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四读梁羽生

河流如金

      梁羽生老先生百岁诞辰到了。做为一名自小被他老人家作品所熏陶滋养，而今已年过不惑的读者，回想过往阅读他作品的岁月与心情，心中岂能无感？

      应丹枫之邀，我写下这篇文字。以此纪念梁老，也为自己阅读心路做个小小回顾。

      初读梁羽生作品，纯为“好奇”。大概小学二三年级，1988年左右吧，第一次看的是一本没头没尾的连环画，凌未风蜀道遇桂天澜那段。再看是一本没头没尾的“书”，巧的也是讲凌未风。后来看了完整版，才知道书名是《七剑下天山》。这种没头没尾的阅读体验，丝毫不影响阅读时的津津有味。毕竟当时能看到的课外书，几乎都是不成体系的，断断续续，连环画和原作交杂着看的。与梁作有关而至今记忆尤新的，还有《塞外奇侠传》、《萍踪侠影》、《唐宫恩怨》（《女帝奇英传》）和《江湖三女侠》等等。那个年代，在图书极度缺乏的山村，所能搜集到的阅读内容，最多就是评书和武侠小说。因此，这个阶段的阅读可以说是饥不择食，这种没得选的选择，都是为了满足年少心里对现实世界之外的另个世界的想象。

      梁老的作品，和《兴唐传》、《杨家将》和《薛家将》之类的评书和连环画一起，构成了我小学阶段的阅读的精神食粮，也奠定了我的阅读口味和偏好。

      值得一提的是，那个阶段除了梁作，还有陈青云柳残阳等作家的一些作品也能读到。古龙作品，在小学阶段就读过三分之一部《绝代双骄》，金庸作品，整个小学阶段竟然无缘得见。因此，梁作在小学的阅读体验里，一直是鹤立鸡群的存在。只是当时不太懂。

      二读梁作，时间跨度包括从初中到备考研究生的十多年。这个阶段，我离开家乡求学，来到县城，市府，乃至省会。活动空间拓展，最重要是有了“图书馆”，大量阅读有了源源不断的支撑，有得挑口味就刁。阅读趣味也在不知不觉中有了变化。评书几乎不再碰了。各阶段阅读又有侧重：初中侧重看《林海雪原》、《平原枪声》等“红色经典”；师范时代扫20世纪中国文学；工作后则看《小说月报》杂志等；而贯彻始终的，是武侠小说。此时阅读范围已经基本锁金古梁三大宗师作品和少量黄温作品。原因无他，别人的作品已经读不下去。幸运的是，2001年，“大陆新武侠”诞生，不至于只能翻来覆去地读三大宗师。

      这个阶段阅读的关键词，是“怡情”与“共鸣”。在作者们的文笔指引下，感受文字美、故事奇、人物神、情感真、思想深和世界广。可以说，梁作大多能达到这个程度。因此始终在书单里面，其代表作《云海玉弓缘》、《萍踪侠影》和《大唐游侠传》等更是反复多刷，这充分证明了其作品的优秀。

      这是一段无功利化的阅读，它带来了精神上的愉悦和享受。

      印象尤深的是年考研苦闷岁月，居所所在的图书馆有“梁羽生全集”。复习累的时候，我便会走过去书架旁，拿起其中一本梁作看。那段时间几乎把比较生僻的梁作读了一遍。《龙虎斗京华》、《牧野流星》、《还剑奇情录》、《冰魄寒光剑》、《散花女侠》等。都是在这个时候才读完。为什么选择梁作而不是别的？或许因为不够熟悉，有陌生感；或者因为不用太费脑筋而作品水准又不错。总之，大抵还是消遣怡情。

       三读梁作，在2005年至2010年之间。这段时间，因为要写论文，重新翻阅了好多武侠作品。后来混论坛，认识了丹枫为首的梁迷群体，大家志趣相投，写评论，写同人不亦乐乎。为了敷设成文，我把“天山系列”、“大唐系列”的代表作又认真翻阅了一下。

       这段阅读的关键词是“欣赏”。这是一段主动地用审美角度来阅读的经历。在这种主动甚至刻意的阅读中，发现了过往所忽略的很多“美的价值”：比如《还剑奇情录》和《飞凤潜龙》的精妙结构和神完气足；如温雅蕴藉的回目和开卷终卷词；如冰川天女、历胜男和谷之华之于金世遗的“价值分析”以及“天山系列”家谱式结构的趣味和遗憾等。发现与欣赏阅读之美，并与志同道合的书友交流分享所带来的乐趣，是每个读书人最值得开心的体验。

      2007年我曾短暂入职图书公司。任务是做梁羽生作品的大陆版校对工作。具体就是把港版的繁体字转成简体版。转换过程中会出现错别字现象，如“乾隆”变“干隆”，我就是把这些“虫子”一个个找出来，并标注正确用字。为避免阅读惯性影响，要求倒着读。那两个多月，我倒着读了《白发魔女传》、《女帝奇英传》和《七剑下天山》三部梁作。现在想来，也是别有滋味。

      四读梁作，已是不惑之后。2010-2020这十年间，人到中年，拖家带口，上有老下有小，为生计奔忙，为三餐劳碌，我竟是远离了武侠，也远离了梁作。这番再读，竟是读出了“人生的况味和心境的幽微”。

      2020年春节后，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疫，将人生生困在家里。起初数日，看着网上越来越糟糕的各种报道，一面努力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还要不停通过网络，安慰身边所有小伙伴们。不过半月左右，也就觉得心慌气短，茫然无措。无奈只好沉下心来，下载些书来看。现在已经忘了最初的出发点，只是下了梁羽生全集的电子书，似漫不经心又带着逃遁意味，将书看了进去。

      我很清楚地记得，我那段时间接连看了《大唐游侠传》、《女帝奇英传》、《飞凤潜龙》、《萍踪侠影》、《散花女侠》、《风雷震九州》、《江湖三女侠》、《冰河洗剑录》、《云海玉弓缘》、《冰川天女传》、《广陵剑》、《侠骨丹心》和《联剑风云录》。

      顺序大致如此，为什么会这样看，当时似乎并未刻意，而今回想，却隐隐有一力量在。

      这种力量，可以名为“清晰的选择，勇敢的坚持”。

      梁作向来有“浅稚与重复”之讥。单论艺术性，尤其是人性的复杂刻画，梁作比之金古二家，确实有不及。这样比较，显得梁作有些单薄，有些刻板，也有些脸谱化。

      但是，当一个人面临困境，前路迷茫，这种浅稚恰恰是最有力量的，因为他直指本心，没有犹豫，当得起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铁摩勒、李逸、孟中还、张丹枫、于承珠等人身份各异，绿林好汉、落魄王孙、卧底间谍、反王之后、重臣之女，但心中装的都是“人民”。他们在情感上或有波折，唯独在家国大义上，从未犹豫。至于反清主题的系列，民族大义更是贯彻始终。比较特殊的两部：《云海玉弓缘》历胜男重信重情，初衷不改，虽死无悔，金世遗在此书中情感上摇摆不定，可正邪之持——虽然他也是邪人出身，但在本书已经完成了人格上的成长；《联剑风云录》霍天都和凌云凤亦佳偶亦怨偶，霍天都坚持武学，终开宗立派，凌云凤救国救民，除恶抗邪，情虽未偕，志向都各得其所。


      我记得重读之时，可能因为心境关系，似乎对情节，对人物，对结局并不在意，只是在逃遁消遣之时，会常常生出“要是这样简单就好了”。

      当时除了疫情，还有网上诸般纷争。比如“日记”。

      丹枫毁家纾难、南霁云段珪璋战死睢阳、凌云凤直面乔北溟。选择，就是这样简单。当此之际，大是大非，何用犹疑？

      生活其实就是应该那么简单。

      套用郭大侠教杨大侠的话“为国为民，侠之大者”。所以，那些逆行的白衣，维持秩序的社区工作者，保障民生的快递、外卖小哥，他们都是大侠。

       为自己的生活，也为大家的生活，更为国家的生活。

       某一日，我想，既然线下课程无法上，那么，就开始做网络指导吧。于是建群，买耳机摄像头。每天一个主题，我的网络微课就开始了，给老师们，给家长们。

随着忙碌，书终于也渐渐没再看下去。

      而今，经济形势愈发困顿，但精神极少迷茫。遇事做事，不失本心——相比于金古黄温等大师，梁作就是这样浅显明了，简单有力。想梁老看似不艺术的作品却有如此强大绵延的生命力，不就在于他的风骨和精神，浸润着中华文化最有力的光辉吗？

这正是：
      文以载道为正统
      羽化登仙证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