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温梁羽生（榕树下）

云霄一羽

这是多年前发于榕树下的一篇旧文，读来很是温婉宜人，不知作者是谁，想必年纪不小了。爱梁书是一生的事。

云霄一羽

　　（一）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又失眠了。

　　夜不能寐时，人总惯于胡思乱想，惯于怀旧。或许是上苍有意撮合我和梁老的遇见。心在时光隧道上穿梭了一遭，在他的记忆跟前，嘎然而止。

　　第一回　神箭连飞，穿云惊小侠，飞刀一掷，劈果救佳人。

　　熟悉的语言风格，梁式独有的飘逸空灵，模糊的只是情节，轻轻一勾，散乱的记忆，便悉数串起。以为随着岁月的沉淀，儿时的那份喜欢，应该已         境过情迁。却依然鲜如昨日。

　　或许那时是真的喜欢吧。那样的喜欢，更纯粹，更率性，因为不谙世故，不染风尘。

　　津津有味间，可能太过激动，居然把美梦里的老公惊醒。终于有人可以说话了。我开始缠着他，谈梁，谈金，谈古。

       都曾是童年的心爱。那时，一样的最爱，没有厚此薄彼。各有千秋。现在细想起来，其实自己真正喜欢的还是梁。看得最多，也是他的。

　　金的偏严肃，政治色彩偏浓，看时多跳读，古的调侃味太浓，弱在情节。看时很轻松，触动却流于表面，一笑付过。

　　经典的还是梁。如沐清风，读来常觉字里行间里有宋词的影子。却去除了古代文人墨客的酸迂，吸取了其洒脱的精髓。笔下的风云人物，多文武双          全。比之古，少了份玄乎其神，比之金，多了份脱俗的优雅。 印象最深是《萍踪侠影》、《冰川天女传》、《云海玉弓缘》。时隔太久，细节已恍惚。但人名犹新。象唐经天，云蕾，张丹枫，金世遗，谷之华，历胜男。

       记得那时，对于书里的男女主人公，见一个爱一个。一开始看《冰川天女传》，喜欢唐经天，后看《云海玉弓缘》，转爱金世遗。到《萍踪侠影》          又跌入对张丹枫的无限暇想中。最激动莫过看他和云蕾的感情描写。心直跳直跳的。

　　尤其是母亲苛严的家教下，偷偷摸摸，更添一份刺激。 记得有次给母亲逮着。母亲是又气又笑，说别家的小女生偷看小说，看的全是琼瑶，咱家的        倒好，全是舞刀弄剑的。

　　其实儿时的自己，并不是不爱红妆爱武装。也许喜欢的，是那种文武完美结合的境界吧。太武，觉得鲁莽，粗野。太文，又觉得酸，所以不喜《水          游传》，也不喜纯粹的言情小说，尤其又哭又喊的琼式电视剧。更静不下心来，终日习字弹琴。结果祖母的字，父亲的乐器，一样也没修成。

　　而梁式小说，正中心怀，既圆了女儿柔软的情梦，又不失一份红尘逍遥。

　　写字时，也总在不经意间，层现一份空灵轻逸，或多或少，是受他的影响吧。

　　十余年后再温，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那些旧时碎忆，点滴浮现。跳过怅怀的部份，只取温馨。

　　宛若，儿时的满不在乎，天马行空，又回来了。


　　（二）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断断续续一天，《冰川天女传》，终于看完。感觉像是回到儿时痴玩过的沙滩，拾起潮退后浮起的贝壳。

　　心里却很清楚，那海依然是从前的海，贝壳已不是从前的那一颗，而我，也不是从前的那个小女孩。

　　桂冰娥，一个作者笔下的幻美人物，此女只应天上有。即使天上，也非一般的仙子能及。从开始到终场，总是一袭湖水色的衣衫。

　　我想象不出什么样的湖水色能配这样的女子，应该是湛蓝透明清澈的那种吧。

　　作者充满爱怜的笔触，总让我想入非非，以为是作者心底深层某个影象的化身。宛若当年金庸。

　　宛若金庸笔下的小龙女。

　　只不过作者更有惜玉之心，自始至终，桂冰娥呈于世人，都是一幅高贵完美的景图。而金庸，或许为了配衬杨过的残缺，安排了一个世俗的男人，          亵渎了小龙女的冰清玉洁，轻轻几笔，便扯碎了我们以为圆了的完美之梦。

　　如果桂冰娥给我们的是一种高不可攀的仰望，小龙女则是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惜。

　　我们有时执迷于虚无的文字，或许就是为了某种臆想，渴望在那字里行间，能找到一丝自己的影子，又或是幻想的某种生活方式。

　　而桂冰娥，小龙女的出场，正好叩醒了我们深藏的的那些情怀。与其说被她们吸引，莫若是为了圆某种情结。

　　于是我们就那样，不可思议的深陷进去。

　　陷到中场，蓦然惊醒，两个一般出尘脱俗的女子，却无一例外的不谙世故，清纯得有些幼稚，经不起红尘诱惑。

　　所幸，桂冰娥不似小龙女红颜命薄，情窦初开，撞见的便是世间罕见的奇男子，也是好男子，且郎有情，妾有意，有缘有份。

　　能叩动芳心的绝不是等闲俗辈。唐经天，名门之后，风骨清雅，诗词武功俱登峰造级，又一个幻真的完美人物。

　　如果遇见的是一个如岳不群般善于伪装的男子，抑或是错误的时间遇上对的人，仙子的命运会如何？又一个白发魔女般绝然的毁灭性自戗？

　　不敢想象。

       绝世奇才，不止是唐经天。还有金世遗。两个不相伯仲的男人，都让天女遇见了。作者的完美情结，在结局的安排上，诠释得淋漓尽致。
　   金世遗在作者的笔下，无疑也是血气男儿，特立独行，愤世疾俗，一身的傲骨。却不够完美。也注定与天女失之交臂。

　　与天女的邂逅，是他成长为一代枭雄的一段必经之路。他的消失，宣告了《冰川天女传》的终结，又掀开了另一段《云海玉弓缘》的开始。

　　那里，有真正属于他的遇见，是他的重生。

　　桂冰娥和唐经天的珠联璧合，让人惊羡之余，也叹息，所谓的不食人间烟火，不过是因人而异。或者是某种环境使然吧。尘俗的心造就出的仙子，          终脱不了尘俗之气。千年不化的雪山，死气沉沉的古墓，幽居的仙子，一样的脱不开尘俗的一个情字。
　　
　　于是，天女下凡了。金庸的小龙女不仅下凡了，还从书卷里走到了人间，所幸，没有太过背离我们的想象。

　　梁羽生的天女呢？

　　陈玉莲已经老了，湖水也不清了。我们的梦也醒了。原来只是，心尖上一场，天上人间一日游。

　　天女也罢，小龙女也罢，金庸，梁羽生，还有我们留恋忘返的看客。

　　都只不过，这一程路过的行人。


　　（三）　无论去与往，俱是梦中人


　　似乎上苍有意考验我对梁的感情吧。先是失眠促成了我和他的十余年后的“重逢”，又小病加深，无端扰了我静品他文的兴致。

　　四月末的风，看似温情脉脉，让人防不胜防，着衣少了。晚躺下居然深身酸疼，感觉那寒气已经侵到骨子里了。

      受了寒，学乖了，穿了件羊毛衫，外面又罩了件老公的西服，坐在电脑前，点开《云海玉弓缘》。继续品梁。蓦想起晚和鸿丫头聊到七剑，丫头颇         有见解，觉得他的情节虽然完整，但有点平淡，人物太多，平均着力，不够突出，人物性格也不够丰满。

     其实丫头说的我也有所体会，却丝毫不影响我对他的喜欢。读文，究的是一种感觉吧，是为悦心，何必管他的文学价值。梁的缺陷，是所有完美主义      的软肋。因为偏执于营造一份飘逸的完美，对于疼爱的主人公，太过怜惜，有时反而无所适从，力不从心。

     或许是一种无心插柳吧，这样的人物，偏对了我的胃口。比之金，个性虽然不够丰满鲜明，却多了份气质，少了份极端。金的萧峰，阿紫，有够深          刻，看过后，却让人不堪回味，不寒而栗。

　　不若梁，没有太刻骨的痛，也没有太刻骨的喜。宛若花丛中踏过，轻挥手间，犹留一缕香。

       丫头在谈及金世遗时，倒是颇有兴趣，说看到他的名字和我的那句：“金世遗在作者的笔下，无疑也是血气男儿，特立独行，愤世疾俗，一身的傲            骨。却不够完美。”已经爱上他了。

　　更添我对《云海玉弓缘》的好奇心。情节几乎忘光，但记得儿时，起初是喜欢唐经天的，因为在天女传里，金世遗的怪束装扮，让素好洁净的自己          很是不适。尽管明知他也是梁笔下怜爱的人儿，却下意识的排斥。 也愈发费解，后来看过云，怎么就移情别恋于他了。 喜欢也罢，憎恶也罢，无论        去与往，都不过是梦中人。


　　（四）　此情成追忆，当时已惘然


　　抱病看到两大女主角都姗然登场时，心血来潮，鼠标一拉到底，我看到了商隐的那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沉睡的记忆开始慢慢复苏。

      是否完美情结的人，如果又偏偏是一颗看透一切的玲珑心，构筑的故事，结局总或多或少的带有某种宿命色彩。如果说《冰川天女传》让我领略了         梁的完美，《云海玉弓缘》则让我看到了他的宿命论。

      一边看，一边苦苦的搜寻，直到最后，我都未能解儿时的疑，如何会爱上金世遗。因为看完，发现自己爱的依旧是经天。

     或许我也感染了梁的宿命论，又或是一种年龄滑过的使然吧。

　　年少时，不谙世事，金的倔强让自己看到了青春独有的叛逆和张扬，一种共鸣，一种惺惺相惜。而立之年，再回看，生活的真谛旨在平淡从容，儿          时眼里唐的沉闷无趣，转过身去，却成了一种尘埃落定的沉静之美。

     唐是温室里呵护的名贵植物，纵然不娇贵，却有种与生俱来的贵族气和优越感。他是梁笔下完美到极致的人儿。生活和爱情的幸福，似乎都是随手拈      来，水到渠成。 微不足道的波澜不过是点缀。 我没有从云里看到成人的童话，却在天女传里看到了。

    对金，太多复杂的情愫。飘零的身世，注定他内心的不安全，相依为命，绝世武功却乖张的师父，又注定他的多疑敏感。性情的太多缺陷，几乎掩盖      了他的光茫。

    这样的男子，只能远远的欣赏，而不能走近。

    李沁梅走近了，最终另嫁了，谷之华走近了，最终黯然离去，历胜男走近了，最终阴阳相隔。

   看天女传时，我就知道，李沁梅不是金世遗的遇见。那样天真烂漫，不谙世故，娇巧可人的小女子，注定只是飘过金世界里一片绚丽的云彩，金只能     止于仰望。如果落下停驻，云将不再是云，而是雨，泪雨。

  金呵护不了这样细瓷般让人不忍卒伤的女子。

  如果金和李走到一起，倒真是一部也许很美丽，却充满欺骗性的成人童话。

  而谷之华，冰雪聪明如桂冰娥，却多了些烟火味，更显得亲和，也更惹人怜爱。

  一样师承贵门，赫赫有名的江湖三女侠之首，吕四娘。遗憾的是，她一样的脱不开一个命字，犹如仙子般的天女，脱不开一个情字一样。有一个恶名昭   著的父亲，偏又是历胜男的仇敌。而历胜男和她，偏又爱上了共同的男子。

  扯不断的恩恩怨怨，骨子里的善良，也注定了她不能完美如天女的宿命。注定了她在一场爱情角逐里的败北。

  三个女子里，历胜男无疑是最终的赢家。

  从头至尾，我一直对她没有太多的好感。虽然她敢爱敢恨，是真性情女子。却太谙心机，太不择手段，且太心狠手辣。

  她让我想起了小昭，想起了程灵素。性格决定爱情的方式。也许在她的潜意识里，爱情就是一种占有，而不是让心爱的人快乐。

  她拼却了残存的精力，不但赢得了妻子的名份，而且用死在金的心尖上刻上了自己的影子。注定一辈子与他形影不离。

  也注定了金和谷长达二十年的孑然一身。

  好一个……女子。

  我曾经以为最适合金的，应该是谷之华。她的包容温和，举重若亲，大智大慧，应该最能去金邪气，雕琢成玉。

  金最终醒悟最爱的人是历。犹如他当年以为爱天女一样。这样没有安全感的男子 ，有时候外人一点点的疼惜，会让他产生错觉，更何况，历和他都是     天涯伦落人，身世一般的可怜，又身死怀中。

  如果那刻死的人是谷呢。

  又会是另一番感悟。

  只是怎样的换位，都注定了一个结局：此情成追忆，当时已惘然。

  梁终归不是金，金世遗也终归不是韦小宝。


　　（五）　造化偏有意，明月玲珑心


　　从来就不是博览的人，看什么都是凭兴趣而论。也许这样的看，有时更生一份纯粹的热爱吧。从儿时接触梁，到人过中年重温，始终都是个人的感          觉。之间没有看过任何关于他的只言片语。 不想别人左右了自己心中的纯粹。

　　儿时读梁，读金，都是地下活动，根本无从得知谁先谁后。但那时感觉就是梁先行。因为总能在金里找到似曾相识的影子。象射雕里的周伯通，俨          然江湖三女侠里的冯琳翻版。天女里唐经天的软丝甲，黄蓉也曾穿过。

　　而金显然比梁上了一层台阶，所以同样的童心未泯，到了周伯通那里已是活灵活现，惟妙惟肖。

　　那时也不知道梁其人其事，却从他的字里行间断定，即便不是出身书香门第，也饱读诗书，尤其深谙唐诗宋词。

　　很多年前浮于想象的猜测，很多年后发现，都与事实吻合。难掩的欣喜，因为自己对梁的懂。　

　　也曾和老公谈及梁的完美，他说其实用理想化更帖切。或许吧，男人的视角有时比女人更透入骨髓，一语中的。却对他所言，生活更需要现实，不          以为然。

　　如果文字里的世界和现实生活如出一辙，我们明知无法企及的梦在虚拟的表达里都无法寻求，读书有什么意义。失去了童真，没有了幻想的点缀，         只余下千篇一律的单调，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懂得珍爱的人，即使充满理想化，也不会与幸福擦肩而过。梁的唯美，带给他的，不是愤世嫉俗的偏激，而是一涧清水般的幸福。他的婚姻，夫唱          妇随，恩爱情深，和谐甜美如神仙眷侣。

　　如果说他的文字，是他理想化的诠释，他的生活，则是一种升华，一种尘埃落定。
       英雄迟暮的苍凉，不过瞬间。我庆幸自己读懂了他，读懂了自己喜欢的人。也庆幸这段小插曲，升华了对他的喜欢。

　　每个人心中都有属于他自己的经典。梁老了，我们也老了，可那些痴迷不会老去，将永远叠放在岁月的记忆里。

　　愈老，愈怀念。

药师丹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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