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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摇落为秋
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
在赵敏的光芒四射对比之下,周芷若看似只是一个一败涂地的失败者,机关算尽,阴谋败露,输阵又输人。但实际上,周芷若是金庸笔下女子中的一个异数,相对于过于完美乃至意淫的赵敏,周芷若反而具有更多值得玩味的现实内涵。
周芷若不再像其他众多的金庸女子一样,将生命的全部投入到爱一个男人的囚牢里,而是极力追求个人的个人事业乃至权力欲望;她像是另外一个灭绝师太的成长史,从一个空谷幽兰的温柔少女扭曲为灭情绝意的冷酷怪物;她又像是女性成长版的岳不群或者林平之,从名门正派的道德侠士沦丧为厚黑阴毒的权力人物;她作为汉水船家贫女,与赵敏的情场乃至人生对决堪称贫家芝兰与王室玫瑰,草根吊丝与精英贵族的社会阶层对决。
当与张无忌、彭莹玉、韩林儿等人大都游皇城时,周芷若武功上已获得了倚天屠龙秘籍,爱情上基本上击退了所有的竞争者,权力上也有了成为未来皇后的憧憬,在人生逆袭的道路上已是春风得意,风光无限。但遥对最高彩楼上列座的赵敏,周芷若凝望半晌,意兴索然,此时她又一次深深体会巨大社会阶层差别的无情,她穷其一生苦心追求的人生目标不过是对手与生俱来的,甚至弃之如敝履,这个心理落差无疑周芷若与赵敏对决的缩影,也是决定胜败的关键。
汉水喂食之恩对于张无忌来说是美好的回忆,但对于周芷若来说却是苦涩的开始,可怜的船家父女被卷入江湖中,船父惨死,无依无靠的船女寄人篱下于峨眉门下。上有霸道冷酷的师傅灭绝,嘴毒心毒的师姐丁敏君,周芷若的人生处境可想而知,小心逢迎,逆来顺受,努力地学会一切生存技能:武功、道德、心机、权术,也终于讨得灭绝欢心,成为得意弟子,却因一无所有永久地丧失了安全感。期间,周芷若想必会听到一个名叫纪晓芙的师姐的悲惨故事,对于有些人,爱情是一件奢侈到死亡的幻想。
六大派围攻光明顶,昔日船家贫女已出落成秀若芝兰的峨眉高徒,灭绝固然霸道蛮横,但只要周芷若绝对服从,还是会获得许多的安全感,毕竟灭绝内心深处还是偏爱诸如纪晓芙、周芷若这样柔顺淑女。因此,万安寺中,周芷若面对赵敏的强权,侃侃道来,保持着峨眉派的正义道德。灭绝自杀身,束缚与保护都随之而去,肩负三大使命的周芷若艰难前行,外有金花婆婆挑战,内有丁敏君逼宫。风雨飘摇中的峨眉,内心凄迷的周芷若,隐藏在芝兰秀美下的潘多拉魔盒已经被打开。四女同舟何所望,无论是谋取屠龙刀的使命,还是个人情感的向往,周芷若都不可避免地卷入到与赵敏的情场对决中。
周芷若一无所有,肩负的使命和内心的召唤使得自己身不由己地闯入权力的斗兽场,如同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自然地仰望羡慕权力高层的威严奢华;但对面高处的赵敏已然是厌倦了权力的浮华,如同仙女下凡尘,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降落到凡间全身心地寻找一段完美的爱情,于是周芷若与赵敏很不幸地相逢了。近乎拳击手对视般地面对这个天之骄女,周芷若发现自己依然是无助的船家贫女,在完成使命,追逐爱情的过程中,这种巨大的心理落差最终摧毁了秀若芝兰的风姿,摧毁了峨眉正派的侠义道德,丧失安全感的她无时无刻不处于惶恐焦虑之中,用尽一切手段渴望抓住历经艰险才获得的一切利益,显露出与她曾经信奉的道德的对立阴暗面:狭隘、自私、阴毒、不择手段。同时,周芷若却不肯在爱情作出利他的付出与牺牲,也许是她根本不懂爱情,也许是她确实没有舍弃一切追逐爱情的决心以及资本。
不幸的是,赵敏几乎都是站在了周芷若在爱情中所犯错误的反面。最终,周芷若不仅在赵敏面前输得体无完肤,在与传统武林贵族黄衣女子的对决中,也处处受制于人,并且映衬着态拟神仙的贵族高贵,暴露着形似鬼魅的吊丝丑陋。
所幸的是,无论是旧版中出家赎罪,还是三联版中与张无忌再续前缘,金庸最终还是给予这个勇敢逆袭却可悲可怜的女子些许安慰,没有像后来者岳不群林平之那样置于死地。周芷若、赵敏本与谷之华、厉胜男有一定的对应关系,但又有相应的变化。周芷若初期类似谷之华,实质上都是温婉柔顺的淑女。但由于生活环境的不同,周芷若性格深处隐藏了阴暗面,并且有着类似于厉胜男强烈的使命感和权力欲望,最终走向了对权力的追逐。同时,周芷若却没有厉胜男对于爱情纯粹且不顾一切的不懈追求,也没有挑战正统和规则的自由意志,因此她无法获得厉胜男那样的超脱。
在传统儒家价值观念中,道德有着信仰的精神力量,“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但现实生活中,这些精神力量要经受不同时代的各种因素的考验,于是也就有了《九辩》中“贫士失职而志不平”的愤慨,更有《古诗十九首》中“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无为守贫贱,坎坷长苦辛。”赤裸裸地追求权力富贵的心灵呐喊,直至今日世人感叹寒门再难出贵子,凤凰男(女)的极度尴尬,这都是类似周芷若这种一无所有的寒门子弟,在社会阶层上升的奋斗过程中展示出的幸福与痛苦,美丽与丑陋,成功与失败,成为后来者的一面面以鉴得失的镜子。
关于镜子,想起很多年看到的一篇须一瓜的小说《雨把烟打湿了》,小说的主角蔡水清通过自己的努力已成功地由一个粗鄙邋遢的农民变成一个文雅整洁的城市人,但进一步融入到新的社会阶层的过程中却充满了异常艰难。巨大的压力之下,当看到一个长相极像他的拙劣粗俗出租车司机时,他仿佛在一面镜子中重新看到了从前那个丑陋的自己。他惊恐万分,竟然用随身的剪刀杀死了出租车司机,仿佛以为这样就可以彻底抹去从前自己的影像。或许,某些时候对周芷若极度的厌恶原因可能是会从这面镜子里看到自身从前或现在的丑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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