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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经济的故事演绎新情节

 

 

 

  陈经济看榜文(事在第八十八回)

  陈经济在东京骗得他一个守寡姑姑的信任,托他先押两车细软箱笼回家,有了钱,人也神气了。一回到清河县,先收回母舅借住的旧居:

  然后打了一百两银子在腰里,另外又袖着十两谢王婆,来到紫石街王婆门首。

  按:王婆当初给他开的价钱,除了一百两银子是当作潘金莲的“身价”,另外还要十两媒人钱;现在他还“袖着十两谢干婆”也还是为了金莲显摆一下自己的阔气。他是尚未知道王婆已经死了的。直到他看到县衙的告示,方始知道。

  (王婆)门首挂着一张手榜,上书:“本县为人命事:凶犯武松杀死潘氏、王婆二命,有人捕获首告官司者,官送赏银五十两。”这经济仰头还大看看,只见从窝铺中钻出两个人来,喝声道:“甚么人,看此榜文做甚?现今正身凶犯捉拿不着,你是何人?”大扠步便来捉获,这经济慌地奔走不迭,恰才走到石桥下酒楼边,只见一个人,头戴万字巾,身穿青衲袄,随后赶到桥下,说道:“哥哥你好大胆,平白在此看它怎的?”这经济扭回头看时,却是一个熟识朋友,铁指甲杨大郎。

  按:“榜文”即官府的告示;本来告示就是给人看的。但陈经济看告示,却给人喝问(喝问他的那两个人,书中没写明身份,从他们的口气推断,当是衙门的便衣探子一类),而陈经济也“慌地奔走不迭”,这一方面表现了衙差狐假虎威的恶习,一方面也表现了陈经济的胆小怕事。

  陈经济从杨大郎口中,方始得知命案刚是在昨天发生的。他只来迟一天,就失掉挽救潘金莲的机会。
 

 

  梦中意识的流露(事在第八十八回)

  作者是有意把潘金莲的故事写成命运悲剧的(理由已见上述),他安排陈经济回到清河县的时间迟了一天,这就更加深了“命运注定,不可更改”的悲剧意味。

  俗语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天晚上,除经济就梦见潘金莲了。

  他在傍晚时分,买了一陌钱纸(按:“陌”即钱一百文。“钱纸”、“纸钱”通用),在远离王婆门首的石桥边,烧化给潘金莲。

  烧化了钱纸,经济回家,关了门口,走归房中,恰才睡着,似睡不睡,梦见金莲身穿素服,一身带血,向经济哭道:“我的哥哥,我死得好苦也!实指望与你相处在一处,不期等你不来,被武松那厮害了性命,如今阴司不收,我白日游游荡荡,夜向各处寻讨浆水,适间蒙你送了一陌钱纸与我,但只是仇人未获,我的尸首埋在当街。你可念旧日之情,买具棺材盛了葬埋,免得日久暴露。”经济哭道:“我的姐姐,我可知要葬埋你。但恐西门庆家中,我丈母那无仁无义的淫妇知道。她自恁赖我,倒趁了她机会。”……经济哭着,还要拉着她说话,被她身上一阵血腥气□□,撒手挣脱,却是南柯一梦。枕上听那更鼓时,正打三更二点,说道:“怪哉!我刚才分明梦见六姐向我诉告衷肠,教我葬埋之意。又不知甚年何日,拿住武松,是好伤感人也!”正是:梦中无限伤心事,独坐空房哭到明。

  按:陈经济梦中对潘金莲说的话,其实即是他现实的顾虑,亦可说是他本来(梦时醒时都一样)意识的流露。陈经济这个人的性格乃是经常喜出大言,事到临头,却是畏首畏尾的。这是典型的没用的“二世祖”性格。
 

 

  说话的巨人 行动的侏儒(事在第八十八回)

  本来陈经济从母舅手中讨回旧宅之时,就打了个如意算盘,“先休了那个淫妇(指其妻西门大姐),然后一纸状子,把俺丈母娘告到官,追要我寄放东西,谁敢道半个不字?”但当他梦会潘金莲,潘金莲要他领埋尸首之时,他却怕“我丈母那无仁无义的淫妇知道,她自恁赖我,倒趁了她机会”了。官府是准许亲属领埋的,他却连给吴月娘知道都害怕,还谈什么和吴月娘算账,追讨寄放东西?前面说过,他在梦中所说的话。其实即是他“本来意识”的流露;而他平时说的要和吴月娘算账(也只是在吴月娘背后才敢说),只不过是为了掩饰他怯懦的“豪言壮语”而已。屠格涅夫(十九世纪俄国的著名作家,一八一八──一八八三)代表作有《罗亭》、《处女地》、《父与子》、《贵族之家》等等)笔下的罗亭是个“说话的巨人,行动的侏儒”,《金瓶梅》中的陈经济可说也是这类人物,不过缺乏罗亭那副知识分子气质而已。

  结果,领埋潘金莲尸首的,还是她平生的唯一知己春梅。

  春梅在某个晚上也曾梦见潘金莲向她泣诉,第二天就差使家人张胜、李安去县前打听。

  不多时,(二人)走来回报正犯凶身,已逃走脱了,所瘗杀死身尸地方看守,日久不便,相应责令各人家属领埋,那婆子(指王婆)尸首,她儿子招领的去了。还有那妇人(潘金莲)无人来领,还埋在街心。春梅道:“既然如此,我有桩事儿,累你二人,替我干得来,我还重赏你。”二人跪下,“小夫人说那里话,若肯在老爷面前拾举小人一二,自消受不了,虽赴汤路火敢说不去?”……
 

 

  春梅领埋潘金莲(事在第八十八回)

  春梅走到房中,拿出十两银子,两匹大布,委付二人:“这死的妇人,是我一个嫡亲姐姐,嫁在西门庆家,今日出来,被人杀死;你二人休教你老爷知道,拿这银子,替我买一具棺材,把她装殓了,抬出城外,择方便地方,埋葬停当,我还重赏你。”二人道:“这个不打紧,小人就去。”

  李安说:“只怕县中不教你我领尸,怎了?须拿老爷个帖儿,下到县官才好。”张胜道:“只说小夫人是她妹子,嫁在府中,那县官不敢不依,何须帖子?”于是领了银子,来到班房内,张胜便向李安说:“想必这死的妇人与小夫人曾在西门庆家做一处,相结的好,今日方这等为她费心。想着(她)死了时,(小夫人)整哭了三四日,不吃饭,真教老爷门前叫了调百戏货郎儿,与她亲看,还不喜欢。今日她无亲人领去,小夫人岂肯不葬埋她,咱们若替她干得此事停当,早晚她在老爷跟前,自方便你我,就是一点福星;现今老爷百依百随听她说话,正统大奶奶、二奶奶且打靠后。”

  按:这段叙事,作者是借张胜、李安这两个家人的对话,间接写出:一、春梅是真心为潘金莲的惨死而悲伤;二、春梅在周守备家中得宠的情形──虽然位属“三奶”,但“正统大奶奶”、“二奶奶,都要打靠后。(注:“正统”在这里是“坐在正位”的意思;“打靠”有“靠拢”之意。)至于春梅称潘金莲是她“嫡亲姐姐”,则是表现了春梅的情切(要为金莲料理后事之情),由于官府规定必须由家属领埋,她只能冒充姐妹了。这一点,张胜、李安明白,读者也明白的。同时,在这段描写中,我们还可以看到,作者是如何认真地处理笔下的人物。
 

 

  小人物也有性格(事在第八十八回)

  张胜、李安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只是作者为了安排他们替春梅办事,才让他们露一次面的。但虽然是这样的“小角色”,作者也写出了他们不同的性格。李安比较谨慎、怕事,要拿到“老爷个帖儿”才敢去领尸。张胜则认为无此必要,只须凭他们转述的小夫人的一句话,县官就不敢不依了。而且,作者在这里还不仅是写出了张胜的胆子较大,更重要的是写出了他熟悉官场的习气,他们的老爷比县官位高,这就可以狐假虎威了。同时从他对李安“晓以利害”的那番说话,也表现了他比李安更加懂得分析形势,善于“跟红顶白”⑴的向上爬心理。你看,只是这么寥寥几笔,两个小人物的性格就跃然纸上了。

  张胜的估计是不错的,事情果然如他所料办得很顺利。书中写:

  二人拿银子到县前,递了领状,就说她(潘金莲)妹子在老爷(周守备)府中来领尸首。使了六两银子,合了一具棺木,把妇人尸首掘……装殓停当。装入材内。张胜说:“就埋在老爷香火院城南永福寺里,那里有空闲地,葬埋了,回小夫人话去。”

  按:周守备是永福寺的大施主,故而在他家人的口中,称之为“老爷的香火院”。作者安排潘金莲葬在永福寺,是为了后来的吴月娘在永福寺巧遇春梅埋下伏笔。另一个伏笔是:陈经济父亲的灵枢从东京运回来,也是停放在永福寺。陈经济到寺中祭父,知道潘金莲的墓在这儿,就先去祭潘金莲,以表示他对潘金莲的“真情”。这一段描写也是颇具讽刺性的。

  ⑴“跟红顶白”,粤语,意近“趋炎附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