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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羽生和他的父亲 赖晨 梁羽生原名陈文统，他的父亲名叫陈品瑞。陈品瑞一家并非祖祖辈辈都是广西蒙山人，在其父陈仕康一代才举家迁到蒙山，在距蒙山县城30华里之外的文墟场屯治村定居下来。 陈家是不折不扣的富贵人家，有钱有地，而且还是当地不多见、很有名望的书香门第。陈仕康早年受过私塾教育，是一个以诗书持家的开明绅士。他结过两次婚，第一个妻子为他生了两个儿子陈品修、陈品全。陈仕康后续娶杨氏，1894年农历八月初四，他44岁那年又生一子陈品瑞。陈品瑞大哥比他大20岁，二哥比他大16岁。陈品瑞因为是老来子，所以从小备受宠爱。他先是被送入私塾识字。但因为科举不久被废除，而代以新学，蒙山县当时还没有这种学校，一般家庭往往停留让孩子扫盲，但陈仕康见识非凡，他见幼子天资聪颖，不顾别人非议，毅然决定送他到邻近的平乐县学习。 几年后，走出山村、见过世面的陈品瑞已是满腹经论。当时国家正需要人才，凭其才干，陈品瑞正有希望成为一代英才。就在他准备进一步深造的时候，陈仕康却让他回故乡主持家业。陈仕康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他活了80多岁，但长子陈品修、次子陈品全均英年早逝，40多岁就离世了。陈家是大家族，许多事需要一个精明强干的后生操持，而陈仕康年事已高，体力、精力明显感觉不支，急需一个接班人。孝顺的陈品瑞只好回家管理几百亩良田和数座山林。早在陈品瑞在平乐府读书期间，他就遵父命与邻村一富家女结了婚，并生下一男两女，不幸这位妻子在1919年去世。在这方圆几十里的山区，从人品、学识、家庭等方面来看，陈品瑞这样的男人可谓百里挑一。他对中医感兴趣，并且熟读《本草纲目》，平时也有不少实践，亲自研究各种病症并配药，义务为人治病，久而久之，竟在附近有了些名气。他常免费为父老乡亲治病，口碑极好。未婚的陈品瑞成为许多姑娘的偶像，最后他选择了40里外鹏汉村刘瑞球的女儿——19岁的刘淑贞。 刘瑞球早年考中过秀才，曾留学日本学习过军事，做过清军标统（团长），是中法战争名将苏元春的部属。28岁的陈品瑞和刘淑贞婚后十分恩爱，不知不觉过了一年。1924年3月22日，梁羽生顺利出生了。父亲一看是个男孩，喜不自胜，按照家谱，给他取名陈文统。在他出生之前，母亲也曾怀过一个孩子，但不幸早产，梁羽生降生后，一家人害怕再出意外，自然把他看成掌上明珠。 梁羽生5岁时，按照乡俗，他必须接收启蒙教育。陈品瑞自己的抱负没有实现，希望幼子比自己有出息，但前提是必须读书。他为此颇费思量，最后选择岳父刘瑞球为儿子的启蒙老师。外祖父满口答应下来，翁婿两人一致同意由浅入深、选定《三字经》、《千字文》、《百家姓》、《昔时贤文》、《论说精华》、《古文观止》、《论语》、《资治通鉴》、《二十五史》等为教材。梁羽生跟外公学习直到9岁时外公逝世。梁羽生从外公身上学到了终生受用无穷的东西，不但学会了填词、下围棋、对对子，更学会了宽厚待人、怜悯穷人，始终走正道。 这年，梁羽生的堂兄陈文奇在法国获得硕士学位。陈文奇学成归来，广西当局委任他为广西镇南关专员。赴任前，家中置办酒席饯行，宴请的亲朋好友之中就有外公刘瑞球和曾任崖州知府的范云梯。范云梯早就听说过梁羽生会吟诗作对，于酒酣之际将梁羽生拉到身旁：“来来来，我出个对子让你对，你看好不好？”梁羽生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亮起嗓门说：“世翁请出。”范云梯当即出一句上联：“老婆吹火筒。”筒，蒙山话读“洞”，属仄声，梁羽生觉得他的上句出得挺有意思，略为思索，便脱口对出下联：“童子放风筝。”范云梯一听，击节而叹曰：“你对得好，真是后生可畏呀！”在场者无不惊叹梁羽生的聪明才智，此后，这一段佳话一直在蒙山民间流传。 6岁的梁羽生要读小学了，父亲为他选择了5里外的文墟场小学，这所小学教学正规，开有国文、算术、图画、音乐、历史、地理等课，规模较大，老师素质高。由于他从外公那里接收了古文功底，所以他在班上总是国文第一。父亲经常带小羽生到县城去。从小在山村长大的他，对县城的一切充满好奇，觉得县城新奇、好玩，每次去县城前，他都兴奋得一夜睡不好觉，而且第二天一大早就起床。每到县城，父亲都带他到一家茶楼吃点心。茶楼正靠一条小江，临窗而望，白帆点点，绿波滢滢。梁羽生一到茶楼，就择靠窗的座位坐下，随后叫来自己最爱吃的几样点心，烧卖、叉烧包、鸡包、绿豆糕、粽子、牛肉干、瓜花酿，放开肚皮吃个够。从此，梁羽生养成一生好吃的习惯，上学读书时因为爱吃鸡腿，油迹斑斑的裤袋常被老鼠咬破。 1936年，梁羽生小学毕业后，父亲送他到当地有名的贵族学校——蒙山县中学学习，他在这里读了4年初中。梁羽生宅心仁厚，要好的同学没钱读书，他就把同学带回家，让父亲给同学上学的钱。读初中时，几乎常见他穿两套褪色的黑校服在轮流替换。他穿的布鞋，有时都露出脚趾头来，袜跟也常见大洞，似乎很少看见他穿新衣服和鞋袜。父母十分宠爱他，家里富裕，对其开支从来没有什么限制。但梁羽生虽然出生豪门，却没有富家子弟的骄奢之气，深知寒门子弟生活困难，所以常将家里给他做的鞋袜无私地送给同学。初中毕业后，陈品瑞舍不得爱子远离，送他到平乐县高中学习了一年，最终拗不过梁羽生，委托内弟和桂林中学校长疏通，把他转到桂林中学学习，一直到1943年夏高中毕业。 1944年秋，日军发动豫湘桂战役，从湖南大举进攻桂林。桂林一下子成为恐怖之城，梁羽生正在桂林复习功课准备报考西南联大。陈品瑞担心儿子安全，思来想去，决定让儿子先回老家避难，待局势明朗后，再图后计。梁羽生遵从父命，回到老家蒙山县屯治村。在家避难的一年时间理，陈品瑞仍不忘儿子学业，隆重地让儿子拜学者简又文为师，同时让他向青年学者饶宗颐学习《说文解字》。抗战胜利后，又请简又文把爱子带到广州，求学于岭南大学。父亲之所以安排儿子去岭南大学学习，是因为简又文在该校学习并工作过，简又文的父亲曾为学校捐献了一座5层楼，将租金交给学校做奖学金，每年资助10名大学生，简又文可免除梁羽生的学费。 陈品瑞除了为一家30余口衣食忙碌，还因为他在本地颇有名望，遇到什么关系当地百姓生计的问题，地方当局都会邀请他这个社会贤达参与协商。另外，因为蒙山物产富饶，一年生产的粮食两年吃不完，所以一些开明绅士就自发在临近各县组织义仓，贮藏粮食，救济灾民。陈品瑞也是这一活动的积极参与者和组织者。1944年秋，日军入侵蒙山，10月，陈品瑞和侄儿陈文光、陈文奇，儿子梁羽生，组织抗日义勇军，抵抗日军侵略。1945年1月，日军侵占蒙山县城，陈家带着简又文一家逃到偏僻的六排山鹏汉村。就是在逃难期间，陈家每隔几天就派男仆到圩场采购食材。因为是战时，市场上也买不到什么可口的东西，今天是白菜加猪肉，明天是牛肉加竹笋，陈家和简又文同甘共苦。1945年8月，日本投降。简又文计划回广州，他把随身东西卖掉，筹集路费，陈家出面借了一笔路费给他，把他们送回广州。简又文在回忆录《宦海飘流二十年》中写道：“想起陈家的大恩大德，真令我全家没齿难忘。我们一家遇到大难，流落在异乡为异客，正在途穷忘绝、不知死所之际，忽有爱徒体念师生之谊。全族人居然肯接待、供养、庇荫、护卫我全家十口，卒得平安归来。” 1949年7月，26岁的梁羽生大学毕业后，只身来到香港，在很短的时间内考入《大公报》，获得了一份梦寐以求的职业，从此衣食无忧。报社薪水不低，又有宿舍可住，办公条件也大为改善。报社伙食也很好，梁羽生再也不用像读中学那样，除了食堂的饭，还要自己掏钱买零食打牙祭。 1950年秋，镇反运动开始，梁羽生堂兄陈文奇因是地主和“反革命家属”而被枪毙。有人挟私报复，陈品瑞也被人诬告而遭羁押。家人写信给梁羽生，叫他回乡救父。梁羽生徒步匆匆，回赶蒙山，他在蒙山的邻县荔浦街上偶然邂逅了中学同学、姨表兄彭荣康。彭荣康告诉他：“蒙山刚刚解放，国民党土匪到处暴乱，农村正在开展剿匪反霸群众运动，阶级斗争尖锐复杂。你回老家，不但救不了父亲，连你个人的生活安全都没有保障，你现在还是返回香港好。”梁羽生听从彭荣康劝告，遂星夜逃亡，一路逃到了香港。梁羽生回香港后，曾向简又文筹款，寄钱回家营救父亲，可惜未果。 1951年，一些受“左”倾思想影响的干部群众，召开公审大会。陈品瑞在文圩乡以“恶霸”、“反革命”罪被误杀。噩耗传到香港，犹如晴天霹雳，在梁羽生心中，父亲是一个受儒家传统思想影响很深的知识分子，富有民族感情。梁羽生后来写的《冰河洗剑录》中华天风的原型就是他的父亲。他怎么都不相信父亲是“恶霸”和“反革命”。土改之后，梁羽生几十年未回蒙山。以“反革命家属”之身，他无法归来。1978年，邓小平南下广州调研经济特区一事，国务院向香港一些机构送来请柬，邀请香港同胞一聚。梁羽生赴宴，同时叫侄子陈强中从广西赴广州见他。梁羽生与邓小平、廖承志等在一个大厅宴毕，出来就把请柬交给了陈强中。陈强中在广西被人怀疑为私通海外特务，梁羽生叮嘱他把请柬拿回去当护身符用。陈强中回乡之后，别人看到请柬上有国务院印章，吓得不再敢骚扰。 梁羽生和夫人林萃如生有三子：陈心宁、陈心宇、陈心颖，他们从小自觉、自爱、自强、自立，具有强烈的上进心，在大学阶段，不愿依靠父母，而是半工半读，大学毕业，都到国外深造，并且取得博士学位，分别从事桥梁建筑、高科技计算机等专业。正所谓：以德遗后者昌，以财遗子者亡。 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开始平反一系列冤假错案。1985年，时任广西区委书记的陈辉光在香港会见新派武侠小说的开山鼻祖梁羽生，并请他回乡。当问及有什么要求时，梁羽生便提出了对父亲一案甄别的请求。后经广西蒙山县委统战部反复查证发现，梁羽生父亲陈品瑞之死纯属冤枉。1986年10月，蒙山县委下发专门文件给予平反，恢复其名誉。蒙山县委还特地为陈品瑞开了追悼会，并重新安葬和立碑，把土改时没收属于陈品瑞名下的房屋折算人民币5000元归还给梁羽生（梁羽生后来把此款捐给了蒙山中学）。获此消息后的梁羽生如释重负，他给蒙山县委、县政府去信表示感谢。1987年2月14日，63岁的梁羽生终于回到阔别42年的家乡，百感交集之下写下一首词：“盈盈一笑，尽把恩仇了，赶上江南春未杳，春色花容相照。昨宵苦雨连绵，今朝丽日晴天，愁绪都随柳絮，随风化作轻烟”。 责任编辑 阳光 原载《湖北档案》2013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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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24-4-17 2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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