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小学四年级的那年暑假,也许我期末考试考的非常不错,父亲同意我暑假期间看些闲书。我姑父来我家时,为我带了套《冰川天女传》,在这之前,我并没有看过大部头的武侠小说,只看过报刊上的“武林故事”,或者如《薛刚反唐》之类的评话小说。
那套《冰川天女传》是上下两册,大开本的那种(侦探应该知道),是我姑父在广州出差时带回来的。姑父成了我的武侠启蒙老师,而《冰川天女传》也是我生平第一部武侠小说。那时,我每天早上下午看,晚上我父亲看。父亲为了培养我的叙述能力,每天晚上乘凉时,要我复述下白天看过的段落。当年的我,记性很好,故事的篇章都记得牢,但是毕竟年少,书中唐经天和冰川天女的爱情,使我总有难以启齿的感觉。
这么多年来,虽然买了《冰川天女传》收藏,但再也没有看过。不过,其中的情节、人物,却仍很清晰的留存在脑海。唐经天、冰川天女、金世遗、江南……本就是使人难以忘怀的人。
接下来,又陆续看了《七剑下天山》、《云海玉弓缘》,金庸的《射雕英雄传》,和暑假中最后一部作品《白发魔女传》,父亲看完《白发魔女传》后和我说,我们家一部武侠小说都没有,也买套《白发魔女传》收藏吧!我少年不懂,问他,既然已经看过了,何必再买呢?要买还是买其它的作品。父亲说:“其它作品就不知道作者写的好不好了,但《白发魔女传》的确写的好,作者文学功底非常深厚,感情也非常浓烈,倒是金庸的《射雕英雄传》,有些‘闻名不如相读’,不过如此。”那时金庸的《射雕英雄传》刚刚在大陆风行,特别是翁美玲版的港剧,是当年沪上时髦一族必看的录像带,后来越演越烈,怕马屁跟风着渐多,只有赞声,没有批评,而父亲当年一句金庸作品不过如此,使我永记于心。父亲其实不是不喜欢金庸,而是感觉每个人都在夸金庸,觉得没有必要跟在别人后面夸他,相反细读梁羽生的作品,细腻处不让金庸专美与前!
父亲是个非常骄傲的人,生前精通好几国语言,年轻时是同济大学的高才生,和著名歌唱家朱逢博是学友(老一代的艺术家很多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与眼下明星时代不可同日而语)他遍读群书,然而在我印象中,唯一称赞过的两个作家,只有英国的凡尔纳和香港的梁羽生,可知梁羽生在其心中的地位。
后来,我们又一起看了《萍踪侠影录》、《游剑江湖》、《江湖三女侠》等等梁羽生著作,使我神游于梁羽生的历史剑影、史书传奇之中。这段时间,同时看了大量的唐诗、宋词,当然还有元曲,对明史、唐史都发生了很大的兴趣,这其实都是看了梁羽生小说而激发的。
所以,后来港台名家陆续登陆上海书市后,喜欢看古龙,迷温里安,佩服金庸,叹服倪匡,以至近年仰慕司马紫烟、爱慕诸葛青云,但说句真心话,武侠作家在我心中的第一位置仍是梁羽生。我喜欢很多作家,但第一位永远是梁羽生,他的作品对我来讲,不是水平的问题(这根本无需讨论),而是生命中的一个段落,一段回忆,一滴泪珠……
的确,很多年没有看梁羽生的作品了,其实要看的话,也是重看,除了《武林三绝》外,其它的梁羽生作品都看过了,看武侠使我流泪的作品并不多,但当年看《云海玉弓缘》厉胜男死在金世遗怀中时,我流泪了。看白发魔女白发换青丝时,我流泪了。看《女帝奇英传》长孙璧死在李逸怀里,我流泪了。《女帝奇英传》第一次看的时候,约初一的年纪,对武则天的历史并不甚了了,只是感到梁氏的武则天和平常传说的武则天不一样,好像是个不错的统治者。倒是对长孙璧这个配角印象深刻,年少的心灵中,感觉她很可怜,当她要过世时,忍不住掉了眼泪。故此,对这部作品,我印象非常深,是梁羽生作品中,我最喜欢的。(后来,看评论,才知,这也是梁羽生本人最喜欢的三部作品之一。)这部作品我看过三遍,也是至今为止,我唯一看过三遍的一部小说。
第一次,看《冰川天女传》就看评论写梁羽生为新派开山鼻祖,后来接触古龙后,我倒认为,梁羽生的作品最多可定位为“承先启后”、“笔法新颖”,并不能算是“新派鼻祖”。梁羽生要到1966年写《慧剑心魔》和《飞凤潜龙》,才在笔法、布局、情节上,自觉或半自觉的向新派靠近。而古龙也在1964完成了《情人箭》,1965年又完成了转型作品《浣花洗剑录》;在这以后,古龙才真正改变笔法,创出了“古龙风格”。但梁羽生的总体写作风格,并没有非常明显的改变,只是在1966年以后,历史背景在梁羽生的作品中,从早期的主要位置,下降为陪衬了,并更多了些伦理性的描写,如《剑网尘丝》(1976)。所谓梁氏武侠“名士型”人物,梁羽生终其整个创作生涯都没有改变过。鉴于此,我个人对胡正群先生所说的“古龙之前无新派”深表赞同。
当然,梁羽生的作品到底属不属于新派,可以发展为一个很大的讨论,不是本篇范围。而且,也没必要。梁羽生先生对自己是否属于新派,其实也无所谓。我们喜欢他的作品,不管是否新派都喜欢。不喜欢梁羽生作品的朋友,就算梁羽生写的是“超超新派”,也还是不喜欢。
叶洪生先生是第一个将梁羽生和诸葛青云放在一起谈的评论家,(有趣的是,叶先生倒写过梁羽生《白发魔女传》与卧龙生《飞燕惊龙》的美学比较谈。把诸葛青云的作品直接和梁羽生比较,好像只有金羽翎侠友的一篇文章。)叶洪生的意思:梁羽生和诸葛青云都是才子佳人,琴棋书话,都在作品中层出不穷,一个在台湾,一个在香港,可谓遥相呼应。
我个人认为,单用诸葛青云一个人和梁羽生比较,稍欠薄弱。因为诸葛青云除了诗情画意、文笔沉美外,主角气质并非“名士型”。倒是诸葛的二分身之独孤红,笔下人物有梁羽生的“名士风格”;而司马紫烟的历史武侠,及社会写实风格,更能独当一面,后来居上,是诸葛、独孤、司马三大高手中,唯一能真正与梁羽生抗衡的。
诸葛青云早期作品,虽然笔法婉转,诗词掌故,穿插其中,但总体格局不大,大多故事都围绕江湖儿女的狭小范围发展,和梁羽生国恨情仇不同。当然那时的台湾政况也与香港不同,诸葛青云不一定不会写历史作品(金羽翎侠友也有类似的话),但当时客观原因,也许写不了。然而诸葛将其研究的佛学融入武侠作品中,劝人为善、精忠立世,却也可圈可点。(参考作品如《紫电青霜》、《霹雳蔷薇》等。)同时,诸葛青云的风格也较梁羽生多变:《夺魂旗》引出了“鬼派”群英、《石头大侠》引出了宝岛风光,均为武侠作品中的异数;且《阴阳谷》也使色情武侠大行其道。要知情色作品并不容易写好,而诸葛能将“诗情画意”目送飞鸿入情色当中,非一般人可为也;至于《大宝传奇》更为续书中的杰作,其中四裔之学,倒真的不亚于梁羽生。另外,《一剑光寒十四洲》写人性本善、《玉女黄衫》写孪生姊妹之情海波涛、《无字天书》写以文克武、《梅花血》写邪道第一智者的心灵争斗,均为诸葛作品中的翘楚,突出诸葛青云本人的文思性。只可惜,诸葛青云“著书只为稻梁谋”,当有了其它更好的“稻梁谋”之后,就放弃写作,去编剧、做导演、投资电影了,据说诸葛也很喜欢打麻将。七十年代末,诸葛青云曾重出江湖,但时不予我,虽仍有新作,但的确如叶洪生所说:不复当年了。
× × ×
他是谁?
有人说他是天下第一剑客,有人说他只配名列第三。
但不管是第一还是第三,只要他一出现,就能令得武林震动!
“这二十年来,从来没有像他这样胆大妄为的剑客!”这是江湖“万事通”申公达对他的评语,这评语倒是没人怀疑的。
他的胆大妄为,只要提起一桩就够了。
二十年前,他曾与武当五老比剑,武当派的剑术是人们公认为各大门派之首的,但他,当时只不过是二十岁刚刚出头的他,只凭手中一把青钢剑,就与武当五老斗得两败俱伤。
在这场比剑过后,他虽然就此失踪,但“齐勒铭”这个名字,江湖上已是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了。
齐勒铭就是齐勒铭;天下只有一个齐勒铭,用不着替他加上任何衔头。这名字的本身就有令人眩目的光辉,只说这三个字已经足够。
──梁羽生《剑网尘丝》开篇
× × ×
李二郎是个人,是个男人,昂藏七尺的须眉丈夫。
李三郎这个人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谁也没办法下定论。
有人说他是个很正派的侠士。
也有人说他是个带着邪气,代表邪恶的恶魔。
他读过圣贤书,也学过剑。
论他的学问,满腹才华,傲夸当世,文章锦心绣口,书法铁划银钩,作诗,压倒元白,不让李杜,填词,上比欧阳,直追后主。
论他的剑术,世上知道有李三郎已经好几年,在这几年中,他始终没有碰见过一个对手,很少人能在他剑下走完十招。
他时常把自己关在他那精雅的小书房里。
也经常出入那豪华歌楼舞榭风月场。
他杀起人来不眨眼。
有时候心肠软得不忍踩死一只蚂蚁。
他什么都会,琴、棋、书、画,吃喝玩乐样样精。
他能仗剑搏斗,一股煞气,满身浴血,十个人跟他斗,会一个不少地躺下五对。
他也能坐在自己的书房里,做首诗,填阕词,写篇文章,写一幅中堂,画张画儿,而这些又都让个中翘楚、精于此道的人瞠目失色,惊叹奇才。
有人说他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有人说他是个廿多岁的年轻人。
也有人说他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
甚至有人说他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
说他是个十几廿岁的年轻人,是因为他风流。
说他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是因为他有着中年人的成熟,有着中年人的稳健。
说他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儿也有道理,因为一个年轻人不可能有那么好的学问,那么好的剑术,就算他打从在娘胎里就习文学武,一个年轻人也绝不可能在短短的十几廿年里遍学经史子集,旁涉三教九流,兼擅琴棋书画,学得一手的剑术,什么都会,还样样精。
那么李三郎到底是个多大年纪的人呢?
除李三郎自己之外,没第二个人知道。
李三郎既然是这么一个出名的人,为什么没人知道他到底是个多大年纪的人,难道人们都是视而不见的睁眼瞎子?
──独孤红《江湖奇士》开篇
× × ×
一篇是梁羽生后期作品《剑网尘丝》的开篇,一篇是独孤红唯一一部以捕快为主角故事的开篇,虽然篇幅有长短之分,但两位作家的开篇风格竟有如此大的相似之处,真的使人惊讶!而在九十年代之前,梁羽生和独孤红肯定是没见过面的,梁羽生曾回答叶洪生,他并没有看过成铁吾、朗红浣、独孤红的作品。而独孤红八十年代末接受采访时也曾说过:金庸只看过《射雕英雄传》,而并未拜读过梁羽生的作品。
独孤红出道约为1963年,约晚梁羽生十年,可谓后辈,但其笔下人物,可无独有偶,和梁羽生“名士型”非常相似,如关山月、李诗、燕翎、费独行、华剑英,甚至动作小说中的金刚,其实都是文武全才的名士型人物。虽然,独孤红并不一定想将他自已笔下的人物当作名士来写的,而且,他笔下人物,不像诸葛青云和梁羽生的主角们会有事没事吟诗颂词,但骨子里,却仍是:腹有诗书气自华。很有气质。所以,我认为,独孤红的人物最和梁羽生笔下人物接近。
而作品历史方面,独孤红的《大明英烈传》写李德威临危受命,为大明朝奔波江湖,与清国斗智,与李自成斗勇,周旋于江湖四大家族之间,并有白莲教之淫毒、白罗汉之神武、诸女之义烈,尤以清国格格的情义两难全最令人荡气回肠,作为一部一流的历史武侠小说,实可以与梁羽生早期的《萍踪侠影录》相颉颃。而往后的独孤名著,如《满江红》、《丹心录》、《绝代天香》、《十二郎》等,虽文采不俗,也有明确的历史背景,但历史已沦为点缀。这些小说,刻画的其实是个故事人物,而不是历史。就如叶洪生所说:“贝勒格格满天飞……乏善可陈。”这也是实话,我个人还是很喜欢独孤红的,我说过,独孤红的作品像麦当劳,你不一定会去吃它,但你有一天会特别想吃它,而它的味道永远不会让你失望,有时还会给你个惊喜。
独孤红后来成为编剧,本来他的作品笔法就很流畅,后来也许有了编剧的经验,作品更有了剧本化的倾向,名士型的主角都是冷漠的人怀有颗火热的心,千篇一律,但读来如行云流水,通畅之极,对话之精辟可直追古龙的新派风格。而独孤红独特的京味,也是身为南方人的梁羽生所缺少的。特别是写清朝的风情。清国立国于北方关外,建都于北京,京津两地说话带有京味,能更引起读者的兴趣。当然,也许独孤红占了是中原开封人的便宜。一笑。
梁羽生认为最好的作品是《女帝奇英传》(1961),而独孤红名震华人世界的作品也是《一代女皇》(1985)。论声望,梁羽生固然乃一代泰斗;论名声,独孤红编剧的电视也的确远销海内外,世人皆知。论文笔,都是典雅新颖;论才学,两位也是一时瑜亮,难分轩轾。只是,独孤红中晚期作品,的确过于自我重复,不如梁羽生三十年如一日,用心写作,虽无重大风格改变,但循序渐进,努力笔耕。故在武侠小说的地位,要比梁羽生稍逊一筹。
至于司马紫烟先生,是我最敬佩的作家之一,也是当今武侠评论界,最不受人重视的作家之一。司马紫烟的武侠小说风格,和梁羽生当然完全不同,就算在描写名妓谭意哥和盛唐诗人李益的作品中,诗词书画也只是点缀,笔下人物也大多不属于名士型的,比梁羽生的主角们少了一份浪漫,多了一份现实。我看梁羽生的作品,可以在夜里开一盏灯,坐着慢慢欣赏,会为书中的风流人物及绝美诗词,低咏再三;而看司马紫烟的作品,特别是他后期的作品,却有时会有心悸的感觉,那是因为他的作品,过于揭露人生黑暗的一面、现实的一面。
如果,我将他们二位比做糖,梁羽生是软糖,司马紫烟就是硬糖,我都喜欢。
司马紫烟是台湾作家中,对武侠小说最负责的作家之一,古龙将武侠小说革新成另外一种,中国文学本来未有的形式。而司马紫烟却将复杂的人性、现实的人生、多变的社会,融入小说中,看司马紫烟的小说,不仅仅是看情节,而是教人处事(处世)于潜移默化之中。和带人进入浩瀚历史和古代诗词的梁羽生作品,虽有不同,但都让人受益不浅。能够做到这点的流行小说作家,也不过只有金庸、古龙、温里安(早中期作品)、司马翎(晚期作品)等少数几位……
司马紫烟如果能活的更长些、机遇再好些,将自已的作品也能像梁羽生那样整理一下,将出版社代撰的作品部分删去,现在的地位绝对能在诸葛、独孤之上。而按作品深度性、哲学性来讲,更能凌驾于梁羽生作品不少。司马紫烟是个最奇怪的作家,人们写他的文字介绍少之又少,而他的作品(挂名作品)到现在为止,在海外华人界流传许多。司马紫烟是名字被出版社盗用得最多的作家之一,也是作品给人删改最多的作家之一。他的武侠文情跌宕,历史气势磅礴,现代作品又洞察入微,但逝世后声名寂寂,当今新生代读者或许知道卧龙生、诸葛青云、独孤红等,但真的很少再有人知道司马紫烟了。
而梁羽生近年作品大量改编成影视剧,如徐克之《七剑》、林丰之《云海玉弓缘》、何家劲之《游剑江湖》等等……同时,不同的新版作品纷纷出笼,虽然没有金庸那样的光辉,但平心而论,梁羽生的作品一直受到应有的重视,这方面我是认为梁羽生比司马紫烟幸运的。
虽然,梁羽生作品晚到八十年代末才在台湾正式登陆,但并不等于台湾读者也这么晚才知道这个名家。六十至七十年代间,梁羽生的作品曾挂台湾武侠作家之名,在岛上风行一时。由此可知,台湾当年的出版人都很有眼光。也可称: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当年,梁羽生的作品,有的改了作家名,但没有改书名,如司马翎的《散花女侠》;还有的改了作家名,也改书名,如柳残阳的《吕四娘怒杀雍正》(实为《江湖三女侠》)。梁羽生的小长篇《冰魄寒光剑》,也挂了台湾早期名家冷枫先生的名字,并改名为《玉剑伏魔王》出版(开元版)。《狂侠·天骄·魔女》曾分三部出版,作者名字只去掉一字,变为“羽生”。最早连载于台湾报刊的,其实并非八十年代号称第一次连载的《还剑奇情录》,而是挂司马岚名字的梁羽生作品。连载完毕后,司马岚出书,金兰出版社就请诸葛青云题写书名,弄得煞有其事。其实司马岚可能根本就没这个人,而梁羽生肯定也没有拿到稿费,但诸葛青云的书法题字,倒为侠坛留下了一段传奇。
无独有偶,司马紫烟和独孤红、南宫博一样,对武则天有兴趣,曾出版过《禁宫情仇》、《风尘三侠》等初唐时代的武侠历史小说,然而,在司马紫烟写这些作品前,约在六七十年代,春秋出版社老板情商司马,想挂司马紫烟的名字出版梁羽生的《女帝奇英传》,司马紫烟本身并不愿意,但估计情面难却,最后同意,用司马的名义出版,并更名为“武则天外传”,并在原文开始前加了一段武则天时代官制的考证,和在原文结束后对武则天做了简单的评论,并在原文中加插一段武则天的野史,所以司马版的《武则天外传》,和梁著原文只有这三点差别。而且只出一版。司马紫烟并不想卖自己的名字。
我个人,相信诸葛青云和司马紫烟至少都读过些梁羽生的作品,虽然他们并没有公开承认过。而梁羽生倒不一定读过他们的作品,梁羽生本身对同代的武侠小说看得似乎并不多。他毕竟是书生型的人,最热衷于写散文。梁羽生的散文写了不少,其中有一篇提到中国的“计划生育”,他是有远见的,是肯定计划生育的。这点他并没有看错。中国本身的“计划生育”,是走在科学尖端的,但他并不知道一件可悲的事,就是国家下达的命令,本身没错,但实施的人,大多数是“愚夫愚民”。这些人,不是在实施计划生育,而是在屠杀……特别在农村这些地方,那些人为了实施国家号召,抓住怀胎都快十个月的女子,用夹板……所以,世界上对中国的计划生育政策,都持肯定态度,但对中国的计划生育政策实施,却给予了否定。我九十年代初在德国联邦地方法院实习时,还碰上不少来自中国的“难民”,申请的理由就是“迫害计划生育”……而梁羽生却在其散文上,对计划生育持表扬的态度。梁羽生并不知道那些发生在中国某些农村的事情,因此他受到大家的口诛笔伐,实乃情理中事。同时,除在台湾的司马紫烟,曾在字里行间突出对“×××体制”的不满外,诸葛、独孤二人并没有发表过他们的政治立场。
台湾八十年代解禁梁羽生的作品,第一部真正连载于台湾报刊的作品,是《还剑奇情录》。以前,我不明白,为何选了这部在梁羽生作品中并不属于上层的小说来打头炮?后来,蒙侦探兄相赠该书,重读后才发觉,这真是台湾报刊编辑经验老到处。要知八十年代的武侠,都已是古龙式风格的市场,梁羽生的“稳重笔法”其实已经不流行了。而且虽说开禁,其实梁羽生的作品早就用司马岚的名义在报上连载过,坊间也早就流传了,报刊并不能肯定广大读者的口味。相比之下,《还剑奇情录》节奏明快、人物不多,但情节奇特、武打精彩,又有明确的历史背景,梁公擅长的诗词又绵绵不绝的贯彻其中,而篇幅不长。换句话说:读者喜欢,等连载完了,可以另登长篇;读者反应不佳,那么篇幅不长,也不会亏太多。真是进可攻、退可守,台湾人做生意可见一斑。另外,《还剑奇情录》本身也是一部不错的小长篇(只是在梁羽生的三十多部作品中,算不上一流),对青少年(上官天野、陈玄机、萧韵兰、云素素)之间的“我爱你,你不爱我,你爱他,他却又爱她,但她却不能爱他”拿捏很准,使读者也不禁为他们叹气。而云舞阳的正邪混淆的人格,也使人心情沉重。有趣的是这部作品,梁羽生写于1959年,七十年代有部印度片子和1984年孙仲导演的《夺命佳人》都述说了一个故事:一个男人为了自己,谋害了妻子,而妻子命不该绝,改变形象,重出复仇。竟和梁羽生笔下云舞阳的最大秘密,不谋而和。那位印度导演和孙仲导演,是否看过梁羽生的作品,我不知道,但肯定的是,梁羽生不会借用他们的桥段吧!
总体而言,梁羽生的作品已成为中国文学中的经典,虽然淡泊如梁羽生者,并不在乎这点。除了一定的机遇外,和梁羽生的专心写作,三十年如一日、不交行货的写作职业态度,是分不开的。而诸葛、独孤、司马三位中,只有独孤红一人尚在人世,其作品虽有瑕疵,但仍可在历史武侠中占一席之地。诸葛青云的文章气质最接近梁羽生,在他的作品中,我们也见到了真善美。司马紫烟的写作态度、写作抱负最接近梁羽生,历史小说也有一已之见,但身后作品缺人整理,杂乱无章,良痛可惜,只希望“是金子总会发光”,有后来人为他整理遗着。
持平而论,台湾早年作家如郎红浣、成铁吾,稍后的司马翎、慕容美、云中岳、东方玉等等,都是国学深厚之辈,而今日只选诸葛、司马、独孤三位和梁羽生放在一起杂谈,实为拜叶洪生之所赐:叶先生认为诸葛青云的文体和梁羽生较近。而我个人也恰恰偏爱诸葛、独孤、司马三位,他们三位本身的气质、才华,也确都和梁羽生一样,属于书生名士型的。
侦探兄主编羽生阁,我经常去潜水,发现羽生阁网友的帖子都非常非常有水平。后来才知道,原来药师丹枫、华清颦等都是女孩子,而梁羽生的作品竟然有这么多的女孩子喜欢,这我是没有预料到的。看了不少网友的评论,真是感动,真是不敢再下笔了。侦探有次和我说:侠圣兄认为羽生阁评论文章都太过于女性的美化了,(类似话!)我倒认为,这些女孩子都年轻于我们,文笔都比我们的清馨、清秀、新颖,用最年轻的阅读方式,读老一代的文章,写这一代的评论,实为我们这些武侠爱好者的福分。
不知,梁羽生先生会否看羽生阁的文章。否则,知道这么多的人喜欢他,就算再淡泊,也会高兴的吧?
2006年9月20日
于 桐乡 新世纪
小语:
没想到,竟会有人约稿,当侦探说要我写篇梁羽生和诸葛青云的比较,我头就大了。很多朋友都以为,我是诸葛青云专家,其实,诸葛青云的作品,我并没有都看完,收集了不少,不等于都会看完,是不?所以,侦探退而求次,随便我写什么。随便写什么也不容易,最近武侠小说看得并不多,梁羽生的作品又这么多,临时重读,也来不及呀!后来看见金羽翎(也许他喜欢金庸、梁羽生、司马翎)写的梁羽生、诸葛青云评论,认为写的很中肯,不像某些评论,死踩金梁古温以外的名家。我个人一直认为,我们旧雨楼藏龙卧虎,像边城不浪等侠友的评论,都非常有水平,为侠錍留下写照。
我个人写这篇文章时,不断的回忆起父亲,父亲对我是很严格的,虽然他是个知识分子,但教育我还是用的传统“动作”教育方法,可惜,我并没有练成金钟罩、铁布衫……但,我知道他是很爱我的,一个父亲对儿子的爱,似乎要到儿子也快成为父亲时才会明白。也许,这个明白来的太迟了些。
这些年来,我总和身边的朋友说,善待还活在身边的人,父母陪伴我们的时间,只会一天天少……
父亲过去这么多年,留在脑海里只有他那个不常有的笑容……相信我,不管亲人离开你多长时间,在你脑海里,他们的形象永远是清晰的。
附录:
梁羽生的《狂侠·天骄·魔女》。我个人认为过于拖沓。1987年初次登陆上海书店,是当年集数最多的梁羽生作品之一。
《霹雳书》。诸葛青云1980年为汉麟写的小长篇,并无在报刊连载。慕云购于台湾臻品斋。
《情侠》。原只有上下两册,最早系春秋出版。皇鼎重版时,增加到四册。是司马紫烟作品最让人痛心处,封面题字仍是诸葛青云。只是皇鼎版删去“诸葛青云题”五个字。
《无玷玉龙》,即《绝代天香》。独孤红的名作之一,主叙南海玉龙及后人与清庭之满汉纠葛。正确的出版日期已难考证。
《乱世游侠传》,实为羽生先生的《大唐游侠传》,“后传”则包含了《龙凤宝钗缘》和《慧剑心魔》。慕云个人认为,《大唐》的两部续集,写的不如本传精彩。
《玉剑伏魔王》,即梁羽生《冰魄寒光剑》。冷枫实为台湾早期名家之一,出道时间应该稍晚于诸葛青云等,大概和古龙为同期,叶洪生先生多次推荐过他的《蓝鹰神剑》,慕云也曾拜读过《蓝鹰神剑》的姊妹作《沉剑潭》,以及冷枫的《金钩挂月》,还有他和八大武侠名家合作的《武侠天下》(即《玉杖昆吾》,和用诸葛青云名义出版的《劫火红莲》为同一作品,诸葛是作者之一)。冷枫的短篇作品《铁伞侠》曾和孙玉鑫及名编周石的短篇武侠一起,收入台湾政府出版的《哭过旷野》文集。而冷枫为武侠春秋所撰写的作品,都用“连续的数字”为名,也是武侠小说作品名字改革化的开始。冷枫的作品,目前的确很少见了。《玉剑伏魔王》内页写明梁羽生著,排印很清晰。
精品回复
私家侦探(2006-9-23):
诸葛兄这篇真是绝妙了,小弟拜服。文章开篇提到的《冰川天女传》显然是巴蜀的版本,距今二十多年了吧。但不知道诸葛兄后来买到收藏的是什么版本。八十年代内地流行过的“冰川”版本,除了巴蜀之外,还有伟青与天地合作那版,以及北方文艺出版社的版本。
司马紫烟的作品,我最近也颇想瞧瞧,《紫玉钗》开了一个很漂亮的头。前几天我刚刚把这部书转寄给别人,希望有更多的人能够了解这位作家。至今犹记得在利顺德看的那几页《大雷神》将近结尾的地方,当时可谓彻底推翻了《圆月弯刀》后面部分给我的感觉。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也真想写篇帖子给司马紫烟,算是不枉一场相识。
梁羽生的作品中,我最喜欢的其实便是《还剑奇情录》,这也是当年赠给诸葛兄此书的主因之一,我始终认为此书写的不在梁羽生任何一部作品之下。包括主流观点认为“最好”的《女帝奇英传》、《萍踪侠影录》、《云海玉弓缘》等等作品在内,都不如一个云舞阳能够触动我。诸葛兄对于台湾报纸为何选这部作品打头阵的那段论述很有见地,这是我以前没有考虑到的,真有豁然之感。
对于同时代的台湾武侠作品,目前有案可考的,我只知道梁羽生看过卧龙生的作品。一般说起“暴雨项目”,总是外地的作品不能进入台湾,但台湾的作品有没有流出来,就不太清楚了,如果哪位知道的话,也请顺便告诉我一下。不过,表面上虽说“进不去”,但实际上金梁还是进去了的。我以前曾经从古龙的《大旗英雄传》里摘出一些句子,作为他看过梁羽生作品的证据来,时间最早大概可以溯到一九六二年,跟诸葛兄说的差不多。
一直以来,说梁羽生不算“新派”的人,似乎都是依循叶洪生先生的理论,认为什么“三者缺一不可”。(诸葛兄与金兄是否如此,我不太清楚,这里只大概的说个普遍现象。)这种说法我个人是否反对,暂且按下不表,我只想提出一个问题。也许我把叶先生看得太居心叵测了,因为我是认为他有一味拔高台湾武侠的嫌疑的。我想问:如果叶先生是先确立一个目标,非要把新派划到台湾,然后再提出这个理论的话,那么这个理论对于金梁等前辈人士,显然就有过于苛刻之嫌。例如,假设我想说“温里安之前无新派”,那么我可以先承袭叶先生的理论,把金梁等人排除掉,然后只要发明出“四者缺一不可”的第四条,找一个温里安与古龙的显著不同,再把古龙排除掉,那么“温里安之前无新派”这个结论,岂非便顺理成章的成立了?当然,我也只是提出一种假设而已,虽然这个假想对叶先生可能失却尊重,但我十分希望大家能够跳出他的框框,自己确立一个衡量的标准。哪怕这个标准其实并不十分科学,但偶尔创新一下,也未尝不错。
金羽翎(2006-9-26):
诸葛前辈的分析精辟深刻,其中有许多观点我深表赞同。如梁先生不属于“新派”等。很多风格相近的名家值得一比,不应当局限在金庸等少数几人的范围。我还对诸葛前辈的令尊表示由衷的敬意,令尊目光如炬,在金庸风靡一时的情况下,能发现梁著的优秀作品及其文学价值,真令人佩服!诸葛前辈认为我喜欢金庸、梁羽生和司马翎的作品,确实如此。因为我的“金羽翎”这个网名就是各取三人的一个字。前辈的眼光真厉害呀!
梁先生是否属于“新派”,其实不太重要,虽然我认为他不属于“新派”(当然多少受到叶洪生先生的影响),用“名士派”、“历史派”或许更能概括出梁著的一些特点。梁先生的成就有目共睹,与他是不是“新派”关系不大。我所反对的是:大陆的一些研究者,借梁金是“新派”的开创者这个观点,来贬低台湾的武侠作家的成就。武侠小说的盛极一时,不是仅仅靠一两个作家就能撑起来的。正如唐诗的繁荣,也不是仅仅靠李白和杜甫一样。尽管李杜的成就最高,但不能代替所有不同风格的诗人。武侠小说亦然。
诸葛慕云(2006-9-27):
我倒真的对“古龙之前无新派”之说,没有受到影响。而说这句话的胡正群先生,也对我没有什么影响。我的确认为,古龙将小说的总体风格,完全改变了。在这之前,武侠小说(其实各类中国小说)都没有这种风格。梁羽生的早中期作品,只是笔法较旧派新颖,文体并没有很大改变,而且用对联做会目也是梁羽生作品的一大特色,这种特色旧派,乃至鸳鸯蝴蝶派的言情小说都用过。
叶洪生有些偏袒台湾作家,也是情理之中。因为,世人觉得武侠小说的“玄门正宗”,仍是香港的金庸、梁羽生。而古龙虽然名震天下,但也是“偏门修正果”,在早年的知识分子眼中还上不了台面。我记得,台湾文学家朱西宁写过一段话:目前,司马什么,诸葛什么,大龙,小龙……不知道在写什么东西,目的是想在赌桌上多点赌资而已。(类似的话。)把当时台湾的所谓四大名家都骂了进去。不过,朱西宁写这段文字主要是为了表扬温里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