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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在剑先——《大唐游侠传》
如果要读者从梁羽生先生的全部武侠小说中挑出一个异类,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答案,或曰《云海》,或曰《飞凤》,或曰《武当》……而我会选择《大唐游侠传》。
也许是盛唐气象的雄壮浑厚感染了温文的梁老,让他一改往日的腔调。若是把小说比作剑法,大部分梁书是招数精妙,潇洒优美的剑法,而《大唐游侠传》则是重剑意而轻剑招,质朴厚重的剑法。这个剑意就是一个浓墨重彩的“侠”字,全书人物设计和情节安排都是围绕它展开的,其中有几个关键点与其他梁书背道而驰。
人不能太俊
《大唐》书中主要男性角色的相貌,就与一般梁书大不相同。
铁摩勒,初登场是“一个乡下少年,穿着一件灰色的棉袄,土头土脑的。”,多年后再见,也只是“器宇轩昂”。
段珪璋,“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相貌粗豪。”
南霁云,“这军官约有三十岁左右,双目炯炯有神,虬髯如戟,满面风尘之色,却掩盖不住他的侠气雄风。”
不加修饰语,只说“侠客”二字,我脑海中浮现的就是这种器宇轩昂的草莽汉子。但是一般梁书里主要角色却是些“名士型”、“贵族型”、“书生型”……总之没有多少江湖气的“侠客”,他们大多是“丰神俊秀”、“玉树临风”、“雌雄莫辩”(这个划掉)的小白脸。《大唐》书中这样的小白脸失了势,除了打酱油的牟沧浪,接盘侠展元修外,就只有毫无格调的反派王龙客。
硬汉盖过奶油小生,这是《大唐》的特色。
学问不要高
再看人物的出身教养,《大唐》中的绿林是个灰色组织,有真正的好汉,也有王窦两家为代表的纯黑道。铁摩勒的义父属于黑道,生父却是好汉,这个身世安排让他可以及时抽身脱离黑道。难能可贵的是,不管生父养父还是师傅,铁摩勒身边的人都缺乏文艺细胞。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铁摩勒即不会作诗,又没有附庸风雅的爱好,当他说出“我只会舞刀弄枪,却不懂吟诗作赋”时,我感到无比欣慰,这样专心本职工作不搞兼职的梁书主角太可贵了啊。 偶尔出两个文武双全的侠客可以提高格调,但是一般梁书里诗人遍地走,武林高手都能兼职翰林学士的设定看多了真腻味啊,江湖就该有个江湖的样子。
武功不能太强
想突出人物的“侠义”,武功绝 不 能 太 高。义薄云天的“侠客”有所不为,有所必为,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威武不能屈。可是如果他武功盖世了,就能仗着武功为所欲为,仗着武功去“屈”别人,哪里会轮到别人“屈”他?比如《冰河》中的金世遗击杀大内高手,读者只会觉得金半仙武功超凡入圣,而不会认为他侠肝义胆。
《大唐》书中不会武功的史逸如、卢梦蝶,年幼的段克邪,聂隐娘,薛红线,武功虽高但不足以压倒敌人的段珪璋、南霁云、铁摩勒,需要挺身而出时绝不退缩,哪怕前面是龙潭虎穴,哪怕是敌众我寡,哪怕是于事无补,哪怕还有家人的牵绊……他们都可以毫无畏惧,慷慨而行。英雄侠义,怎不让人心折?他们的热血豪情最终打动了武功绝高,性情乖张的空空儿。
梁羽生虽然一贯重视“侠”的描写,但是他的许多作品中,“侠义”的正道一方武功远胜邪恶的反派,正派的胜利归根到底是武功的胜利,实际体现的是“谁的拳头硬谁就有理”的丛林法则。真正达到“侠胜于武”“无武之侠”境界的,唯有《大唐》一书。因为重点不是“武”,所以书中最能表现武功高低的单挑场面不多,现实主义的群殴则频繁出现。全书高潮在最后睢阳城破一战,武功高低已是无关紧要,守城者凭着信念,凭着一股豪侠之气与敌人连番血战,漠视生死,忍心别离,行事无愧天地,掩卷之后只觉一股英雄气在心中激荡。
拒绝恋爱脑
这是最重要的一条,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这可不是一句空话。传统小说里的侠客和兄弟们搅基的戏远多过和妹子谈情说爱的戏,而新武侠却不同,很多小说是主角配角都会武功的言情故事。梁羽生也是个中高手,他的几部名著《萍踪》《白发》《云海》都写出了刻骨铭心的爱情故事。但是这种写法不符合《大唐》一书的主题,所以在《大唐》的故事里,言情成分极其淡薄,这是作者有意为之。
《大唐》里的夫妻和情侣并不少,只是作者很少写他们的恋爱经历。段珪璋和窦线娘,史逸如和卢梦蝶,一出场就已经是情深意重的老夫老妻。即使是段珪璋这样有个过往故事的人,也是轻轻带过,并没有渲染一段酸涩的恋情。值得一提的是窦线娘这个角色,她侠骨英风不逊色于梁书中众多女侠,但是她那种明显的夫唱妇随的态度,在提倡男女平等的梁书里并不多见。有趣的是她儿子段克邪,倒梁书中罕见的怕老婆的男人。
南霁云和夏凌霜,从相识到成婚,中间相恋的过程被梁老顺理成章的省略了。似乎在说他们如此般配,相恋是天经地义的,没必要画蛇添足。夏凌霜这姑娘,名字听上去很文艺,性情却是火爆直爽,行事果断毫不拖泥带水。她的身世之谜本可以大做文章,但是被一个善意的谎言所掩盖,变得波澜不惊。夏姑娘天生就是该持剑卫道的,只有这样的人才是南八佳配。
要表现侠客之“义”,常见手法之一就是让他们割舍“情”。史逸如可以放下刚生产的妻子,替朋友赴难,段珪璋知道真相即刻遣走妻子,冒险入虎穴救人,窦线娘为了掩护夏凌霜母子忍痛和丈夫生离……为了朋友之义,为了国家大义,《大唐》中的侠士一次次的舍情。
如果同时再渲染缠缠绵绵到天涯的恋情,未免违和,不如淡化为好。
铁摩勒和韩芷芬这一对,韩姑娘双商都挺高,和铁摩勒顺顺利利水到渠成。有些读者对韩芷芬无感,希望铁摩勒和王燕羽终成眷属,与其说是喜欢王燕羽胜过喜欢韩芷芬,不如说喜欢看纠结的爱情故事。而我觉得王燕羽(还有展元修)是梁羽生写作惯性的产物,与《大唐》一书的主题不搭调。
王燕羽这个恋爱脑少女,她的故事前半段是老掉牙俗不可耐的黑道霸主之女一眼看中男主角,随即背叛父兄死心塌地给男主角帮忙。后半段则是梁羽生惯有的温柔,得知男主角有心上人后转而投入接盘侠的怀抱。人物性格方面,前半部还是符合出身教养的心狠手辣,对自身行为的后悔不过是因为她杀了铁摩勒的亲人,阻碍了对方接纳她。后面就是发自内心的向往正道,不,不是向往正道,是无师自通转职成大侠了。梁书中邪派转正派的姑娘很多(男人很少),但是那些姑娘最初不过是带些邪气,并没有什么不可挽回的恶行,和王燕羽大不相同。我怀疑写到后半段时,梁老的写作惯性发挥了作用,他忘记了王燕羽与那些姑娘的差别,按照自己常用的套路去处理了。展元修更是这种惯性的体现,他的登场不但是为了拉郎配,而且是为了满足梁老对书生型侠客的渴求。《大唐》写到一半,唯一一个玉树临风的书生是反派王龙客,梁羽生想来早已是手痒难耐,终于忍不住又写出个梁书量产型温文有才丰神俊秀的书生剑客来。后面惊鸿一瞥的绝顶高手牟沧浪,也是这种画风,足见这是梁羽生内心最爱的类型。
看《大唐》中的王燕羽,如同看《赤壁》电影里林志玲演的小乔,本身是不错的,只是和整部戏很不搭,一出场就变得黏糊糊慢吞吞的,破坏了整体的爽快感。《大唐》书中连真正的公主(长乐公主)都是爽朗明快的,王燕羽倒是比公主还像公主。
好在梁羽生还记得《大唐》一书的主题,虽然中途有偏题倾向,最后还是能正回来。值得称道的是他没有让铁摩勒过于纠结。这种主题的故事,对主角来说单纯即是美,太复杂太深沉太纠结都会破坏主角的热血之美。段珪璋不会对冷雪梅朝夕难忘,夏凌霜不会为王龙客黯然神伤。聪明的作者不会陷主角于真正两难的处境,主角可以虐待可以折磨,但不能陷他于不义。铁摩勒如果爱上亲手杀死他义父的凶手,绝对无法逃脱“见色忘义”的指责。
厚重的时代背景
梁羽生小说里向来不缺少真实历史人物和演义小说中的人物,《大唐》的精彩之处在于它真正写出了时代特色,而不仅仅是引入历史人物和事件。大部分梁书里朝廷是昏庸的,为朝廷当差的都是鹰犬,绿林中都是好汉,《女帝》完全相反,绿林都是些小人,皇上英明神武一心为公,两种都很绝对化。《大唐》则不然,游侠是真豪杰,绿林中黑吃黑的恶徒居多,也有少数好汉,但即使是黑吃黑的恶徒,有部分也有底线不屑和安禄山为武,还有空空儿为代表的非正非邪的人物,他们的共同点是都知晓一套江湖规矩,并且有骨气的人都会按江湖规矩行事。朝廷里皇帝并没有昏聩到家,手下忠勇之士不少,尤其是御林军里还有秦琼尉迟恭后人那样的讲义气的高官,江湖和朝廷虽然是两套体系,但不是水火不容的关系。这种设定更加有层次感,也增加了故事的真实性。值得称道的是《大唐》里写的是江湖侠客,他们奉行江湖规矩,包括其中看上去冷酷的部分,比如面对黑吃黑的决斗采取袖手旁观的态度,这样他们看起来不至于像无产阶级革命者或者人道主义者。
有所不为,有所必为
这次不是说书中侠客,而是说梁羽生的写作。《大唐》的出现表明了梁老才能的多样性,他不止会写少女爱情故事,也会写少年热血故事,会写复杂的世界,会写冷酷的绿林,会写主题盖过情节的故事……但是王燕羽展元修的出现,又表明了梁老的写作惯性,或者说得苛刻些——写作惰性。与其说他擅长写这类的故事这类的人物,不如说写这样的故事他最省心省力。比如梁书的反派描写一直被人诟病,但是他写出了乔北溟,写出了孟神通,足见他有能力写出精彩的反派,但是写这样的反派多麻烦啊,龙象法王就省心多了,连名字都可以中途换呢,性格设定那么简单写几本都不会串的。梁羽生小说的“神设定,渣展开”,设定体现了他的能力,展开则败于他因为主观(不够重视)客观(同时连载几部时间紧张)原因造成的写作过程偷懒,写作惯性就是偷懒的结果。
玄铁重剑
梁羽生并不是个把武侠小说当做毕生事业去追求的作者,《大唐》成书之时,可能他并非有意识去另辟蹊径,也没上升到剑道的重拙境界,但他实实在在受到了大唐精神的感召,那是个恢宏自由的时代。于是,《大唐游侠传》成为横插在梁著的那把玄铁重剑……气韵浑厚神在剑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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