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聊斋 （更新《辛十四娘》)

风继续吹

几年前，通读完一遍《聊斋志异》，觉得有些话要说，于是在本版开了一个贴《我也说聊斋》。

《聊斋志异》算是告一段落。

今天偶然翻看了自己的那个贴子，那个贴子断断续续写了一年多，最开始还有点认真，后半程就明显有些敷衍了。

而且，过了多少年，如今的一些见解，又与当年不太一样。

突然又涌起一阵冲动，想到再读一遍，再写一点儿。

印象中，本论坛自从上次被攻击，一度上不了后。本来不高的人气，就更没有人气了。

鲜少有人发贴，更不见当年的一些老朋友发言。

2021年了，谁还玩论坛？

无论如何，还是决定在这里再开一贴，不管有没有人看，有没有人回复。

一是，相当于在网络上作一个备份。

一是，最近几年发现，边读边写读书随笔，是要好过读过就读过不留下任何笔记的。

上次说聊斋是全书读过后再写，这次打算边读边写。

上次写了一年，这次也许要超过一年。

不定期更新。

坑先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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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说聊斋，我也说聊斋

喜怒哀乐一起那个都到那心头来

鬼也不是那鬼，怪也不是那怪

牛鬼蛇神它倒比真人君子更可爱

笑中也有泪，乐中也有哀

几分庄严，几分诙谐

几分玩笑，几分那个感慨

此中滋味，谁能解得开

谁能解得开

风继续吹

一、《聊斋自志》


    披萝带荔，三闾氏感而为《骚》；牛鬼蛇神，长爪郎吟而成癖。自鸣天籁，不择好音，有由然矣。松落落秋萤之火，魑魅争光；逐逐野马之尘，罔两见笑。才非干宝，雅爱搜神；情类黄州，喜人谈鬼。闻则命笔，遂以成编。久之，四方同人，又以邮筒相寄，因而物以好聚，所积益夥。甚者，人非化外，事或奇于断发之乡；睫在目前，怪有过于飞头之国。遄飞逸兴，狂固难辞；永托旷怀，痴且不讳。展如之人，得毋向我胡卢耶？然五父衢头，或涉滥听；而三生石上，颇悟前因。放纵之言，或有未可概以人废者。
    松悬弧时，先大人梦一病瘠瞿昙，偏袒入室，药膏如钱，圆粘乳际，寤而松生，果符墨志。且也，少羸多病，长命不犹。门庭之凄寂，则冷淡如僧；笔墨之耕耘，则萧条似钵。每搔头自念，勿亦面壁人果是吾前身耶？盖有漏根因，未结人天之果；而随风荡堕，竟成藩溷之花。茫茫六道，何可谓无其理哉！独是子夜荧荧，灯昏欲蕊；萧斋瑟瑟，案冷疑冰。集腋为裘，妄续《幽冥》之录；浮白载笔，仅成《孤愤》之书。寄托如此，亦足悲矣。嗟乎！惊霜寒雀，抱树无温；吊月秋虫，偎阑自热。知我者，其在青林黑塞间乎！
    康熙己未春日。

    在之前的贴子《我也说聊斋》中提过，高中时买了《聊斋志异》，版本比较简陋，看到同学的版本中有作者的自序，于是，一笔一划地抄在了自己买的书中。
    当年买的那套书还在，今天翻出来，当时的时间为2000年12月6日。
    当年虽然字迹不佳，但仍可见抄写的态度是十分认真的。然而，再认真也并没什么用，当年并不了解这篇自序中写的是什么。当年没有资料可查，买不到也买不起好版本的书，甚至没有网络。
    如今，网络发达，有什么看不懂的，基本上都能查到。可是，在几年前，我通读聊斋时，对《聊斋自志》也是不求甚解，或者说，没有在意。比如其中的——“情类黄州，喜人谈鬼”——这里的“黄州”是谁？是苏轼。
    上次读的是有注解的版本，版本里有注黄州指苏轼，但因为当时还没有读过苏轼诗词，也就并没有在意。如今已经读过苏轼，自然会留意与苏轼相关的东西。
    “情类黄州，喜人谈鬼”，是说苏轼在黄州时，喜欢跟人聊天。
    叶梦得《避暑录话》中有载：
        {子瞻在黄州及岭表，每旦起不招客相与语，则必出而访客。所与游者亦不尽择，各随其人高下，谈谐放荡，不复为畛畦。有不能谈者，则强之说鬼。或辞无有，则曰“姑妄言之”，于是闻者无不绝倒，皆尽欢而后去。设一日无客，则歉然若有疾。其家子弟尝为予言之如此也。}
    苏轼在黄州及后来的岭南，每天起床，不是招客人来家聊天，就一定是出去串门找人聊天。而且并不像刘禹锡那样“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苏轼是鸿儒白丁都交往，和什么人都能谈笑。和什么人说什么话。实在有不善谈的，或者说没有什么可谈的，苏轼就逼他谈，没什么可说的，但说几个鬼故事，总归没问题吧。客人有的不好意思，跟一个大文豪说什么鬼故事。苏轼就说——“姑妄言之”——就随便说说嘛，哪怕现编几个呢。
    苏轼就是这样，既能阳春白雪，也可下里巴人，与之宴谈，鸿儒白丁都能尽欢。苏轼在黄州不是在和人聊天，就是在去和人聊天的路上，如果哪天不巧没有人和他聊天儿，就像生病一样不舒服。就这样，苏轼在黄州写了不少名篇，也听了很多鬼故事。
    苏轼没有把这些“姑妄言之”的鬼故事写下来，蒲松龄写下来了。
    《聊斋自志》的开头提到屈原，提到李贺，说他们的文章是——“自鸣天籁，不择好音”——这两句八字形容的很好，天籁是说屈原和李贺有天赋，他们的文章如同不须修饰的自然天籁一样。
    “不择好音”，有人解释说是不特意选择人们普遍喜欢和爱听的声音。这个解释，我直觉觉得并不特别准确，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准确解释，有时古文并不一定需要解释。屈原李贺的文章犹如天籁，天籁并非是所有人都能喜欢或理解，甚至是大多数人不能喜欢和理解。而我蒲松龄天赋才华远不及屈原李贺，且写的都是些牛鬼蛇神，就更不会有多少人理解我了。
    蒲松龄通篇自谦，说与屈原李贺相比，自己只不是“落落秋萤之火”，"藩溷之花"。然而，字里行间却读出几分清高和自傲。
    “知我者，其在青林黑塞间乎！”——懂我的，恐怕人间是不会有了；知我者，也许只有幽冥中的鬼魂了。

瑜生亮

楼主厉害，写得很深入！

七剑下天山白发

我看《聊斋》还得感谢王玥波的评书系列！

风继续吹

二、《考城隍》

    《考城隍》列为聊斋第一篇。
    是第一篇，就会有许多解读，认为第一篇必有深意云云。
    我的感觉是，既没深意，文章也一般。
    先看两个解读出深意的评注：
    一、但明伦认为：“立言之旨，首揭于此，一部大文章，以此开宗明义。见宇宙间惟仁孝两字。生死难渝，正性命，质鬼神，端在乎此，舍此则无以为人矣。”
    此评论，又是“立言之旨”，又是“开宗明义”，说的很大！评论者认为，首篇是为整部聊斋立意，开宗明义。
    在我看来，过度解读，不过是一篇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文章。
    二、何守奇说:“一部书如许,托始于《考城隍》,赏善罚淫之旨见矣。篇内推本仁孝,尤为善之首务。”
    认为本篇是为整部聊斋立意。什么意？——“赏善罚淫”。
    说“赏善罚淫”是整个聊斋的主旨，我不认同。我觉得“善“跟”淫“不是对立的，善不一定不淫，恶也不一定就淫。淫没关系，只要不强迫他人就可以。这是我的不太正的三观。
    《考城隍》列为聊斋第一篇，就是随手一列，并无深意，篇章也很普通。
    非要说点什么，姑且说几点：
    一、神界考试，考官其中一个是关羽，关羽是武官，武官可以做文官的考官吗？神界的事，说不准。
    二、还有以下两句作一个解读：
        {“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
    这句是本篇主角考试时写的文章中的句子，是被各主考官点赞的句子，算是文章中的金句。我不认同这个金句，有心为善，当赏也该赏，无心为恶，难道就不用罚吗？
        {“有花有酒春常在，无烛无灯夜自明”}
    这两句是篇中送别诗中的句子，可圈可点。不管试卷上的金句，还是送别的诗句，句子本身含久不是我要说的重点。
    重点是——小说创作中的创作。即，小说写一个文人，这个文人角色在小说中又写了一篇文章，这文章在小说中要被其他人赞或贬，那么小说的作者有两种选择，一是以角色的角度去做一篇文章；二是略过去，只侧面写别人的反应。大多数作者选择略过。因为选择前者是有难度的，难度不仅在于要创作，更在于要是符合角色的创作。这一点上，曹雪芹还是牛逼的，书中贾宝玉写的诗符合角色贾宝玉写的诗，林黛玉写的诗符合角色林黛玉写的诗。
    如果在小说中没有能力创作出符合角色写的文章，那就不如略过，所谓藏拙。
    想起一个事儿，有一次重温当年大火的电视剧《康熙王朝》，看到第一集还是第二集，有一个情节，顺治考小康熙等几个皇子。到小康熙那里，顺治把他写的卷子拿起来看到文章写了一半，就让他把没写完的文章说出来，结果小康熙就背了韩愈的《师说》，然后顺治就夸他，说他下笔写文章时就已经成竹在胸了。你没办法要求编剧以小康熙的角色原创一篇文章出来，只好拿现成的文章来代替了，但《师说》太有名，知道的人会觉得别扭。
    从这个角度看，蒲松龄在《考城隍》里原创了两句角色写的诗文，算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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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尸变》

    犹记高中时一夜，熄灯后，宿舍里很安静，而大家也都没睡。突然，下铺兄弟爬到我床上，瞪着大眼说，我给你讲个鬼故事吧，刚才看书看到，太吓人了！（下铺喜欢熄灯后，打手电在被窝里看书。）我说，什么鬼故事？他说，《尸变》，聊斋里的，我刚看的，太吓人了，你听听看。
下铺就挤在我床上，小声讲起了鬼故事。我从来不害怕听鬼故事。下铺兄弟讲着讲着，随着情节推进，他突然又害怕起来。连说，不行了不行了，讲不下去了，太吓人了!于是停下来，回到下铺，蒙头睡觉。是否是在瑟瑟发抖，不知道。
    此篇故事，的确恐怖，且非平铺直叙，一波三折。小时候，大人们常给我讲鬼故事，其中不少是关于尸变的，且几乎所有的尸变都限于室内。而本篇的尸变，尸体竟然可以跑出房间，追到大路上，着实厉害!情节氛围算是恐怖，但故事却简单。
    网上搜了一些关于本篇的评论解读。过分解读的很多。有说细思极恐的，说儿媳死了，尸体还停在那里，父子俩的客店还是照样开门接客；还说尸变时，客人被尸体追到大街上，一路喊救命，竟然没人出来看看；还说客人敲庙门求救，里面的人也是麻木不仁……
    以上还算不太过分的解读。而有人还说，真相是父子俩合谋杀害了儿媳；有人还说，真相是那三个客人其实是被另外活着的客人杀死的……这就有些过分了。
    还有更过分的。有人解读说，其实四个客人，指的是截止蒲松龄时代清朝的四个皇帝，而尸变的女人，指代的是大明朝。
    我……
    网上总是有人脑洞大开，让人大开眼界。佩服脑洞大开的人，因为我的脑洞太小。天马行空我也很喜欢，但更喜欢生活化的东西。
    本篇结尾就很生活化。
        {客泣告宰曰：“身四人出，今一人归，此情何以信乡里？”宰与之牒，赍送以归。}
    县官接到报案，处理完尸变的事情后。幸存的车夫没有劫后余生的欣喜，反而很担心。
    幸存者担心的是：四个人一起出来，最后只有我一个人回去，我怎么跟乡亲们解释？难道说是尸变杀了我三个老乡？谁信啊？县官理解车夫的难处，给他写了个证明文书，让他带回家。
    前面的一番惊心动魄，最后没有离开生活。
    再生活化的继续想象一下，尽管这个车夫拿着证明文书，回到老家，尸变的理由着实离谱，死去的三个车夫的家人，会怎么想？就一定不会怀疑了吗？是否会想，难道写证明文书的县官就可信吗？……打住。再说就要开始离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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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画壁》

    电影《画壁》是个烂片，我是在电影院看的。当年，表妹来上海玩，带她到处逛，逛累了，去影院看电影，表妹选了这个片子。全程看的我坐立不安，想提前离场，觉得是个大烂片。表妹却觉得还可以，甚至一度被某些情节感动落泪。也许是男女关注点不一样，也许是我曾自诩为影迷，用自己对电影的理解来看待电影，而表妹看电影，只不过是因为逛街太累，休息放松一下，并没有想那么多。
    就像我现在说聊斋，一篇篇短文，其实就只是一些简单的鬼故事，而我却试图通过各种角度，以从中看出或解读出什么一样。
    《画壁》篇幅短，故事简单，甚至没有明确主题。
    写的是朱生和孟生在京城一个庙里的一段奇遇。二人看到墙壁上画的天女散花图，朱生被图中拈花微笑的少女吸引，突然觉的自己已置身画中，并在其中生活两天，期间经历了与少女云雨等事。朱生觉得已过两日，而在孟生，则是转瞬而已，看画时，一瞬间不见了旁边的朱生。孟生问老僧朱生何在，老僧将朱生从画中唤出。朱生从画中出来，心灰腿软，恍如做梦。孟生也恍如做梦。然而又不似做梦，因为朱孟二人都发现，原来壁画中的少女，发型变了，在朱生的情景里，少女与其发生关系后，发型由垂髫改为了上鬟。
    这是本篇别致之处。
    常规写法，朱生入画中，过了两日，仿佛做梦，被人唤醒，应该是发觉自己不过是产生了幻觉或做了一场梦，梦醒后，一切如常，并未发生改变。如果这样写，朱孟二人也许会理解眼前发生的事儿，朱就是觉得自己产生了幻觉，而孟也会觉得是眼花了。这里却加了壁画少女的发型改变一笔。如此，似梦又似非梦，似现实又似非现实。于是，朱孟二人心生惊骇。问老僧，老僧说：“幻由人生，贫道何能解。”——我也解释不了啊！朱孟二人吓得六神无主，赶紧离开。
    《画壁》此篇的主旨是什么？其实就像老僧说的一样，没办法解释。没有主旨。表达的既非人生如梦，也非色即是空，少女的发型变化就说明既非梦，也不空。
    为什么要有主旨？我喜欢没有主旨主题的作品，比如《追忆似水年华》。
    《画壁》这样情节简单，没有主题的文章，很难改编成一个半小时的电影，甚至四十分钟的短剧都难。但是，可以拍一部十分钟的短片。如果尺度放开，分级完善，此篇可以拍一个十分钟的小短片。要拍几番云雨，要拍的有几分梦幻，要拍的有几分不像梦幻，要拍的让人看完十分钟的短片，像朱生孟生一样，感觉刚才十分钟发生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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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王六郎》

    今早读完《王六郎》，找八十年代的电视剧来看一下，找到了根据此篇改编的一集，电视剧此集取名《冥间酒友》。不喜欢回看小时候曾经看过的电视剧，因为常常看不下去。这次看了开头，也差点没看下去，那个年代的表演、节奏等与今天差别很大。还好，坚持住了，四十多分钟看完，感觉尚可。电视剧对小说改编最大的是增加了许姓渔夫妻子的戏份，这样改编可以接受，增加了生活气息。
    《王六郎》是《聊斋志异》里比较靠前的篇章，上一次决定通读聊斋时，读了开头几篇，就读到了《王六郎》，也是因为这篇，更坚定了我将这几百篇文言文读下去的决心。
    《王六郎》写的很不错。
    大概说几点：
    一、所谓的宿命、天命、命运之类的说法，是我比较不喜欢的。几年前不喜欢，如今依然不喜欢。喜欢不顺从天命有反抗精神的人和事。王六郎没有顺应天命，而放弃来之不易的投胎机会，是可敬的。然而，王六郎看似没有顺应天命，但后来因此感动天地，被任命为土地神。这似乎又好像还是没有摆脱天命。因为可以说，你没有找人代替自己，而变成土地神，其实也是天意。总之，天命是至高无上的，仿佛无论怎样都逃不开。
    不管怎样，我还是不喜欢天命之说。
    二、王六郎和渔夫的友情是本篇的亮点。作者写的极好，尤其是对风的意象的运用。王六郎上任土地神，许姓渔夫独行数百里去看望好兄弟。然而，人神相隔，无法相见，“咫尺河山”。人和鬼尚可对面相见，把酒言欢，人和神为什么不能相见？难道是公务员编制，有纪律要求？不管如何，反正设定的是不能相见。那么，就让风来回应。
    第一次回应，是许来到王六郎的土地庙，上香摆酒焚钱后，
        {俄见风起座后，旋转移时，始散。}
    第二次回应，是许要离开回家，
        {歘有羊角风起，随行十馀里。}
    这一幕是挺动人的，由文字想象画面，一个人行走，有一阵旋风在近处盘旋，相伴十几里不散。
    许感受到了王六郎的情谊，一再作辑：
        {“六郎珍重！勿劳远涉。君心仁爱，自能造福一方，无庸故人嘱也。”}
        {风盘旋久之，乃去。}
    这么短的篇幅，作者三次写到风，王许二人之友情，盘旋于纸上，久之乃去。
    以上两点是前一次读时的感受，再说两点此次的新感受：
    一、有一个细节，电视剧中改编过。
    王六郎最后一晚和许告别，说第二天有人会取代他，电视剧中许没有问王六郎，而书中有写许问什么人会取代他。王六郎回答：明天正午，有女人会渡河而溺。许有常人有的好奇心，第二天提前等在河边，要见证一下，看看是不是真的。果然，正午时分，有女人抱小孩落水，落水后把怀里的孩子抛上岸，孩子在那里哭。正是这哭闹的孩子引发了王六郎的仁心，从而把女人推上岸。电视剧中这一场景是许的妻子转告给许的，而书中是许亲眼见证。
    我要说的是，许亲眼见证这一幕，是有看点的，看原文：
        {当妇溺时，意良不忍，思欲奔救；转念是所以代六郎者，故止不救。}
    这其实是对许的人性的一个考验。许看到女人溺水，孩子在岸上哭，如常人一样，恻忍之心都有，想要过去救人。但一转念，这是要代替我的好兄弟去死的人，我要是救了她，也就害了我兄弟。怎么选？许选择不救。
    这一段小细节，可引发一点思考。

    二、王六郎成为土地神。托梦当地被他庇佑的那些百姓，让他们给许很多馈赠。馈赠颇丰厚。
        {许归，家稍裕，遂不复渔。}
    许因此条件变好，不用打渔了。
    我要说的是：神虽小，也是神，按理，成神成仙的人，应该有一定修为，不管是技能上的修为，还是德行上的修为，总之，不食人间烟火，甚至在本篇里，都不能与凡人相见了。
    那么，除了保佑一方平安幸福，按理就不能有其他凡心了。但是成为土地神的王六郎还是不能忘情，不能忘却凡人之情。这种似乎矛盾的设定，作者怎么说？
    且看异史氏曰:
        {置身青云，无忘贫贱，此其所以神也。今日车中贵介，宁复识戴笠人哉？}
    蒲公对王六郎这样的做法是赞赏的。在他看来，成为神，并非是我所理解的那种成仙成神，而是——“青云”“贵介”——也即是说，相当于升官发财而已。
    我上次提到《成仙》一篇时，说过，作者笔下的成仙成神，往往只不过是一份高报酬的职业。
    写的还是人间。
    当然还是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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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偷桃》《种梨》《劳山道士》

    此连续三篇，没有妖魔鬼怪，大约可归结为幻术。

    《偷桃》一篇，让人想到印度的神仙索，网上除了对文章的解读，竟还有所谓的解密。有人说这样的幻术，是对在场所有的观众进行了催眠。催眠所有人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此篇作者是以第一人称去写的，说是他少年时的亲见，为文章增加了几分真实性。也许作者用第一人称只不过是小说的一种手法而已，是想写出亦幻亦真的效果。
    真假姑且不谈，不管魔术、戏法、还是幻术，这一段还是很精彩的，起承转合都有，表演者的节奏把控尤其好。
        {又移时，一足落；无何，肢体纷堕，无复存者。术人大悲，一一拾置笥中而合之，曰：“老夫止此儿，日从我南北游。今承严命，不意罹此奇惨！当负去瘗之。”乃升堂而跪， 曰：“为桃故，杀吾子矣！如怜小人而助之葬，当结草以图报耳。”坐官骇诧，各有赐金。}
    看这一段表演者是怎样把控要赏钱的方式和时机。天上掉下来儿子的残肢，让人惊骇，表演者此时跟人要赏钱，利用的是观众的同情心，很多人会掏钱，因为不忍心。这是常走江湖的人的惯用手法。
    忆起我儿时的一次经历。一个跑江湖的戏班来村里表演，节目有武术，有杂技等等。我兴冲冲跑去看，却看出了童年阴影。戏班班主看上去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颇有一些功夫，表演了硬气功等骇人的功夫，一看就是个狠人。有几个节目很残忍，一个是地上铺一些酒瓶摔碎的玻璃碴，让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光着上身趴在玻璃上，班主踩在小孩背上使劲揉搓。还有一个是把一个小孩的脑袋扭转180度。不管是真是假，总之看了这两个节目，看到小孩极力忍着的痛苦表情，我赶紧跑开了，剩下的节目都没看。这是走江湖的人要赏的重要方式之一，卖惨，尤其拿小孩卖惨。那个戏班还有不同，没有当场跟观众要赏，而是所有表演结束后，在村里每家每户去要。彼时是八十年代末，老家农村比较穷困，大都没钱，班主也并非是要钱，可以给钱，也可以给馒头，也可以给粮食，不拘形式，不拘多少。有的给了，有的没给，对于没给的，班主会说一些不好听的狠话，并且会在这家门边用铁丝划一个记号。大家议论纷纷，说那个班主那么狠，又是跑江湖的，在门口作了记号，会不会以后来报复？于是，大多数家都给了，有被划记号的也因为害怕就补给了的。当然，也有最终都不给的。那些不给的，被划记号的，后面也证明并没有被报复。这是他们要赏的一种手段。从那以后，村里再有走江湖的来表演，我都不去看，甚至直到现在都还讨厌看杂技，讨厌看动物表演，太残忍。说这段回忆，是为了说这些江湖卖艺者，为了生存，表演都是经过反复的打磨验证，其节奏气口熟练的像吃饭喝水一样。
    说回本篇，《偷桃》是表演者要完赏之后，当然会有个转折，有个高潮，就是孩子没死，又完整地从筐里活过来了!
    作者写这段戏法，本身的真实性且存疑，但这江湖艺人的套路真实无疑。写小说与表演戏法一样，技术也很重要，要有起承转合。

    《种梨》也是幻术，编排了一个吝啬的卖梨者。
    《种梨》虽短，创作技巧颇高。
    道士在集市上种树，发芽，开花，结果，分梨，一气呵成。
    有的人写小说，写到道士分完梨扬长而去就结束了。但作者又加了一段情节。
        {已，乃以镵伐树，丁丁良久，方断；带叶荷肩头，从容徐步而去。}
    分完梨后，道士又开始用铲子伐树，而且是砍了“良久”才把树砍断。这个“良久”很好，是节奏变换，之前都是一气呵成，到这里，缓下来，丁丁丁丁的在集市上砍起树来，周围的观众肯定没有散去，都在一边吃着梨，一边看道士砍树，看看还会有什么把戏。
    良久之后，树砍断了，却没有众人期待的新把戏，只是道士扛着带叶的梨树，不紧不慢地走开了。这也是所谓的“反高潮”技巧。
    还没完，就像《偷桃》一样，还有一个高潮，就是卖梨的也跟着大家一起围观道士的把戏，把卖梨的正事儿忘了，众人散了以后，才回看自己的摊位，发现梨没了!卖梨的这才醒悟过来，原来是被道士耍了，梨被散光了。
    还没有完!
        {又细视车上一靶亡，是新凿断者。心大愤恨。急迹之。转过墙隅，则断靶弃垣下，始知所伐梨本，即是物也。道士不知所在。一市粲然。}
    又仔细一看，我靠！车把断了一只，还是新的断茬！很生气，在墙脚发现断把，又恍然大悟，原来刚才道士砍的梨树就是自己的车把！
    看到没，走江湖的人，玩起把戏来，都不逊技巧高超的作家。
    作者深知其中机巧，所以能写出好文。

    《劳山道士》也是幻术。
    此篇虽有幻术，但与前两篇的江湖人士又不同。有房产的道士不需要玩四海为家的江湖卖艺人那一套把戏。而他的把戏也显得不那么功利，更随心所欲。
    道士剪纸为明月，投箸为嫦娥，颇为浪漫的一段幻境。功利少一些，就会多一些浪漫。
    再细思，这也许是更高级的功利。
    王生去学艺，没写他出学费，而且最后下山时，师父还——“遂助资斧遣之归。”——给他路费让他回家。这怎么能说功利呢？可不要忘了，王生在山上砍柴干活，免费干了两三个月呢！而且显然不止王生一个免费干活的学生。人工也是成本啊。你看，在王生干了一个月，手上磨出老茧，萌生退意时，道士的这段幻术及时出现了。王生被幻术迷了眼，又生出希望来。于是，又咬牙干了一个多月。实在忍不住了。
        {又一月，苦不可忍，而道士并不传教一术。心不能待，辞曰：“弟子数百里受业仙师，纵不能得长生术，或小有传习，亦可慰求教之心；今阅两三月，不过早樵而暮归。弟子在家，未谙此苦。”}
    看王生说的——“弟子在家，未谙此苦。”——我在家里都没干过这么多活，吃过这么多苦啊。免费打工，干的多卖力啊！
    也不能只有付出啊，道士决定教他点技术。于是，传授穿墙术。在我看来，这并不是真的穿墙术，是道士的又一个幻术。学完穿墙术，王生心满意足地拿着道士给他的路费回家了。
    回到家里，老婆自然会问这几个月都干啥去了，王生得意地给老婆表演穿墙术。结果，碰了一头包。
    《劳山道士》这个故事，还算有名的，因为小时候同名动画片的原因。动画片里，王生回家后，因为想用穿墙术来偷窃，心术不正，所以穿墙术才不灵的。教育意义实足。
    书中，临下山前，道士也有警告。
        {道士曰：“归宜洁持，否则不验。”}
    洁持，翻译一下大约就是保持纯净，不能有邪念的意思。
    可是，书中王生回家后，并没有写要去偷窃，只不过是要给老婆展示一下这几个月去学了什么回来而已。这不能算是邪念吧？
    所以，道士教他的所谓穿墙术，就道士表演的是一个幻术，一个把戏。但又不能回去找道士理论，因为他一定会说，你一定是起了邪念才导致术失灵的。又怎么证明你没有起过邪念？所以，道士立于不败之地。
    无数个王生给道士免费打工两三个月，最终从道士那里得到的只是回家的一点路费。
    这是更高级的把戏。
    王生当然明白过来了，什么都没得到，但也没办法找个说法。
    {王惭忿，骂老道士之无良而已。}
    只能骂骂道士无良。
    这样的解读，甚至快比小说本身都要长了。作者写小说时，一定不会想这么多。
    我也只是姑妄言之。

风继续吹

七、《蛇人》《斫蟒》

        {异史氏曰：“蛇，蠢然一物耳，乃恋恋有故人之意。且其从谏也如转圜。独怪俨然而人也者，以十年把臂之交，数世蒙恩之主，辄思下井复投石焉；又不然，则药石相投，悍然不顾，且怒而仇焉者， 亦羞此蛇也已。” }
    不知是否真的是万物有灵？
    作者说，蛇是蠢物，但蠢物也有感情。现代多数观点认为，蛇没有智商，没有感情。
    所以作者写《蛇人》此篇，就是一个童话。童话里都是骗人的。写童话，却往往是为了说明某个道理。于是篇末就有了异史氏的这段话，意思是，蛇这样的冷血动物都能够和养它的人发生情感，知道感恩，而好多人还不如蛇呢！
    这就是《蛇人》这篇童话要讲的道理，或者说它的教育意义。
    我不喜欢看小说里的道理，更不喜欢读试图教育我的小说。如果没有最后“异史氏曰”这一段，《蛇人》是写的很好、很动人的一段童话！

    《蛇人》是童话，那么紧接着一篇《斫蟒》，直接把童话打破。蛇就是蛇，像电影《狂蟒之灾》那样，会吃人，把人吞下去，再吐出来，人的有些部分会被化掉。
        {视兄，则鼻耳俱化，奄将气尽。}
    这篇超短的文章，最后作者也有一句感叹：
        {噫！农人中，乃有弟弟如此者哉！或言：“蟒不为害，乃德义所感。”信然！}
    意思是，弟弟能从蛇口里把哥哥救下，有人说这是弟弟的德义感化了蟒蛇，才有这样的奇迹。

    《斫蟒》的感叹，以及《蛇人》的“异史氏曰”，我都不喜欢。有人说，难道就允许有人真的从小说中悟出这样的道理？发出这样的感悟？当然可以，甚至可以有更脑洞大开的感悟。但是，这样的道理或感悟，留给读者去体会要比作者自己写出来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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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犬奸》《狐嫁女》

    《犬奸》文中所记之事，放在古代或许是奇闻，在当今社会，不值得称奇，如今让人惊掉下巴的事太多。
    此篇极短，一个变态的故事，以及变态的人生百态。
    异史氏曰了一段比正文还多的文字，大多是用诗一样的文字来描绘犬奸本身这个行为。你可以看到作者文采飞扬，想象丰富。
许多文人写到这种事儿，文笔和想象都超级好。你看古典小说中，文人写性爱，往往会来一首文采飞扬的"有诗为证"。对性爱舞文弄墨倒也没什么，毕竟食色性也。但本文写犬奸这种变态的行为，卖弄什么文采？
    常想到《病梅馆记》里的话：
        {文人画士之祸之烈至此哉！}
    "夭梅病梅"最大的推手就是那帮文人画士。
    文人有文化，有文采，可以引导所谓的审美。缠足也是，文人在其中起的作用也是不少。那么丑陋病态的缠足，文人可以美化成“三寸金莲”。文采为什么不用在其它地方?
    也难怪，提到某些事，人性里有一部分——“你要说这个，我可就不困了！”——可不就是文采飞扬嘛。作者的文采很好，可没有好好打磨文章，把文采浪费在不值得的地方。

    紧接着下一篇《狐嫁女》，简单的一个故事，没有太多可说之处，就看几处作者的文采。
        {遂入，见长莎蔽径，蒿艾如麻。时值上弦，幸月色昏黄，门户可辨。摩婆数进，始抵后楼。登月台，光洁可爱，遂止焉。西望月明，惟衔山一线耳。坐良久，更无少异，窃笑传言之讹。 席地枕石，卧看牛女。}
    此段写殷生独入荒宅。简洁优美。“席地枕石，卧看牛女。”符合殷生"倜傥"的人设。
        {酒数行，翁唤女奴请小姐来。女奴诺而入，良久不出。翁自起，搴帏促之。俄婢媪数辈，拥新人出，环佩璆然，麝兰散馥。}
    殷生获邀参加狐女婚礼，宴席上，老父亲让女儿出来见客。让婢女进去请，良久不出。老父亲自己去催，才出来。
    这一段就是细节。小姐要出来见客，客中有生人，按照古代男女礼数，是不该出来见人的，但客人是贵客，却又该见，该见归该见，总要扭捏、拖延一番，要老父亲亲自去催，才见。
    作者的文采随处可见，藏不住，但他又不像曹公那般用心——“批阅十载，增删五次”。所以他的作品差参不齐。
    可惜，也不可惜。世间只有一个曹公，其他人即便用心了，也未见得可以比肩。像聊斋这样，牛鬼蛇神，嬉笑怒骂，参差不齐，倒也别有一番天地。
    《狐嫁女》最后，金杯物归原主：
        {始知千里之物，狐能摄致，而不敢终留也。}
    这才知道，狐可以千里之外摄取物品，只是暂时拿来一用，最终会物归原主，自己不留。狐亦有道。
    聊斋几百篇，狐的这个摄物但不留物的原则是否统一?按作者的随性，不会统一。聊斋宇宙？不存在的。
    随性而为，也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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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娇娜》

    作者称孔雪笠和娇娜的关系为“腻友”，并说有此良友，则“色授魂与”。作者这种所谓的“腻友”关系，我并不以为然。
    作者的解释，还是离不开色，跳不开男女。“腻友”带有作者意淫成分，以及有些油腻。看了好多网上对此篇“腻友”的解读，跟作者一样油腻。
    男女之间是否有纯粹的友谊？
    我说的友谊不是指浅浅的交情。普通朋友关系，当然没问题。讨论男女之间是否有纯粹的友谊，我认为讨论的应是挚友，甚至知己的程度。这个问题，历来争论不休，有人肯定，有人否定。基于本人现实生活中有几个多年的纯粹的异性朋友，我坚定的认为男女之间有纯粹的友谊！
    故，作者所谓的“腻友”，在我眼中，过于油腻。
    当然，今古有别，在古代，不仅我说的纯粹的友谊，就连作者说的油腻的“腻友”，都很稀有。以古代女人的地位，男女纯粹的爱情都不易，又何谈超越男女的友情?
    比古人作者更油腻的，是有些现代人对本篇“腻友”的解读，以及赞赏羡慕。

    看《娇娜》正文。
    先说此次重读的新发现：男主孔雪笠在宅子里住了半年，都没有出过宅门。
        {居半载，生欲翱翔郊郭，至门，则双扉外扃，问之，公子曰：“家君恐交游纷意念，故谢客耳。”生亦安之。}
    想出门时，发现大门关着。都半年了，才想着要出门看看，生活再舒适，也不至于这样吧？只能说孔雪笠是个宅男，书呆子。
    此篇是聊斋第一篇长文，写了三个女人。一个是香奴，一个是娇娜，一个是松姑。三个女人，孔雪笠见每一个都是一见钟情。如此，当从他嘴里吟出：“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就显得很搞笑。
    小说创作上，作者技法高超。香奴是引子，不多说。娇娜出场，割肉疗伤是第一个高潮。这一段写的非常好。
        {紫血流溢，沾染床席，而贪近娇姿，不惟不觉其苦，且恐速竣割事，偎傍不久。}
    不用打麻药，孔雪笠不仅不觉得疼，甚至还希望过程长一些、再长一些，不要那么快结束。这正是作者说的——“观其容可以忘饥，听其声可以解颐”——这还是色，既是色，就不要说友，还什么腻友，油腻的腻。
    高潮过后，又一转折，松姑出场。
        {生如其教，果见娇娜偕丽人来，画黛弯蛾，莲钩蹴凤，与娇娜相伯仲也。生大悦，请公子作伐。}
    见到松姑，孔生大悦，因为松姑"与娇娜相伯仲也"，除却巫山，还有另一个巫山。
    孔生与松姑成婚。
    过了一段时间，宅子的主人要回来，皇甫一家要搬走。孔生要跟随他们一家。
        {生愿从之而去。公子劝还乡闾，生难之。}
    这里看以看出，孔生并不孝顺，按常理，家有寡母，且又在外新婚，是会想着尽快带新妇回家见母亲的。而孔生完全没有要回家的想法，乐不思蜀，还想继续跟皇甫一家生活。舍不得优渥的生活？还是舍不得娇娜？在皇甫公子的劝说下，孔生才携妻回家。
        {松娘事姑孝；艳色贤名，声闻遐迩。}
    回家后，松娘孝顺，既是贤妻，又有艳色。毕竟是男作家，作者心中娶妻就该如这样的松娘，最好还有一个娇娜那样的"腻友"。既有贤妻，又中进士，升官发财，一帆风顺。
    再一转折，孔生被罢官。罢官后，又遇到皇甫一家。再次见到娇娜。
        {娇娜亦至，抱生子掇提而弄曰：“姊姊乱吾种矣。”生拜谢曩德。笑曰：“姊夫贵矣。创口已合，未忘痛耶？”}
    孔生看到娇娜，再次拜谢当年救治之恩。娇娜聪慧幽默，笑着调侃——"创口已合，未忘痛耶"——都过了这么多年，你还在惦记当年割肉疗伤啊?!
    这次与皇甫一家的相遇，也许不是偶遇，是皇甫一家有求于孔生。至此，孔生才知道，皇甫一家为狐，要遭劫，请孔生相救。皇甫公子很坦荡，要救我们，你很大机率会死，如果不愿，就带着孩子离开。孔生是条汉子，留下，与皇甫一家共生死。
    劫数到，孔生救了娇娜，自己身死。娇娜口度红丸，再救孔生一命。口度红丸的娇娜也很坦荡。
    至此，大结局，作者谱写了一段生死相救的腻友之情。
    此篇的结尾的几句话，非常喜欢：
        {小宦长成，貌韶秀，有狐意。出游都市，共知为狐儿也。}
    小宦是孔生和松娘的孩子，长大了，颜值高，神态有狐意。在城里玩，大家都知道他是狐子。
    最喜欢的是“共知为狐儿”这句，有想象空间。大家都知道是狐子，会怎样？是歧视他？排挤他？还是好奇？还是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同？按本文的基调及个人的喜好，我想象的是大家都很包容。就像孔生知道皇甫一家非人类之后，没有犹豫，选择同生共死一样。
    《娇娜》是篇佳作。若去掉这几句油腻的“异史氏曰”，则更佳。

七剑下天山白发

风继续吹 发表于 2021-11-4 10:56
九、《娇娜》

蒲公把孔雪笠和娇娜的关系，称为“腻友”，说有此良友，则“色授魂与”。

王玥波关于《聊斋》的评书，有这篇！说的很好，感兴趣的话楼主可以听听！

七剑下天山白发

风继续吹 发表于 2021-10-25 11:33
五、《王六郎》

今早读完《王六郎》，找八十年代的电视剧来看一下，找到了根据此篇改篇的一集，电视剧此 ...

男人之间的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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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剑下天山白发 发表于 2021-11-4 18:01
王玥波关于聊斋的评书，有这篇！说的很好，感兴趣的话楼主可以听听！

很少听评书，不太喜欢评书，谁讲的都不怎么喜欢。

看到你说的王玥波，找来看了一下，好家伙，娇娜整整讲了六回，每回一个小时二分钟。

大概听了开头，中间和结尾的一点点，还是不喜欢，解读的并不好。

因为不听评书，不了解，还以为讲评书都年龄很大，没想到王玥波只比我大几岁。

七剑下天山白发

风继续吹 发表于 2021-11-5 09:36
很少听评书，不太喜欢评书，谁讲的都不怎么喜欢。

看到你说的王玥波，找来看了一下，好家伙，娇娜整整 ...

http://wangyuebo.zgpingshu.com/5055/

这个版本好一些，共23回每回20分钟！

王玥波关于《聊斋》的评书，书中每一字他都讲到了，对于理解原文很有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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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了一大堆聊斋的明信片，明信片现在不好寄了，寄了也收不到，很容易丢，就买来自己看看。
拍两张上来看看。娇娜这张美是美，但好像不是很符合性格。第一张是画壁，第二张是娇娜，第三张是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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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妖术》《三生》

    《妖术》的故事简单。就是一个算命的，为了达成算命准的人设，必要时用妖术杀人。算命的没想到，这次碰到硬茬，一个姓于的侠客，很勇猛，不仅破了他的妖术，还让他判了死刑。妖术不同于幻术，妖术有时会要人命。
    读到此篇，又一次想起了封神演义中的姬昌，传说他算命很准。在我不太健康的三观里，我想象的姬昌，如果真能做到算命很准，真能做到治下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以及画地为牢，那一定不是靠技术或德行，而是靠集权、靠恐怖的手段。我坚信我的想象并非全无道理，读二十四史的过程中，有些地方是可以对我的想象做一些印证。
    《妖术》本文也是一个印证。
    算到你三天必死，怕不怕？怕的话，没关系，给我钱，帮你消灾。如果不信，不想花钱，那么让你见识一下我的手段。不是算命算的准，是手段高。
    前面说了作者很清楚这些江湖艺人的手段和技巧，写杀人的妖术，也是一波三折，层层递进。先用纸人，再用土偶，皆被侠客所破。最后使出杀手锏，用一巨大木偶化为鬼。
    这一战，侠客费了好大劲才搞定。战罢，侠客才猛然醒悟，原来都是算命的搞的鬼。于是侠客要斩草除根，免得再为害人间。算命的也非浪得虚名，还有最后一招——隐身术。最后侠客淋了狗血才真正算命的伏法。
    异史氏说，花钱算命的人是真傻，就算能算出什么时候死，又能怎样呢？
    想起一个段子，一个算命的号称算得很准，有人让算，算完没给钱就走，算命的说，你怎么不给钱就走？答，你不是说算的很准吗？难道没算出来我不会给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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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聊斋有两篇《三生》，此篇在卷一，另一篇在后面几卷，读到后再说。
    《三生》有点意思。
    说的是刘孝廉能清楚地记得前面三世的事情。为什么能记得？书中有交代，是阎王赐迷魂汤时，他没喝，偷偷倒掉了。
    不喝迷魂汤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投生为马，为狗，为蛇时，如果有人类的记忆就会很痛苦。
        {稍长，见便液亦知秽；然嗅之而香，但立念不食耳。}
    这几句写的是投生为狗却有人的记忆，看到屎尿，知道是脏的，但作为狗来嗅，又觉屎尿是香的。吃还是不吃？很痛苦。不得不说，作者雅俗皆可入文，屎尿屁都能写的真切，仿佛亲历。
    选择不喝迷魂汤，还是选择难得糊涂？艰难的选择。选择不喝的刘孝廉是个狠人，也该他最后很快成功投生为人。细思，这也许是阎王对人的一种考验。因为阎王好歹也是个神，刘孝廉怎么可能在眼皮底下瞒过阎王，而偷偷倒掉迷魂汤？
    我觉得，阎王明知刘孝廉没喝汤，就是要让他感受一下没喝汤的苦，考验他。我还想，应该有无数个刘孝廉，都觉得能蒙混过关。却不知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无数个刘孝廉，一定不会都像刘孝廉这样，不会都能扛得住三世为畜且带着人的记忆的痛苦。
    痛不欲生的经历，不仅要面对是否吃屎的痛苦，还有：
        {至冥司，冥王查其罚限未满，责其规避，剥其皮革，罚为犬。意懊丧，不欲行。群鬼乱挞之，痛极而窜于野。自念不如死，愤投绝壁，颠莫能起。}
    如果没到限期就想回来，还要在冥间忍受剥皮鞭挞之苦。
    刘孝廉是个狠人！
    无数个刘孝廉一定扛不住，而选择顺从阎王，乖乖喝下孟婆汤，乖乖顺应天命。这样，阎王的目的就达到了，顺倡逆亡，无上的权力。
    也许又过度解读了。但我的想法也并非无迹可循，且看原文：
        {一世为搢绅，行多玷。六十二岁而殁。初见冥王，待以乡先生礼，赐坐，饮以茶。觑冥王盏中，茶色清彻；己盏中，浊如醪。暗疑迷魂汤得勿此耶？乘冥王他顾，以盏就案角泻之，伪为尽者。俄顷，稽前生恶录；怒，命群鬼捽下，罚作马。}
    这一段说刘孝廉，品行不佳，六十二岁而死。按常规，品行不佳，死后在冥间是要受罚的。但是，这里说——“初见冥王，待以乡先生礼，赐坐，饮以茶。”——刚来到冥间，阎王竟然是待之以礼，赐坐看茶。这不符合常规。所以，我阴谋论的认为，这是阎王有意而为之。
    待之以礼，赐坐看茶之后，阎王才去看了看生死薄，发现，卧槽！原来你生前品行那么差！怎么有资格在这喝茶？！来人，拿下，投生为畜生！这就是做戏！按常规，黑白无常抓人到审判之前，就应该是相关人员先查过生死薄，定了为什么抓人，该怎么判也都该定好了，来了只是走个流程。而这里非要演一出戏，给刘孝廉一个不喝迷魂汤的机会。
    就算这是过度解读，但自认为还不算太离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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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叶生》

        "魂从知己，竟忘死耶？"
    《叶生》是聊斋中第一次提出“忘”这个字。此后陆续有好几篇都会有这个“忘”字。
    忘是一种境界。为知己而忘死，境界似要高过为知己者死。
    此篇讲科举，作者切身体会，切肤之痛。
    文中叶生自白：
        {“是殆有命。借福泽为文章吐气，使天下人知半生沦落，非战之罪也，愿亦足矣。且士得一人知己，可无憾，何必抛却白纻，乃谓之利市哉。”}
    也是作者的自白。没有中举，非战之罪也！
    且看叶生经历过什么才说出这样的话。
    叶生为报答知己丁公，做了丁公儿子的家庭教师。丁公儿子——“时年十六，尚不能文。”——都十六岁了，还不能作文。天资不高，但有其它特长：
        {然绝惠，凡文艺三两过，辄无遗忘。}.
    脑子好，过目不忘，一篇文章读两三遍就能背过，且记的牢。
    这样一个孩子，叶生只教了一年，就中了乡试第二名，轻松中举。
    为什么这么容易？文中交代：
        {生以生平所拟举子业，悉录授读。闱中七题，并无脱漏，中亚魁。}
    叶生把自己生平为了考试准备的文章都拿出来给丁公子读，丁公子过目不忘，都记住了，考试时，总共七个大题，全都押中了，考了第二名。可以说丁公子中举，靠的是叶生的文章，只是借他之手写出来。所以，叶生才会说——非战之罪。
    自己中不了，别人用自己的文章就能中，这就是命!
    自认为非战之罪后，叶生接着说：
        {且士得一人知己，可无憾，何必抛却白纻，乃谓之利市哉。}
    况且我有丁生这个知己，可以无憾了，为什么一定要中举当官才算成就呢？
    单看叶生几句话，似已看透名利，参悟人生。说说而已，若真看透，就不至于后来还要去参加考试。后来叶生再战，成功中举。主要也不是靠文章，而是靠已经当官的学生丁公子的提携。
    叶生中举，衣锦还乡。回到老家，见到妻子，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已死了好多年！是吧，并没看透，并没放下，而是相反，是更加执著，执著到死了都不自知，死了都还要去为了科考而努力。
    叶生教丁公子，并只是为了报答知己，也有私心，就是自己不能中举，要让自己的学生实现。学生用叶生的文章中举，叶生也许会有些许欣慰，但还是要亲自再试一次，自己中了，才真正放下。
    最后一段衣锦还乡见妻子，写的非常好。如果拍影视，这一段是重头戏，演员有很大的发挥空间。
    叶生回到家——“见门户萧条，意甚悲恻。”——内心五味杂陈。
    进到院中——“妻携簸具以出，见生，掷具骇走。”——生活化又戏剧化的场景。
    夫妻相见，作者为二人写的台词：
        {生凄然曰：“我今贵矣。三四年不觌，何遂顿不相识？”}
        {妻遥谓曰：“君死已久，何复言贵？所以淹君柩者，以家贫子幼耳。今阿大亦已成立，行将卜窀穸。勿作怪异吓生人。”}
    要拍影视，通过这段夫妻对话，准确表达出包含的情感，必要两个实力派男女演员才行。
    妻子的回应让叶生醒悟：
        {生闻之，怃然惆怅。逡巡入室，见灵柩俨然，扑地而灭。}
    叶生自己看到自己，灵魂看到肉体，最终才放下。
    {妻惊视之，衣冠履舄如脱委焉。大恸，抱衣悲哭。}
    妻子抱着叶生留下的衣物，放声大哭。
    至此，可以剧终。后面叶生下葬以及丁公子资助叶生儿子读书，可以不写。
    说到影视，《叶生》这篇没有影视化。按说，此篇被认为是批判讽刺科举制度，这样现实题材，该是鼓励拍摄的。然而，有几个人喜欢这样闷闷的现实题材?
    对科举的批判讽刺，是好多人认为的聊斋的一个主要的特点。而我不看重聊斋中批判的元素，认为重点并不在批判。
    《叶生》这篇，作者并未真正的批判讽刺科举，如文中叶生一样，作者并没看透，否则，作者就不会六十三岁了还要再去考试。作者不过是借叶生之口说自己的科考失意——非战之罪。作者也许也会期望死后如叶生之魂一样，能考中一次。
    人忘死，魂中举，悲过范进中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