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杀第二场）风中凌乱3---乱世桃花

李寒水

乱世桃花

第一章 看戏

还是不能适应南方的天气。沈全珍怅怅地叹了一口气。北京该下第一场雪了吧。细细白白的雪花从回忆里飘了进来，那个人一领青衫，回眸对着他闲闲一笑，独占风情。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无数次从梦里惊醒，都是因为他一身血污。
“锵锵锵。。。”戏台上已经锣鼓催发，沈全珍却有了刹那的失神。昏黄的铜镜里映出一张软软白白的芙蓉面，胭脂在腮上慢慢氲开，一直延展到尖尖的下巴，更衬得他杏眼桃腮。煤气灯的热力使外面的世界变得不相干，昏黄的灯光下，伶人的眼睛斜吊，里面露着迷迷蒙蒙的光。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怎么还干坐着。都在等着呢！”班主金全福是个秃发发福的中年男子，一双油滴滴的老鼠眼总是在打着算盘。班主也是学昆戏的，早年也红过。只身来广州打天下，怕也有些胆识，无奈腿瘸了。也因此苦过。若不是一年前让他碰到了沈全珍这棵摇钱树，只怕饿死路边也是常事。此刻他蹒跚地走到逼仄的后台，一路逼尖着嗓子，将热情哗众取宠的宣泄出来。他郑重其事地捧住沈金珍的水袖，满脸堆笑地在他耳边说道：“我的祖宗，您好歹疼我一疼。挨过了今日，还怕没有荣华富贵不成。”一边说，一边缩了脖子，在沈的耳朵谄媚地笑：“叶大小姐已经来了。。。”说完，在沈的耳边轻轻吹了口气，便忙不迭地将沈全珍拉了起来，一路连推带搡，将他送上了戏台。那背过身躯，那张一路欢笑的嘴脸就如同铁石一样硬了下来。


“粤春楼”里，人群攒动，都为了他---沈全珍。本来广州人爱看粤剧，却不知怎的，一夜之间，全广州的达官贵人都为了一个唱昆曲的沈全珍着了魔了。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甫一亮相，便只是在那闲闲站着，便有说不出的好。笑时花团锦簇，哭时山河崩坏，更别提他将眼风轻轻送出，又闲闲回睨，捕风捉影般虚飘飘的让人着不上力，又脱不开身。他唱：“怎知我一身儿爱好是天然？！”他唱了，谁能不信?恨不得将此生悉数交给他，让他指点你喜怒哀乐。神妃仙子也不过如此罢。

观众的眼睛都被戏台上的沈全珍吸住了，忽略了刚才那桌奇怪的客人。

今天的“粤春楼”来了四个奇怪的客人，早早占据了戏园子最中心的一桌。为首的是位俊俏的少年，难辨男女，穿着十三洋行里最时兴的洋装。一顶墨绿羊皮软帽将头发扣住，露出粉嘟嘟白唧唧的脖颈，身着雪白洋绉衬衫，外罩格纹马甲，怀表的金链若隐若现地摆荡。高腰的骑马裤和及膝的长靴更显得潇洒不凡。最非凡的是那双灵活的眼睛，清华逼人。跟在他身后的老者一身竹布长衫，默默无语，看似饱学儒生，然细看则发现他一双凤目微露世故，嘴角虽长含笑，笑纹却甚是威严残忍。他一身气质不怒自威，却要像身边一位年轻男子点头哈腰。这男子身材颀长，桐身玉骨。身着月白马褂，象牙黄长衫，细看面料极为考究，层层垒叠着极精细的暗绣。全身并无装饰，只拇指上一颗玻璃种白翡翠扳指。初看虽然不及那骑装少年华美清丽，然却渊渟岳峙，云垂海立，贵不可言。这男子身侧立着位保镖样的人物。

那如磁似玉的歌声在场中回荡，全场都听得惊雷般呆住，半晌才爆发出叫好声。
那少年对身边的老者道：“爹爹，你看，精不精彩？迷不迷人？！”
那老者做事一向审慎，也止不住目夺神摇，停了半晌才向那少年低声叱道：“霏儿，休得信口雌黄。女儿家非礼勿言，需要知道分寸二字！”说罢，擦擦额上的汗水，恭谨地对身边的青年男子说道：“七。。。。七公子可看真了，台上的可是公子欲寻之友人?”

那“七公子”朗声大笑道：“好个杜丽娘，好个沈全珍！我当日第一次听他唱，还未见其人，就料定他能红！等见了他呀，哎。。。”那笑容轻狂惊喜，仿佛风暴般激烈，却一闪寂灭，旋即他如常在那老者耳边低声说道：“世伯不必拘礼。世伯日理万机，还要为小侄寻回挚友而劳心劳力，实在让小侄感激涕零。令千金聪慧可人，与小侄的外甥乃是佳偶天成。只是令千金天真未凿，乃奇女子也，又何必被繁文缛节所拘，您说呢，叶知府？”原来这老者便是当时的广州知府叶书庭，而他身边的少年便是他的女儿叶霏。这“七公子”短短几句话，让叶书庭由喜到惊，转了几转，汗湿重衣，只能一个劲点头称是。

“七公子”如此高谈阔论，用尽手段，全被沈全珍在台上看得一清二楚。他还是这个样子，一点都没有变。自己从京到了广州，但是只要还唱着一天的戏，就一天也不能摆脱他。如此想着，心中有些隐忧，但是戏已开场，箭已在弦上，又有什么办法？就像戏里说的，无可奈何罢了。这样想着，他缓缓地展开了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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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竹管弦丝丝入扣，台上的人儿水袖善舞。“七公子”看得有些迷醉了，想起了从前。那是自家有个有头脸的底下人的家宴，特意请了他赏光。他本来极烦这事，却推脱不过三四代的老脸，坐在花厅中，宿醉未醒，昏昏然很是疲倦。暗香浮动的春夜，有桃枝横亘。此时他听到一两声丝竹的试探，然后便是那美妙无伦的幽叹“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幽幽淡淡，他的魂魄被勾走了，身体也要跟了去。于是他转过那些扶疏花木，在亭子里见到了斜签坐着的沈全珍。那时，灵魂深处闪起了雷霆暴风，细细思量，惊得他一字也无。柳梦梅见到杜丽娘时尚且会说：“姐姐，俺一片闲情，爱煞你哩。”他连这样也不能，欢喜悲伤，只能一个人默默体会。


两声断喝打断了七公子的沉思。但听得人群中有人叫道：“狗官，纳命来！”
两条骇电般的身形暴起，宝剑腾起杀气，直取叶书庭，须臾就欺到了他面前。电光火石之间，七公子身边的保镖身形舒展，与这二人搏斗起来。这保镖虽然貌不惊人，一套拳法却虚实相间，气度不凡。明眼人一见便知道出自名家调教，和他对手的山野草莽不同。
叶书庭哪里见过这阵仗，吓得屁滚尿流，虽不曾失了体统，却早已筛糠似的抖做一团。叶霏却看得津津有味。“七公子”轻摇折扇，笑道：“荣禄，慢慢玩，可不能一下子给打死了！”粤海楼中本来就人山人海，经此一闹，纷纷逃窜，踩踏无数，乱上加乱。
台上众人也是丢盔弃甲，只余下沈全珍一人。

这三人从台下斗到了台上，涟涟鲜血，挥洒而下。那两个歹人要害据受伤，有些地方肉破骨现。沈全珍只觉得天风海雨，萧萧剑气迫人而来，逼得他步步后退，却似因为乱了章法，一个踉跄撞到了那个叫荣禄的青年身上。七公子大惊失色，高声叫道：“休要伤他！”却已经迟了。练武之人运功防御已成自然，双臂一振，就将沈全珍弹了出去。那两个歹人却也甚为机智，见这阵仗，便将沈全珍抢在手中。要挟道：“若上前一步，便先杀了这戏子。”荣禄似已负伤，心由不甘。七公子却已经高声叱道：“荣禄，还不退下！”
此情此景，粤海楼余留之人中无一敢挺身而出，唯有七公子渊渟岳峙，拥有无伦的威严。那贼匪有恃无恐，对着荣禄说道：“放下兵器！”荣禄心中不甘，然而无可奈何下，只好将手中的宝剑慢慢放下。那两名贼匪见状，心中暗喜。却冷不防荣禄觑着这可乘之机，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事物。“轰”的一声巨响，挟持沈全珍的歹徒觉得腰眼一麻，便像写了气的皮球一样颓然倒下。
这几下兔起鹘落，变生肘腋，另一名贼匪见状，登时慌了手脚，翻身便往外逃去。“七公子”叫道：“捉活的！”那歹徒没跑几步，但觉得颈上一紧，似被套索勒住，便再也透不过气来。他拼尽全力，也挪动不了方寸，只觉得眼光渐渐散淡，在此生的最后一缕余光中，他见到浓墨重彩的戏子，用水袖死死地勒住了自己的脖子。他知道自己活不成了，他觉得好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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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他第一次杀人。沈全珍却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能杀得死人。即使官府的衙役将两具尸体从他的面前抬走的时候，他都觉得这是与他毫不相干的。什么都与他不相关。他不能明白这些。那个人还在萧萧的记忆中回首，汪洋般的鲜血里，只是如常的浅笑，对着他说：“师弟，快走！”
那是沈全珍第一次杀人。他杀的人是大理寺卿。
当时，他的衣服被剥去了，被那人整个儿压在身下。他用一把匕首向着那人的颈侧猛地扎过去。鲜血热浪一样喷涌出来。溅了他一身。那人却不死，发出了惨烈绝望的嚎叫。“救命啊，杀人啦！”
他从来不知道杀一个人会流那么多的血。
是师兄帮他解决这一切的。他帮他收拾了残局，承担起了一切。


七公子尚未走到沈全珍的面前，就感到了他的紧张。粤海楼早已经被他从外面封锁起来了。此刻，这个楼里，这个屋檐下，只有他们两个人。沈全珍一身盛装，空落落地站立着，不时发散出痉挛般的颤抖，仿佛在这个肉身里，有千军万马在冲撞着。

“沈老板。”
没有反应。
“芷秋。。。”走近两步，拉上他的衣袖，依旧仿佛无话可说。词不达意，语言是最没有力量的，他需要一样更加冷酷短促的媒介来表达自己的心情。然而这终究不能够。沈全珍身上有一种清冷到毁灭的气质，任何热情撞上去，都是灰飞烟灭。
七公子莞尔一笑，后退，转身，离去。

“王爷。。。”沈全珍在背后唤他。七公子停步，回眸。看到那张不见喜怒哀乐的脸，悠悠一笑。
然后，他难得正经的对着沈全珍做了个揖，说道：“自去岁偶闻先生雅调，牵念至今。今日南国偶遇，无物可表寸心，只在“醉南国”备下薄宴一席，舞姬数名，先生乃解人，定不至让良辰美景虚设也。”

说完，七公子便飘然而去。



第二章 望闻问切

卸下了一身粉墨华彩，沈全珍只是一个普通的青年男子。父母早亡，今年二十有二，倒有十七年在学戏。
人生和演戏一样，对不喜欢的人，没有意义。也许因为这样，沈全珍才红了。有时候，局外人更加容易学会拿捏感情的七寸。自小学了戏，便学会在台上演别人的人生，在台下演自己的，沈全珍早已全无热情。所以他不能理解师兄。为了别人的人生，可以担上自己的性命，这需要怎样的热情去奋不顾身？这是他沈全珍没有的。

慢慢跺在初冬的街道上，饶是身处南国，沈全珍也略觉得有些寒意，更加经不住天际飘来一阵冰冷的细雨，润湿街道。行人纷纷避雨，商户也忙着收摊。“雨伞----，卖雨伞咧-----”一个蓑衣妇女沿街叫卖雨具。“公子，买把雨伞吧！”沈全珍充耳不闻，却冷不防被雨具勾住了衣角。他望了那女人一眼。“是你？！”沈全珍吃了一惊。那女人却面不改色，对着沈全珍微微一笑：“公子，落雨了。买把雨伞吧！这是六十四股紫竹伞，正好配上公子的气质清华。”说完就递上一柄紫竹伞。沈全珍猛然醒悟，匆忙接过，对这女子避之唯恐不及般慌忙离开。

南方的天气如同女子的脸，变化多端，阴晴不定。不知不觉雨停了。沈全珍手攥着那柄竹伞，兀自感到惊心。小心翼翼的旋开伞柄，一面掉出一张纸球。

“欲见陈润官，瑞天祥药材店”

看着“陈润官”这几个淡淡的几个红字，沈全珍有种不可思议的感情。仿佛前世的记忆在今生想起，有一种浮生如梦能几何的凄怆。刹那间，那纸片在他的手中凭空被点燃了一样，兀自燃烧起来。沈全珍被吓了一大跳，慌忙撒手。那纸片燃烧着翩然飘落，化作一地粉末。

陈润官是他的师兄。他们打小便在“春华班”学艺。陈润官最刻苦。学戏的日子虽苦，却也曾开心过。还记得因为他们的戏好，便奉了懿旨入宫，他扮虞姬，润官扮霸王。他最爱的是举剑自刎，一仰头就能被他牢牢抱住。万事都有他担着，他是这样依赖润官，陈润官就是他的天。以至于也是因为自己的软弱和依赖将陈润官推入万劫不复，他的天终于塌了。

当日也不知道陈润官怎么找到的那里。他一脚踢开了房门，便看到了兀自挣扎哀嚎的大理寺卿和衣不蔽体瑟瑟发抖的沈全珍。那官儿看到有人闯入，挣扎着爬向了陈润官，却不防被陈润官铁钳般的双手勒住了脖子。沈全珍看着那官儿喉咙里发出嗬嗬嗬的声音，双脚乱蹬，却渐渐没有力气，软瘫成一摊稀泥。“师兄，怎么办。”他不肯承认自己说过这样的话，不然他会恨透自己。而恨透了自己，他便活不成了。
后面的事情就像是做梦一样。陈润官仿佛有超自然的力量一样。三下五除二，将沈全珍来时穿的猞猁毛斗篷给他披上，然后一把将他推出了房门。
这本就是堂主选定的地方。适合他动手，自然作了完全的布置。整个客栈里都是他们太平军的人，却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整个世界安静极了，反而有种焦躁。他们在某处盯着他。盯着他怎么来处理这样的事情。怎么样变成一名合格的密探和杀手。是的，天父在望着他的一举一动呢。小时候，他的爹将他领到春华班的门口，就这样对他说的。那是十四年前的事情，当时他才七岁。

鹅毛大雪里，一辆马车在前面等着他，他一步一步向前挨着。那人的血从他的鞋子里洇出来，鞋底抠着富贵牡丹，印在地上，怵目惊心，却转眼被大雪湮灭了，什么证据也没有了。没有了，车马辚辚，离他的师兄远了。


瑞天祥药材店里，老郎中伸出两节枯瘦的手指帮沈全珍诊脉。“气郁心包，诸脉不畅。我且开个方子。公子稍等。小鸾，带公子到里间歇息。”

一团孩子气的小伙计带着沈全珍通过长长的暗道。暗道的尽头，是一挂珠帘。帘内迷迷茫茫，帘外斜签坐着个长发披肩的女子，星眸半垂，手持水烟筒。

沈全珍有些紧张。

“咕噜咕噜”，袅袅青烟，一阵水烟味儿漫漫荡荡，飘散开来。水烟筒的银嘴儿被一个女子殷红的丰唇含住，吞云吐雾，分外有韵致。

温琬打量着来的男子。中等身材，不笑而眉目含情，极清秀干净。她在马帮多年，阅人无数，却没有见过这样澄澈的男子。他是皎而且白的，这种皎皎不群将他与其他隔离开来，恍惚得不真实。
他就是沈全珍吗？为了这个沈全珍，太平军不惜花费数千两，请动她温琬来走这趟镖。这样想着，她不由得多打量了他两眼。沈全珍却浑然没有发现这个女人打量的目光。他的全部精神都在那挂珠帘子后面。厚厚的床褥里，躺着一个没有声息的人。沈全珍想走过去看个真切，却没有又没有勇气。苍白修长的手指停在半空，却似乎怕惊扰了一场美梦。

“哗-----------”温琬粗鲁地用手掀开了帘子，高声说道：“看看是没有关系的。你来得正好，那帮人说只有你认识他，也好验明正身。你放心，他闻了苗寨配的安息香，三天三夜也醒不过来。”一边说，一边将沈全珍拉到了床边。

床上的人瘦脱了形，脸上也是布满了创口，大致却还没有改。英挺的鼻梁，浓重的睫毛，锋利的唇线，这些都没有改变。只是沈全珍不能够相信这便是陈润官。因为他在心里早认定了彼此此生无法相见，只能等待来生。此时相对，今夕何夕？

温婉浑然未觉，兀自催促道：“是他吧，你看真切了。出了岔子，可别再赖上我。”那伙计将温琬拉到一边，笑道：“温掌柜说笑了。此次马帮肯戮力襄助，我们感激不尽。这是此次的花红，您请点收。”
温婉高声笑道：“你们太平军的银子我还点什么。银货两讫，温婉告辞了。”说罢，扬长而去。

待送温婉离去，那伙计折了回来，见沈全珍还在发愣。便笑道：“听说今天中午可是演了一场好戏啊。我们两个弟兄全折了。”他见沈全珍不吭声，越发带着嘲笑的口气说到：“那七公子对你情深意重啊。”沈全珍刚欲分辩，只见他突然厉声说道：“我且问你，那七公子可是醇清王爱新觉罗．奕譞？！”
“是！”沈全珍无奈答道。
“那保镖就是神机营的荣禄？”
“不错。”
那伙计说道：“天助我也！我本想让你接近叶霏，将她那老不死的爹诱出，我们可以乘机举事。却不曾料想到醇清王对你更加有些意思。今天你杀老四是对了。若是被荣禄捉住，难保不供出我们。”
这伙计一边跺着方步，一边考量。此刻，他哪里还是一个药店的伙计，更加像是一只老谋深算的虎豹。而沈全珍却只是他的猎物而已。
“我且问你，事后，他约了你什么地方见面？”他一边说，一边挤眉弄眼，露出万事休想瞒我的神情。
“今夜子时，醉南国。”
“呵呵，那位醇清王真是解人。醉南国的真是适合消磨这漫漫长夜的地方。”
“机不可失，你可要好好把握！”
沈全珍只是望着昏迷不醒的陈润生不答话。那伙计咬着嘴唇打量了他半日，见沈全珍没有反应，便长叹一口气说：“为了救他，我们也算是费了老劲了。他本是死囚，去年已经判定秋后问斩了。却因为以前博得慈禧的喜欢，也有些人为他疏通。拖到今年，实在是拖不下去了。我们若晚一步，他便被斩了。”
沈全珍楞道：“你们去劫法场了？”
那伙计摇摇头道：“哪里有这样的神通。不过是找个人顶替而已。”
沈全珍倒抽了一口气，凄怆的冷笑一声。
那伙计说道：“其实救回来也不中用了。刚才马大夫看过了，他全身发着热，不少地方都溃烂了。在牢里捱了这么久，只怕醒了也是终身残疾。”
沈全珍听了，心里像被鞭子抽似的。“都是我害了他。”
“你情他愿，又谈什么害不害的。只能说是冤孽。你若这次刺杀事成，与他归隐泉林，岂不也算是对他的补偿了。”
沈全珍怔怔无语。那伙计说道：“你的功夫是不差的。当年借着让你你去学刀马旦，也访了些名师。只是武功二字的要义，你却不明白。大丈夫立身处世，切忌东摇西摆。开弓没有回头箭。没有舍，哪里能有得呢?”

一边说着，一边俯身凑到沈全珍的耳边，笑道：“你也不必急在一时。等入港了再动手也不晚。陈润生我们会帮你照顾。他总是等着你的。”

沈全珍问道：“你们打算怎么安置他？”
那伙计说道：“自然是带回总坛去。今天以后，这里便留不住了。他伤得这么重，还能去哪里呢？”
沈全珍心中雪亮，冷笑了两声道：“何必如此。”
那伙计本打算假装没有听见，略一思量，到底按捺不住，说道：“你不必阴阳怪气的不说人话。太平军栽培了你十七年，你倒给我们捅这么大的篓子。若不是看在你还有些能耐，我们早就处置你了。你倒好，越发得意起来了。太平军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还要救你这师兄，折耗这么些人力财力。。。”这样说着，见沈全珍被他说得灭了气焰，语气便缓和了下来，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事成之后，我们的人会来接应你的。你且宽心。”

待沈全珍走后，密室里陆陆续续来了几个人，也有那问诊的大夫，和卖伞的女人。那伙计望着躺在那里的陈润官，默默出神，众人也不敢插话。只见他忽然站起来，说道：“马掌柜，你找人盯着沈全珍。冯娘，你在这里善后。其他人跟着我。我们要在醉南国附近设下埋伏。沈全珍软弱无用，不能指望。”

“那他怎么办？”冯娘指着陈润官说道。
“自然是杀掉。难道真的要带着这个累赘吗？反正沈全珍是活不成了，就让他们在地府做师兄弟吧！”

第三章 豪宴

醉南国是座依水而建的七层高楼。彩灯招飘，通体璀璨，越夜越美。月到中天之时，把盏赏月，取“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之意。
沈全珍尚未走到醉南国，见到天空一凹明月和高楼相互辉映，形影相吊。巨大的“醉”字在狂风中极致的招展。奇花异草，散发出幽幽暗暗的气味。在暗夜，带着些狂欢的悸动。但听得“铮铮”两声，高亢明亮的琴声在夜里游走，隔水而来。没有想到，在广州，也能听到这样好的琴声。沈全珍笑了笑，在这样的琴声中，上了醉南国的高楼。

与他对坐的是位正在弹筝的艳装美女。只见她纤纤十指上带着玳瑁假甲，时而扫摇，时而花指，在瑶琴上弹奏出动人心弦的曲子。
醇亲王奕譞一身姜黄宫纱长衫，外罩石青百鸟朝凤累金丝夹纱马褂，将裤腿散开，赤脚棋箕在塌上。一手拿着银筷敲着酒杯，一手随意取酒。
“明月楼高休独倚，一曲能教肠寸结。”

“哈哈，王爷果然雅调。居然请动了名动京城的玉簪姑娘抚琴。” 醇亲王早已经有六分醉意，醉眼斜睨，沈全珍一身月白长衫，姗姗而来。
醇亲王奕譞由衷的笑了。没有这样的醉，就没有这样的笑。他摇摇摆摆站起来，想要迎上去。脚下却一个踉跄，作势要倒。沈全珍乘势将他一把拉住，两人站立不稳，竟然一起摔倒，倒在了地上。稍微一愣，两人旋即相视哈哈大笑。

奕譞似乎清醒了些，拉起了沈全珍，笑道：“沈老板。。。。”沈全珍用手压在奕譞的手上，在他耳边笑道：“叫我芷秋，王爷。”

奕譞又惊又喜，拉着沈全珍到了围栏处。月在中天，越发的精神。“我今日好容易支开了荣禄，要来见你。。。”沈全珍似乎无话可说，只能双目低垂，默默无语。琴女早已经离开，此刻，就只有他们两个人，还有这当空的月亮。天地之大，尽是苍茫一片。
奕譞心中激动，拉着沈全珍的手贴近心口。温热的心口，有鲜血奔流，发出“咚咚咚咚”的热量。如果在这心口一指戳下去，会有鲜血喷涌出来吧。
沈全珍的脑海里闪过那伙计的话:“你情他愿，又谈什么害不害的。只能说是冤孽。你若这次刺杀事成，与他归隐泉林，岂不也算是对他的补偿了。”
这样想着，他的手上运起了功劲。
但听得奕譞长叹一声道：“芷秋，此情此景，便是死了，我也是无憾的。人生如戏，很累。我也希望你有一天能不要再作戏了。”
沈全珍不曾想到奕譞会说出这样的话，有点不可思议。人世苍茫，知己又有几人呢？自己差点就要被感动了。
奕譞正色的望着沈全珍，说道：“芷秋，我知道今天你为什么来这里。也知道你来了想要干什么。只是我要你记住此刻我说过的话，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任何人都不能够动你。”


沈全珍说道：“我还是不懂。”

“我知道你此刻想要干什么。如果你愿意，可以等一等。”

奕譞的伸手拍了拍，只见醉南国的灯火便渐次灭掉，只留下奕譞身侧的那盏。月亮的光华大盛，在月华之下，沈全珍目力所及，具是兵甲林立。
“你们太平军五年前气数就已经尽了。偏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为你们这些余孽，朝廷也是费尽了心思。我第一次遇到你，就知道你是太平军了。只是不想说破。每次看你在我身边演戏，我是又好气又心疼。最近听过你们在广州还想有什么动作，我立马就赶来了。芷杉，为了这事把命搭进去，值得吗？”

这样说着，一个黑衣人飘然从来，呈上了个包袱。奕譞示意打开，他便当着奕譞和沈全珍的面将包袱打开。里面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一脸天真的孩儿面。
奕譞闲闲地说：“你们主事之人都被我拿下了，顺藤摸瓜，你们广州的总舵也保不住。其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沈全珍一掌手刀劈向奕譞，叫道：“还可以杀了你！”
眼看奕譞躲闪不及，那黑衣人斜刺里扑过去，护住奕譞，用背硬接了这一掌。“哇”的一口鲜血喷出来。顿时抖成了一团。
刚才掌风过处，惊鸿一瞥地露出了那人的面庞。沈全珍不能够相信。他走过去，揭开那人的黑巾，那人此刻头发散乱，欲将面孔藏起来，却的确是自己朝思暮想的那个人-------陈润官。

“你明白了吧。” 奕譞说道。
“为什么他能在你杀人后第一个找到你，为什么你能顺利地逃出北京城，为什么你们能救出他？因为他一开始就是我的人。他老子为了儿子能当官，早就把你们太平军给卖了。我就是乘机将他安插进来。我一直知道你，却不知道你就是那个唱曲给我听的人，等知道了，也晚了。只能让润官来帮你收拾。”

是的，等知道了，已经晚了。一切都晚了。

“如今，你们太平军的人都被我杀了，你也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我说过，你不是一个能舞刀弄剑的人，你只是个演戏的人。”

哈哈哈哈，是的。可是到了这个地步，他能演戏给谁看？以前的一切，不过是一个笑话。他不过是一个戏子和玩物而已。
想到这里，他的身子向后倾倒，从高楼上跳了下去。。。。

“不要啊！”奕譞大叫，却只是抓住了他的衣袖一角。他不能阻止他坠下，就像不能阻止他死一样。他忘记了沈全珍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滋啦啦”发出裂帛的巨响，将奕譞的世界都割裂了。沈全珍的白衣翻飞，整个人直溜溜地坠了下去。这时，一条黑影也纵出了醉南国的高楼，一把搂抱住了那个飞快下坠的身子。。。。。。

“大夫。他的伤势怎么样了？” 一掀帘子，奕譞就急忙问起了大夫。大夫长叹一口气，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说道：“性命是无碍了。不过右臂是保不住了。而且他的脏腑也受到了极重的震荡，武功废了不说，以后也是形同废人了。”
“王爷！”陈润官听到了耳边有响声，便叫了一声。奕譞说道：“陈润官，好好休养。”

“王爷，他没事吧！”
“你放心，他没事的。”
陈润官稍微安心了些。沉默良久对奕譞说：“王爷，卑职身即以残缺，不能服侍王爷了。恳请王爷让卑职离开。” 奕譞说道：“陈润官，你忍辱负重立下大功，本王不会亏待你的。”
“不，恳请王爷让卑职离开。”
奕譞沉吟半晌，方道：“好。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便让你离开。”
“只要王爷让卑职离开，卑职什么条件都答应王爷。只求王爷好好跟我爹说，能让他有个值得骄傲的儿子。。。。”




尾声 同归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三年没有回北京，想必已经物是人非了吧。陈润官缓步踏上石阶。背后却响起了一个冰冷的声音。“别忘记自己对王爷承诺了什么！”
陈润官回首，却见一个女子抱琴而立------玉簪。
“谁会想到，当年京师第一美女也是醇亲王麾下的一颗棋子呢？”陈润官仿佛自嘲般说了这话。
玉簪面有惭色，似乎陷入回忆中，带着几许留恋的笑容说道：“你还记得你们初来槐花胡同的光景。我们在桃花树下饮酒赏花，你舞剑，沈全珍高歌，我谈琴，那时多开心。”
“是啊！”
“那时，世人都说你看上我，我却明白，你这冷心之人，除了个沈全珍，还有谁会放在心上。”

沉默了半晌，陈润官道：“玉簪，我知道你想要干什么，但是请你晚一点动手。”
说完，便不管她，继续前行。见他的背影快要隐没在桃花林中，玉簪长叹一口气，高声叫道：“他现在完全变样的，不一定会认得你！”没有任何回音，只有空山鸟语。

玲珑的房子里，养着珍贵的金鱼和鸟雀，却似乎没有人气。雕花的玻璃窗上显出一个苍白的人影。陈润官推门进去。烟雾弥漫，一人斜歪在烟铺上吞吐云雾。是沈全珍，他抽上了鸦片了。
陈润官走到他的面前，却发现无论多走近，沈全珍都对他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拿走了他手里的烟筒。沈全珍便颓然的坐着。

羡清

不错滴开头~~~不过沈老板是安徽人

李寒水

bug让修改的人去折腾吧 我把情节先赶出来

羡清

加油，如果今天能赶出来就不用发我那篇了……

神死恸瞑

开头不错，不知道故事主线是什么？

观众这词太现代了，最好替换成看客啥的

李寒水

恩 写不完的 我下午要做实验
晚上写的话 ，却没有网络

纳兰容若

春水说过多少次了是沈全珍~~~~不是金珍.....你倒好一会儿金珍一会儿全珍

李寒水

还差一个华丽丽的jq结尾

羡清

沈老板可以去屎了~~~~~
陈润官改名向英树，应该是这样吧……

冰枫照雪

呵呵呵 又风中凌乱             ……………………

纳兰容若

将热情哗众取宠的宣泄出来。
我忍。
却要‘’像‘’身边一位年轻男子点头哈腰。
是向。
惊雷般呆住
再忍。
那两个歹人要害‘’据‘’受伤
俱？
自去岁偶闻先生雅调，牵念至今。今日南国偶遇，无物可表寸心，只在“醉南国”备下薄宴一席，舞姬数名，先生乃解人，定不至让良辰美景虚设也。
楚留香之心不死啊~~一段盗玉美人话被你用了三次^_^
人生和演戏一样，对不喜欢的人，没有意义。
看不懂>_<
慢慢‘’跺‘’在初冬的街道上。
跺？走正步咩？踱吧？
那纸片在他的手中凭空被点燃了一样，兀自燃烧起来。
被点燃了一样？那究竟是不是燃了？直接写自己燃烧了就行。
帘内迷迷茫茫，帘外斜签坐着个长发披肩的女子。
斜签坐着是晚辈面对长辈时候的坐姿，前面沈全珍那处就合理，此处就不是很妥当。
这种皎皎不群将他与其他隔离开来
不群和隔离意思重复，病句！
沈全珍想走过去看个真切，却没有又没有勇气。
没有又没有是虾米？
这伙计一边‘’跺‘’着方步，一边考量。
好厉害的四象步法啊~~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踩脚趾？

纳兰容若

月到中天之时，把盏赏月，取“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之意。
好个高处不胜寒……这是好话咩？这家酒楼为嘛不倒闭啊倒闭……
一凹明月，这个倒是挺新鲜。
高亢明亮的琴声在夜里游走。
话说偶从来不觉得琴高亢明亮Q_Q声音……倒是筝高亢明亮……嗯，莫非是内家高手在弹？
与他对坐的是位正在弹筝的艳装美女。
好吧，原来是沈全珍闹了个大乌龙>_<，这玩意最近可真是流行啊~~一个名满京都的戏子竟然分不清琴筝……嗯嗯，一定是想着刺杀太紧张了~~
时而扫摇，时而花指，在瑶琴上弹奏出动人心弦的曲子。
究、究、究竟是琴还是筝，呜呜呜，原来沈全珍不单幻听了，还幻觉了……对幻觉……一定是幻觉！

纳兰容若

将裤腿散开，赤脚棋箕在塌上。
赤脚棋箕是嘛玩意？
沈全珍目力所及，具是兵甲林立。
俱？
情节上还有很多不合理之处……不改了……
这篇总体的感觉还是不错的……文笔依旧是一贯的华丽啰嗦……还有文艺，就看个人口味了。情节依旧是有剧烈的冲突……可惜对人物性情的把握稍微逊色，激烈的戏剧冲突并没有能够使得人物个性越加鲜明。
一流的文笔、二流的人物形象、二流的情节。
好了……顶锅盖闪人~~

纳兰容若

乱世桃花……乱世菊花~~摇头晃脑……继续闪。

李寒水

纳兰我要追杀你

张彻

写的很好了，本来可以争精的，寒水好好休息去吧

神死恸瞑

文字很华丽，语气也很文艺腔。应该是女孩子喜欢的，这样细腻纠结的感情，只有女孩子喜欢把？

支持寒水写好结尾，在一些情节衔接上再修改下，然后去投稿。这文章的确不错，比以前你写的任何一篇都要好看

李寒水

囧，我还真没有发现这文章写得不错只能说，以一天写一万字的速度，我已经很不容易了

春水煎茶

引用第12楼纳兰容若于2010-11-08 15:47发表的  :
将裤腿散开，赤脚棋箕在塌上。
赤脚棋箕是嘛玩意？
沈全珍目力所及，具是兵甲林立。
俱？
情节上还有很多不合理之处……不改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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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顶着锅盖同意纳兰……

春水煎茶

引用第16楼神死恸瞑于2010-11-10 09:28发表的  :
文字很华丽，语气也很文艺腔。应该是女孩子喜欢的，这样细腻纠结的感情，只有女孩子喜欢把？

支持寒水写好结尾，在一些情节衔接上再修改下，然后去投稿。这文章的确不错，比以前你写的任何一篇都要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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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她的风中凌乱1比这篇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