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天宏云霏 于 2020-2-20 10:47 编辑
“叶下洞庭初,思君万里余。露浓香被冷,月落锦屏虚……”
宫门在身后轧轧地关上,我知道,我这一生,彻底与他毫无关系了。
帘卷细雨 付一阕别离 楼上依稀和旧曲 是你当时 弦上生金缕 牵我今时几思忆
我是祖父最疼爱的孙辈儿,他夸我能诗善文,聪敏异常,而常将我带在身边。我因此能够出入宫闱,结识了许多所谓的皇室子弟。他们要么是庸才,要么是不成材。他们不喜欢我这样的小孩子,我也不喜欢看他们敷衍的嘴脸,宫中的规矩又多束缚着,实在也不是什么好去处。直到那一次遇到他,李逸哥哥,他和其他人不一样的。 那日皇上招宴群臣,我随侍在祖父身侧,觑了个空子带着侍女偷偷地在柳树下歇息。忽听得远远地似有琴声传来。弹的是几日前祖父方做的新诗,琴声清丽平和,于起伏处却又显沟壑。我寻声而去,却见一个十多岁的大孩子正襟危坐,气度高华。都说人如琴声,音乐是最骗不了人的。这个人绝不是那些除了出身一无是处的庸才。 他说他叫李逸,祖父是太宗皇帝的哥哥李建成。从那以后我们便熟了起来,入了宫便去找他玩,他也常常来府上向祖父请教学问。我坐在祖父身旁,听他侃侃而谈,看着祖父频频点头,心里不知怎的竟有一丝丝的骄傲。呀,这就是我的李逸哥哥,才华横溢,惊才绝世,将来定是一代能臣。
可惜好景不长,家里出了一番事故,老仆人王安与乳母带着我仓皇出逃,来到了长孙伯伯家中。长孙伯伯家里有一子一女,都比我大,我与他们一同习文练武,也越发思念李逸哥哥。呀,如今长大了,这些小孩子的称呼也该放下了,但在我的心里,他永远都是李逸哥哥。
朝堂上早已天翻地覆,也不知殿下是否逃过了武则天那女魔头的魔爪,又去向何方。 我微微合上手中的诗集,微微仰头,大概此生,我和殿下是无缘再见了吧。
仲夏正半 你留书落款 写「别矣 吾乡长安」 流音未挽 只湿我罗衫 经年憔悴总相关
我在去长安刺杀武则天的路上,意外地又遇见了他。
我们都长大了,他褪去了当年的青涩顽皮,儒冠素服,长身玉立,却散发着说不出的悲怆。我自觉懂得他的心事:伤心宇内英豪,尽归新主;忍见天京神器,竟属他家。他自负绝世英雄,偏偏又是落拓王孙,空有一腔抱负无处施展。若然还是李唐天下,他定有一番成就。可如今……我不禁也暗暗替他难过。
我们各叙别情,得知他这几年来在尉迟炯家中,学得的文采武功更胜得不知多少英豪。 我告诉他我要去刺杀武则天,他说他要纠集天下英雄反对武则天,听他对武则天的分析,依然透彻有力。可他却说,自开天辟地以来,哪有女人称帝之理。我不太服气,又想着一路行来所见的景象,那武则天可谓甚得民心,为了一家一姓之天下,致使生灵涂炭,黎民受苦,终究不甚妥当。可毕竟久别重逢,不好就此泼他冷水,且他有他的胸襟抱负,也不能说便是错的。
这一路与殿下分分合合,亦是看了不少精彩纷呈的好戏。从太子被刺到英雄大会烟消云散,我想要探究的真相越来越隐藏于迷雾之后,可我隐隐地感觉,那真相如此令我害怕。是为什么呢?
因为自我踏入武则天,不,天后陛下的大殿,我才知我们当时的心思是多么的狭窄,囿于一家一姓的观念中,自是无法探得广阔天下的百姓。我对天后佩服得五体投地,我也愿帮着她,为这天下做些事情。
可是这样的我,李逸哥哥再也不会原谅了吧。
他做了和我当年同样的事,他冒名张之奇来应试,他深入锦苑,想要行刺天后。他不知道的是,女皇与玄霜姐姐早知他心意,我们早早便在殿中候着了。那晚我读起了骆宾王的为徐敬业写的檄文,希望借此劝一劝他。
可当我喝住动手的卫士,一步一步缓缓走向他的时候,他竟是那般遥远,远的似一个陌生人。我看到了他失望的眼神,那样的望过来一眼,我便似是堕入了冰窖,几次开口,却挤不出一句话来。我懂得他的心事,也希望他经此一夜能够理解我。
我定了定心神,终于上前,将这两天在心中百转千回的话向他说出口。却换来了一句,我后悔与你相逢。他说,从今之后,你只当这世上再没有我这个人,我也把你当做死了。他说,今生今世,我与你路隔云泥,你也不必再望与我见面了。
泪水抑制不住地流下来,我背过身去,耳边嗡嗡作响。我不晓得旁人又说了些什么,我也不晓得是怎么回转住所。我只记得我转过身来,只见长夜寂寂,他的背影已消失不见。
我知道,他也是佩服天后的,他已知所为徒劳,却又放不下李唐王孙的身份,不肯向一女子南面称臣。我有我的坚持,他亦有他的骄傲。我还是没能留住他。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禁苑,离开了长安。
岁月不堪数 故人不知处 最是人间留不住 只往事还如 青丝缠梳 无端把韶光负
他这一去便是八年。
这八年间,发生了许多大事,命运不知不觉发生了改变。听说他出关到了天山,也不知他对天后的恨是否随时间冲淡,不知如果他知道天后意将江山传给太子后是否愿意回来,不知他是否娶妻,不知他……是否还记得我。
玄霜姐姐至今未婚,我也没有。我觉得自己隐隐知道她在等谁,却又忙着自我否定,不愿意触碰这一层的现实。反正他也不会回来,我能同她说说知心的话,也是好的。
天后想我嫁给太子,她虽没有明说,我也感觉到了她的意思。可我的心里已被李逸哥哥填满,如果不是他,我愿就这样侍奉天后,孤独终老。可若是天后所请,为这天下呢?
玄霜姐姐和泰哥奉命去天山,我托他们给李逸带话,我想听听他对这件事会如何看待,想知道他的心里是否还有我。他应是知道我的,知道我若不想嫁绝不会有人动摇我半分,但如今这般犹疑不决,他能否为了我抹去与天后的恩仇,协助太子守护者江山呢?
那时我还不知他已娶了璧姐做妻子,也是后来才发现他与玄霜姐姐早已心心相映,但也知道这只是奢望罢了。他不适合这宫中的勾心斗角,他的才华只适合理国辅政,若论这些心计,他一定斗不过常年浸染在黑暗的权谋中的这些人,他会被害死的。呀,李逸哥哥,罢了,宁愿他在天山,一辈子也不要见我罢!
梦也阑珊,梦也清寒 载你归程,偿我悲欢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太子即位,封李逸哥哥为王,我做了他的王妃,我们琴瑟和鸣,恩爱非常。 醒来后,泰哥传话来,说是李逸哥哥回了长安,想与我见上一面。
原来这梦里,大概不是假的。我的心里又开始了期待。
可他在我的院中受了毒伤,我们相见,竟未说上一句话。
我去看他,却意外地发现了玄霜姐姐满是泪痕的帕子。我明白了,却还不肯死心,问他可愿留下来,他却说想以闲云野鹤之身,在江湖上度过一生。想起玄霜姐姐也曾说要流浪江湖,再不过问朝廷之事。也好,也好,他们若能结合,相伴一生,也好。
琴弦断了,我终于忍不住推琴而起,快步离开这间屋子。
归去吧,江湖才是你的天地。而我,将终生受困于宫墙。
三千红尘路 寥寥九州土 长安于我意何如? 无关青云路 无关诗书 无你处 无江湖
儿时最快乐的时光莫不是长安,而长安最快乐的地方莫不是宫中与你玩耍。而今长安变了,我也变了,我眼前的人也变了。
从今以后我就是李显的“上官昭容”了。我会尽职尽责,完成天后的心愿。但是我的心我的爱,早已随你去了江湖。
“欲奏江南曲,贪封蓟北书。书中无别意,惟怅久离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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