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羽生群英谱

御 春

 

 

 

  亦狂亦侠真名士,能哭能歌迈俗流

  当我有兴趣想去评论一个武侠人物的时候,我的脑海中第一反映就是这句诗,同样的,第一想到的也只有那个人。只有他才配得上这样的诗,也只有这句诗才配得上这位的人。张丹枫,梁羽生《萍踪侠影》中的主角,一个近乎于完美的神话。
 

  《萍踪侠影》是我看的第一本武侠小说,理所当然,张丹枫也是我所接触的第一个武侠人物了。第一次读这部小说,接触到这个人的时候,第一感觉就是完美,完美的近乎于神话。
 

  先说长相,对于张丹枫,梁羽生并没有过多的写他长的如何如何,但在张丹枫与人在教场比武时提了一句:“只见张丹枫白衣飘飘,脚登粉底鞋头戴白方巾,衬着粉雕玉琢的面庞,笑吟吟地纵身上擂台,姿态美妙之极,真有如玉树临风,梨花飘雪,端的是人物俊秀,潇洒出尘。”够了,只这一句就写出了他的风姿。
 

  还有,张丹枫是个聪明绝顶的人,梁羽生写人物的武功是很少会用到速成的,偏偏这个就在张丹枫的身上破了例,说他不过一天的光景,就学会了玄功要诀,同时把他的聪明也通过别人之口一再的说明。
 

  抛开这两点,张丹枫还是个至情至性之人。亦狂亦侠真名士,能哭能歌迈俗流。这句诗就很好的概括了张丹枫的特性。书中他的出场,是以戏弄云蕾而出场的。他的几番戏弄,在读者的心里留下了一个还充满着童趣的少年形象,而及至正经时,又是那样的沉稳。他有狂妄的一面,狂妄下藏着的却是冷静与细心。可以说,狂妄不过是他的一个面具而已。同时,张丹枫的出场,很多时候都是当哭则哭,他无谓世人所谓的男儿有泪不轻弹一语,伤心处自然大哭,毫不作态。惹的云蕾还以为他是疯了。
 

  中国人讲究的是忠孝礼义信,梁羽生也是非常注重到这一点的,尤其一个忠字,在张丹枫的身上发挥得淋漓尽致。他的忠,超出了一般人的忍耐范畴。按照书中所言,作为张士诚的嫡孙,理应与朱明不共戴天,而他的父亲也确实是这么做了,虽然到后来有所改变。但是张丹枫从一出场就把自己摆在一个尴尬的位置。他是张家的子孙,中原尚有他祖父的部下在等着他恢复他祖的大周,作为一名孝子,他深知这一点。但他也记得,他是个汉人,既是汉人,就没有帮着外族的道理。而,不帮外族,他所能做的,就是帮着朱明,这对于他的家庭来说,是大不孝。聪明绝顶的张丹枫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是忠于家庭还是忠于民族,当这个问题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选择了后者。这一点,是在梁羽生的其它小说中没有过的。总之,张丹枫在梁羽生的笔下,过于完美了,完美的近乎于神话。
 

  是神话,就不免有假的感觉,可是张丹枫却没有。因为梁羽生在给了他这么多的优点后,也写到了他的无情。那就是他对也先的女儿脱不花。对脱不花,张丹枫是开始的厌恶,到最后脱不花死后的感激,在这一点上,写了他的无情,也暗暗地讽刺了他的那一点的自私。不过,就是这点的无情与自私,却让张丹枫从神的高度降到了人,也把他的形象得以了丰富。
 

  可以说,也正是梁羽生让张丹枫所拥有的这一点的瑕疵,才让张丹枫更加的完美。
 

  亦狂亦侠真名士,能哭能歌迈俗流。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让人不去喜欢?

  浪迹平生说狂侠,绝世王孙话天骄

  张丹枫是个近乎于完美的神话,这样的人吸引了众多人的眼光。同样,我可以肯定的说,张丹枫是梁羽生非常喜欢的一个角色。因为梁羽生写了一个张丹枫还不够,还把张丹枫的特性分成了两份,安排在另两人的身上。这两个人,就是《狂侠·天骄·魔女》(又称《挑灯看剑录》)中的狂侠华谷涵和天骄檀羽冲。
 

  华谷涵充分继承了张丹枫的性情中狂妄的一面,他有那种不可一世的尊贵气息。同样的,与张丹枫一样,在他的狂妄下,有他的冷静与细心。不,或者已经不能称作是细心,而是,精明。华谷涵的出场,与张丹枫的出场相仿,都是,戏弄。或者说,对于女主角来说,是戏弄。一枚双生的红豆,一个小小的楠木盒,一块写着八字的破布。
 

  除了继承了张丹枫那狂妄的一面,华谷涵也有着自己的个性。毕竟,张丹枫与华谷涵是两个实体,梁羽生不会制造出两个一模一样的人物出来。由于二人的出身、所处的经历不同,也形成了两个既有共同点又有各自特点的实体。较之于张丹枫,华谷涵要成熟稳健许多,而且,还多了点沧桑的感觉。
 

  在华谷涵的身上有许多谜,也有许多奇迹。比如说,他师承何人?他是如何收服黑白修罗的?柳元宗与公孙隐又为什么会把红豆、楠木盒、写有八字的破布给他?这些,书中都没有说明,同时这些疑问也在华谷涵的身上抹了层神秘的光环。但是,即便如此,华谷涵还是活生生的在你面前,他没有张丹枫那样完美,却较之张丹枫更容易让人接受。因为张丹枫已经带有神化了,华谷涵却是个实实在在的人。
 

  如果说华谷涵得到了张丹枫的形的话,那檀羽冲则得到了张丹枫的魂。在《萍踪侠影录》中梁羽生用来形容张丹枫用的是“亦狂亦侠真名士,能哭能歌迈俗流”,而《狂侠·天骄·魔女》中则用“亦狂亦侠真豪杰 能哭能歌迈俗流”来形容檀羽冲。
 

  较之华谷涵,檀羽冲与张丹枫有更多的相似之处。首先是二人的出身。这二人均有尊贵的出身,张丹枫是丞相之子,檀羽冲更是贵为贝勒。尊贵的出身给了二人优雅的气度。张丹枫的优雅,即使是他的死对头也不得不叹服,而檀羽冲的优雅,更是与生俱来。二来,这两人都是以自己的国家为重的人,却又不约而同的被自己的皇帝所嫉恨。更有这二人爱上的都是不该爱上的人。一个是因为世仇,一个却因为国恨。只可惜,世仇可以抛开,国恨却是天堑。一个因为世仇的抛开而获得了爱情,另一个只能因为国恨的不可消除而得到友情。
 

  当然,檀羽冲也不是张丹枫,正如梁羽生不会把华谷涵写成第二个张丹枫一样,他也不会把檀羽冲写成第二个张丹枫。檀羽冲有一股傲气,他是骄傲的,他的骄傲是浑然天成的。同时,他还有一丝的邪气,他的邪气来源他的敏锐,来源于他对当时的社会的一种了悟。他是一个极端清醒的人,他也因为他的清醒而受伤。好在,檀羽冲也是个极度聪明的人,他深知舍与得的道理,因此,最后的他才会拥有自己的幸福。
 

  喜欢华谷涵,可是,却更加欣赏檀羽冲。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不知为何,在我写华谷涵和檀羽冲的时候,就一直想写他。而一想到他,也就想到这句: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其实,在梁羽生的笔下,对他的着墨并不多。他不是主角,甚至连配角都不能算,充其量不过是一匆匆过客。但是,当我合上书卷的时候,脑海中所浮现出的,不是檀羽冲,不是钟灵秀,也不是其它的任何一个可以称作是主角的人,而是他,耶律玄元,一个只是匆匆出场而又匆匆退场的人。
 

  在梁羽生的笔下,檀羽冲是个极其优秀的人。而按照梁羽生的风格,能做这样优秀的人物师傅的人,自然也要是极其优秀的。就像张丹枫有谢天华那样的师傅一样,如果是一般的庸才,是没有资格做檀羽冲师傅的,因为,那样的人,没有那样的能力。在这方面,毫无疑问,耶律玄元是极其优秀的。作为辽国的皇子,虽然只是辽帝的私生子,也虽然是生活在末落的大辽,这些都丝毫不影响他所受过的教育。他能文能武,当他出现的时候,他给人的感觉不像是来自关外,而是,来自江南的浊世翩翩公子。他给人留下的印象,不应该在关外的苍莽中,而应该是,落日余晖,西子湖畔,望着那落日,那流水,他手执玉箫,在柳荫下为你吹着那幽怨的曲子。他的身边,有一丛花,那不是普通的花,而是牡丹中的珍品青龙卧墨池。
 

  耶律玄元是优秀的,只是,也许是上天对优秀的人物都会嫉妒吧,耶律玄元也受到了老天的嫉妒,这样一个优秀的人,也没能逃出情感的束缚。
 

  她与他的相识、相知、相恋,书中写的很简单,简单到只有小半回的篇幅,可是就从这短短的篇幅中,似见到了那时的她与那时的他,一个是天真活泼的小姑娘,另一个则是充满朝气的大男孩,他们从相识直至挑明自己的心迹用了三年的时候,挑明自己的心迹只有那短短的一瞬,这一瞬却给了小姑娘一个守候的承诺。
 

  “但我说的‘暂时’可能是半年,可能是一年,也可能是三年五载,甚至十年八年的!”这是耶律玄元临走的前一晚对齐家的小姐、后来的完颜夫人说的话。他以为她会守着,当十多年后他回来的时候,他是孤身一人,他是带着这句话回来的,只是,她已为人妇。他固守着的承诺对她已经成了过去,虽然她也是身不由己。面对这一切,耶律玄元没有恨,他所做的,只是想见她,见她一面就足够了。而见了面以后呢?书中虽然没有说,因为他并没有能够见到她。可是我却能知道,如果他真的见了她,见了面以后,他会带着这份感情浪迹萍踪。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面对耶律玄元,不由自主的,一声叹息。为这样的人,感到一丝的心痛。

  浪迹江湖君莫笑,是真名士自风流

  对于耶律玄元,如果说除了那句“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还有哪句话能用来形容他的话,大概就是这句“浪迹江湖君莫笑,是真名士自风流”了。不过,与耶律玄元相比,这一句用来形容另一个人,却更为贴切些。这人就是缪长风。
 

  与耶律玄元一样,缪长风也不是一个主角。不过,他比耶律玄元幸运了许多,因为他至少还是一个配角,一个很重要的配角,一个有着自己的个性、自己的坚持、活的很自我的配角。在他的身上,无处不张扬出一种洒脱的个性。他的出场,是一叶扁舟,一声长啸,在烟波浩渺的太湖上击筑而歌。这是怎样的一种风姿。就这简单的描述,就树立了缪长风在读者心中的形象,洒脱不羁、狂放而又内敛。
 

  以后的描述也证实了这一点。缪长风是洒脱的,他在邵叔度跟他提起婚姻的时候,说了这样的看法:若有这样的人,就是寡妇又有何妨,何须定要黄花闺女?“理”是世俗之“理”,腐儒之“礼”,也不见得就应该奉为金科玉律。先谈世俗之见。妻子死了,丈夫续弦,人人都当作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谁也不会去责备丈夫,那么丈夫死了,妻子又为什么不能再嫁?再谈儒家之礼。其实所谓“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说法,也只是从宋代才开始提倡的,宋以前一般的儒生,并不认为这是大逆不道,汉代的司马相如娶卓文君,千百传为佳话。唐朝的皇后甚至也都有再嫁的寡妇呢。甚至到了最讲礼法的宋代,真正读通了书的人,也认为年轻的寡妇再嫁,合乎天道人情。王荆公(安石)的儿子死了,他亲自做主,把媳妇嫁出去,就是一般人所熟知的故事。所以,“夫死妇不再嫁”这乃是从腐儒所定的“礼”而变为世俗所依的“理”的。这个“理”其实并不合理。
 

  不错,这样的观点,在现代并不算什么,但是在那样的朝代,就可算是骇世惊俗了。因为有这样的观点存在,他说,姻缘姻缘,讲的恐怕还是一个缘字。我若无缘碰上一个我真正能够喜欢的人,今生我是宁愿不娶的了。面对这样的人,老天也没有薄待他,缪长风遇上了真的让他心动的人,云紫萝。他爱云紫萝爱的理所当然也无怨无悔,可是,这份爱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没有结果。就如同耶律玄元爱上齐家的小姐一样。只不过不同的是,耶律玄元与齐家小姐是相爱在先,齐家小姐另嫁在后;缪长风与云紫萝却是相识晚矣,而且云紫萝的处境也注定了这两人不可能得以相守。生性洒脱的缪长风没有为之困惑,也没有怨天尤人,他尊重云紫萝的选择与决定,也理解并守护着她。甚至,在云紫萝死后,他终身未娶,尽心抚养着她的孩子。
 

  从缪长风这里,让人体会到一句话的含义:爱,不是索取,是给予。缪长风的形象远远超过了书中真正的主角孟元超。
 

  掩卷之后,我一直在想,如果云紫萝一开始遇上的不是孟元超而是缪长风,那情况又会怎样?其实,这世上有着太多的如果,也同样有着太多的可能。缪长风到底不是孟元超,云紫萝一开始遇上的也不是缪长风。故事是结束了,缪长风却还在眼前。还是那样的洒脱那样的狂放。他那豪迈的外表下有着一颗细腻的心。他是一个名士,真正的名士。虽然承受着伤痛,但他还是活的那样的自在,因为,他活出了真我。

  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其实,在我决定写这个系列的时候,有过这样的打算,即,写男性的文章标题用一句诗或一副对联,写女性的文章标题用一句词。但是,当我决定写他──纳兰性德的时候,却怎么也想不出比“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这句更适合他的语句来。
 

  对《七剑下天山》(以下称七剑)中的纳兰,我总分不清是虚构的还是真实的,那一番的情深如许,那一次的温柔凝望,那一段的为爱痴狂,够了,够了,虽只是短短的几个场景,几个照面,亦足以显示了他的一个侧面,真实而又无悔的侧面。
 

  无可否认,纳兰是我非常喜欢的一个人物。无论是七剑中的他,还是历史上真实的他。七剑中的纳兰偏于文弱。也确实啊,作为满清第一词人,文采飞扬的他有文弱的资本。“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这是何等的委婉。这样的风情在武夫的身上又从何去寻找?“为春憔悴留春住,那禁半霎催归雨”,如此的敏感情怀又岂是一般的人所能拥有?纳兰是优秀的,七剑中的纳兰是一个极其优雅也极其优秀的人。诚然,他是一个贵公子,天上帝王家,人家宰相府。贵为相国公子而又身兼要职的纳兰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但生活在这种环境中的他并没有染上一般贵介子弟的纨绔习性。他交朋友,他的择友标准是一个人的性情而不是一个人的地位。因此,在七剑中,他能把张华昭这个书僮当朋友,也能把男装的冒浣莲当朋友。至于历史上的纳兰,与顾贞观、吴兆骞的知己之情更是流传至今了。
 

  可以肯定的是,梁羽生是极度喜欢纳兰的,对他的喜爱甚至超过了张丹枫。张丹枫是近乎于神话的人,以致有假的感觉。而纳兰则是人,一个活生生的人,同时也是一个谪仙般的人物。七剑书中一度提起纳兰的那曲《采桑子 塞上咏雪花》,更是重点提到那一句“别有根芽。冷处偏佳,不是人间富贵花”。梁羽生会反复提起,正因为这一句是对纳兰的最好写照。
 

  然而,命运是很残酷的。它既给了纳兰出众的文才、高超的武艺、优越的生活,也在另一方面剥夺了他的幸福。命运先是夺走了他的爱情,让他留下“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消魂”的感叹,再就夺走了他的婚姻,使他只能低唱“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最后还要夺走他的生命,让他在三十一岁就魂归清虚府。对他的这一切,七剑中也特意提起。当书中写道凉亭中纳兰弹琴,歌女唱出那首《沁园春·瞬息浮生》的时候,亭外花丛中的冒浣莲是痴了,而看书的人也不由沉浸其中。直至后来,当纳兰爱上冒浣莲却又不得其爱,只能对她表以祝福的时候,让人不由的为之一阵心痛。
 

  无可否认,七剑中的纳兰给了我很深的印象、很大的震撼。可以说,如果不是《七剑下天山》,我不会去关注纳兰性德,更不会想到去写关于纳兰的故事。那么,如果真的这样,也就不会有《饮水情缘》一文的出现了。
 

  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谢娘别后谁能惜,飘泊天涯。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瀚海沙。
 

  永远的纳兰,永恒的,谪仙之花。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情绵绵无绝期

  梁羽生很善于写人的感情,在他的笔下,不管是什么样的人,感情都是非常丰富的。同样,梁羽生也善于写悲剧性的感情,无论杨云骢与纳兰明慧、厉胜男与金世遗、练霓裳与卓一航,还是陈玄机与云素素,一幕幕的悲剧让人震撼。而作为这剧中的主角,也如这些故事一样,给人留下了极深的印象,这其中,就不能不提毕凌风和韩志邦这两个人。
 

  其实,准确的说来,毕凌风与韩志邦这两人,根本就不能算爱过。这两人有一个共同的地方,那就是两人都爱上了不该爱、本不属于自己的人。
 

  毕凌风爱上陈雪梅,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一场悲剧。因为至始至终陈雪梅都没有在意过他,都不知道他爱着她。对于陈雪梅来说,她开始爱的是云舞阳,及至后来,因为云舞阳的离去,她爱的是她的孩子,毕凌风,对她来说,只是人生中匆匆见过的一个过客而矣,是以在十八年后,当有人在她的面前提起毕凌风的时候,她甚至都记不清有这个人的存在。而,毕凌风呢?十八年前是暗恋,因为陈雪梅,他被人毁容并成为残疾;十八年后,也因为陈雪梅,他付出了自己的生命。然而,他所做的一切,最后所换得的,只是当有人在陈雪梅面前提到毕凌风的时候,她很诧异,谁是毕凌风?十八年,十八年的光阴,让她彻彻底底的遗忘了当初所见过的人,更不会知道这个人最后会死去全是为了她。
 

  毕凌风是不幸的,一腔情愿的付出最后是了无痕迹。但毕凌风也是幸运的,因为至少,他的付出是他的本意,他从来就没有得到过希望,那也就没有失望这一说了。而韩志邦不同,韩志邦爱上刘郁芳,可以说是别人造成的。如果没有武元英,韩志邦不可能爱上刘郁芳。人的感情是很奇怪的,不提起不过问,也不会在意。如果没有武元英的做媒,韩志邦只会当刘郁芳是朋友而不可能爱上她,那此后的一切也就不会发生了。一直记得那个画面,石窟中,刘郁芳怀疑凌未风是以前认识的那人,从而来试探他,却被凌未风避开,那时的韩志邦,是失望是伤心,但就在他的失望伤心中,他还不忘安慰刘郁芳,其实,在那时他就已经知道,刘郁芳,永远是他心中可望而不可及的一个梦了。但是,一旦爱了,这份感情又如何能轻易的收回,正如刘郁芳十多年来心里藏着凌未风一样,韩志邦也无法收回对刘郁芳的爱,当他知道凌未风就是刘郁芳爱了十多年等了十多年的那个少年时,为了刘郁芳的幸福,他用自己的生命换回了凌未风的生命。
 

  白居易在《长恨歌》中写道:“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这里的恨,是针对唐玄宗和杨玉环来说的,但是对于毕凌风和韩志邦来说,他们付出的,只有爱没有恨。即使,为了这份爱,要付出自己的生命,也,无悔。
 

  钱塘江畔情怀冷,大漠河中侠义长

  一直以为,凌未风其实是个很无情的人,看他对刘郁芳是那样的冷漠。可是,当我回过头来再读七剑的时候,才蓦然感到,对凌未风,是自己一直由于偏见的原因而未能真正去思考这个人。凌未风的冷漠,不是无情,而是多情,是对自己感情不确定而产生的恐惧所致。忽然想起纳兰的一句词:情到深处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又到断肠回首处,泪偷零。
 

  序幕从钱塘江畔拉启开来。
 

  他们是一对爱侣。他是一个纯真的少年,不明白人心的险恶;她是一个天真的少女,正直而又带点莽撞。因为他向敌人说出了伙伴的名字,她一怒之下打了他一个耳光并愤然离去。而他呢,在一记耳光后怔惊地发现,原来自己的爱侣并不信任他。就在这时,他遇上了杨云骢,一个世人口中的大侠,就是这样一个名满江湖的人,却给了他绝对的信任。虽然这时候杨云骢已是将死之人,但这样的信任却足以改变他的一生。听得远处传来的她的呼叫声,他脱下了自己的鞋,放在了江边,让寻来的她以为他已死去。也确实,其实在他自己的潜意识中,过去的自己就此埋葬。所有的情意,所有的过往,在那个钱塘江畔的晚上,彻底的埋葬。埋葬了过去,也埋葬了自己,他任凭她在知道事实的真相后是如何的后悔、以为是她逼死了他是如何的自责,过去,就此埋葬。梁穆郎,从此在人世间消失,天山上,多了一个凌未风。
 

  但是,他是真的彻底的埋葬了过去吗?其实没有,他并没有能真正的埋葬过去,他只是把过去藏在了自己的内心深处,不敢、不能也不愿去触及。所以,当他在石窟中听刘郁芳跟韩志邦提起当年的梁穆郎的时候,他才会不由自主的做出那个习惯性的动作:绞双手。这样的动作是最能显示人的内心的,如果此时他心如止水,那他就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习惯性动作来。及至平西王府中二人落下地牢,面对刘郁芳,他有几次要说出真相,但他还是忍了下来。一直到刘郁芳坠崖,他才叫出一声琼姐,让久别的记忆重新回来。
 

  一直在想,是什么使凌未风不敢承认?是爱。是对刘郁芳的爱,爱的越深,也伤的越深。因为刘郁芳的不信任,使他怕了这份感情的付出。而再度的相逢,刘郁芳丰采依旧,而他自己却已失去了往日的风采,这又不能不让他有点自卑。更何况,这时的他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少年,他无法再次承受这样的伤痛。在这情况下,保护自己不受伤害的唯一办法,也许就是遗忘,或者说,以为自己遗忘。
 

  也许,对刘郁芳来说,凌未风是无情的,至少,在某个时间段他是无情的,可实际上,凌未风是绝对的痴情,他的所谓无情,不过是一种保护自己的工具罢了。

  欲知寒梅须念我,休管明珠委尘沙

  一直想写云舞阳。在梁羽生的小说中,云舞阳是个很特殊的人物。在梁羽生的笔下,任何一个人都能以好或是坏来定论,唯独一个云舞阳。你说他好吧,他也曾为了自己,将中毒受伤的妻子推入江中。你说他坏吧,好像除了这事,他也没干出什么伤天害理、人神共愤的事情来。他究竟是好还是坏,究竟该如何定论?
 

  我却以为,云舞阳,其实是一个真正的人。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人就是人的优点,也该有人的劣根性。云舞阳是一个习武者,跟众多的习武者一样,他也希望自己能得到天下第一剑客的称号。同时,为了这个称号,他也付出了很多。为了自己能活命,为了自己能活着得到天下第一剑客的称号,他不顾妻子身受毒伤,狠心将她推到了江中,以便自己逃生。为了得到一本剑谱,他又不惜欺骗另一个女人的感情,娶她为妻。可讽刺的是,当他真的得到天下第一剑客称号的时候,却也是他死亡的时候。他得到了他所想要的,却也失去了他想要的。他负了两个女人,这两个女人最终也都离他而去。
 

  我曾想过,云舞阳娶了牟宝珠,十八年的生活,他爱过她吗?我的感觉是没有。我不以为云舞阳娶牟宝珠是因为对她有一点的喜欢,而不全是为了一本剑谱,反倒是,云舞阳除了天下第一这个称号,根本就没爱过除了陈雪梅外的任何一个人。即使是陈雪梅,也不足以让他放弃得到天下第一这个念头。他是个骄傲的人,他爱陈雪梅,也娶了陈雪梅,但这份爱却不足以让他放弃自己,所以他会在命运攸关的时候,弃陈雪梅于不顾。但是,对陈雪梅,他毕竟还是有爱的,所以他会娶牟宝珠。这不只是因为那本剑谱,而是,在牟宝珠的身上,有部分陈雪梅的影子。对他而言,牟宝珠只是一个工具,一个替身。昆仑山的十八年生活,他所想着的也只有一个陈雪梅。因此他会在院子里遍植梅花,因此他会教女儿做陈雪梅喜欢做的菜、穿陈雪梅喜欢的衣服,他根本就是在把女儿打扮成另一个陈雪梅。也因此,当陈玄机在云家苏醒后,第一个感觉就是很熟悉。因为云家的布置根本就是如同是陈雪梅自己的布置。但是,云舞阳所做的一切,并没有能弥补他所犯的过失。不但如此,他还将过失推的更大。他将女儿变成了另一个陈雪梅,却也因此让陈雪梅所养的孩子爱上了她。乱伦之恋造成的结果,是云素素的坠崖,陈玄机的终身独处。而他自己,也只能是在悔恨中闭上双眼。
 

  云舞阳是个悲剧性的人物,他的悲剧,实际上也是所有人的悲剧。在某种程序上,云舞阳代表的,已经不只是他一个个体,而是,整个的,人性。

  难忘恩怨难忘你,只为情痴只为真

  不记得在哪篇文章中曾看过这样一句话:因能极于情,故能极于道。而在梁羽生的笔下,更是把这句话发挥的淋漓尽致。亲情、友情、爱情,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瑰丽的图画。其中,占了大半江山的,自然就是爱情。张丹枫如此,檀羽冲如此,缪长风如此,纳兰性德如此,梁公笔下,极于情的委实太多了,而其中,上官天野算是比较特殊的一个。《还剑奇情录》中的上官天野正当年少,他爱上萧韵兰,可惜萧韵兰喜欢的却是陈玄机。为了萧韵兰,他几番与陈玄机相斗,甚至逼迫陈玄机去爱萧韵兰,至于陈玄机是否喜欢萧韵兰,他不过问。对他来说,只要萧韵兰所喜欢的,他就一定要帮她争取到。他爱的无私,也爱的无悔。因为萧韵兰,上官天野与陈玄机的相斗一直持续了几十年。在他的潜意识中,陈玄机负了萧韵兰,而这是他所不能容忍的。所以,当几十年后的一天,张丹枫出现的时候,他对他讲叙了强盗与侠客的故事,而陈玄机,就是那个负心的侠客。几十年来,他在室内供有一盆芝兰,这芝兰就是萧韵兰的化身,他说,三十年来,如有人对芝兰多望上一眼,他也不会放过那人。这就是爱,他爱的无悔,爱的无私,也爱的自私。可是,就这样的一种情痴情种,对他的弟子,却有一个无法理喻的规矩。为了修炼所谓的上层武功,他不允许他们恋爱。为此,他把追求爱情的二徒弟乌蒙夫逐出了师门。我一直在想,上官天野是否真的懂情。如果说,他真的懂情,却又为何因为所谓的修炼这一派的上层武功必须要保持童身,而将二徒弟逐出师门?我无法认同一个真真懂情的人会有这样的举动。可是,如果说他不懂情吧,可他却又几十年如一日的恋着萧韵兰。也难怪张丹枫会有“这老魔头果然不近人情,他自己自命‘情痴’,却不许他门下弟子谈婚论嫁”的想法。可是,上官天野就是上官天野,不管他是真的情痴也好,是假的情痴也罢,他浸淫于情几十年,对情之一字也得到了最终的升华。所以,当张丹枫说道:“我知道你是情痴,三十年前是个强盗。但你只顾自己痴情,却不理你的门徒的死活,硬生生要拆散他们,我心有不服,所以请那位古人指点他了。”拿出《玄功要诀》来成全乌蒙夫的时候,他能说道:“小兄弟,真有你的,你才是天下第一情痴。”并对自己的徒弟说出“我误了你们十多年了”这样的话来。这样洒脱的个性,实在是无愧于情痴的称号。  难忘恩怨难忘你,只为情痴只为真。当上官天野最终与萧韵兰及陈玄机三人抛开过往结伴而游的时候,也真的如他自己所言,这几十年的种种,其实,对他,从来都是不悔情痴不悔真了。

 

 

精品回复
 

  药师丹枫:
 

  姐姐说她喜欢名士型的,所以写的很自然的都是名士型。姐姐用诗词恰如其分概括部分男角的特点,谁说羽生人物形象单一,同是名士型的都各有特点。较为遗憾的是,此文是坑,男角都没写完,女角还没动笔,在坑中的我,千辛万苦催坑一篇,泪。

  花无语:
 

  张丹枫生长在大漠,受汉人道德熏陶较少,多的是魏晋气派;身为张士诚之后,自可傲视王侯,拥有国士之风。印象很深的是张与镜明共泛太湖和张与于谦共商国是以及窗外云蕾的忐忑不安。
 

  个人觉得华谷涵与柳清瑶的出场都比较俗气,檀羽冲的出场极为惊艳,甚至觉得对檀的印象一直停留在泰山之巅,那一刹那檀羽冲与张丹枫还要灿烂锋利。
 

  《游剑江湖》看得很早了,那时还是比较喜欢少男少女的感情,缪长风的潇洒出尘觉得是人到中年的成熟,所以面对云紫萝时没有少年人稚气与决绝。云紫萝是很悲情的女子,孟元超这种革命志士本来就不能承载一个少女的全部情感,杨牧更不用说了,遇到缪长风已经是“恨不相逢未嫁时”,更何况“绿叶成荫子满枝”,中年人是没有足够的勇气与洒脱的。
 

  纳兰容若听起来就是一首诗,不用梁公过多的刻化,纳兰就可以足够动人。心目中的纳兰是个清秀的美男子,一次看纳兰的诗集,插页中有张纳兰的画像,看起来竟然像是职场中的世俗中年男人,不知道真正的纳兰是怎样的风采?
 

  《萍踪》中的上官天野,玄机逸士等人都是粗线条勾勒,《还剑》中才是真正的刻画。上官天野与萧韵兰这一对很无奈,萧爱陈,上官爱萧,又是爱情食物链。各自幽怨各自苦,却怪不得别人,求不得也是人生的苦。上官不仅是爱情,他侠义观念的转变也很耐人寻味,认识到侠义道的虚伪,甘愿做问心无愧的强盗,不知道梁公是否是借此企图表达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