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派武侠五十年代中期发起于香港,随之台湾响应,六十年代传播至东南亚,八十年代进入大陆,风靡华人世界五十余载。华罗庚称武侠为“成人的童话”,寄托着复杂时世中成人支离破碎的精神世界的一份纯洁。然而任何人都逃不过时代这块巨大的烙铁赐予的烙印,尤其处于六十年代那个东西方激烈交汇的香港。梁羽生如此,金庸亦如此。1963年香港难民潮及核子等事件彻底激化了左右派的矛盾,当年那对年轻的棋友同事金庸梁羽生也各为其主。不难看出从《天龙八部》开始金庸武侠对当时政治的影射。而梁羽生则更加的明显,《云海》金世遗立在厉胜男的墓前还没来得及离去,梁羽生已经马不停蹄地开始《冰河洗剑录》的连载,亲手打碎自己创造的那份凄美。《狂侠天骄魔女》作为梁氏中期一部较为重要的作品,可以看作是一个转折点。《狂侠》连载始于1964年,终于1968年。梁氏1954年发表第一部作品《龙虎斗京华》,距《狂侠》刚好十年,在这十年中梁氏创作出了《云海》《白发》《萍踪》等最出色的作品。而1966年文革开始,梁氏辞去《大公报》编辑,专心从事武侠创作,按照他自己的说法开始了“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的十年。又是十年,再看梁氏小楼深处书桌上的作品,《风雷震九洲》《慧剑心魔》《侠骨丹心》《瀚海雄风》《鸣镝风云录》《游剑江湖》《风云雷电》《牧野流星》《广陵剑》,还有一部未正式出版的《武林三绝》,除了《游剑江湖》和《广陵剑》还有可圈可点之处,其余的算得上梁氏最平庸的作品。而《狂侠》则处于梁氏最辉煌与最平庸的十年的转折点上。
《狂侠》是梁氏篇幅最长的两部作品之一,时代背景设置在金主完颜亮南侵前后。考虑到《狂侠》创作时间稍晚于《天龙八部》,不排除有这种可能性,梁羽生把某些与金庸创作理念上的分歧体现这部作品中。《天龙》与《狂侠》有一定的可类比性,故事背景都是民族矛盾比较激烈的年代,《天龙》主要是宋辽的矛盾,《狂侠》是宋金之间的矛盾,并且书中的主角的萧峰与檀羽冲都是挣扎于两个矛盾的民族的缝隙之间。《天龙》中国家与民族是重合的,萧峰最终成为不拘泥于单一民族的新人;《狂侠》中民族和国家是分开的,根据梁氏的政治理念,皇帝不能代表民族大众,国家由于皇帝的穷兵黩武不能和平,而民族大众是渴望和平的。《天龙》最终还是体现“众生皆苦”的冷漠和王图霸业的虚幻;而《狂侠》最主要的是体现革命意识的侠士对暴君独夫的反抗。《天龙》汪洋姿谑,包罗世间众生就不用说了。《狂侠》也是梁氏力求壮阔之作,一反常态地坚持了四年,洋洋洒洒一百二十回,尽管存在不少问题,总体上还算是情节完整通畅,也基本上能把握住了数量相当多的人物,主角有得有失,配角称得上合格。故事可按照采石矶之战分为前中后三部分,在故事情节上还是有不少的闪光点,如柳清瑶的身世之迷写得扑朔迷离,很是吸引人。个人感觉梁氏架构大篇幅的故事情节还是有些勉强,梁书经常会有一些比较精彩的情节,但往往会淹没在整体平庸之中,或许梁氏本质上是词人,抒情而不是故事是他的强项。由于有不少情节在金庸的书中涉及过,读来总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武士敦碰上的丐帮内乱,首阳山上的丐帮大会都会让人联想起《天龙》《射雕》里的相似情节。再着梁氏创作时,似乎有些仓促,本来完颜亮南侵,风云际会的乱世自然是中原逐鹿的大戏,而梁氏笔下这段架构的历史却显得比较促狭,从头到尾都是在和公孙奇,柳元甲几个邪门歪道没完没了地厮杀。采石矶这样一场大战,竟然是柳清瑶等人仓促间结果完颜亮决定了战局。还有辛弃疾五十骑杀入金兵大营,生擒张安国,完全可以媲美甘宁百骑劫曹营的壮举,竟然成了柳清瑶的功劳。可惜了那段“壮岁旌旗拥万夫,锦檐突骑渡江初。燕兵夜娖银胡,汉箭朝飞金仆姑。”壮怀激烈。
当然《狂侠》也算是经常被人提起的梁书之一,一般来说看点还是在蓬莱魔女柳清瑶在武林天骄檀羽冲与笑傲乾坤华谷涵之间的选择。网上很多帖子都认为柳喜欢檀要胜于华,柳选择华主要因为民族大义,柳情感上真正喜欢的还是檀,即柳清瑶理智中的民族意识战胜了自己真正的情感。而梁氏则是依靠惯用的“让情”原则,柳清瑶成全了苦恋檀羽冲的赫连清云,解决了这场三角恋。无论如何梁氏让柳清瑶作出的这个选择都是非常迂腐甚至是愚蠢的,读者中也就有了不少“无限叹息为檀郎”。其实大不可为檀羽冲叹息,檀柳之间无果而终是应该的。先看柳清瑶,梁氏全力打造的女主角,绰号蓬莱魔女,顾名思义既有蓬莱仙子的惊艳,又有梁氏魔女的风骨。而实际上不用看完全书就能发现柳清瑶是梁氏作品中刻画得最差的女主角之一,厉胜男的激烈自然是八杆子打不着,魔女的称号也白白被她辱没了,哪有练霓裳的半点风华。甚至是那位经常被人诟病身上太重革命气息的于承珠也远远超过柳清瑶,至少读者能够通过梁氏慈父的笔法感受到于承珠对张丹枫若隐若现的感情下的敏感的少女之心。梁氏笔下成功的女子虽然人格独立,难免有些要强,但坚强的外表下女性之美表现得相当出色。而柳清瑶完全是个失败的范例,柳清瑶不仅不懂得爱情,而且她身上感性的气息太少,基本上是梁氏革命道德的说教工具。柳清瑶与檀华二人的感情近乎拉郎配,没有任何的情感心理上的依据,对照梁氏的经典爱情,柳清瑶对檀羽冲顶多是好感,对于华谷涵则是应该嫁给他,革命需要而已。前期梁氏还在以惯用描摹少女敏感之心的手法让柳清瑶左右徘徊,可惜柳清瑶革命信仰太坚定了,是感情的绝缘体。像柳清瑶这种女子会令人窒息的,也只有华谷涵伪名士的革命同志能与之相配,要真是那位高傲忧郁的檀羽冲娶了她,正要诗兴大发之时,柳同志估计会马上做小檀的思想工作。梁氏力捧柳清瑶做女一号,可惜柳同志除了擅长革命说教外,并无其他太多闪光之处。缺少感情就不说了,柳同志有时不知是自负还是弱智,柳清瑶不识水性,第一次来到江南就差点被韩三娘子在江上给做了,还不吸取教训,最可笑的是竟然被一个小头目骗入太湖,差点落入柳元甲宗超岱之手。柳清瑶很讲究什么江湖规矩,明明可以结果了公孙奇,还怕损了华谷涵的名声,结果导致公孙奇逃走,还掳走了桑青虹,还有柳华二人拿住完颜长之等人做人质解救檀羽冲夫妇,还有讲究大侠言而有信,放虎归山。这种宋襄公之仁比比皆是,迂腐得可笑。柳清瑶最擅长的还是革命道德说教。书中有一段柳清瑶与华谷涵讨论义军的形势。
“蓬莱魔女说道:“是的,自南宋战胜却反而求和之后,敌后的士气民心是受了一些影响,抗金的局面也似消沉了一些。但这只是暂时的现象。比如潮水,有涨有退。在金虏统治之下,绝大多数的老百姓是要抗金的,这就是一股不可抗拒的巨潮,即使在浪潮未曾卷起之时,也还是暗流汹涌的。当然,有高潮也有低潮,但低潮过后,再来的义必将是更大的高潮!金虏在采石矾大败之后,元气也未曾完全恢复,他们现在还要整顿内部,这些都是有利咱们的形势。嗯,看事情可不能单看一面啊。”
“蓬莱魔女道:“咱们应该和老百姓谈个透彻,赵宋官家所要保全的是他们一姓的尊荣,和老百姓本来就不能同心抗敌的。咱们应该靠自己的力量去打败金寇。假如能够使得大多数人抛掉了对官家的幻想,事情就容易办了。咱们可以选择敌人兵力较薄弱的地方,相机出击,先打几场小胜仗,鼓舞人心。积小胜而为大胜。最后就是各路义军联合起来,给金虏以致命的打击。”
柳清瑶就差点没出说根据唯物辨证法发动人民战争了。梁氏宣扬无产阶级革命道德并没有错,关键在于太过不合适宜。梁氏武侠有很重的历史背景,却用极左的革命理论去统一历史或者武侠的话语,更何况当时六十年代极左的革命理论本身就有很大的局限性,梁氏还是一再地在自己的武侠中放之四海而皆准,这就不仅是荒谬,而且是一种悲哀了。既是柳清瑶的悲哀也是梁羽生自己的悲哀。
再看两位竞争对手笑傲乾坤华谷涵和武林天骄檀羽冲。网上很多帖子都认为梁氏将张丹枫一分为二分别赋予华檀二人,华谷涵得张丹枫之形,檀羽冲得张丹枫之神。狂侠华谷涵作为书中形式上的男一号,可怜却只是披着张丹枫的外衣,苍白若纸。梁氏恨不得把张丹枫的所有道具都搬到华谷涵身上来,“弹剑狂歌过蓟州,空抛红豆意悠悠。高山流水人何在?侠骨柔情总惹愁!”颇类张丹枫的签名档。张丹枫有黑白摩诃作朋友,华谷涵也有黑白修罗做仆人。披着张丹枫的画皮,没有真正的精神实质又有何用?一百二十回的小说中,华谷涵给人留下的印象只有苍白,或者说是矫揉造作的虚假。
三位主角中真正刻画成功的也只是檀羽冲。在《狂侠》这部可以称上是平庸的书中能产生出檀羽冲这样梁氏少有的魅力人物也算上是个异数了。平心而论,檀羽冲大部分时间还是湮没在平庸的故事情节和枯燥的道德说教中。檀羽冲与柳清瑶相识后,等于是被柳清瑶等人同化,陷于沉闷的惩奸除恶中。记得檀华二人因为误会,在孤鸾山一场大战,两人一个狂笑一个大哭,简直就是《封神》中郑伦陈奇哼哈大战的武侠版。而梁氏成功之处是抓住了为数不多的几次机会,刻画出了檀羽冲的神髓。花满楼在整个《陆小凤》中出场寥寥,而古龙那段经典描写,已足以使花满楼成为传奇。檀羽冲的出场是整部书最出彩的地方,完全配得上“惊艳”二字。
“那人一步踏空,忽地似断了线的风筝,飘飘荡荡,坠下悬崖!就在这一瞬间,但见那人在半空中一个鹞了翻身,右脚在左脚脚背一踏,已是平平稳稳地落下来踏着了实地。只听得他朗声吟道:“我自飘零湖海去,嗟君此别意何如?告辞了!”亢声长啸,展开了绝顶轻功,转瞬之间,背影在荒烟蔓草之间,月色迷朦之下,已变成了一个模糊的黑点,再过片刻,连那模糊的影子也不见了。但那啸声仍是远远传来,宛如神龙夭矫,飞出天外!”
很难想象出梁氏不厌其烦的缓慢叙述方式中也有天外飞仙的奇崛。月色迷蒙下檀羽冲亢声长啸,人如神龙夭矫而去,带着深沉忧伤的高贵优雅回荡于一揽众山小的泰山绝顶之间,而山顶上柳清瑶恐怕有的是似仙非仙的不真实感。金国的贵族贝子,女真的武林天骄的气质神韵已被梁氏表现得如月射寒江般不带丝毫的人间烟火气。檀羽冲确实得到了张丹枫最有魅力的神髓,甚至某些方面有过之而无不及。梁氏把《萍踪》当成了张丹枫的独角戏,张更多的是梁氏传统文人理想的体现,名士风流的完美遮盖了他深处的特征。檀羽冲则是张丹枫深处特征的深化,很难再把檀羽冲归划到名士中去,檀羽冲是真真正正的贵族,一个生命深处充满忧伤的失落贵族。又是贵族,一个令人又爱又恨的字眼。伯拉图在《理想国》中将众生划分为金银铜铁四等,企图构造哲人王的理想王国。这应该是典型的贵族主义,无法单纯去断定伯拉图的哲人王王国是对是错,但是统治贵族不乏学识渊博之辈。就拿以荒淫残暴而出名的杨广来说,那也是学富五车,著作等身的高级知识分子。《狂侠》中的暴君完颜亮的诗词功夫相当可观。还是回到那句教科书上的论断:“国家是阶统治的工具。”贵族是国家的统治阶层,是民族的象征,但贵族与民族的利益未必完全重合。当国家这个贵族统治的工具与民族对立时,贵族的权力与义务就会形成悖论。完颜亮作为穷兵黩武的暴君,他行使的国家权力与代表女真族利益的义务是相悖的。(尽管书中梁氏只是单纯按照革命理论将完颜亮划为暴君)檀羽冲作为金国的贵族企图履行民族象征的贵族义务,却与完颜亮代表的国家站在了对立面,就造成了檀羽冲的贵族失落。如同普罗米修斯为人类盗天火履行了神的义务,但却违背了宙斯的禁制。檀羽冲的忧伤当然不在于失去爵位(武侠中最鄙视的就是功名利禄),也不是报国无门,壮志难酬,而是他承受着身为贵族所代表的国家与民族分裂对立的悖论。
一般的知识分子可以独善其身,而檀羽冲无处可逃,他是金国的贵族贝子,女真的武林天骄。所以檀羽冲反对完颜亮的暴政,而柳清瑶刺杀完颜亮,檀羽冲要捍卫金国的象征。
完颜亮兵败身死,檀羽冲反而是更深的忧伤。檀羽冲迷惘游离于国家民族之间,一边反对着皇帝,一边捍卫女真的尊严。檀羽冲后来与家族决裂,被剥夺爵位,逃亡在外。当蒙古使者京城设擂炫耀蒙古雄威时,檀羽冲前来捍卫女真的尊严。政敌完颜长之还会情不自禁地说:“不错,他正是檀贝子。”当檀羽冲高举蒙古使者扔下擂台,台下的女真武士还是为他们的武林天骄欢呼。宛如檀羽冲当年少年贝子,武林天骄赢得身前身后名。
檀羽冲永远无法也不愿改变那个金国的贵族贝子,女真的武林天骄。只是在女真族人,金国君臣的雀跃欢呼中扬起女真雄风的意气风发已是此情可待成追忆了。檀羽冲注定是生命深处充满忧伤的失落贵族。
政治失意的檀羽冲在书中又是情场失意,爱上柳清瑶本来就是个错误,失落贵族与阶级斗争革命者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檀羽冲后来自动退出这场没有意义的情战,情归赫连清云,表面上是皆大欢喜的大团圆,却又为充满忧伤的檀羽冲划上另一道忧伤。诚然柳清瑶不值得檀羽冲去全身心地追求,归宿于赫连情云却给人一种退而求其次的无奈忧伤。梁氏声称檀羽冲与赫连清云有情人终成眷属,为何两人大婚之时,又被檀羽冲的叔叔设下陷阱,废去武功,险遭不测。夜色阑珊,人群散去的洞房之中,檀羽冲与赫连清云相看私语,不可知的未来,若隐若现的不安,透出强做笑语也无法遮不住的凄凉。或许也是檀羽冲同样在感情迷茫的凄凉。檀羽冲不仅时刻流露着失落贵族的忧伤,还有一种刻骨的甚至尘世看透的凄凉。
在这部实际上女一号缺失的梁氏作品中,幸好还有补充。赫连三姐妹塑造得不俗,一定程度弥补了柳清瑶的失败。老大赫连清波本来是很有潜质,刚出场时有种亦正亦邪气质。只可惜《冰河》以降,梁氏彻底杀死厉胜男,类似厉胜男的人物再也不可能会出现。赫连清波接连的恶行判了她死刑,最后死在公孙奇手中。后来在梁氏晚期的《武林天骄》中赫连清波就不再是单纯的奸邪,成了一个操控别人手中的工具,试图挣扎却是徒劳,人物相对比较丰满。老三赫连清霞豪爽烂漫,很招人喜爱,不过他是个配角,没有太多得机会。老二赫连清云塑造得相当成功。书中的清云性情沉稳,骨子里却有一种梁氏女子的激烈痴狂。檀羽冲爱上柳清瑶,而清云则苦恋上这位师兄。当檀羽冲为救柳清瑶父女落在完颜亮手中,清云只身前去营救,并且对舍弃檀羽冲的柳清瑶甚是不满。在三位主角的情场角逐之外,赫连清云默默地坚守着那份对檀羽冲的痴狂。赫连清云与柳清瑶一起前去寻找檀华二人,路上遭遇公孙奇等人,清云受了重伤,在柳清瑶师父的家中,檀羽冲探望清云。“赫连清云眼角有晶莹的泪珠,说道:“想不到咱们还能在这里会面,我是来找你的,你知道么?”喜悦与辛酸交织,化成了一颗颗的泪珠,滴在笑靥如花的脸上。赫连清云第一次向她所喜欢的人倾诉相思,此时此刻,她只想说出心里的活,却忘了自己的伤了。”令人读来不知为她是心酸还是高兴。很难说得清檀羽冲选择清云到底是否是退而求其次,也不知檀羽冲对清云是真爱还是怜爱或是感激,但却有人为赫连清云的痴狂感动,一如厉胜男练霓裳武玄霜。在《武林天骄》中,檀羽冲的爱人钟灵秀为檀而死,檀隐约爱着的赫连清波也是分道扬镳,只有清云默默地陪着悲伤的檀羽冲。沉默的赫连清云,痴狂的赫连清云,赢得一片叹息之声。
《狂侠》中梁氏大点鸳鸯谱,成了牵红线,结姻缘的月下老人,一个接一个的青梅竹马看得人一愣一愣。最后看到很少出场柳清瑶的侍女玳瑁竟然也遇到失散已久的青梅竹马,不禁喷饭。真是要把大团圆进行到底。然而在一片大团圆之中,却有一个一身邪气,眼光凄厉的女子充满了凄苦,那就是桑青虹。身为一代邪门高手桑见田的小女儿,家传的两大毒功吸引了众多老少魔头的窥觑。姐夫公孙奇为了谋得秘笈毒死了桑青虹的姐姐桑白虹,桑家堡分崩离析,桑青虹无依无靠,公孙奇指使爪牙孟钊挑拨离间,骗得桑青虹嫁给孟钊,谋取秘笈。后来阴谋败露,公孙奇又抓走桑青虹,桑青虹为报仇嫁给公孙奇,致使公孙奇最后走火入魔,丧心病狂的公孙奇为报复桑青虹,又在两人的儿子身上下毒手,桑青虹不得不独自抚养受了毒功的儿子。而桑青虹最大的悲哀还是在于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并且投入全部的热情,换来无限悲伤。当耿照被公孙奇的爪牙围攻毒打,那个为了一个女子的名誉毫不畏惧的顽强少年,打动了桑家堡中尚且不识人间愁苦的桑青虹。人生不应只初见,人生自是有情痴。桑青虹投入了全部的热情,企图跟耿照私逃,传给耿照家传武功,可叹耿照也只是梁氏笔下的革命志士,道德君子,换来的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在桑青虹接连遭受命运折磨之时,她心中念念不忘的还是那个顽强少年的影子,那份炽烈的痴狂则被命运仇恨无奈无情地支离成无限的凄苦。直到最后公孙奇走火入魔,桑青虹即将临盆,欲与公孙奇同归于尽,桑青虹托人传书与耿照,请求再见最后一面。当耿照踏上走廊,深处传来桑青虹对耿照幽怨的呼唤,这位革命志士道德君子心中竟然也会一阵酸痛。可怜耿照与桑青虹终于见面之时,梁氏还在借青虹之口大讲国家大义,浑不觉桑青虹一生的凄苦。宛如阿尔黛雨果,那个飘洋过海到美国寻找自己深爱的那个男人,却被他固执的一次又一次无情地伤害的痴狂女子。阿尔黛雨果最终陷入疯狂的幻想,在精神病院中寂寂死去,葬在雨果的身边。而桑青虹冒着走火入魔地危险修炼毒功一边抚养儿子一边为儿子解毒。爱上不该或者是不值得爱的人,桑青虹阿尔黛爱上也许只是一个自己心中的幻影,如殷离。痴狂换来也许只有凄苦,她们在自己的世界里独自起舞,供世人凭吊感动,为她们的凄苦,也为她们如当年阿尔黛站在海边,用热切而坚定的眼神注视着一切,非常自豪地说道:“真难想象一个女孩漂洋过海,从旧大陆到新大陆来寻她的爱人,但我,却做到了。”的勇气。
在这部充满了梁氏革命道德说教的作品中却有遮不住的凄凉与凄苦,如檀羽冲,如赫连清云,如桑青虹。并且这种现象成为梁氏接下来的十年中的一个较为突出的现象。如《游剑江湖》中的云紫萝,《广陵剑》中的陈石星。文学作品往往是作者的心灵密码。梁氏颠峰期荡气回肠的悲剧美暗换凄苦,《狂侠》中的凄苦还有着不屈与执拗,后来的更多的是空漠的凄苦,这暗示着梁氏当时的心态。梁氏在《金应熙的博学与迷惘》中分析亦师亦友的金应熙这位左派学者在文革中的迷惘,认为“左倾、迷惘、反思,大概是理想主义者的三部曲”,而自述自己在文革中遭遇则是:
“文革”期间,我采取的对策是“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但最苦闷的时候也正是最需要朋友的时候。左派朋友,我已是敬而远之;右派朋友,又找不到真正知己。可以与谈心事的就只有视我如子侄的简师了。简师给我看一段圣经:“立志为善由得我,只是行出来由不得我。故此我所愿意的善,我反不作,我所不愿的恶,我反去作。……我真是苦啊!”读了这段圣经,我受到很大震撼。“文革”期间,许多值得人们敬佩的学者作家,包括巴金和金应熙在内,不也正是如此么?
梁氏在从《狂侠》开始的十年中,坚定不移地宣传左派的革命道德,内心深处又有多少的苦闷与迷惘?檀羽冲总是吟唱李商隐的《风雨》,“新知遭薄俗,旧好隔良缘。心断新丰酒,消愁又几千。”恐怕也是梁氏说不出的心曲吧。在这迷惘的十年里,梁氏渐行渐远。十年之前,梁氏站在《云海》的颠峰之上,凄美无比。十年之后,尘满面,鬓如霜。《弹指惊雷》结尾处“杨炎和龙灵珠都还未满二十岁,倘若按照佛门说法,百岁光阴也不过一弹指的话,他们这点小小的年纪,实在是经历太多的忧患与风波了。一弹指间曾有多少闪电惊雷!”或许也是梁氏本人的一种自喻吧。
精品回复
药师丹枫:
初识狂侠是电视,那里有现在梁式剧女主角少有的豪爽。
读狂侠时,也觉得柳较暗淡,但她吃烤坏了的肉的情节,那种豪迈,又让我加了不少印象分。
狂侠确实带着太多的遗憾,有时想只有耐心的人才能坚持看完。
文革的历史,梁先生的心态,谢花兄的文,让我有所触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