。因此当三年前她和檀羽冲联手打死了哈必图之后,当然是被当做“要犯”缉拿了。不但如此,而且因为此事震动“九重”,金国的皇帝龙颜大怒,还特地下令叫完颜王爷督促京师衙门限期破案。破案的责任就落在京师总捕头的身上。
 

  完颜王爷当然是不想“破案”的,不但因为凶手就是他的干女儿,而且因为他权位日隆,自知已招皇帝之忌,皇帝身边得力的人最好多死几个。不过接了圣旨,却也不能不做些表面功夫。一面提高赏格,一面赐以京师总捕头“便宜行事”的权力。例如可以不经直属长官批准,随时可以离京查案;各地官员必须协助他办案等等。限期虽然一改再改,但每当到了期限,他也必定把京师总捕头招来,“严加申斥”一番。总而言之,他的种种手法,都是不离“阳奉阴违”四字。这么一来,就拖了三个年头。京师的总捕头,亦已是新人换了旧人了。
 

  铁一笔新任捕头,少年气盛,急思破案。
 

  他打听到“玉面妖狐”在这条路上出现的消息,就急忙把师叔请出来帮他办案。
 

  他接获的消息倒是不假,但可惜却没有找着真的“玉面妖狐”,他们一路追踪,追到了伏牛山,这才碰上了颜似“玉面妖狐”的赫连清云。
 

  风火龙知道他们的身份之后,先是一惊,继而冷冷笑道:“穷叫花有眼不识贵人,请恕冒犯了。”要知丐帮虽然是暗中和抗金的侠义道合作,但本身却不是打正旗号抗金的。而且即使是抗金的侠义道,他们对待出来办案的公差,也是有一个固定的宗旨的。即如果公差缉拿的不是他们的同道中人,他们就不会多管闲事,是以风火龙也不能不对京师的总捕头客气几分了。
 

  向天冲道:“我们只是受贵人差遣的衙役,但求堂主赏口饭吃。”也是表面客气,但语气却甚为坚决,非拿到要犯不休。
 

  风火龙冷冷说道:“你们知道她是什么人吗?”
 

  铁一笔亢声道:“不管她是什么人,在铁某眼中,只知道她是犯了重案的玉面妖狐。”
 

  风火龙道:“好,有担当!只不过──”
 

  “不过什么?”
 

  “实不相瞒,她也是我们丐帮的对头,但你们办的是公事,我只好让给你们了。不过,却不知她肯不肯跟你们前往京师投案。”
 

  铁一笔道:“风堂主,只要你肯交人。怎样对付犯人,那就是我们的事了。”当啷声响,抖出手镣脚铐。
 

  赫连清云淡淡说道:“你们拿出了公事公办的大帽子,我还有什么话说。我这就跟你们上京师投案就是。”
 

  昆布禅师见风火龙竟然同意让他们把人带走,大为着急,说道:“风堂主,还有一个奸细要着落在她的身上呢。请再思三思!”
 

  风火龙道:“这是我卖给两位总捕头的交情,你不必多言。”
 

  铁一笔喝道:“让开!”走过来就想把清云拉走。
 

  昆布禅师情急之下,一掌向铁一笔打去。他是恐怕清云揭穿他的阴谋,是以便想杀人灭口。
 

  赫连清云一闪闪开,说时迟,那时快,铁一笔的锁链已是迎上昆布禅师劈过来的“化血刀。”他把锁链抖得笔直,一拖一带之间,点向昆布禅师的七处大穴。
 

  昆布禅师的功力已经恢复了三四成,掌力荡开锁链,一股腥风,冲得铁一笔胸口作闷。铁一笔大怒,抛开锁链,拿出判官笔点他穴道。
 

  铁一笔本来是另有名字的,只因他的判官笔点穴功夫十分厉害,“一笔”就可置人于死地,一次江湖中人都叫他做“铁一笔”,渐渐他本来的名字反而没人知道了。他刚才用锁链点穴,点不着对方穴道,一改用判官笔,这就不同了。铁笔比锁链沉重得多,却他又使得十分灵活。
 

  昆布禅师的功力不过恢复三四成,荡不开他的铁笔。
 

  昆布禅师自忖难以抵敌,发了一掌,急忙退后。
 

  但他虽然避开了判官笔,却给铁一笔抛掷过来的锁链锁住了他的手腕。
 

  向天冲道:“风堂主已经愿意把犯人交给咱们,咱们也不可对他的朋友无礼。”说话之际,衣袖轻轻一拂,也不知他用的是什么手法,小指头都没碰着锁链,锁链已经解开。
 

  昆布禅师满面羞惭,待向、铁二人走后,对风火龙道:“风堂主,你也未免太忍让了。你我联手,未必就打不过他们。”
 

  风火龙笑了一笑,不置可否。
 

  昆布面上一红:“纵然打不过他们,但此处还是贵帮所在之地,只要你一出声,还怕没人来帮手吗?”
 

  风火龙笑道:“还是让他们把犯人带走的好。”
 

  “为什么?”
 

  “你想想就明白了。”
 

  昆布禅师一想,猜到了几分,却不便自己说出来,佯作不解,道:“请恕小僧愚昧,还请堂主指教。”
 

  风火龙道:“其实这个女子并非玉面妖狐,你我都是心中明白。”
 

  昆布道:“但她与檀羽冲一起来此,却是真的。”
 

  风火龙道:“檀羽冲也不会无端冒险的,我料他此来的目的,定是要来就见帮主。但只要帮主不相信他的说话,咱们就无须挟持那个女子,也可将他擒下。有了那个女子,反而不妙。”
 

  昆布道:“你真的相信她是蓬莱魔女的使者?”
 

  风火龙道:“我相信檀羽冲若不恃着有蓬莱魔女这个靠山,焉敢如此大胆?”
 

  昆布这才作出恍然大悟的神气:“现在蓬莱魔女的使者被他们捉去了,没了人证,帮主自然只能相信你的话了。”
 

  风火龙道:“不,最紧要的是帮主相信你的话。好在现在也没人和你对质了,只要我稍微帮你一点,那还不是任由你怎样说就怎样说么?”
 

  昆布心道:“其实是你要靠我帮忙。”他知道风火龙要靠他来陷害檀羽冲,等于吞下了一颗定心丸了。
 

  昆布禅师笑道:“我当然一口咬定她是玉面妖狐。不过──”
 

  “不过什么?”
 

  “有一点我还未明,那女子既然不是玉面妖狐,为何又肯跟那两个捕头投案?”
 

  “她是蓬莱魔女的使者,这身份若是给铁一笔知道,铁一笔也不会放过她吧?”
 

  “这个当然。蓬莱魔女反金,她的使者自然也是金国的侵犯。”
 

  “着呀!与其暴露使者的身份,她宁可冒认是玉面妖狐了。”
 

  这层道理昆布禅师不是想不到,他实是另有顾虑的。
 

  但因他和风火龙刚刚相识,虽然暂时的利害相同,但对风火龙的底细尚未摸得清楚。
 

  例如,最主要的一点,风火龙和完颜王爷是否也有勾结他就不知道,因此他也不便和风火龙说出来了。
 

 

  向天冲、铁一笔押着赫连清云走,三个人也是各怀心事。
 

  铁一笔走了一程,胸中那股烦闷之感方始渐渐消失,道:“那个和尚不知是什么来历,怎的会跟丐帮的首脑人物在一起的?”
 

  向天冲淡淡说道:“你还是不要多问的好。”
 

  铁一笔道:“是呀,我就是因为正案已经办了,所以不愿再生枝节盘问他了。但我总是觉得,这件事情好像有点蹊跷。那和尚练的毒掌也好生厉害,不知是哪一派的?我从来没见过这样古怪的毒掌功夫。”
 

  向天冲道:“那不是寻常的毒掌,是密宗的化血刀!”
 

  铁一笔吃了一惊:“密宗的化血刀?听说完颜王府里有一位迦盧上人,就是擅长这门功夫的密宗高手。”
 

  向天冲道:“那个和尚和迦盧上人有关系是无疑的了,只不知是他的徒弟还是师侄?所以我叫你不可多问。”
 

  铁一笔更加惊异,“丐帮是敌视朝廷的,但丐帮的首脑却与王府有关系的人做了一伙,这个,这个……难道,难道……”
 

  他要说的是:“难道丐帮也出了奸细?”碍于有“要犯”在旁,却是不便就说出来,他知道师叔当然是听得明白的。
 

  向天冲微笑道:“丐帮就算造反也用不着咱们来管。江湖上的事情是很复杂的,有时候不知道反而比知道的好。”
 

  铁一笔道:“多谢师叔教导。”
 

  向天冲虽然教导师侄,叫他对江湖上的某些事情不妨装作糊涂,但有一件事情,他却是非弄明白不可的。
 

  “你当真是玉面妖狐?”向天冲回过头来,忽地对清云发问。
 

  清云道:“这是你们说的。你们既然认定了我是玉面妖狐,还何须问我?”
 

  向天冲哼了一声,一抓就向清云抓下来,抓的是她的琵琶骨。
 

  这一下不但大出清云意料之外,连铁一笔都是莫名其妙。师叔刚才还不许他给犯人戴上手铐的,何以突然有下辣手?
 

  清云学得是正宗内功,此时她的功力也已经恢复了六七分了……
 

  她猝然遇袭,本能地就使出了看家本领,身形一飘一闪,以超卓的轻功避开了向天冲这一抓。但他的脚尖刚刚站地,向天冲又已拦在她的面前。向天冲这一抓是藏着小天星掌力的,清云虽然避开了一招,膝盖的环跳穴已感酸麻,要是向天冲继续使出大擒拿手法,她是无论如何也躲闪不开的了。
 

  赫连清云怒道:“你要杀人灭口么?须知我不是──”
 

  她话犹未了,向天冲已是哈哈一笑,说道:“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你不是玉面妖狐了。”
 

  清云这才知道他是试自己的武功。
 

  铁一笔惊疑不定:“师叔,你怎不知道她不是玉面妖狐?难道天下竟有这样相貌相同的人?”
 

  向天冲道:“和玉面妖狐相同的人,恐怕还不仅是她一个。三年前我曾在天坛和玉面妖狐交过手,当时也曾出现了两个妖狐,一个是真,一个是假。但那两个真假妖狐,都不是目前这个女子。”那次他碰到的假妖狐是赫连三姐妹中最小的清霞。
 

  原来向天冲早已发现清云的口音和玉面妖狐不同了,一路同行,又发现了她的面貌其实也不是和玉面妖狐完全一样。但为了谨慎起见,还是要试一试她的武功。
 

  铁一笔道:“她既然不是玉面妖狐,为何又肯跟咱们投案?”
 

  向天冲道:“不错。这正是我要问她的。”
 

  清云冷冷说道:“你们既然知道那个和尚的身份,还何须问我?难道我明知风火龙和那和尚乃是一丘之貉,我还要冒着性命的危险,跟他到丐帮帮主的面前分辩吗?”
 

  铁一笔道:“哦,那你是什么身份?”
 

  清云道:“只要我不是你们所要捉拿的犯人,你管得着我是什么身份?”
 

  向天冲道:“这也说得对。我们认错人了,请你原谅。”
 

  清云道:“不必客气,你们要捉拿的既然不是我,那我走了。”
 

  铁一笔忽地喝道:“且慢!”飞身扑上,拦着她的去路。
 

  清云道:“干嘛?”
 

  铁一笔不理会她,却对师叔道:“师叔,她虽然不是正点儿,但面貌却和玉面妖狐如此相似,总不能说是毫无关系吧?”
 

  向天冲道:“姑娘,请你实说,你是玉面妖狐的什么人。只要你不是同犯,我们不会难为你的。”
 

  清云道:“你好像还肯讲点道理,好,我就老实告诉你吧,我是她的妹妹。但我们是自小就在战乱之中失散的,天各一方的。”
 

  铁一笔道:“但你现在已经知道她是你的姐姐,难道你们姐妹没有往来?”
 

  清云道:“你的师叔刚刚说过,只要我不是姐姐的同犯,我们有没有往来,这就是我的私事了。我不高兴回答你!”
 

  铁一笔道:“我们只是要着落在你的身上,缉拿要犯!”
 

  清云道:“向老捕头,是你的师侄说话算数,还是你的师叔说话算数?”
 

  向天冲好像有点踌躇莫决,一时间难以回答。
 

  铁一笔道:“师叔,咱们为了这宗案子,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如今好不容易才有了线索,怎可轻易放过?”
 

  向天冲皱着眉头,心中利害交战。他是知道了那个真正的“玉面妖狐”其实就是王府的格格的,这件事当然是最好忍受多一点委屈,拖得过去就拖。
 

  但他做了几十年的捕头,职业上的责任感却是令他不愿承担破不了案的侮辱;但另一方面,六扇门又的确是有那么的一条规矩,不可累及无辜的。
 

  向天冲左右为难,一咬牙根,说道:“现在是你当总捕头,你自己拿主意吧!”
 

  铁一笔听得出师叔是有心推卸责任,微有不悦,但想:“凭我一人之力,也不愁拿不下这个女子”,便道:“姑娘,我只是求你协助我们破案,请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清云冷冷说道:“你请我,那就得对我高兴了。我是敬酒、罚酒都不高兴喝!”
 

  铁一笔喝道:“对不起,我奉命查案,那可不能由得你高兴了。”
 

  清云道:“你要怎样,那是你的事。对不起,我没功夫喝你的酒,少陪了!”
 

  铁一笔飞身扑上,喝道:“往哪里走,你不喝也得喝!”
 

  赫连清云的轻功本来在他之上,但因气力尚未恢复,却是在晃眼之间,就给他追上了。
 

  铁一笔知道她武功了得,早已把判官笔拿在手中,点她背心的风府穴。
 

  清云用穿花绕树的身法避开他的连环点穴,第三招却险险被他点中。
 

  只听嗤的一声,她的衣袖已被笔尖戳破一个小孔。
 

  清云不觉也动了气,喝道:“铁总捕头,我虽然是个女流之辈,也知宁死不屈这四个字,你恃势欺人,我只要有三寸气在,就绝不会对你屈服!”言下之意,显然是要与铁一笔以死相拼了。
 

  向天冲也想不到她如此刚烈,听到“恃势欺人”四字,心中颇感羞愧,说道:“姑娘,何必如此,有话好说。”
 

  可是他的话还未说完,就在这时,忽然从树林里出来两个小姑娘,年轻不过十六七岁,同声说道:“清云姐姐,我们来替你喝他这杯罚酒!”
 

  赫连清云一看,认得是蓬莱魔女那两个丫鬟,年纪较长的那个名叫珊瑚,年纪较小的那个名叫玳瑁。清云知道这两个丫鬟的武功不在自己之下,大喜过望,说道:“这个人叫铁一笔,点穴功夫好生了得,你们小心一点。”
 

  珊瑚冷笑道:“我知道他是什么人。哼,明知捉错了人,还要和人家纠缠不清,不要脸!”
 

  玳瑁道:“不要和他多说,我倒要看看他的点穴功夫如何了得。”
 

  铁一笔见她是个小姑娘,哼了一声,道:“你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头──”
 

  话犹未了,玳瑁已是唰的一剑刺将过来,剑势变幻无方,竟然是铁一笔都未曾见过的刺穴剑法。
 

  铁一笔吃了一惊,忙把双笔一封,反刺玳瑁穴道。他的双笔能点四脉八穴。端的非同小可。
 

  论点穴手法,铁一笔其实是比玳瑁高出许多的,但玳瑁的剑法出于蓬莱魔女所传,不仅只是用来刺穴而已;玳瑁见刺穴不能奏效,剑锋一转,倐地就从铁一笔意想不到的方位斜削下来。
 

  铁一笔若不变招,或许可以刺着玳瑁的一处穴道,但他的一条臂膊却非给玳瑁削下来不可,他如何敢冒此险。迫得又取守势,双笔交于胸前,一招横云断峰,格开玳瑁短剑。功力毕竟是他较胜,玳瑁虎口隐隐作痛,始知他果然名不虚传。
 

  玳瑁心中稍有怯感,口中却在笑道:“你号称一笔致人死命,如今已是两笔三笔了,怎么的还未伤着我的一根汗毛呢?”
 

  铁一笔松了口气,这才能够把刚才断了的那句话说的完全,“你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头,我非得好好教训你们不可!”
 

  他最初本来是不屑和这“两个丫头”交手的,此时见过了玳瑁的剑法,自知若不施展杀手绝招救难对付了。但只对付一个小姑娘就出绝招,未免有失面子,事后恐怕也会给师叔责备,是以索性顺着口气,把“两个丫头”拉在一起。而他说的“教训”两字,那也自是可重可轻。
 

  哪知珊瑚正是要他这句话,他一说珊瑚就立即笑道:“你说对了。我们正是两个丫头。很好,我们这两个丫头就来领受你这位京师总捕头的教训吧。”笑声中已是拔剑出招,划了一道弧形,把铁一笔的双笔圈在当中。
 

  铁一笔隐隐感到一股黏黏的力道,绝招竟然不能随心所欲地施展开来,这一惊非同小可,心道:“师叔若不出手,这下我可要糟了。我只道两个丫头年纪相差不远,本领大概也差不多了,哪知这丫头如此了得,我和她单打独斗,只怕也未必能胜得了她。”原来珊瑚自幼跟随蓬莱魔女,在柔云剑法上已得了蓬莱魔女的真传。铁一笔使出浑身解数,一招“夜叉探海”,把对方那股黏劲解开,但玳瑁的短剑又刺过来了。

 

  铁一笔应付一个珊瑚已感到为难,如今被她们左右夹攻,登时险象环生。
 

  说时迟,那时快,玳瑁的短剑“金鹏展翅”已是向他右腿膝盖削下。
 

  铁一笔忙撤回右腿,使个“怪蟒翻身”,判官笔反点玳瑁膝盖的环跳穴。
 

  珊瑚欺身进剑,格开铁笔。铁一笔身躯往后一仰,右腿疾发如风,向玳瑁的丹田踢去。
 

  他不但点穴的功夫了得,腿上的功夫也是一绝。这一踢的力道非同小可。
 

  丹田是人身要害,若然给他踢中,不死也得重伤。他用这样狠辣的手段来对付一个小姑娘,那已经是拼了性命的打法,把对方当做强敌了,向天冲在旁观战,不禁也摇了摇头。
 

  珊瑚冷笑道:“堂堂总捕头,用这种阴毒的招数,羞也不羞!”他欺身进逼,如影随形,剑尖已是刺到了铁一笔脐旁的商曲穴。
 

  商曲穴是人身死穴之一,铁一笔怎肯和一个“小丫头”拼个同归于尽,百忙中一个“盘龙绕步”,硬生生把踢出去的右腿收了回来,身似陀螺旋转,双臂再展开。
 

  结果是双方都避过了险招,但铁一笔已是狼狈不堪了。相形之下,倒是珊瑚这个“小丫头”显得比较从容。
 

  向天冲见师侄形势不妙,连忙叫道:“有话好说,请两位姑娘暂且住手。”但珊瑚玳瑁正在使到一招双剑合璧的连环剑招,哪里收得住手?“住手”两个字刚从向天冲的口中吐出,玳瑁的剑尖已是刺到了铁一笔右肩的琵琶骨了。
 

  向天冲早有准备,声到人到,一个“饿虎抢食”,反抓玳瑁左肩的琵琶骨。
 

  珊瑚叫道:“休得伤我妹子!”出剑如电,疾削向天冲手腕。向天冲反手擒拿,以攻对攻,夺她长剑。
 

  就在此时,只听得铁一笔“哎呦”一声,突然变成了好像泥塑木雕一般,那两枝判官笔还在高高举起,但却是动也不会一动了。
 

  原来珊瑚是以闪电般的剑法,佯攻向天冲,一个声东击西,剑尖就刺着了铁一笔的肩井穴。
 

  向天冲把珊瑚逼退,喝道:“你的妹子并没受伤,你把我的师侄怎么样了?”
 

  珊瑚笑道:“你是这方面的行家,看一看不就明白了。”
 

  肩井穴是麻穴,并非死穴,向天冲一看,就知师侄的性命无忧,便替他解开穴道,铁一笔面红过耳,做声不得。
 

  他的穴道虽然解开,但上半身已是麻木不灵,右臂软绵绵的垂了下来,判官笔当啷坠地。
 

  向天冲惊疑不定,说道:“请恕冒昧,请问两位姑娘的尊师是谁?芳名可肯赐告?”
 

  珊瑚玳瑁都是格格的笑了起来,珊瑚道:“我不是早已说过了吗,我们只不过是人家的小丫头,主人是有的,却哪里来的师父?”
 

  玳瑁说道:“丫鬟的名字哪称得上是什么芳名,你当我们是小姐么。我叫玳瑁,我的姐姐叫珊瑚。”
 

  向天冲道:“两位姑娘说笑了。”
 

  玳瑁道:“谁和你说笑,你要不要知道我们的主人是谁?”
 

  “请赐告。”
 

  “我们的主人就是你们称她为蓬莱魔女的柳清瑶。”
 

  蓬莱魔女的名早从玳瑁口中说出,铁一笔固然面上变色,连向天冲也不禁吃了一惊,不觉失声“呀……”的叫了出来。
 

  玳瑁笑道:“我们的主人是和金国的皇帝作对的,你是金国皇帝脚下的京城总捕头,我的主人大概也应当是被当作钦犯的吧?你要不要把我们捉拿归案?”
 

  向天冲定了定神,道:“柳清瑶是否已被皇上列为钦犯,我不知道。但我们当捕头的也是有规矩的。我们只是奉命行事,这个案不归我们管。”这番话说得倒是颇为得体,表示自己并非害怕蓬莱魔女。
 

  玳瑁冷笑道:“谅你也不敢管。”
 

  珊瑚道:“人家是大名鼎鼎的老总捕头,妹子,你可休得无礼。向老捕头,我的妹子不懂事,你别见怪,我可是有话要和你好好的说一说呢!”
 

  “不敢。请说。”
 

  “听你所说,你们是很严格遵守你们六扇门的规矩的了?”
 

  “这个当然。国有国法,行有行规,我们并不是胡乱捉人的。”
 

  “对呀,那你们为何又要捉拿我们这位姐姐,你分明已经知道是认错了人的?”
 

  向天冲不想与蓬莱魔女为敌,只好帮师侄转圜:“两位姑娘误会了。我这师侄只不过想请这位姑娘助他破案而已。”
 

  珊瑚转过头来,“铁一笔,这话是你说的么?”铁一笔不敢逞强,“不错,我一早就是这样说的。”
 

  珊瑚又道:“那个‘请’字,也是你亲口说的?”
 

  铁一笔是现任的京师总捕头,但此际却像平日被他审问的那些犯人一样,不由得低下头来,说个“是”字了。
 

  珊瑚道:“既然是请,为何又要强迫人家?”问得铁一笔哑口无言。
 

  珊瑚跟着笑道:“你要抓玉面妖狐,容易得很,我就可以把玉面妖狐的下落说与你们知道。”
 

  向天冲已经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但为了帮师侄自找台阶来下,还是说道:“这正是我们求之不得的事,一笔,你还不多谢人家。”
 

  此时珊瑚已经把“正文”说了出来:“玉面妖狐在完颜长之的王府里,你要找她,到王府去找吧。我还可以告诉你们一个线索,要是你们在府里找不着她,还可以到桑家堡去找公孙奇帮忙你们办案。因为我们发觉他曾与公孙奇一起。”
 

  说话之际,嘴角挂着冷笑,言外之意:“就只怕你们没有这个胆量。”
 

  铁一笔心里嘀咕:“这丫头的话不知是真是假,但这两个地方可比阎王殿还难闯,我若要去这两个地方捉拿犯人,只有自己送命。”但为求脱身,只好装作感激模样,“多谢姑娘指点,我这就回京查案便是。”
 

  珊瑚忽地喝道:“且慢!”
 

  铁一笔一怔:“我已经无意留难贵友了,干嘛还不许我走?”
 

  珊瑚道:“被你冤枉的不是我,是我这位姐姐。须得问过他,才能让你走。”
 

  铁一笔无可奈何,只好向清云赔礼:“误会都已经说清楚了,姑娘,你不会留难我吧?”
 

  清云听了珊瑚那句话,心中已经懂得她的用意,暗自想道:“不错,为了替檀羽冲辩诬,的确还得借用这个姓铁的来做认证。这个认证是做给风火龙那班人看的。”
 

  清云道:“不是我要留难你,只是我却有了为难之事──”
 

  铁一笔哼了一声:“你的事情与我何干?”
 

  清云冷冷说道:“这件事乃是因你而已,怎能说与你无关?你想想我会无缘无故跑来这里吗,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我特意跑到这个叫花子的地方,当然是为了求见丐帮帮主的。”
 

  铁一笔道:“你现在不是可以去了吗?”
 

  清云道:“你是当着丐帮帮主大弟子风火龙面前将我逮捕的,而且你还口口声声,当着他的面指证我是玉面妖狐,你说丐帮还能相信我不?”
 

  铁一笔道:“在我们未到之前,风火龙已经怀疑你是奸细的了!”
 

  清云道:“着呀,那是他只不过是怀疑而已,但到了你指证我是妖狐!这就等于是你帮他证实了我是奸细了!这个错误,难道不该由你承担?”
 

  铁一笔怒道:“我已经认错了,你还要怎样?”
 

  清云道:“对我认错有什么用?我也不要你怎样,只要你和我一起,到丐帮帮主的面前,承认你是捉错了人!”
 

  向天冲道:“这两位姑娘是从柳清瑶那里来的,她们是你的朋友,你请她们替你说明这个误会,我想也当可以了吧?”
 

  玳瑁道:“我们只是小丫头的身份,怎会令得丐帮帮主相信?只怕我们还不配在他的跟前说话呢!”
 

  向天冲道:“姑娘,你太谦了──”
 

  话犹未了,珊瑚已是一声冷笑,截断他的话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做错了事,就该有胆承担!休说我们在丐帮帮主面前说不上话,就算可以,难道你这位堂堂的京师总捕头,还要靠我这个小丫头来弥补你的过失吗?”
 

  铁一笔怒道:“你们忒也欺人太甚,好,你们把我杀了吧,我绝不能任由你们摆布!”
 

  向天冲面上一阵哄一阵青,忽道:“好,他是我得师侄,我替他去!”
 

  铁一笔一愕,叫道:“师叔,你──”
 

  向天冲毅然道:“她们说的不错,做错了事,就该有胆承担。但你是现任的总捕头,还有公事要办,这件事就由我替你了结吧。”
 

  珊瑚赞道:“到底是老捕头有担当,但我们可并不是想要麻烦你的。”
 

  向天冲道:“你们不过是要个证人罢了,证人一个就够,若再节外生枝,那就是有意和我们为难了。”
 

  向天冲的“分量”当然比铁一笔重得多,珊瑚也不想做得过分,便道:“难得老捕头如此明理,咱们这就走吧。”
 

  铁一笔满面通红,想要交代两句话,却是说不出来。珊瑚冷笑道:“看在你的师叔份上,便宜了你,你还不走!”
 

  赫连清云此时方始有空和蓬莱魔女这两个丫鬟叙话,一面走一面说道:“怎的你们也都来了?不过也幸亏你们来到,否则我恐怕真是难以脱身呢。”
 

  珊瑚道:“有一件事我先要问你,听说你是为了檀羽冲的事情赶来的,可见着他没有?”
 

  清云道:“早见着了。我还是和他一起来这里的呢。”
 

  “他呢?”
 

  “已经去拜会丐帮的帮主去了。”
 

  珊瑚道:“我们的主人就是觉得这件事情恐怕有点不妥,因此她在那天把令箭给了你之后,又叫我们一起来的。”
 

  清云道:“我也知道他这样做于事未必有补,但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也只好让他一试了。”
 

  她口里这么说,心里可也着实有点奇怪。要知檀羽冲这次去见丐帮帮主,乃是已经得知丐帮帮主愿意私自会他,而且还是由蓬莱魔女托她代为转达给檀羽冲知道的呢。她不知道蓬莱魔女从何得知丐帮帮主这番心意,但她相信蓬莱魔女决不会以讹传讹。那么后来又为什么突然想到“不妥”,要两个丫鬟赶来追他们回去呢?
 

  她心里藏着疑团,却不便当着外人问珊瑚、玳瑁、不知不觉已是将要到达丐帮的分舵了。
 

  就在此时,忽然碰上丐帮一个七袋弟子,不是别人,正是刚才和风火龙一起出来搜奸细,后来却被风火龙叫他留下的那个方皐。
 

  方皐见着赫连清云,不觉一愕,失声说道:“你又来了?”
 

  清云笑道:“不错,我又来了。还有几位朋友和我一起来呢。”
 

  方皐看见珊瑚、玳瑁,更是惊奇,“咦”了一声:“你们不是柳女侠的、的……”
 

  珊瑚噗嗤一笑:“方香主,你的记性倒是很不错呀,居然还记得我们这两个小丫鬟。”
 

  方皐惊疑不定:“你们和这位姑娘本来是相识的?”
 

  珊瑚笑道:“说是朋友有点高攀,她是和我们的主人以姐妹相称的。她也正是代表我们的主人,前来拜会贵帮帮主的。”
 

  方皐松了口气:“原来你果然是柳女侠的使者。但你不是要跟我们的风师兄去见帮主的吗?怎的──”
 

  清云道:“多谢你顾全我的体面,你当然知道,不是我要跟他去的。你大概是想要知道,我怎能脱出风火龙的掌握吧?你先见见这位朋友,这件事多亏他帮了我的忙。”
 

  向天冲苦笑道:“赫连姑娘说笑了。”
 

  方皐道:“这位朋友是──”
 

  清云道:“他是前任的京师总捕头。你不认识他,也该知道他的名字吧?”
 

  方皐哎呀一声,“原来是名震京师的老捕头。”面色一沉,“老捕头来此有何贵干?”
 

  向天冲道:“我来是来捉拿玉面妖狐的,惭愧得很,认错了人。”
 

  珊瑚接着道:“你那个风师兄不是好东西,我们不想清云姐姐给他押走,但也不能让她被错当做玉面妖狐,所以我们只好邀了向老捕头,一起来见你们的帮主。”
 

  方皐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只见风师兄和那个和尚回来。”
 

  珊瑚听见风火龙已经回到,忙道:“闲话少说,快引领我们晋见贵帮帮主。”
 

  方皐道:“帮主现在恐怕没空接见你们。”
 

  珊瑚怫然不悦,“为什么?”
 

  方皐道:“听说帮主正在审问奸细。”
 

  清云大吃一惊,连忙问道:“那个奸细是何等样人?”
 

  “我不大清楚,听说是个金国的贝子,但却是从江南来的!”
 

  这还不是檀羽冲是谁?清云登时呆了。丐帮帮主因何变卦呢?莫非这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珊瑚比较镇定,道:“你只是听说的吗?听谁说的?”
 

  方皐道:“大概是半个时辰之前,来了一位陌生的客人,求见帮主。负责守卫的本帮弟子不让他进去,他就用传音入密的功夫自行通报。结果帮主也在里面传声出来,接受他的求见。”
 

  珊瑚道:“对呀,你们的帮主已经把他当做客人了,又怎能说是奸细?”
 

  方皐道:“当时我不在场,当时的情形我只是听得守卫转述的。他可没有告诉我帮主是否以客礼接待那人,只说帮主在允许那人进见之后,就传下命令,不许任何人入内了。”
 

  “那么又是谁说那人是奸细的呢?”
 

  “是风师兄。那个陌生人来了不久,他也回到分舵了。那人的贝子身份,也是他说出来的。”
 

  原来方皐正是因为听得“奸细”已经自行登门求见帮主的消息,这才敢于不再理会风火龙要他继续搜查“奸细”的命令,赶回来的。
 

  清云定了定神,问道:“那么,风火龙呢?”
 

  “风师兄和那个和尚已经进去向帮主禀报了。”
 

  “不是说不许任何人进去的么?”
 

  方皐带点自嘲的口吻说道:“他的身份怎能和我们相比?”
 

  清云道:“好,那么我们也要马上见你们的帮主。”
 

  方皐面有为难之色,“这个──”
 

  珊瑚道:“什么这个那个,你不敢做主,我们自己进去就是。”
 

  方皐忙道:“使不得!”话犹未了,两个负责守卫的丐帮弟子已经上来拦住珊瑚、玳瑁,喝道:“干什么?别乱闯!”
 

  方皐上前道:“她们是北五省绿林盟主柳清瑶派来的使者,要见帮主。”
 

  那两个弟子吃了一惊,赔笑道:“请你们稍待些时,我们的帮主现在有事,待帮主的事情办完了,我再给你们通报。”
 

  珊瑚哼了一声,“丐帮是天下第一大帮,原来丐帮的架子也是天下最大!”
 

  那两个弟子甚为尴尬,说道:“你们是柳女侠的使者,若在平时,我们决不敢怠慢贵客,但今日的情形不同,还请姑娘恕罪。”
 

  他哪知道,珊瑚正是因为“今日的情形有点不同”,所以非得马上见到帮主不可。
 

  珊瑚忽地一声冷笑,说道:“你们对客人不讲礼貌──我们也只好不讲礼貌。”
 

  打一个眼色给玳瑁,两人同时出手,闪电般就点了那两个弟子的穴道,笑道:“与其要我们等候,不如你们自己等候吧。”
 

  方皐道:“你们是客人也不能乱闯!”一面呼喝,一面追赶。
 

  分舵里那个密室中传出来的声音也已听得见了。
 

  是风火龙的冷笑声:“他是和玉面妖狐一起来的,这个和尚是证人。”
 

  这个“他”显然是檀羽冲。
 

  果然便听得檀羽冲的声音接着道:“这个和尚是完颜王府的人,他和我是结有梁子的。”
 

  风火龙道:“正因为他是王府的人,所以他才知道你是奸细!”
 

  珊瑚飞快的向那密室跑去,高声说道:“尚帮主,你别相信他们的胡说八道!”
 

  风火龙喝道:“谁在外面喧闹?”
 

  “砰”的一声,清云与珊瑚四掌齐推,已是把那密室的门打开!
 

  风火龙喝道:“什么人胆敢乱闯!”他刚刚要跳起来,丐帮帮主衣袖一挥,一股袖风登时把他按了下去。珊瑚、玳瑁本来是急步冲进来的,也给那股袖风挡住,不能移动。心中都是暗暗吃惊,“丐帮帮主果然名不虚传!”
 

  她们陡然出现,除了风火龙之外,檀羽冲与昆布禅师也是不约而同的嚷了出来。一个嚷道:“云妹,你也来了!”一个嚷道:“向老捕头,你怎么又回来了?”他们也都是同样吃惊。不过,檀羽冲见了清云是又喜又惊;昆布禅师见了向天冲和“犯人”一起回来,则是又惊又急罢了。
 

  清云对丐帮帮主尚昆阳施了一礼,便即向风火龙冷笑道:“风堂主,刚一转眼,你就认不得我了吗,我是自行投案来的呀!”
 

  珊瑚亦是匆匆施礼,便即说道:“我们是柳盟主的丫鬟,奉命来见帮主。帮主,你可别怪方皐,是我们自己闯进来的。”
 

  尚昆阳似乎颇为不悦,但也似乎是看在蓬莱魔女份上,虽然不悦,却没发作,淡淡说道:“多谢你们的主人给我面子,派了她亲近的人来。只不知这位姑娘却又是谁?”
 

  珊瑚笑道:“这位姑娘就是被你的大弟子当作玉面妖狐的人,不过,有一件事情,不知他告诉你了你没有,这位姑娘本来是我们盟主派来的使者,手中有盟主的令箭为凭的,却给你的高足夺去了。”
 

  尚昆阳没有回答,却把目光移到向天冲身上,对她他说道:“这位朋友敢情就是京师的向老捕头吧?”
 

  向天冲道:“不敢有劳帮主下问,我是来帮我的师侄办案的,刚才已经和令高足见过了。想必令高足──”
 

  尚昆阳道:“不错,小徒已经对我禀报过了。他说你是来捉拿玉面妖狐的,他已经把玉面妖狐交给你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向天冲道:“说来惭愧,我就是因为错认这位姑娘作玉面妖狐,特地陪同她来向帮主请罪的。唉,我真是老糊涂,竟然把贵帮的客人当作钦犯。”
 

  珊瑚笑道:“其实她也的确是钦犯,不过,这件案不是交给你办罢了。”
 

  尚昆阳这才从然动容,对赫连清云道:“这么说,倒真是我们误会了。”
 

  “误会”两字,轻描淡写,珊瑚听了,虽然不敢对丐帮的帮主反唇相讥,心中也着实有点不大高兴,说道:“这位赫连姑娘是和我们的主人姐妹相称的,她才是正式的使者。我们只不过是丫鬟身份。”
 

  她这样说,只道尚昆阳即使不处罚风火龙,也该因为风火龙折断蓬莱魔女令箭一事,而要风火龙郑重道歉的了,哪知尚昆阳竟然好像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却回过头问向天冲道:“这位赫连姑娘的相貌和玉面妖狐是不是十分相似?”
 

  向天冲道:“就像孪生姐妹一般;否则,我也不至于认错了人。”
 

  尚昆阳道:“听说玉面妖狐是金国完颜王爷的干女儿,她本来也是复姓赫连的?”
 

  珊瑚忍不住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官府的律例如此,江湖的规矩也是如此。难道姐姐做了坏事,也要株连妹妹吗?不错,她们确是一母所生的姐妹,但却是自幼离散的。这件事,我们亦早已经对令高足说过了。”
 

  尚昆阳道:“小姑娘,你错了。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忝为丐帮之主,这个道理,我还能不懂吗。我不是这个意思。”
 

  珊瑚心里有气,也顾不得是否顶撞天下第一大帮的帮主了,开门见山就说:“那你这样问话是什么意思?”
 

  尚昆阳缓缓说道:“向老捕头都认错了人,那也怪不得小徒有这个误会了。是不是?”
 

  风火龙登时得意起来,道:“是呀,我就是因为深知玉面妖狐诡计多端,那蓬莱魔女的令箭说不定也是假的,所以有此误会。”
 

  尚昆阳道:“误会我不怪你,但你做事还是稍嫌鲁莽一点,以后碰上这样的事情,令箭应该先拿回来给我验看。”
 

  这样的“责备”,根本就不能算是责备。风火龙乐得认错,应了一个“是”字。
 

  清云道:“多谢帮主对我另眼相看。现在事情已经明白,我不是玉面妖狐了,那么我这位朋友,贵帮似乎不该把他当做奸细了。”
 

  尚昆阳道:“这又是另一件事了。他是不是金国的贝子?”
 

  珊瑚道:“金国的贝子,也不见得一定就是助纣为虐的吧?”
 

  风火龙冷冷说道:“你说‘不见得’,我看你的话也是‘不见得’!”
 

  珊瑚哼了一声,道:“向老捕头,这位檀贝子是何等样人,想必你也是知道的吧?”
 

  向天冲道:“据我所知,他既是贝子,又是钦犯!”
 

  风火龙道:“因何他是钦犯?”
 

  向天冲道:“这我就不大清楚了。”
 

  风火龙道:“你知道多少就说多少。”
 

  向天冲道:“我只知道大内总管哈必图是她和江湖上绰号玉面妖狐的女匪杀的,至于他是否因此事被定为钦犯,我就不知道了。”
 

  风火龙道:“着呀,玉面妖狐是什么人?如今我们都已知道是王府的格格了。她杀哈必图,多半是出于她养父的主意,那不过是剪除异己的手段而已,又有什么稀奇,但这位檀贝子和玉面妖狐的交情可以达到联手杀人的程度,这才值得注意啊!”
 

  珊瑚怒道:“风火龙,你含血喷人!檀大哥,因何你不自辩?”
 

  檀羽冲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我自辩又有何用?只能但求问心无愧而已!”
 

  风火龙越发得意,道:“你不自辩,这是你的聪明,你若自辩,只有越描越黑。你在江南,曾经杀了多少侠义道的人物。”
 

  檀羽冲道:“这件事我很后悔,但我也是迫不得已的。”
 

  风火龙冷笑道:“什么叫做迫不得已?人死不能复生,你才后悔!”
 

  清云道:“他受了别人冤枉,他不杀别人,别人就杀他。风堂主,如果你在他的处境,你怎样办?”
 

  风火龙道:“我宁含冤而死,也绝不做违背侠义道之事!”
 

  珊瑚冷笑道:“说得倒是好听!尚帮主,现在我只想向你禀报一件事,我家主人敢担保他决不是奸细,你相信不相信我的主人?”
 

  她在冷笑的同时,心中也在奇怪,为什么尚昆阳好像没有主意,只听徒弟的话呢?
 

  尚昆阳淡淡说道:“柳女侠是北五省的绿林盟主,又是义军首领,我当然信得过她。不过,我们帮中长老的说话,我也是不能不信的呀!”
 

  珊瑚冷笑道:“你说的这位长老,就是朱丹鹤吧?”
 

  风火龙斥道:“我们并不因为你是柳清瑶的丫鬟而看轻你,你却怎可对我们的长老直呼其名,如此不敬!”
 

  珊瑚道:“值得我敬重的人物,并不在于他的地位!”
 

  尚昆阳眉头一皱:“火龙,不必勉强人家,别人的态度怎样是别人的事,咱们不可失礼!”
 

  这番话明确是训斥弟子,内力却分明是说珊瑚“失礼”。珊瑚憋着一肚子气,只好哑忍。心想:“我若不是以大局为重,哪怕你是丐帮帮主,我也要和你大吵一场。”
 

  尚昆阳继续说道:“珊瑚姑娘,贵主人叫你们来帮这位檀贝子说话,不知可有什么事实作为凭据?但我们的朱长老却是曾经亲自前往金京侦查的。”
 

  珊瑚明知朱丹鹤不是好人,但要她拿出证据,她却是拿不出来的。她满肚子没好气,却只能说道:“我的主人相信你会明察秋毫,我是个丫鬟,我也只能相信主人说的决不会有假。尚帮主,你喜欢相信谁就相信谁,我没话说。”
 

  风火龙哈哈笑道:“这么说,你家主人是拿不出凭据来的了!”
 

  珊瑚气往上冲,几乎忍不住就要发作,但就在此时,檀羽冲与赫连清云都在不约而同的向她使个眼色。珊瑚七窍玲珑,登时想到:“不错,丐帮帮主绝不会是如此昏庸的一个人,莫非他是有所顾忌,目前还未到可以揭发朱丹鹤的时候?”
 

  珊瑚忍气道:“我只是个丫鬟,不能替主人作答。尚帮主,你想要知道的话,最好去问我的主人。”
 

  尚昆阳道:“有机会见到柳女侠,我自然会问她的。不过,这事以后的事了。”
 

  言下之意,他现在就要处置檀羽冲涉嫌奸细的这件事,珊瑚若是拿不出替他洗雪的证据,他可是不能等待的了。
 

  珊瑚道:“向老捕头已经说出他是金国钦犯的事实。”
 

  风火龙道:“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单凭这件事是不能为他洗脱罪嫌的,难道还要我把道理重说一遍?”
 

  珊瑚道:“你说的那些只是你的揣测之辞。”
 

  风火龙道:“好,那我就再找一个证人来!”说至此处,才想起要请示师父,回过头对尚昆阳道:“弟子不敢擅专,不过那个人已经来了多时,等候帮主接见,据弟子所知,那人对檀羽冲的所作所为,知道得不少。他有十分重要的消息要禀报帮主。”
 

  尚昆阳道:“既然如此,快快请他进来!”
 

  风火龙传下话去,不多一会。那个人就来到了。此人非别,原来就是檀羽冲和赫连清云都曾经见过的那个桑家堡的老仆人。
 

  风火龙道:“这位韩先生是桑家堡的使者。”
 

  尚昆阳哈哈一笑,道:“原来是单掌开碑韩三哥,真是久违了!”
 

  看来这姓韩的老仆人,竟然也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人物,否则他也当不起丐帮的帮主称他一声“三哥”。
 

  那姓韩的老仆道:“说来惭愧,当年我被仇家围攻,眼看性命不保,全靠桑家堡的堡主解救;如今我已是心甘情愿的做了桑家堡的仆人,尊卑有别,请帮主不可再用昔日称呼。”
 

  尚昆阳笑道:“江湖上的交情是各交各的,哪有这些庸俗的讲究。何况你现在是桑家堡的使者,不管你在桑家堡是什么身份,在这里都是我的上宾。韩三哥,真对不住,我不知道来的是你,多有怠慢了。”
 

  那姓韩的老仆道:“帮主太客气了,我是奉堡主之命,一来给贵帮报讯,二来解释一件事情。”
 

  尚昆阳道:“好,那就请你先说第一件事。报的是什么讯?”
 

  那姓韩的老仆道:“贵帮的朱长老,目前正在我们的堡中养伤。”
 

  尚昆阳道:“哦,他怎的会在贵堡养伤,是何人将他打伤的?”虽然有点诧异的神情,语调却并不显得如何激动。
 

  赫连清云比较冷静,暗自想道:“丐帮消息最为灵通,尚帮主可能是早已知道此事的了。说不定连朱丹鹤的阴谋也未必瞒得过他。不过,如今有桑家堡的人替朱丹鹤撑腰,他们是一定要污控檀大哥的。尚昆阳目前又不想和桑见田结纳,这可就有点不妙了。不过丐帮的素以侠义见称,他身为帮主,总不能为了顾全大局就要牺牲檀大哥吧?”
 

  心念未已,只听得那姓韩的老仆人已在缓缓说道:“贵帮的朱长老是怎样受的伤,恐怕要问这位檀贝子才清楚。”
 

  檀羽冲朗声说道:“不错,贵帮的朱长老是我打伤的。此事我本来应该禀报帮主,但一直未有机会。”
 

  那老仆续道:“贵帮的朱长老受伤之后,恰值我家姑爷路过,知道是贵帮的朱长老,便叫我们护送朱长老回堡养伤。”
 

  尚昆阳未曾发话,风火龙已是先自冷笑道:“檀羽冲你还有何话可说?”
 

  “师父明鉴,檀羽冲竟敢打伤我们的朱长老,分明是因为朱长老揭穿他的奸细面目,他才下这毒手的。”风火龙跟着对尚昆阳说道。
 

  檀羽冲道:“尚帮主,你若要知道我因何打伤贵帮长老,我可以告诉你。可我只能说给你一个人知道。”
 

  风火龙哼了一声,喝道:“檀羽冲,你到了这个时候,还想挑拨离间吗?”
 

  檀羽冲道:“我还没有说,你怎么知道我是挑拨离间?”
 

  尚昆阳摆一摆手,道:“不管你是什么原因,丐帮的事也自有我来管,用不着外人代劳!”
 

  檀羽冲何等聪明,一听他这口气,便知他实在是不想自己在这个时候,就把朱丹鹤的秘密直说出来。
 

  可是他这一边的珊瑚已是忍耐不住。他不说,珊瑚却是非说不可了。
 

  “尚帮主,桑家堡的姑爷是什么人,想必你是知道吧?”
 

  “我知道是公孙奇。怎么样?”
 

  “那么公孙奇曾经在完颜王府做过客卿,你知不知道?”
 

  “知道又怎样?”
 

  “没怎么样,我只不顾觉得有点奇怪罢了。嘿嘿,想那公孙奇乃是完颜王府的客卿,贵帮的朱长老被金国的钦犯打伤,却得曾为金国客卿的公孙奇所救,他们不知是什么时候结下的交情?这件事,倘若不是我今日亲耳听到,我也不能相信!”
 

  风火龙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敢说我们的朱长老和完颜王府也有勾结吗?”
 

  珊瑚冷冷说道:“你喜欢怎样猜想就怎样猜想,我可没有这样说。”
 

  风火龙道:“师父,咱们对待客人固然应有礼貌,可也不能──”
 

  尚昆阳摇一摇手,面色十分难看。风火龙见师父向他示意,也就不敢多言,适可而止了。
 

  尚昆阳神色惨然,苦笑说道:“丐帮不幸,出了一个叛徒,说来惭愧,这个叛徒还是我的弟子呢。嗯,想必你们亦有所闻,我,我那个名叫武士敦的逆徒,乃是在完颜王府当卫士的,他的身份比客卿更加不如!”
 

  珊瑚是不知道武士敦的底细的,心里想道:“你的徒弟当了鹰爪孙,难道就因此而可以宽恕公孙奇吗?这两件事怎能扯在一起?”
 

  赫连清云心中也有疑惑,不过她目前的身份乃是蓬莱魔女的使者,只能按礼貌回答:“树大有枯枝,帮主早已把这叛徒逐出门墙,知会天下武林同道了。似乎不必再提了吧?”
 

  尚昆阳道:“我虽然把逆徒逐出门墙,也难消心头之恨。姑娘,你以为这只是丐帮的家务事,其实它和今日之事也有干连的。前年朱长老潜入金京,为的就是要替本帮清理门户。只可惜不能如愿。”
 

  珊瑚忍不住道:“帮主请恕我愚鲁,我还是不懂。贵帮的朱长老因何要与公孙奇结交?若说是为侦查叛徒,那公孙奇也是甘为完颜长之所用的,这不是与虎谋皮吗?”
 

  风火龙冷笑道:“你不懂就不要多嘴!”
 

  那个桑家堡的老仆却道:“原来帮主早已明白底蕴,那倒可以省了我一番唇舌了。”
 

  尚昆阳道:“我明白了,还有别的人未曾明白,你还是说一说吧。”
 

  那老仆道:“这正是桑堡主要我来向丐帮解释的事情──”
 

  “我家姑爷在两年之前之所以投身完颜王府,目的就是为了要在暗中监视贵帮的那个叛徒武士敦。”那姓韩的老仆说道。
 

  风火龙乘机问道:“可有什么发现?”
 

  那老仆道:“据姑爷言道,这位檀贝子在金京之时,与武士敦往来甚密,有一次檀贝子偷入王府和格格幽会,也正是靠了武士敦帮他的忙。”
 

  尚昆阳道:“檀贝子,有这事么?”
 

  檀羽冲道:“我们是可惜未能和武士敦会面,不过,他曾经暗中帮过我的忙,我是知道的。”
 

  风火龙道:“这么说,你是承认曾与玉面妖狐幽会的了。”
 

  檀羽冲道:“我是在王府见过她,但并不如你所想的那样淫邪。”
 

  风火龙冷笑道:“武士敦,另外还帮过你一些什么忙?”
 

  檀羽冲道:“你不配审问我!”
 

  风火龙道:“我的师父总配问你了吧?”
 

  尚昆阳心中不悦,但还是说道:“檀贝子,我不想勉强你,你愿意说多少就说多少。”
 

  檀羽冲道:“武士敦曾经是你的徒弟,他是怎样一个人,你当然比我更清楚。我只能说,他帮忙我的事情,绝对不是违背侠义之道的事情。”
 

  风火龙冷笑道:“武士敦是什么人,我们丐帮上下全都知道。”
 

  尚昆阳道:“檀贝子,你的意思是不是想说武士敦并非叛徒?”
 

  檀羽冲道:“我是外人,不明底蕴,我不能乱说。”
 

  尚昆阳松了口气,知道檀羽冲已经懂得他是用心良苦。却故意板起脸孔道:“他叛帮灭祖,我早已将他逐出门墙,谁也不能替他辩护。不过……”
 

  尚昆阳顿一顿,续道:“不过,你是金国的贝子,你和他往来,我也不能迁怒道你的头上。只要你不是和他串谋来与丐帮作对,这件事我不追究。”
 

  风火龙颇为失望:“师父,你老人家未免太过宽大了吧?”
 

  珊瑚更加不忿,冷笑道:“武士敦是你徒弟,你喜欢说他怎样,那都是你的事情。但我希望你公道一些,奸细的罪名可是不能随便给人加上去的!”
 

  尚昆阳面颊寒霜,缓缓说道:“我执掌丐帮数十年,从来没人说过我处事不公。”
 

  珊瑚心道:“但愿如此。”但这话她却是不敢说出来了。
 

  清云道:“好,那就请帮主秉公处理。”
 

  尚昆阳回过头来,对昆布禅师和向天冲道:“多谢你们来做证人,但到了现在,这件事已经与你们无关了。你们请便。”
 

  昆布禅师的身份被揭穿,心中正自惴惴不安,尚昆阳肯让他走,他自是求之不得。

 

  向天冲以前任京师总捕头的身份,让他们讨论如何处置金国的奸细,也是如坐针毡,巴不得早早脱身。
 

  尚昆阳待这二人走后,说道:“檀贝子,有人说你是金国的奸细,有人说你是金国的钦犯,在没有得到更多的事实作为证据之前,我不下判断!”
 

  风火龙颇为失望,忙道:“但咱们的朱长老……”
 

  尚昆阳不让他把话说完,便道:“有朱长老指控他,但也有柳女侠替他说话。朱长老固然不会乱说,柳女侠也绝不是徇私的人,依我看看、恐怕其中还有复杂的内情。”风火龙道:“是呀,说不定是柳清瑶受他蒙蔽。”珊瑚则道:“但也说不定是贵帮的朱长老未悉底蕴。”
 

  尚昆阳道:“这两种情形都有可能,所以我惟有暂时不下断语。”
 

  风火龙道:“那咱们的朱长老难道就让他平白打伤了不成?”
 

  尚昆阳道:“这又是另一回事了。”蓦地回过头来,“檀羽冲,你想不想洗脱奸细嫌疑?”
 

  檀羽冲道:“请指教。”
 

  尚昆阳道:“你把武士敦的首级拿来见我。我不但可以为你洗涮奸细的罪嫌,你和丐帮结下的仇冤,也是一笔购销。”
 

  言下之意,打伤丐帮朱长老的事,也可以免于追究了。
 

  檀羽冲道:“对不住,我不能做这样的事。”
 

  “为什么?”
 

  “其一,正如你不敢断定我是奸细,一样,我也不敢断定武士敦是否奸细。在我未明真相之前,我只知道他是我的朋友。”
 

  风火龙冷冷说道:“你和武士敦倒是惺惺相惜啊!”
 

  檀羽冲笑道:“多谢你没有说我和他朋比为奸。”心想:“武士敦忍辱负重,和我一样,都是有怨无路诉的。这惺惺相惜四字倒是说得很对。”
 

  尚昆阳道:“其二呢?”
 

  檀羽冲道:“即使武士敦真是叛徒,那也只能由你们清理门户,我是外人,不便插手。”
 

  尚昆阳哼了一声,道:“你以为我们当真要求助于你,才能清理门户么?我只不过想给你一个自白的机会罢了。”
 

  檀羽冲道:“多谢好意,恕不领情。”
 

  尚昆阳沉声道:“你回到京城,倘若有机会见你这位朋友,麻烦你告诉他一件事情──”
 

  檀羽冲道:“帮主请说。”
 

  尚昆阳道:“你告诉他,丐帮清理门户之事,在我有生之年,势必做到!但我也不会心急,上我对头的当。你叫他等着瞧吧!”
 

  檀羽冲心中一动,暗自想道:“他这番话的口气有点奇怪,不像是对背叛自己的徒弟说的,倒像是对第三者表示自己的决心。莫非他说的清理门户乃是另有所指,要我转告武士敦,好让他安心等待。嗯,只有这样解释,那‘对头’二字才能是用得合理。”
 

  风火龙的心思没他这么灵敏,只道师父当真是对武士敦恨之刺骨,得意的神情不由自主就从脸上显露出来。
 

  檀羽冲道:“好,这话我一定替你代转。”
 

  尚昆阳道:“不过,你能不能回去,这还得看你的造化。”
 

  檀羽冲道:“我不懂帮主的意思。”
 

  尚昆阳道:“你还有打伤朱长老的一事未了呢。我肯放过你,我帮中的一众弟子也不肯饶你!”
 

  檀羽冲道:“这么说你是要杀了我?”
 

  清云不知尚昆阳真意如何,忙站起来道:“他虽然不合打伤你们的长老,你也应该先问个清楚,究竟谁是谁非啊。”
 

  尚昆阳道:“莫说朱长老不在此处,即使他在此处各执一词,也难裁判。但不管如何,丐帮的事,应该由我来管。檀羽冲越俎代庖,就是对我蔑视。我倘若这么轻易就放他走,我还配当这丐帮帮主吗?”
 

  檀羽冲亢声道:“好,那么请问帮主,意欲如何?”
 

  尚昆阳道:“这个过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按江湖的规矩办吧。你必须和我们比试一场,倘若是你输了,你得任凭我们处置。”
 

  檀羽冲道:“倘若是我侥幸得胜呢?”
 

  尚昆阳道:“你要走就走,丐帮弟子决不会与你为难。”
 

  檀羽冲道:“这还算公平,那就请帮主选一位贵帮弟子赐教在下吧。”
 

  要知道尚昆阳是天下第一大帮的帮主,在武林中的地位和身份都比檀羽冲高得多。虽然按照江湖规矩,主方有权决定比武人选,但习惯都是由地位、身份相当的出战的,否则就会给人笑话是以大欺小了。
 

  珊瑚道:“我看不必另外挑选了,近在你眼前的这位大弟子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风火龙怒道:“我们帮主自有主意,用不着你这丫头多嘴!”
 

  风火龙斥责了珊瑚,心中可以着实有点惴惴不安,因为她说的的确是合情合理。
 

  尚昆阳缓缓说道:“多谢姑娘看得起小徒。但我若差遣徒弟出马,未免是对檀贝子不敬,不如就由我领教檀贝子的高招!”
 

  檀羽冲道:“这我怎么敢当?纵然我不怕别人笑我不自量力,这也是对帮主的不敬啊。”
 

  尚昆阳道:“你太谦了。令师耶律玄元武功盖世,难得你今日来此,我正好趁这个机会见识令师传授与你的绝世武功。”
 

  珊瑚叫道:“辈分不对,地位悬殊,尚帮主,我要说你是以大欺小,太不公平了!”
 

  尚昆阳道:“武功的强弱并不取决于辈分的高低的。不过你既然这样说,那我也不妨退让一步,以一枝香为限,要是檀贝子能够和我打成平手,那也算是檀贝子赢了。”
 

  珊瑚道:“一枝香的时刻,最少恐怕也要接你一百招,还是不公平!”
 

  尚昆阳道:“要是再让的话,那就等于是任由檀贝子走了,丐帮的弟子也不肯依啊!”
 

  檀羽冲道:“好,为了免令帮主为难,檀某不自量力,就接下帮主所划的道儿吧!”
 

  风火龙听得檀羽冲应允,这才放下心上的一块石头。
 

  珊瑚道:“请问这场比武是点到即止,还是一决生死?”
 

  风火龙道:“这姓檀的打伤了我们的长老,焉能点到即止?”
 

  珊瑚道:“他可也没有打死朱丹鹤!”
 

  尚昆阳道:“我无意取檀贝子性命,但拳脚上没长眼睛,那也难说得很。风火龙,你听着,我若死在檀贝子手下,但绝不许你对檀贝子报复!”
 

  风火龙情知师父是决不会输的,这话不过说得好听罢了。何况,万一是师父死了,他可以马上接任帮主,对他更加有利,他自是乐得诺诺连声了。
 

  檀羽冲道:“这很公平。清云姐姐,珊瑚姑娘,我若不幸身亡,请你们也务须以大局为重,决不可造成柳女侠和丐帮不和。”
 

  清云见檀羽冲如此镇定,心想:“莫非他已看透了尚帮主的心意?”便也应允了。
 

  尚昆阳道:“这场比武,我们是主,檀贝子是客,我们的人不可挤在场中观战,以免影响他的心情。”
 

  檀羽冲道:“是啊,生死不论的比武,旁观的人越少越好。清云姐姐,请你们也不要在场中观战。”
 

  珊瑚道:“我们总共也不过三个人。”
 

  檀羽冲笑道:“这场比武,我自知必败无疑,倘若你们在旁观战,万一惊叫起来,我岂不是输得更快。”
 

  珊瑚一想,确实难保自己不会临场惊呼,便道:“那么大家都不观战就是。”
 

  风火龙道:“请问师父,准备在哪里比武?”
 

  尚昆阳道:“在山上的牛眠峰青草坪。你们可以在山坡上那两座亭子里观战。”
 

  那两座亭子距离青草坪不过半里之遥,不但看得清楚,说话的声音也听得见的。他并不是怀疑师父会故意放过檀羽冲,但看得见,听得见总是可以安心一些。
 

  尚昆阳道:“檀贝子,请随我来!”
 

  他越走越快,檀羽冲还可以勉强跟随,清云和风火龙等人可不行了。只见他们二人好像比赛轻功一样,和跟在他们后面的人,距离越拉越远。
 

  转眼间已到了牛眠峰上的草坪。尚昆阳取出一枝普通筷子般粗幼长短的线香,遥遥一掷,插入一棵树中。香脚是幼嫩的竹条,那棵树却是木质坚实的古松,这份功力已是大大不寻常。
 

  檀羽冲道:“且慢。”
 

  尚昆阳道:“檀贝子有何指教?”
 

  檀羽冲道:“晚辈有份薄礼请帮主哂纳。”
 

  尚昆阳道:“叫花子从来只是求人施舍,可不作与接受人家礼物的。”
 

  檀羽冲道:“帮主,这份礼物你非收下不可,这是赤松道人从临安汤思退手中取回来的密件,好不容易,方始落在我的手中。”
 

  尚昆阳道:“你给我送这份礼物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以为我收了你的礼物,就不会杀你么?”
 

  檀羽冲苦笑道:“为了取得这份密件,我的义姐鲍三娘已经赔上一条性命了,纵然我再赔上一条性命,也得把这份礼物交到一个可以依赖的人手中。”
 

  “这份礼物可是贵重的很啊,你信得过我?”
 

  “帮主,纵然你杀了我,我也相信你会懂得怎样处理这份礼物的!”
 

  尚昆阳道:“哦,你以为我会怎样处理这份礼物?”
 

  檀羽冲道:“我只能说,我相信你会办得到我想要做而做不到的事情。”
 

  两人都是一等一的武学高手,虽然在交谈之际,也能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此时已经隐隐听得见跟着来的那些人的脚步声了。
 

  尚昆阳哈哈一笑,说道:“檀贝子,我很佩服你的胸襟,可惜你和丐帮结的梁子,不是口舌所能挽回来的,你既然甘愿受死,我就成全你吧!你也不必有任何顾忌,我若死在你的手下,亦是死而无怨。”
 

  说罢,拾起一块石子,在掌心一搓,把手一扬,之间那块石子已是溅出火星,向前飞去,恰好点燃了插在树上的那支线香。
 

  “香已点燃,这就开始吧!”尚昆阳喝道。
 

  檀羽冲道:“客不僭主,帮主请!”
 

  尚昆阳道:“好,接招!”呼的一掌,第一招就朝着檀羽冲的天灵盖劈下来!
 

  此际,风火龙已经坐在山坡上那座亭子中观战了。他刚好听见师父说的那段话,只道檀羽冲在动手之前,还要向师父解释,心里想道:“好在师父不听他的。啊,师父一出手就用上混元一气功,这一掌功力好深啊!我再练十年,恐怕也练不到这般造诣。”
 

  原来尚昆阳这一掌劈出,就好像卷起了一股烈风,附近几棵树木,枝叶纷飞,随风吹下山腰。有几片树叶,还飘到风火龙的眼前。
 

  檀羽冲不敢硬接,移形换位,侧身闪开,取出了暖玉箫,说声“请恕无礼!”点向对手掌心的劳宫穴。他虽能张口说话,但呼吸已是为之不舒,心中不由得暗暗吃惊,“难道他当真是要取我性命?”
 

  檀羽冲思疑不定,惟有施展平生所学,奋力与丐帮帮主周旋。
 

  尚昆阳赞道:“这支暖玉萧果然是武林异宝,名不虚传。用暖玉箫来使惊神笔法,也确实可算的是天下无双的点穴功夫了!”
 

  他口中说话,一招白猿探路,已是配合着双掌,倏然左右一分,非但把暖玉箫荡开,而且几乎是“剪上”了檀羽冲双肩的琵琶骨。
 

  檀羽冲大骇,连忙沉肩缩肘,从玉箫中吹出一口罡气。
 

  尚昆阳似乎也识得罡气的厉害,眉头一皱,掌势斜飞,没让罡气吹着他的脉门。
 

  檀羽冲刚刚松一口气,只听得尚昆阳说道:“你在一年之前,曾经受过一次几乎丧命的重伤,是吧?唉,可惜,可惜!”
 

  檀羽冲在一年之前,在千柳庄被柳元甲的掌力所伤,的确是几乎丧命,听了这话,心中越发吃惊,想不到尚昆阳如此厉害,自己在一年前受的伤也瞒不过他。不过他连呼“可惜”,那是什么意思,檀羽冲却是不解。
 

  尚昆阳道:“那次的重伤,你以为业已痊愈,其实是未痊愈的。三个月前,你又受了一次说重不重、说轻不轻的伤,对么?”
 

  檀羽冲退后两步,道:“不错,这又怎样?”
 

  尚昆阳道:“所以我才说可惜啊!你若未受过伤,暖玉箫的威力当不止此!”
 

  檀羽冲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尚昆阳刚才之所以皱起眉头,并不是因为感觉到他的罡气厉害,恰恰相反,是因为察觉他的旧伤未愈,功力不足之故。功力不足,就不能把师父绝学发挥得淋漓尽致了。这才是尚昆阳连呼“可惜”的原因。
 

  他们在草坪的对话,在山腰那座亭子里观战的清云等人也听见了。
 

  珊瑚忍不住道:“原来檀大哥在去年一年之内,是曾经受过两次重伤的,如此说来,尚帮主即使在百招之内胜得了他,也是胜之不武了。”
 

  清云道:“嘘,小声点儿!”
 

  “为什么?”
 

  “要是给尚帮主听见,那就不好意思了。”
 

  风火龙一时间未想到清云这个说话乃是别有用意,小声道:“这话倒是说得不错,帮主不许我们挤在场中观战,为的就是怕影响双方交手的心情。珊瑚姑娘,你若再这样肆无忌惮的高谈阔论,我可要请你离开这里了。”
 

  珊瑚道:“高手过招,我不相信他们在那草坪上听得见。何况我说的也是事实啊。”
 

  清云道:“还是不要犯例的好。而且,你也不用担心,尚帮主已经看出了檀大哥尚未痊愈,他自然会有分寸的,何用别人议论?”
 

  她口里是这样说,其实已经是故意把这个“议论”拖长了。目的就是希望她们这番“议论”,能够送到尚帮主的耳中。
 

  风火龙怒目而视,压着嗓子,沉声道:“别再说话了,好不好?”他也在担心,担心师父说不定因此而对檀羽冲手下留情。
 

  也不知尚昆阳是否听见了她们的议论,就在此时,只听得他又叫了一声“可惜!”跟着道:“檀贝子,若在平时,我是不该和你再打下去了。可惜这次并不同于江湖上的一般比武。”
 

  风火龙在下面的山腰凝神细听,听见了师父这么说,这才放下了心。
 

  檀羽冲傲气勃发,哈哈一笑,说道:“尚帮主,咱们早已说过,生死不论!多谢你看得起我的师门武功,我必定悉力以赴,不负你的雅意!”
 

  尚昆阳停掌不发,道:“惊神笔法,天下无双,老叫花但愿得窥全豹。”要知惊神笔法乃是最上乘的点穴功夫,点穴功夫虽然也必须有内力为辅,但比较而言,最重要的还是在于手法的巧妙,功力稍差一点的,影响不大。
 

  檀羽冲退后两步,“晚辈遵命,敬请指教。”忽地朗声吟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这事李白一首七言古诗的起句,檀羽冲此际的心境就和此诗所说一般。
 

  心境诗境意相通。他一吟此诗,胸中的抑郁就好似钱塘江潮水,要冲破提防,奔泻出来!
 

  风火龙等人从山腰往上去,招数虽然看不清楚,但见檀羽冲那支玉箫,化作了碧绿色的一道宝光,宛似御龙天矫,凌空飞舞,不禁也是看得目眩神摇,每个人的手心里都是捏这一把冷汗。尚昆阳使出一套伏魔掌法,掌影翻飞,把浑身上下遮拦得风雨不透。
 

  檀羽冲继续狂吟:“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玉箫飞舞,光华忽聚忽散,陡然间宛如搞乱了天上的银河,千点万点早星,洒落如雨。这刹那间,尚昆阳也有天风海雨逼人而来的感觉。他那威力无穷的伏魔掌法,竟然施展不开。
 

  尚昆阳赞道:“惊神笔法果然天下无双!”心里想道:“再打下去,只怕他的真气就要耗损太甚了。”尚昆阳所料不差,檀羽冲的惊神笔法发挥得淋漓尽致,此时正是到了由胜而衰的转折点了。
 

  檀羽冲本身亦是武学的大行家,盛衰转变之理岂有不明,但若要他此际收笔,势必要受重伤,这可正是应了一句俗话“一发不可收拾”了。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抽刀断水水更流……”下面一句是“举杯消愁愁更愁”,檀羽冲是一面狂吟,一面挥箫的,下面一句尚在口中,忽听得尚昆阳喝道:“何必言愁!”中指突然弹出,“噹”的一声,把檀羽冲的暖玉箫弹得脱手飞开。
 

  说时迟,那时快,他已是以泰山压顶之势,双掌朝着檀羽冲劈下来了。
 

  尽管檀羽冲不敢相信尚昆阳当真是要杀他,但在这生死关头,他又怎敢把性命作为赌注?明知敌不过尚昆阳的掌力,但出于求生的本能,无可奈何,也只好硬接尚昆阳这一掌了。
 

  说也奇怪,尚昆阳这一掌看似霸道非常,但双掌相交,那股力道却是柔和之极,檀羽冲只觉好似有一股暖流从掌心流入,循着手少阳经脉注进他的五脏六腑,暖流所到之处,血脉畅通,有说不出的舒服。

 

  檀羽冲惊诧之极,睁大眼睛望着尚昆阳。尚昆阳没有开口,声音却好似从牙缝里出来,钻入檀羽冲耳朵:“投桃报李,聊表寸心。”
 

  檀羽冲这才明白,原来尚昆阳是借比武为名,替他疗伤。尚昆阳把纯阳的真气输入他的体内,不但可以为他打通奇经八脉,令他恢复如初,而且可以增厚他的功力。
 

  这份“礼物”,正是檀羽冲想要也要不到的。檀羽冲又惊又喜:“刚才我还在对他猜疑不定,真是不该。唉,想不到他竟然送给我这份厚礼,我真是却之不恭,受之有愧了。”但此际,他即使不想接受也不可能,他的双掌已是给尚昆阳的双掌牢牢吸住了。
 

  在山坡上观战的赫连清云等人却是不知其中奥妙的,突然听不见打斗的声音,凝神望上去,只见他们好像黏在一起,这一下可令她们不能不大吃一惊了。
 

  这也怪不得他们吃惊,因为双掌相交,身形不动,寂然无声,这分明是在比拼内功。比拼内功,是力强则胜,力弱者败,这中间绝不可能有侥幸的。
 

  说到比拼内功,檀羽冲怎比得过尚昆阳?
 

  不但清云、珊瑚、玳瑁她们吃惊,渐渐,连风火龙也有点恐惧了──为什么过了这许多时候还未分出胜负?
 

  他本以为双掌一交,他的师父立即就可以把檀羽冲毙于掌下的。
 

  香烟袅袅,仍然随风飘来,但已是渐渐由浓转淡,看来这一支香,已是到了将近燃尽的时刻。
 

  时间每过一分,清云就多一份担心,她再也忍耐不住了,第一个就向山上跑去。
 

  风火龙喝道:“你怎可不遵禁约?”
 

  清云边跑边道:“我到了山上,香已烧完了。你若不信,可以和我打赌。”
 

  他们跑上山上的草坪,之间那支插在树上的香刚好烧完,最后一缕轻烟亦已随风飘散了。
 

  尚昆阳双掌一发,喝声“去!”檀羽冲一个鹞子翻身,倒纵出三丈开外,脚尖着地,恍似风中之烛,摇摇欲坠,但毕竟还是站稳了。
 

  莫说他没有跌倒,即使倒地不起,这支香已经烧尽,按尚昆阳划出的道儿,这场比武,也只能算是他胜了。
 

  风火龙叫道:“师父……”
 

  尚昆阳铁青着脸,沉声道:“檀贝子,你可以走了。”他说了这句话,这才回过头来,脸上好像铺了一层寒霜似的,对徒弟发出命令。
 

  “我有言在先,以一枝香为限,如今在这时间之内,我只能和他打成平手,我就必须履行诺言。你们替我送送客吧!”尚昆阳道。
 

  风火龙思疑不定,却也不敢多言。他眼光一射,看见檀羽冲那支刚才给尚昆阳打落在地上的暖玉箫,心中一动,便即把暖玉箫拾起,双手奉上,“檀贝子,你的玉箫。”
 

  他是奉了师父之命送客的,把客人的东西拿回去给客人,可说是一种礼貌。
 

  不过这个举动,当然不是为了要讲礼貌,而是要试一试檀羽冲的武功,在经过了这场拼斗之后,还剩几何。
 

  他是借这枚宝箫来使出“隔物传功”。他的混元一气功进来颇有进境,已经练到了第八重了。如今他就把这已经练到了第八重的混元一气功(最高是第九重)全部都使了出来。
 

  檀羽冲竟似懵然无知,毫不在意的就把暖玉箫接了过去。
 

  这倏那间,风火龙只觉自己发出来的混元一气功好像泥牛入海,一去无踪。一股柔和的力道迅即反击回来,力道虽然柔和,却是沛然莫之能御,登时全身麻软,半点气力也使不出来。
 

  檀羽冲是在化解了他的混元一气功之后,余力未衰,“波及”他的。
 

  风火龙也是个武学的大行家,心里当然明白,这已经是檀羽冲对他手下留情了。否则,他若是他自己的内力反逼回来,那就只怕非得受伤不可了。
 

  经此一试,风火龙哪里还敢怀疑师父未用全力?心中暗暗吃惊:“去年我曾在洞庭山和他斗过一场,那时不过输他一筹,想不到才过一年,他的内功竟然精进如斯!”他还有什么话好说,只能呆若木鸡了。
 

  檀羽冲拿起玉箫,吹出清新的曲调。箫声冲淡,但却带着几分苍凉。
 

  赫连清云按拍唱和:“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这是唐朝诗人王昌龄送给朋友的一首诗,表明自己高洁的心志的。
 

  一曲既终,檀羽冲喟然叹道:“悠悠我心,知我者谁?我的‘洛阳亲友’又在哪里?”
 

  赫连清云道:“檀大哥,难道我也不能算作你的朋友么?”
 

  檀羽冲道:“你是我的红颜知己,但你却是我无需向你表明心迹的洛阳亲友。”
 

  清云懂得他的意思,“洛阳亲友”是指对他不够了解,但却可以帮他洗脱嫌疑的有力人士。她登时脸上露出笑容,说道:“不错,我是不必问你心迹的。”
 

  尚昆阳缓缓说道:“只要你当真是一片冰心,人间自是不会少了你的亲友。”
 

  檀羽冲道:“多谢指教,告辞!”吹这玉箫,下山去了。
 

  此时在这草坪中的丐帮弟子,除了风火龙之外,还有一个方皐。方皐见风火龙动也不动,心里想道:“大师兄未免也太小气了,帮主叫我们送客的,我们可不能失了风度。”
 

  他哪知道,风火龙害人不成反害己,此时连气力都使不出来,如何还能送客下山?
 

  “大师兄,你在这里随侍帮主,我替你送客吧。”方皐只道他是不甘心做这件事,只好替他找个借口,以免给外人笑话。风火龙哼了一声,不置可否。方皐便快步追上檀羽冲,替风火龙执行送客任务。
 

  尚昆阳和檀羽冲比武不分高下的消息已经传开,丐帮弟子不明真相,虽然心中不忿,觉得太过“便宜”了这个有奸细嫌疑的金国贝子,但丐帮纪律一向严明,又有首席长老夏清平的大弟子方皐亲自送客,丐帮弟子自是没人敢于拦阻。
 

  但丐帮弟子断然受到约束,却还是有另外的一帮人意欲生事。
 

  这帮人是以金刀吴去濁为首的客人。
 

  吴去濁是北五省侠义道的首领,这帮客人都是跟了他来的。但也有一个丐帮弟子站在他的身旁。这个七袋弟子真是在檀羽冲渡过长江的那一天,曾经与吴去濁及其一众门人联手,围攻过檀羽冲的。
 

  另外还有一个本来不属于这帮人,此际也混杂在这帮人之中的。这个人就是尚昆阳称他为“韩三哥”的那个桑家堡老仆。
 

  檀羽冲一下山,就听见这班人的喧闹声了。
 

  吴去濁大声说道:“不是我说你们的帮主,你们的帮主平生行事不离侠义两字,这是我一向佩服的。但这一件事他却是做得未免太糊涂了。那姓檀的是金国的贝子,恶行昭彰,不但只有奸细的嫌疑而已。这样的人,怎可按照什么江湖规矩,放过了他?”他这个话是对那个丐帮的七袋弟子说的。
 

  那丐帮弟子苦笑道:“那天我几乎丧命在这奸细手下,但帮主之命,我是不能违背的,不如这样吧──”
 

  刚说到这里,方皐已经和檀羽冲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那七袋弟子道:“方师兄,我有话想和帮主说,请你让我见过帮主之后,方始送客如何?”
 

  “你是不是想劝帮主改变主意?”
 

  “不错,咱们丐帮弟子可不能平白让人打伤!”
 

  方皐道:“那你就不必去见帮主了,你知道帮主因何与客人比武的吗?就是因为他打伤朱长老一事。如今比武已经终结,朱长老一事都不能在今日再提!帮主的诺言是绝不能更改的,你懂不懂?”
 

  这七袋弟子当然懂得他的话中之意,试想朱长老受伤之事都只能作罢,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吴去濁却道:“丐帮弟子固然要守帮规,但为自己报仇,那也合情合乎江湖规矩。”
 

  原来跟他的这帮人,人数虽然不少,但有真实本领的却找不到几个。他的计划是必须那桑家的老仆和这个丐帮弟子做帮手的。
 

  丐帮那个七袋弟子踌躇莫决,檀羽冲把玉箫插回腰间,上前一揖到地,说道:“那日我逼于无奈,和你们动手,误伤了你,特来赔罪,求你原谅。”
 

  那七袋弟子不敢相信他是真的赔罪,心里想道:“檀羽冲号称武林天骄,岂能轻易向人低首?刚才我骂了他,只怕他是借赔罪为名,要我当场出丑吧?”武功高明之士,在近距离之内,可以令得对方“当场出丑”的手段是很多的,例如在离身一丈左右,就可以施展隔空点穴的功夫,使得受礼者反而要向他磕头。这类事情,在江湖上也是屡见不鲜的。
 

  那七袋弟子深知檀羽冲的厉害,焉能不加戒备,他的混元一气功虽然不及风火龙,亦已练到了第五重,当下双臂一抬,说道:“金国贝子的礼我受不起!”这双臂一抬,混元一气功已是尽发无遗。
 

  他要阻止檀羽冲下拜,檀羽冲却是神色自如,似乎丝毫感觉不到对方发出的内力。身形纹丝不动,已是一揖到地。
 

  那七袋弟子在发功之际,心中本是惴惴不安的,准备对方反击的,至此方知对方是真的赔礼。
 

  那七袋弟子呆了一呆,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伤了我,这着已足抵消,请莫多礼了。”
 

  檀羽冲道:“多谢你的宽恕。”说话之时,他弯下去的腰仍未伸直的。
 

  金刀吴去濁哼了一声,“丐帮宽容大量,不与你计较,只可惜这里还有不是丐帮的人!”金刀高高举起。
 

  他到底是侠义道的领袖人物,金刀虽然举起,却是不屑趁这时机偷袭的。
 

  不过他虽不肯偷袭,但在跟随他的那班人当中,却是有人想“捡便宜”了。
 

  檀羽冲的暖玉箫不在手中,他的腰也还没伸直,这正是偷袭的最好时机!
 

  “不错,我们不是丐帮弟子,不必受你们丐帮约束!”上一柄钢抓、一枝小花枪同时向檀羽冲抓下、刺来,钢抓和小花枪都是比较长的武器,这两个人是准备倘若伤不了对方,自己也可以躲开的。
 

  除了“明抢”,还有“暗箭”,与此同时,另外五个人亦已发出了暗器向檀羽冲偷袭。
 

  钢抓连着铁链有一丈多长,首支飞到;跟着是小花枪戳来。说也奇怪,钢抓已经抓着檀羽冲的肩头了,也不见他用手弹拨,身形都未长起,钢抓便反弹回去。只听得当的一声,钢抓刚好抓着了小花枪。
 

  用钢抓这个人气力大一些,把小花枪拖了过来,小花枪插入了他的肩头。那个用小花枪的人,兵器突然脱手,重心不稳,跌了个四脚朝天,面青唇肿。不过比起那个用钢抓的人。他受的伤却是微不足道了。檀羽冲恨那人要抓碎他的琵琶骨,是以特意让他所受的惩罚重些,不过也只是抓着他那琵琶骨附近的肉块,没有废掉他的武功。
 

  那五个发放暗器的人也受到“恰如其分”的惩罚,而惩罚的手法也十分巧妙。
 

  发袖箭射檀羽冲脚跟的人,袖箭反射回去,就恰好射伤他的脚跟;用铁链子打檀羽冲腰部癒气穴的人,铁链子发打回去,就恰好打着他的癒气穴;用菩提子打檀羽冲背心穴道的人,反打回去的菩提子也好像长着眼睛一般,打着他背心的穴道……只有一个人稍微“例外”,他是用飞刀来斩檀羽冲的天灵盖的,飞刀飞回去却并没劈他脑袋,只是将他的头发削去了半边。
 

  这一下登时把那帮人都镇住了,本来还有几个意欲偷袭的人,动都不敢一动了。
 

  那桑家老仆见他抖出这手功夫,不觉失声叫道:“好个沾衣十八跌!”
 

  俗话说得好:“不怕不识货,只怕货比货。”一比之下,那老仆才知相差甚远。“沾衣十八跌”的功夫,那老仆虽然也会,但与檀羽冲想比,却不啻小巫之见大巫!
 

  原来“沾衣十八跌”的功夫,是在双方搏击之际,运用内功,令得对方沾衣即跌的。跌的是人,而不是“物”。但檀羽冲的沾衣十八跌,却能运用来反弹对方的暗器,而且一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如此功夫,这老仆莫说自己做不到,连见到没有见过。
 

  这刹那间,饶是吴去濁的武功在这帮人之上,也是不禁惊得呆了。
 

  檀羽冲作了个罗圈揖:“得罪各位,不是我意欲伤人,我只是想令各位明白,过去我曾经伤了许多侠义道,那都是迫不得已的。”
 

  这帮人里面,有几个是从江南来的侠义道,去年曾经参加过围攻檀羽冲的,回想当时情形,双方果然是处于“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境地,不觉都是低下了头。
 

  方皐道:“这位檀贝子是否金国的奸细,目前恐怕还未能论定……”
 

  他话未说完,便有人嚷道:“说他是奸细的,似乎就是你们的朱长老呀!难道你们的朱长老也是胡说不成?”
 

  方皐道:“不错,我们的朱长老是曾指证他是奸细,但事情往往会有两面,有的人看见那一面。哪面是真,哪面是假,有时候也要稍假时日,才能清楚的。”
 

  金刀吴去濁冷冷说道:“那么请问是谁看见了另外的一面?”
 

  方皐道:“是北五省的义军首领柳女侠,她派了使者来见我们帮主,她所谈及的一件事情,就是要替这位檀贝子洗脱嫌疑。那番说话,这位韩老前辈也曾在场听见。诸位若是不相信的话,还有柳盟主这枚令箭为凭。”说罢,高举令箭,让这帮人看个分明。
 

  那个桑家的老仆人“韩三哥”说道:“不错,我是刚才在场的人之一,蓬莱魔女使者的那番说话我也听见了。不过,那番说话似乎也为能够驳倒贵帮朱长老的指证吧?”
 

  方皐道:“我刚说过,事情是有两面,我们的帮主也并非已经站在柳女侠这边,否则他就不会和檀贝子比武了。我们的帮主只是说,在判断檀贝子是否奸细这件事情上,他还未敢下断话。至于各位如何判断,那就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了。也不必勉强求同!”
 

  这帮人见了柳清瑶令箭,再一想要是自己出手的话,恐怕也当不起檀羽冲的一击,于是十之八九都散开了。
 

  吴去濁的身份不同,此时却是有点进退两难了。“檀羽冲刚才伤人立威,我倘若也跟随大伙收兵的话,只怕有人以为我是害怕了他!”当下哼了一声,道:“柳清瑶是北五省的绿林盟主,又是义军首领之一。不过,吴某一不在绿林,二不在义军,无须受她约束!”他高举金刀,仍然拦在路口。
 

  那个“韩三哥”也没退下,两人并肩站立,摆出一副绝不放过檀羽冲的神气。
 

  檀羽冲回身一揖,“方舵主,多谢相送,高谊隆情,永不敢忘,请回去吧。”
 

  吴去濁执意要和檀羽冲为难,方皐情知无法劝解,心想:“我若是继续帮他说话,吴老前辈固然不会听我的,本帮弟子恐怕也会说我偏袒这个有奸细嫌疑的金国贝子了。”于是只好说道:“我是奉了帮主之命送客,不必谢我。”说罢,便即退下。
 

  檀羽冲又再吹起玉箫,吹的仍是“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那个曲调。
 

  他一边吹箫,眼睛好像根本没看见吴去濁那柄金刀,自顾自的向前走去。
 

  吴去濁心头火起,“你这小子竟敢对我如此轻视!”但他的脾气虽然很大,却不是莽夫,跟着想道:“这小子胆敢如此至满不在乎,显然是有所恃。莫非他还有什么厉害的武功,留来对付我的?”想起上次和檀羽冲交手,他有丐帮的一个七袋弟子、两个六代弟子相助,还是讨不了便宜,如今只有这个“韩老三”相助,只怕是更加不如。
 

  但他已经摆下了决战的姿态,又怎能临阵退缩?
 

  就在他患得患失之际,忽地只觉虎口热辣辣的,心头一震,“噹”的一声,金刀竟然脱手,落在地上。
 

  原来檀羽冲在吹箫之时,一股罡气,从暖玉箫中吹出。他得尚昆阳之助,功力更胜从前,两个月前,吴去濁尚且抵挡不了他的罡气,何况如今?
 

  那个桑家老仆“韩三哥”也受了罡气的侵袭,他的功力比吴去濁还有不如,脚步也站不稳,一个踉跄,歪歪斜的冲上两步。
 

  但这个“韩三哥”却比吴去濁机灵。
 

  他踏步向前,立即把手一挥,说道:“罢了,罢了,我们看在尚帮主的份上,今日只好暂且放你过去。你走吧!”
 

  方皐也甚机灵,上前便即拾起金刀,道:“多谢吴老英雄给我们帮主面子。”
 

  其实这是他给吴去濁挽回面子,吴去濁一声长叹,接过金刀,檀羽冲早已从他身边走过去了。

  檀羽冲惘惘而行,好像要把满腔悲愤借箫声发泄出来。一曲告终,忽见赫连清云追到。
 

  清云道:“檀大哥,没事就好,你可别要太难过了。”
 

  檀羽冲叹道:“清云,你不该来的。”
 

  清云道:“大哥,你莫怪我不识大体,你的旧伤还未痊愈,我放心不下。”
 

  “那你大可放心,我的伤已经好了。”
 

  “这么快就好了,你不是骗我吧?”
 

  “是尚帮主暗中助我一臂之力,在刚才对掌之时,以真气输入我的体内,助我恢复功力的。”
 

  清云又惊又喜:“原来尚帮主对你那样凶,只是做给他的徒弟风火龙看的。这样就好了。”
 

  檀羽冲苦笑,“有什么好了?”
 

  “最少他已经知道是你受了冤屈的了。试想,如果他仍然怀疑你是金国的奸细,他焉能助你疗伤?”
 

  “但我此来的目的,还是未能达到啊。尚帮主纵然知我冤枉,但他可不敢说出来。这又有何用?”
 

  清云道:“尚帮主这样做,一定有他的苦衷的。看来恐怕是因时机尚未成熟的缘故。”
 

  檀羽冲道:“我懂。从今天的事情来看,咱们以前的推测是对的。”
 

  清云道:“你说尚帮主是有意那样安排──?”
 

  “不错,武士敦是他暗中安排在王府的人,所以他要武林同道都知道他痛恨叛徒,这样才能使得武士敦得到完颜长之的信任。”
 

  “不错,还有朱丹鹤的阴谋,恐怕他也不会全无所知的,只不过还未到铲除这帮奸人的时机罢了。大哥,你既然懂得,那就应该谅解帮主的苦衷呀。”
 

  檀羽冲叹道:“我并没有埋怨他,相反,我感激他还来不及呢。不过,如此一来,我所蒙受的恶名也不知何时才能水落石出了。”
 

  清云道:“只求问心无愧,又何必理会别人说些什么?尚帮主不也是这样说过吗?只要你当真是一片冰心在玉壶,人间自是不会少了你的朋友。”
 

  檀羽冲默然不语,过了一会,不知不觉的握着清云的手道:“多谢你替我开解,嗯,人生得一知己,可以无憾。我也不必奢求了。”
 

  清云杏脸泛红,心里可是甜丝丝的,轻轻把手拿开,说道:“明白你的心迹的,决不会只是我一个人。比如说,青瑶姐姐,她虽然和你尚未如世俗所说的那样‘相识’,但已是相知了。”
 

  檀羽冲心里想道:“其实我是见过她的,不过她不知道罢了。”想起那天晚上,在那小镇的客店中看见蓬莱女手拈红豆的情景,不觉怅触于心,说道:“对啦,说起柳清瑶,不知她和笑傲乾坤华谷涵已经见着了没有?”
 

  那晚蓬莱魔女手中所念的红豆,檀羽冲已经从珊瑚口中知道是华谷涵送给她的了。
 

  清云道:“华谷涵已经在铁笔书生文逸凡家里养好了伤,上个月亦已从江南回来了。”
 

  清云续道:“柳姐姐就是因为和她有个约会,所以才叫我和珊瑚替她来这里的。他们二人,彼此都是早就想和对方会面,但总是一波三折,未能如愿。这一次大概总可以见得着了吧?”
 

  檀羽冲道:“你回去见到她。请代我向她道谢。”
 

  “不劳吩咐,我会的了。不过──”
 

  “不过什么?”
 

  “我和清瑶姐姐,只是私人的交情,并非参加义军,跟随她的。所以,倘若没有紧要的事情,我也无需急于回去见她。”
 

  檀羽冲听得她的弦外之音,想到:“她对我虽是情意殷殷,但我背着奸细的嫌疑,天下虽大,却不知何处才是立足之地。我自身都是无根的浮萍,又怎能累她和我漂泊。只好辜负她的美意了。”
 

  清云见他许久没有说话,问道:“檀大哥,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清云,多谢你这次为了我的事尽心尽力。我想,你现在也该回去了。”
 

  “现在就回去?”
 

  “我的意思是,你该回去与尚帮主谈正事了。你是柳清瑶的使者,义军和丐帮结盟的事情,不是有待你们商议么?”
 

  “其实有珊瑚在这里──”
 

  “珊瑚和她当然亲如姐妹,但在别人眼中,总是丫鬟身份。”
 

  清云虽然是为他而来,但如今他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他没相邀,她又怎好意思坦言自己是想与他作伴?
 

  她呆了片刻,“不错,我是该回去了。檀大哥,你上哪儿?”
 

  檀羽冲喟然叹道:“我也不知道我应该身在何方?”
 

  清云道:“这一年来,我也多少知道一些我的姐姐所做的事情,她虽然不肯放弃她的格格身份,但似乎还未至于坏得不可收拾。要是你有机会见到她的话,请代我劝她一劝。”
 

  檀羽冲想起这一年来和赫连清波的几度相逢,而终于决裂,不禁苦笑道:“可惜她和你是不同类型的人,我,我……”
 

  清云道:“纵然劝不动她,我也想尽点心意。”
 

  檀羽冲本想说:“我是不会再见她的了”,但不想令清云失望,道:“凡事要讲机缘,倘若有那机缘,我会转达你的心意。”“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咱们也该分手了。”
 

  清云心头一酸,“你说这样的话,难道是不愿意再见我了?”
 

  不过,这话她是不便说出来的,只好忍住眼泪转过了身。
 

  檀羽冲惘惘前行,天色也好像他的心情,本来是晴朗的,此时却已变得阴沉了,看来好像是下雨的先兆。天上的乌云越来越厚,风也刮得越来越大。残枝败叶,在风中飞舞。
 

  檀羽冲有感于心,不觉咽泪微吟:“情似游丝无定,随风飘到天涯。”
 

  是啊,他的惘惘情怀,何处可以寄托?回头望时,清云的影子已经看不见了。
 

  他想起了钟灵秀,他欠她的恩情,是永远也难偿还的了(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为了“懺情”才不敢接受清云的好意),他想起了赫连清波,想起了正是在钟灵秀去世那天,她来到翠屏山来探望他……
 

  那天,正是他有生以来最为伤心的日子,是她在他心灰意冷的时候,对他“棒喝”,激他下山的。
 

  “她们姐妹所用的手段虽然不同,对我的关心却是一样。”
 

  他也并不是想再见到她,但已多少有点后悔对她的决裂态度了。
 

  他也想到了柳清瑶,这个令他倾慕的“魔女”,不过,这只能是友情了。
 

  最后,他想到了义姐鲍三娘,不禁心头发热:“义姐不是也曾受人误解吗,她本来不会死的,她却宁愿舍弃性命,助我把那密件交到尚帮主手上。”
 

  天下雨了,檀羽冲忽然想起母亲教他念的那首词:“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他知道他应该身在何方了。
 

  清云的影子已经看不见了。雨丝风片一番番,可似离人泪偷弹。
 

  但此刻的檀羽冲,却已是无暇伤离恨别,天色虽然更加阴暗,他的心情却比刚才开朗许多。雨点打在他的身上,反而令他清醒起来。
 

  “儿啊,你的爹爹是金国人,你的娘亲是宋国人,你要记着,你既是金人,也是汉人,金宋两国乃是你的父母之邦!唉,要是没有战争,两国的老百姓都能够和睦相处,那可多好!儿啊,我和你爹未了的心愿,只能寄托在你的身上了。”
 

  这是他的母亲临终之际,对他的叮嘱。他知道他应该身在何方了。
 

  正是:惘惘情怀谁可说?满腔热血愿难酬。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