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谈梁羽生 [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江湖三女侠

作者: huawuyu-kl 发表时间: 2004/05/05 16:20


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六月初伏天，蝉声吱吱尖，叹赏心悦目谁家院？沉醉江南烟景里，浑忘了那塞北西南大草原。羡五公子自翩翩，可记得那佯狂疯丐尚颠连？凝光缥缈海灵光，疑有疑无在哪边？且听那吴市箫声再唱玉弓缘。
                                     ——梁羽生《滴滴金》
云海玉弓缘。
不止一次提笔想写金世遗。却总是不知该如何描述关于他的故事，不管是那荡气回肠的爱情，还是这让人又爱又恨的个性，对于金世遗，我有太多复杂的情感，就好像他已然是个真人一样。
差不多是初识梁羽生的那个夏天，我还迷迷糊糊的欣羡云蕾的好运，佩服张丹枫的豪情，欣赏唐经天的雍容气度，姐姐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然后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讲完了三本《云海玉弓缘》的梗概，我听得愣愣的，那时正好姐姐要看的电视开始了，就把书丢给我让我自己去看。
我花了整整一夜的时间，玩了命儿似的读完了三大本的书，脑子一片空白，无法思考，又好像是思考了太多来不及反映。分不清。
反正从此，脑子里有了金世遗这个名字。
我尝试了很多次，想脱离那个没什么新意的故事来直接讲述金世遗，却都因功力不够而显得困难，那么就任性点吧，只以散乱的语言，来试着描述我的金世遗。
其实在姐姐给我讲述这个故事之前，我就已经在《冰川天女传》中见过这个小疯丐了，但是当时的全副注意力放在白衣飘飘的唐经天身上，倒觉得这个少年，佯狂得有几分没有天理。
（说实话，他那时候也的确乖张得过了头。）
到《云海玉弓缘》时，他其实已经受了唐经天和冰川天女的感化，行为有所收敛了，凭着一身虽古怪却的确过人的功夫和亦正亦邪的作风在江湖上颇创出了自己的名堂来。
《云海玉弓缘》是梁羽生少数的，不以宏大的历史为背景，而架空构造的故事，充斥了瑰奇的想象，展现了梁羽生，或许是陈文统藏在传统书生外表下的另一面。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这部作品是梁羽生作品中最为人乐道的几部之一。
和大多数人喜欢金世遗的理由一样，我也是被他的爱情吸引,从而渐渐迈进了他的世界，看着他走上了亦悲亦喜的终途的。
奉师傅遗命，从岛上回到大陆，也回到江湖的世遗，其实是注定会和谷之华有故事发生的。虽然很多人讨厌她，我也不喜欢她，但必须承认，世遗其实始终是需要她的，她像是一抹光亮，空谷之花，一朵种在黑夜，也开在黑夜的昙花，属于黑夜的金世遗一定会看到这抹光亮，然后陷入对白天的渴望中，或是知道还有另外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的愉悦中，这朵美丽的花对于夜，是一种惊艳，也是一种本能的追求。
世遗对谷之华的感情，单纯而容易摸清，更像是敬畏，是敬仰，只是因了年轻，而把它当作爱情，并强迫自己，不可自拔下去。
总是听到很多世遗对谷之华感情的评价，我倒觉得真正在这场相遇中受到伤害的，是谷家小
姐。
相比金世遗，谷之华是真正在付出爱情的人，她付出了一辈子，活在对世遗的等待和爱恋中，这个俊美而乖张的少年，对她的吸引，其实远大于她吸引这个少年。
如果说她是昙花，那对阳光的渴求，其实也一样存在于她身上，生错了地方的谷小姐其实有着更不为人知的自卑，对于自己的父亲是魔头，她始终不能释怀，世遗给她的不含世俗与功利的关怀就像清泉，，叮叮咚咚的打在她的心上，给她和世俗不一样的温暖与清凉。
但客观地说，她配不上世遗，她虽然也有着不为人知的身世，却在吕四娘温柔的呵护下长大，到底是朵温室里的花，她是大家闺秀，配得起任何名门公子，但个性不足，不足个性，就配不起金世遗。
但在《冰河洗剑录》里，当世遗怀着愧疚看见等了他20年的谷之华，并决定娶她为妻时，我却不能像其他人一样扼腕叹息，因为我先看了《侠骨丹心》，我非常非常喜欢金逐流，这个流着金世遗的血而不是“金大侠”的血，有着七分温文气，三分邪气的少年侠士是那么符合我对梁羽生笔下 “名士型侠士”的要求，所以对谷之华的故事，我是矛盾的，不知该如何评价，而显然梁羽生也不知，因为金逐流看起来那么像是金世遗和厉胜男的孩子而有了谷之华做家庭教师。
所以像逐流那样的孩子，我承认他是世遗的，不想承认他是谷之华的。不过这是题外话了。



再来说说金世遗和厉胜男吧。
这个耳熟能详的故事，很多人都爱谈论，我前不久才遇见一个连原书都不读就在卖弄最后结局的人，的确，那个结局太著名，大概可以说是梁羽生悲剧中最著名的一个了，可我觉得，它其实没有世遗和厉胜男的关系更有新意，也更吸引人。
在书中梁羽生自己也说了，厉胜男就像是世遗的影子，人怎么会注意自己的影子？况且更重要的，她和世遗太像了，她也同样是属于黑夜的人。而忙于在黑夜中寻找光明的世遗，不会刻意去发现另一个黑暗的。她能给世遗的，甚至不是慰籍。
那是一种太强烈的感情，强烈到注定是这样的结局，不这样做，世遗不会注意到自己。是那朵空谷幽兰的错吗？不，不对，即使没有谷之华，也总有在黑暗中点点的光亮，即使真的一片漆黑，在世遗俊秀的脸上镶嵌着的也还有一双用来寻找光明的眸子，这点，显然顾城比我们都清楚。^^
当从岛上回到了江湖，就意味着又有了黑夜与白天的分别，云，海，玉衣和玉弓，那是厉胜男曾有过的梦的见证，但正如岛不可避免的消失了一样，她的梦也终于灭了。她用正确的或是错误的方法努力又努力的，想在世遗心里留下特别的位置，只要特别就好了，不爱我，恨我也可以，真的，只要特别就好。
真正毁去厉胜男的不是世遗要娶谷之华的消息，而是她发现世遗对一切开始变化的态度，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不是金世遗的金世遗，又或许，她也只是发现了世遗爱他，但如果他们都继续呆在黑暗里，他就永远不会明白，所以她选择了玉石俱焚。又或者她只是太累了，也太要强了。
厉胜男是真正特别的女子，是这天地间唯一可与世遗匹配的女孩，谷之华得到的丈夫是金大侠，而厉胜男得到的爱情是金世遗，到头来这个刁钻任性毒辣狡猾聪明敏感坚强却也十分特别的女子，仍是真正的赢家。
她是个残酷的女人，她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她的玉石俱焚，甚至她的真心和爱情，都太决绝了，搭上了三个人的一辈子，也搭上了三颗不完整的心。
但又怎么样呢？她还是带着狡黠笑了，她不在乎这些，甚至连她自己她都不在乎，她只在乎终于看到了世遗的真心，只在乎到最后金世遗爱的还是她厉胜男。
够了，再痛，也足够笑出来了。
从这以后，金世遗没有了影子，没有了灵魂,于是他变了，变成了金大侠。
不管是《冰河洗剑录》还是《侠骨丹心》里的金世遗，我都不喜欢，那是谁？是江湖上人人敬仰，人人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只知住在海岛的金大侠，而不是当年叱咤风云谈笑间墙橹灰飞烟灭亦正亦邪大闹江湖搞得人人自危的佯狂疯丐金世遗了。他此时唯一值得骄傲的，是他是金逐流的爸爸，一个真正的，有名士风格的小“金世遗”的父亲。
在梁羽生的观念里，大概世遗应该和张丹枫一样，是不会老去的,所以当无可奈何花落去时，才会有这只小燕似曾相识的归来。那么亲切，那么活泼可爱的笑着，扬着剑眉耀着星目，不再是疯丐也不再那么愤世嫉俗，却有着亦狂亦侠真名士的风骨，能哭能歌迈俗流的气度，一身的傲骨。
我总不由得敲敲纸张。听着清脆的声音笑笑，对嘛，这才是，金世遗的儿子。

不过我倒是不难理解为什么梁羽生让金世遗变了，一句话，有厉胜男的金世遗才是金世遗。厉胜男带走了金世遗，留给谷之华的，自然只剩个“侠”。
这场爱情，因为太烈，也太真，所以太伤人。他们是两柄双刃剑，谁也做不了谁的剑鞘，却又像磁石一样互相吸引，黑夜里谁也看不见谁的眼睛，只听见对方的心跳，和自己一样的频率。世遗是幸福的，他一直拥有厉胜男最珍贵也是唯一自由的感情；厉胜男是幸福的，她到底还是在世遗的眼中，看见了她想得到的真心。
想着他们幸福过，故事，也就不觉得太悲伤了，虽然也许，这只是安慰罢了。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如玦，夕夕都如玦。但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无那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纳兰性德



厉胜男与谷之华

很久没看到这么好的梁羽生小说书评了，在古金梁中，梁向来是比较少被提起的。
想起来很久以前看的一本书，对厉胜男的评价是“有情魔女的胜利”，一两年前，和鸿为了不同的喜好而讨论很久（鸿喜欢淑女，不喜欢厉胜男，我则喜欢魔女，对淑女型的角色不太喜好），今天说来，我对厉胜男的喜欢少了一些，却依然不欣赏谷之华。
若说梁写的悲剧中最著名一个，我一直以为是《白发魔女传》（又一个魔女。不过这个内在其实跟魔没什么关系）。

再说厉胜男，确实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却是一个目标明确而且很有行动力的强者，对于复仇、对于爱情，对于天下第一的名头，她都用尽心计，最后搭上性命，终于一一达成，虽然可以说是坏人的胜利，但其中付出的心力极其可观，加上她的身世，让人很难去讨厌这样一个女子，尤其，看完整本书，我们可以发现，梁羽生没有让她作过真正伤天害理的大恶，这也许也是一种偏心吧。
反观谷之华，她从小有家人师傅的教导疼爱，虽然后来被揭穿身世，但总也是享受了10多年的好日子，接下来落魄江湖，也没真正受到什么致命打击，说来是比厉幸运多了，于是总觉得此女确实少了些出众特色，最最让我不欣赏的是她明明对金世遗满腔爱意，却一路忍隐。到后来耗费多年光阴只等他人回头，耐心够了，可惜除了等，什么都不会。

从来小说里，多半同情弱者，牺牲强者，但这本不一样，于是我也记住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