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夏天我和历史系的同学A君去襄阳玩儿,最后去了张贵和张顺的双烈祠怀缅英雄。我觉得《水浒传》里浪里白跳张顺的原型,恐怕就是这两个人。 见景生情,A又开始咬牙切齿的大骂南宋吕文德愚蠢误国,带路党大汉奸吕文焕丧尽天良,罪大恶极比于吴三桂降清。他但凡遇到这种大是大非问题,就面红耳赤,热血沸腾。越来越多的游客围过来,听他上爱国课。以致于导游很有些不满。 我好不容易让他平静下来,拉着他去一家小饭店吃鲜辣的湖北小吃。我们叫了名菜三镶盘和夹沙肉,还有缠蹄。可能吃的太饱了,他竟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半小时后,老板过来让我叫醒同伴。人家毕竟还要做生意。 我推醒他。他有点懵懂,好象很长时间搞不清楚状况。而后,在路上一言不发。我有些奇怪。后来,在回去的车上,他说:“瑞韬,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哦?怎么?” 他开始给我讲他在饭店里做的梦。“我在梦里正要睡觉,当时是秋夜。月白风清。而且我知道是在金陵。虽然窗并不亮,但仍能看到月光。我想起来看看院中的银杏,还有天井边的梧桐。但我很累,就叹口气,和衣倒在床上,想到自己来日无多,开始胡思乱想,突然想起当年有人送我的刺诗:‘见说李陵生,不如张巡死’,心说,要是时光重回,我换一种选择,会是怎么样呢?想到这儿,我不觉老泪纵横。” 我惊讶极了:“来日无多?老泪纵横?你很老了吗?你梦见你80岁了?” 他挥挥手,示意我别打岔:“就在这时候,我听见护院家丁喊:‘什么人?此是故大元吕平章致仕养年之所,何人胆敢乱闯?‘” 又听到有人低声说:“找的正是这大汉奸!”跟着听到一阵兵器撞击和惨呼声。书僮害怕:‘大大--大人 ,有强盗!”我说:“别怕,点灯’,他哆哆嗦嗦的好容易点亮灯,这时,我的门被撞开,进来了7个黑衣大汉,我也不害怕,抽出壁上挂着的七宝剑上前厮杀,但我体弱,几式之后就被人把剑打落。被剑逼住胸口。 书僮也被他们一刀杀了。 我怒说:“你们连妇孺也不放过!” 为首的道:“大汉奸家的人,有什么好东西了,人人得而诛之!” 我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为首的说:“我们都是武林义士。而今是故宋除奸盟会党。今天好教你知道,善恶到头终有报!吕六!你卖国求荣,献襄阳给鞑子时,想过有今天吗?” 我冷笑道:“小子撒野,吕文焕死守襄阳六年,拆房为薪,缉麻为衣,百姓易子而食,析骸为炊。菜无盐,身无布,白发与裸体者满城。当是时,你们还在尿尿玩泥吧。” 那人说:“这就是你当带路党的原因吗?你个狗汉奸。” 我长叹一声:“王安石有诗说:‘汉恩自浅胡自深,人生贵在相知心。’荆公此诗,说的是王昭君嫁胡人出塞的事。我死守襄阳凡六年,外有虎狼之军,而国家无一援,且猜忌云“吕氏安,则赵氏危”,相形之下,我在大元受诬阿八赤诬告谋反,元主不查即知我吕常山非反者也。” 那人说:“啥意思?” 另一人道:“和汉奸废什么话。把他一刀刀零碎剐了。他妈的张弘范那卖国贼命好,自己病死了,不然一起捆了,把他俩点个双灯!” 我冷笑:“张弘范虽是汉人,却不能说是卖国。他父亲张柔是金国人。后来降蒙古。张弘范生来就不是宋人。都是各为其主而已。何必扣大帽子。” 那人说:“去你妈的老杂种,老子这就把你凌迟处死,再一把火烧了你全家。” 有人说:“要折磨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向我们讨饶才好。” 几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我吐了一口:“吕某一生处军戈战阵之中,生死见惯,难道会怕了你们,向你们乞命吗?何况你们再凶,凶的过阿里海牙,阿术和伯颜,凶的过屠城的蒙古人吗?你们太看轻老子了。” 为首的大汉说:“老三,你先把这老儿的手脚砍了去。” 那老三应道:“是!” 抽出刀来,刀光一闪,却把头领一挥两断。 余人呆了,片晌反应过来时,已经又被老三砍倒两个。 剩下的三个人退后几步,“杨老三,你--你是到底是什么人?你疯了吗?” 那杨老三道:“今天也再不相瞒,我本襄阳人。吕副使就算卖了整个南宋,猪狗不如,总算对襄阳有恩。我合家宗族与襄阳百姓,因吕大人而保全。” 那三个人说:“放屁”,“胡说八道!”。“死汉奸,原来你他妈是卧底!” 杨老三道:“你们不是襄阳人,有很多事,不能明白。我小时侯,父母常常谈守城而色变,他们说那些年虽然过的象在地狱里一样,整天吃不饱,穿不暖,每天都死人,但大家觉得他们有正义,有希望,总盼着第二天,王师就会驰援。大家恨鞑子谋我花花江山,恨他们干屠城的绝户事儿。直到后来,蒙古鞑子靠回回炮破了樊城,襄阳孤立无助,而整个樊城的军民,都被鞑子杀尽了。” 我长叹一声:“其实我并非不想继续死守。实是粮尽财绝,再守不住了。” 我转向杨老三:““破樊城之后,数十辆丈余回回炮移向襄阳,亦思马因熟察地形,在襄阳东南安置巨炮。机发,声震天地,所击无不摧陷,每颗炮弹重百余斤,飞三百余步,入地七尺。一炮中谯楼,声如震雷,当时城中乱做一团,我手下的将士,很多当时就逾城投降了。我见大势已去,阿里海牙又折箭为誓说不屠襄阳,保全百姓,我才降了大元。” 有人呸的吐了一口:“吕六这老儿无耻之极,一口一个大元,真是天生的汉奸不要脸” 杨老三说:“大元是汉刘秉忠据《易经》‘大哉乾元’之典取名。算是奉的我中华圣典。叫之无伤于华。” 我说:“其时当时刘整因受过我伏弩之伤,一心建议阿里海牙毁了襄阳。阿里海牙幸而不从。其实对百姓来说,做赵宋的臣民还是蒙古黄金家族的奴隶,并无太大差别。” 锄奸盟的三人骂说:‘放屁!无耻!’ 杨老三道:“三位见谅,不管怎样,吕文焕做过我们襄阳的父母官,保全襄阳人民。不然,哪里会有今天的襄阳和今天的我。因此 ,我今晚只好做次桑下饿人。我在,就不能让你们杀了吕大人。何况,他也活不了几天了。” 我慢慢坐下,想到自己衰朽残年,行将就木。突然想起当年临安城外与文天祥见面的情景,就恍如昨日一般。文丞相自然看我不起,骂我说:‘乱贼,你何面目见故人?’我说:“丞相何故骂文焕以乱贼?”文丞相说:“国家不幸至今日,你是罪魁祸首,你不是乱贼谁是?如今三尺童子都在骂你,岂止我一人!”我说:“襄阳守六年而国家不救。”文丞相说:“力穷援绝,死以报国好了。你爱惜身家性命,既负国,又坏家声。如今合族为逆,真是万世贼臣!’我说:“因保我一人之烈名而葬送满城百姓吗?那是小忠小义吧?”文丞相破口大骂,我大哭而去。现而今,文丞相虽就义,但死后清名万世,我却遗臭万年。要说不后悔嘛,嘿嘿---难说的紧。” 他说到这儿,就不再说了。 我问:“后来呢,后来怎么样?” 后来,你就把我推醒了呀。 我似乎印象深刻的是:自此之后,他的非黑即白,脸谱化人物,单调简单化事件的历史观似乎变了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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