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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风小说] 武侠《龙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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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2-14 15:3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木偶 于 2018-2-14 15:47 编辑

                                       第一章 残亭三义

晋阳府西,两百余里,有一个残亭,亭前一石碣,石碣上篆刻两字:‘龙城’。下刻一行小字:‘龙城不通邑,旦古无商旅’。

路亭一角已坍塌。瓦砾遍地,墙垣裸露,因年深月久,墙头长着一些蒿草,正在这萧瑟的秋风里摇曳,看着甚是凄凉。

明戒、骟匠先到残亭。两人生起一堆火,在瓦砾堆中找来一个破瓦罐,煮了半瓦罐的薯蓣。

薯蓣煮熟,两人用茅草杆当作筷子,正要举箸,就见一个乞丐小跑着奔进亭中。

乞丐一双布鞋磨出两个大窟隆,十个脚趾探出头来,恍如十颗乌漆麻黑的板栗,他身上的百衲衣,破的如同披了一件蓑衣。此人虽落魄,却露出一身古铜也似的肌肉,与神情萎糜、瘦骨如材的乞丐大为不同。

乞丐看着热气腾腾的瓦罐,一副馋涎欲滴的模样。

明戒笑着道:“倘若不嫌气时,便请兄台自用,这荒山野岭的,聊表搪饥御寒。”

乞丐正等着他们邀请,明戒还未说完,他便欣然抓起筷子,也不管滚烫,狼吞虎咽起来。

骟匠其人好酒,随身着带着一只酒囊,囊中装的是自家酿造的香醴,当下解了羊皮酒袋,道一声‘喏’,递给乞丐。乞丐接过,拔开塞子,顿时酒香四溢,仰头喝上一口,一股暖意直入丹田,说不出的受用。

瓦罐中的薯蓣被乞丐一人吃光。明戒、骟匠白忙活一场,两人却只觉有趣。

酒饱饭足之后,乞丐这才开始打量他们,只见明戒浓眉大眼,肩膀上搭个包袱,腰间别一柄三尺戒刀,打着绑腿,身着径服,似个英难好汉模样;骟匠斗大脑壳,厚嘴唇,右腰间系一只羊皮酒囊,左腰间别一副骟具,乃是一个前村后店转悠,吹着哨子,替人骟畜阉鸡的骟匠。

乞丐对二人作揖道:“承赐饭!承赐酒,感承不尽!”

明戒相貌方正,说话有礼,当下回揖道:“好说!些许杂物,不足挂齿。在下明戒,日月之明,戒律之戒。”又指着骟匠道:”这位兄弟是在条黄泥道上相识的,虽是初识,却如好友,在下称他为‘骟兄’,也是一位不拘小节的好汉。”

骟匠被明戒称‘好汉’,受用的很,只是自己的营生沾污了这‘好汉’,是以有些介怀,当下冷笑自嘲:“没出豁,干些骟畜阉鸡勾当!不当人子。”

乞丐抚慰他道:“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骟兄大可不必为此介怀!”

明戒问乞丐道:“敢问兄台大名。”

乞丐道:“在下姓李,字正,号浪子,喜游四方,玩山水,因贪观山川美景,误入荒林中,是以弄的如此邋遢,见笑!见笑。!”

明戒恍然道:“我道兄台眼眸深遂,步履沉稳,定不是那疯癫之人,也不似潦倒落魄的化者,原是误入荒林!难怪!难怪。”

浪子指着黄泥路道:“敢问兄台,此去是个什么去处?”

明戒道:“此去三十里,有一个千户人家的市集,唤作龙城。城中有个员外,姓臧,家资巨万。臧员外乃是习武之人,有万夫难挡之勇,耐何族眷丁伶,上无叔父长辈,下无子嗣弟子,中间更无半个兄弟,是以广纳武师、刀客,酒食供养,看家护院之用。在下从骟兄口得知,相约前去,投奔臧员外。”

浪子抚掌喜道:“如此好去处,肯请两位兄台带携在下一同前往,若何?”

骟匠道:“包在我身上!”

浪子笑问:“你同臧员外熟识的?”

骟匠道:“我认得路!”

明戒道:“在下有一提议,不知二位仁兄意下如何?”

浪子道:“什么提议?”

明戒道:“我们到人家地盘讨生活,势单力薄,纵然藏员外宅心仁厚,他家武师众多,难免不会欺生。我们三个前去,需得同声共气,在外人面前,便称生死兄弟。也教别人有所顾忌,不敢肆意欺凌我们。”

三人一拍即合。


三人来到龙城。

龙城不大,三街五巷而已,但街道井然,青石板辅就的街面干净整洁,两旁屋舍俨然有序。

此时已是黄昏,家家生火做饭,谁家贤慧的媳妇儿,做出的葱蒜面汤,香溢满街;两个老婆婆正在巷口交头接耳,鬼鬼祟祟,不知又在挑起哪家的是是非非;还有一群顽童,疯子一般追逐嬉戏,其间还夹杂着两条土狗。

一派烟火人家气息。

骟匠曾经到此骟畜,知道路径,领着明戒、浪子,来到一座大宅院的门前,敲开大门,一个苦瓜脸中年人探出头来,打量一番三人,傲然地道:“干什么的?

骗匠粗声道:“我们来做武师!”

苦瓜脸中年人白眼一翻:“你不知天色晚了么?明日再来!” 正欲关门,明戒抢步上前,施礼道:“万望老丈通融则个,在下三个从口外来,如今天色已晚,倘若见不着臧员外,今晚无处栖身。”

苦瓜脸冷言道:“让你见又怎的?没些武艺,谁愿意养着个废人?”

明戒赔笑道:“那是!那是!劳烦老丈传达一声,道有三个前来投奔,请臧老爷考试我等一番,看我等武艺还使得?能否赏口饭吃?”

苦瓜脸道:“我也同你明讲,臧老爷的金面,那是万难见着,今日霍哥儿不在,明日再来。”说完,坚决关上门。

霍哥儿是谁?明戒问骟匠,骟匠回答的很干脆——不知!

天已黑,三人在臧家大宅门外和衣而躺,苦等天明。

二更时分,十来个大汉,酒气熏天,从巷口摇摇摆摆而来。

这群人行为放纵,迈着八字步,或勾肩搭背,或推推搡搡,一路喧闹而来,到了臧家门口,陡然发现三人,有吓一大跳的,道一声:‘俺的妈呀,这是哪个,也不开言,想骇死人么?’有的道:“好躺不躺,躺到人家大门口。”有的暴喝一声:“你那乞丐,胆敢到臧家门口来躺尸?”

明戒作揖赔礼道:“好汉息怒!好汉息怒!我等前来投奔臧老爷,只因天色晚了,无人引见,没耐何,在此熬等天明。”

众汉围拢过来。

夜色昏暗,看不清容貌,那些汉子便一个个贴着面皮相觑,明戒不知对方意欲何为,便一步步后辙,同时暗自运劲,以防不测。

为首那大汉忽然哈哈大笑道:“你们三个忒也老实!”众汉也都跟着作笑。

为首那大汉又道:“丁老儿这斯恁地欺生,我们来时,哪个没受他鸟气?他不开门时,你们闯将进去,他又能怎地?这厮!贱的紧!莫管丁老儿,跟老子进屋睡觉,量他敢说半个不字?”

明戒心知这汉子不是主人,肯定是臧家武师,当下笑道:“这怎么好?还是劳烦通报则个。”

为首那汉子显的不耐烦,说道:“通报个鸟,向老子通报就是了。明日等霍青山来时,自会为你们安排宿食。”

这时,已有一条汉子开始擂臧家大门,擂的震天响,里面有人急急地奔来开门,且一路不住口叫道:“来了!来了!来了!”

门打开,正是那苦瓜脸。

古瓜脸开门甚急,擂门大汉却还嫌他来的慢,骂他道:“丁老儿,我道你睡死了,这般久才开门,老子打你龟头。”说罢,在他头上拍一巴掌,苦瓜脸便叫一声‘哎哟’,忙退到边上去,省的碍了众汉子进屋,免不了会被推搡。

为首那大汉一手勾搭在浪子肩上,另一手勾搭在明戒肩上,又扭头招乎着骟匠,众人促促拥拥,进的门来,苦瓜脸站在门边上,等众汉全都进屋,他还得将这扇门关上。他看到明戒三人已随众人一起进来,果然没说半个‘不’字。

过了影壁,来到大院。穿过宽阔的院子,直奔西边厢房。

推开西厢房的门,隐约间,西厢房客厅似乎一地都是被褥。

时值中秋,天气转凉,众人却还是打着地辅。

一间不大的西厢房客厅不知挤了多少人,明戒、浪子等十余众进来,把那睡觉的吵醒,有踩到脚的,骂骂例例;有的叫撑灯;有的呐呐地怨畅;还有几个本事高超,居然不为所动,仍自顾在角落里打着呼噜。

油灯点亮,明戒仔细观看,见满屋子都是七长八短汉,四山五岳人,略略数一数,近五十号。房中臭汗味熏天,酒味也重,邋遢粗汉身上那令人作呕的酸臭味甚是浓郁。

众人都唤为首那大汉为史老大。明戒三人也就跟着众人一起称他为史老大。

史老大对明戒三人道:“今晚屋顶上有些响动,我们莫要理会,只管自家睡觉,自有东厢管事。”

众人息灯安歇。

明戒满腹疑问,悄悄问枕旁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武师道:“老师傅,怎么称呼?”

老武师道:“姓傅名传!”

明戒道:“在下有事不明,可否赐教?”

傅传道:“请说,”

明戒道:“何谓东厢管事?”

傅传道:“臧老爷收纳九十二名武师,分住两厢房,一边住四十六名,我们是西厢房,另有四十六名住东厢房,两房轮值守夜。”

明戒道:“臧老爷仇家恁地多?怎知今夜有人衅事?”

傅传道:“不知今夜来是不来,那飞贼隔三差五上门,挠的我们不得安宁。”


三更时分,屋顶果然有夜行人走动,两个耳尖的刀客霍地坐起来,侧耳倾听,其中一个轻声道:“永龙兄,听到没有,那话儿又来了。”

被称做永龙的这人道:“怎么没听到!”

那刀客道:“此人接连两夜造访,只怕是想死不等时辰了。”

永龙却道:“我猜今夜东厢仍是逮不住此人。”

那刀客道:“何以见得?”

永龙道:“临川兄,你想一想,此人数次光临,不但熟习地理,对咱们也是了若指掌,若非有恃无恐,何以一而再,再而三地上门挑衅?”

这个称作临川的刀客道:“小弟倒认为,今夜此人必定伏服。前两次失手,东厢与西厢均是大意所至,今夜东厢有所准备,谭家几个武艺不差,非逮个正着不可。”

两人说话间,外边传来利器破空声,有飞镖,有羽箭,接着暴喝声,打斗声,呻吟声,众人追逐喊呐声。

西厢房武师个个探起身来,侧棱着耳朵倾听。

史老大怱然也从地辅上跃起,大叫道:“撑灯,撑灯,东厢已得胜。”

傅传忙起身点灯。

打火镰,灯点亮,西厢众刀客纷纷披衣起身,全聚到南房会客厅里。

会客厅里的灯早已点亮,且早已聚了一大群大汉,明戒心想:‘这群汉子想必便是东厢武师了。’

不久,又有一伙东厢武师从前院抬一个蒙面尸体进来,到了大堂,往地下重重一掼,纷纷漫骂,大肆吹嘘。

有的说:“他奶奶的,找死不等时辰。”

有的说:“妈的个巴子,要不是老子那一记梭镖,这狗崽非溜不可。”

有的说:“老子那一刀才砍到要害,平时老子不知怎地,就是练不好,事到临头,却又使的一点儿破绽也没有。”

有的道:“老子倘若年轻十年,这种角色,十个也不放在眼里。”

那蒙面人身上创伤不下百余处,有些地方更是血肉模糊,想是受了重创,逃不了,众人一拥而上,有剑的,乱扎;有刀的,乱砍;有暗器的一骨脑儿投掷,反正杀了这夜行客又不犯王法。所以,蒙面人全身上下,千创百孔,早已气绝。

史老大俯身揭开蒙面巾,只见蒙面人二十多岁,一双眼睛死鱼般突出。众人一一过来认,都说没见过此人。

史老大道:“明日霍青山点卯,他总认得。这一阵子,给这厮搅的睡不安宁。又是纵火,又是装鬼,我操你祖宗!”说罢,踢了死尸一脚。

众刀客兴奋异常,说是要庆祝一番,把一个苦瓜脸老丁从睡梦中拉扯起来,令他生火,另差几个会做菜的武师去厨房干事。

明戒悄悄把傅传拉到一边,问道:“老师傅,在下有事不明,请教一二。”

傅传道:“老弟但说。”

明戒道:“今夜如此大事,却怎么不见主人家?”

傅传环顾左右,压低声音道:“老弟你有所不知,这大院的主人姓臧,祖上大富之人,家资巨万,如今这龙城中大半均是其产业。臧家太老爷生有六子,父子七人,个个武艺超群,只是命里孤寡,娶来媳妇不是害痨死,便是不守妇道而教自家一刀杀了。再后来,没人敢将女儿嫁进其家门,臧太老爷在世时,六子虽阋墙于内,却也能御人于外,龙城之内,没有一个不怕他们的。三年前,臧太老爷归天,六子便窝里斗,相煎相残,只剩如今这一个臧爷。如今这臧老爷孤苦伶仃,没有家眷,没有兄弟,守着偌大一份家业,心中难安,思出了病来,总说有人加害于他,招揽这许多武师看家护院,仍是不得安心。平日里,人影也见不着,老朽来了五个月,只见他一回面。”



明戒道:“没个主人家,我们这些护院的,还有那烧火的,打扫的,却是谁来管束?那开门、关门的丁老丈,莫不是管家?”

傅传道:“天明时,你看这宅院景象,哪里还像个宅院?恁地大一个宅院,也没有下人,也没烧饭的,都是我等刀客自己干事。管家倒是有一个,白白净净一后生,名叫霍青山,住在自己家中。这个丁老儿乃是个杂役。跟这臧老爷倒也十分相似,无子无嗣,鳏寡独居。”傅传说到丁老儿,嘿嘿冷笑,恍如无子无嗣之人,可悲可笑至极。

言外之意,他自己是有子嗣的。

忽然,有人大喊——着火了!

众人不经意间,柴房大火已熊熊燃烧。众刀客纷纷救火,往来穿梭,人头攒动,乱成一团。

永龙与临川不去救火。

永龙对临川道:“临川兄,这场火必是人为,看来今晚不止一个飞贼。”

临川道:“永龙兄所言极是。”

永龙道:“这人纵了火,必定站在远处观看。”

临川道:“理应如此!”

两人寻思:‘这人纵了火,此时躲在哪里观看?这地方必定很高,且极好藏身。’两人环顾一周,异口同声地道:“厩房房顶!”

厩房在西首院墙边,旁边几株大树,枝枝叉叉贴近瓦缘。此时已是廿五,四更,下弦月高挂。虽然只是弯弯镰刀的残辉,但对于练武之人来说,也已足够看清环境了。

永龙与临川从两边包抄过去,先后翻身上房顶,两人双脚还未站稳,一个阴冷的声音道:“找死!”话音方落,唰唰两刀。永龙与临川不知深浅,不敢接招,仓促间,一个鹞子翻身,双双下来。

房顶那人原本志在必得,但两刀均未得手,似乎惊‘咦’一声。他也不敢逗留,飞身从树枝的间隙掠出院外。

只见一个矮小的身影,在树枝间一闪即没。永龙道:“追!”两人再次纵身跃起,翻过围墙,到了院外。

院子外面是一条小巷,只见一个猿猴般的身影急驰而去,两人拨足追赶,紧随其后。

奔了几十丈,眼见追至戒刀所及距离,永龙刚欲出刀,那人忽然止步,双手抱刀,后仰一击。这一刀刺向永龙,永龙侧身避过,那人后仰之式未衰,和身一转,斜刺里撩向临川。临川竖刀架住,但那人横砍乃是虚招,不等两刀相击,左脚倒挂金钩,已踢中临川胸口。

那人一招三式,电光火石,一击之间,三条人影陡然分开。

临川扶着巷道间的墙壁,不住咳嗽。

永龙不理会那老者,问临川道:“大哥,你怎样?”

临川道:“不打紧,咳咳……这老儿手脚迅捷倒是迅捷,只是……咳咳……只是力道不足,只教给踢岔了气,理理便好。”

永龙道:“这老儿交给小弟便是,你去一旁理气。”

临川道:“如此忒好,我正要看看二弟刀法是否又精进了。”

两人好整以暇地说着话,全然不把那人当回事。

那人是一个枯瘦老者,夜色幽暗,看不清容貌。

老者与两人两度交手,虽然看似占了优势,实则是先发制人,抢得先机所致,此时深知两人均是好手,心中已然生畏。

老者想脱身,但脚下不敢随意移动,因为永龙的戒刀始终处于蓄势待发之际,如果自己稍有分神,永龙雷庭一击,必殒于刀下,更逞论回身逃走了。
永龙与老者对峙片刻。永龙先出招,挥刀斜斩,刀风凌厉异常,老者不敢怠慢,运足十成劲力举刀相迎。两刀相交,火星四溅。

这一刀过后,底细已探清,永龙对老者完全不以为惮了。当下,一连攻出十余招。在这十余招里,一个是攻的随心所欲,一个险象环生,老者完全笼罩在永龙的刀影里,毫无还击能力。

老者百忙中急喊:“住手!”

永龙听他叫唤,便即收刀,双手持单刀,摆个虎扑之式,防止老者纵身窜逃。

永龙道:“死到临头,还有何话说?”

老者喘一口气,凛然地道:“你们做人护院,做小伏低,刀来剑去,又能赚几个鸟钱?倘若今夜高抬贵手,老夫定以重金酬谢,绝不食言。”

永龙道:“你给我多少钱?你究竟是什么人?”

老者道:“莫问老夫来路。一人五百两银子。若何?”老者接着又道:“一人五百两,买田置地,建深院,住瓦房,岂不强胜这提着脑袋营生千百倍?”
永龙冷笑道:“五百两就能建深院,住瓦房,还能买田置地?五百两银子就能收买我们?你忒也小看我俩。”

老者见永龙不为所动,便又道:“老夫也同你讲实话,凭你俩的武艺,做人护院,委实可惜,不如咱们联起手来,将臧家藏宝之地寻出,那可是大富贵,咱们二一添作五,均分了。若何?”

此时,临川打坐调息完毕,纵身跃起,当头一刀砍向老者,老者忙举刀架住。

老者方才与永龙折了十余招,倾尽全力,本已真力涣散,此时临川这一刀又运足了十成功力,老者单刀立马脱手,手臂也震的发麻。

临川第二刀接踵而至。老者避无可避,眼见锐利的刀锋即将及颈,绝望之下,嘶心裂肺地惨呼,呼声方起,嘎然又止,一颗人头滚出一丈开外,老者的无头尸身一个踉跄,扑倒在地。

临川刚才吃了老者一脚,怒积于胸,此时手刃对方,这才觉的痛快,啐一口道:“两次抢袭我等,岂能饶你?若不是我等有些手段,早已死在你刀下,你一句好话,说什么一人五百两,就想活得性命?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至于什么臧家宝藏,你稀罕的紧,老子有要紧的事,没那闲情挖什么宝藏。”

两人收了刀,环顾四周,黑夜沉沉,巷道空空荡荡,似乎没有窥视者。

永龙道:“大哥,如今将这斯拖回臧家。还是如何处置?”

临川道:“拖回去领赏,耐何臧老爷一面难求,这臧老爷在地方上不得人心,人人称他为‘臧霸’,仇家不知几许。我们杀了这老贼,他子孙必要报仇,有道是强龙难压地头蛇,依愚兄之见,这赏莫领为妙。”

永龙道:“兄弟所言极是,小弟也是这般寻思。”

当下,两人寻回路径,悄悄溜进臧院,不动声色混进刀客中。


第二日。

明戒早早起来,将浪子、骟匠也叫起,说是看看究竟是一间什么乱七八糟的宅院,三人趁大众还在昏睡,悄悄走出厢房。

这是一间三进大院,昨晚起火的便是后院,臧家人丁凋零,内眷一个也没有,所以后院空废多时,后院的后罩房堆着柴薪,改作柴房之用;前院的南房十数间,只住着一个看门的老丁。南房西首是一间茅房,刀客们四处遗便,污秽不堪,茅房里已无处落脚。

院中荒草萧疏,灌木纵生,有些已一人多高了。

四处走了一遭。

浪子感叹臧家家道中落。

明戒则连声骂臧平‘不当人子’。明戒对浪子道:“武师本是下人,不住前罩房或裙房,却住到厢房里去,厢房可是下人住的?”

浪子随口问道:“下人住不得厢房么?”

明戒道:“东厢房长子居住,西厢房次子居住,长辈住正房,这臧老爷忒也不明事理,没个规矩,难怪无子无嗣,孤寡鳏独。”

骟匠对礼教不感兴趣,明戒说的这些,他听不懂,也没兴趣听。骟匠在家时,除了骟畜,便做些短工,如瓦房翻漏,疏通阴沟等。出于行业爱好,他饶有兴趣地四处查看,看哪里漏雨,哪里漏风,一边看,一边还讲给明戒、浪子听。

明戒、浪子当然也不喜欢听,只是敷衍着他。

日上三竿,刀客们纷纷起床,一个个跑到院中杂树里出恭,只见树丛中人影幢幢,往来穿梭。有些便秘的,气沉丹田,鼓足中气,拉的气冲头牛;有些肛坠的,痔疮的,为着拉一泡屎,长吁短叹,呻嘶烈吟,连人生都看淡了;有一个号‘溏屎大王’,此人体质羸弱,天天溏便,且奇臭无比,他拉屎时,旁人跑之不迭!

众人排完晨便,便都到暖廊下,或倚柱,或端坐,或躺在拦杆上,三三两两一聚,吹着大话,聊着女人。其中,善言谈者,口沫横飞,意气风发;不得势者,溜须拍马,曲意迎逢。

明戒逮住傅传道:“老师傅,动问则个,这晨饭几时得开?”

傅传苦着脸道:“今日晨饭莫想吃了,昨夜已教煮来当宵夜。巳时时分,霍青山准时来点卯。每日点卯完毕,拿出银两,分派人手,买肉的买肉,买面的买面。午时准有饭吃,这你大可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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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公平交易

日上三竿,巳时刚到,霍青山果然准时到来。
明戒三人打量霍青山:年约二十,长身鹤立,面白无须,衣衫整洁,腰间横挂一柄三尺长剑,眉宇间自有一股威严。

霍青山看似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其实不然,他只是青石巷一个泥瓦匠的儿子,幼时丧母,凄苦零仃地长大。

众武师向霍青山汇报昨夜飞贼之事,霍青山查认尸首,认得是青石巷张常五之子张小斌。

霍青山查毕,急匆匆赶到县衙,报了官。不久,衙门里的李玉城李捕头及仵作一干人等,摇摇摆摆走来,问询刀客,查堪现场,然后收尸回衙。
霍青山送李玉城一行回县衙。

李玉城与霍青山并肩而行,两人落在一群衙役之后。李玉城道:“这个张常五,十年前来龙城定居,据说从前是一个镖师,镖局倒闭,平日走镖结下梁子,不敢留在原籍,跑到龙城来,花钱入了籍,闲时教街坊小孩子练练拳脚,收费也低,平日里也不与人争斗,也无甚生业,是也不是?”
霍青山道:“李都爷所说无差!”

李玉城道:“你家与他家相邻,你也曾跟他学习过拳脚,可有此事?”

霍青山悚然,一揖到底道:“在下幼时的确奉家父之命跟随他习过一阵子拳脚,人人都道张师傅武艺平庸,在下便转拜南山道人为师,至此无甚来往,逢年过节送点小礼,只因近邻。昨夜张小斌夜闯臧家,在下委实不知情由!”

李玉城笑道:“江湖中有些飞贼,穿上夜行衣,夜盗千家万户,脱下夜行衣,道貌岸然,衣冠楚楚,又或温文儒雅,别说亲戚朋友、左邻右舍不得而知,就算妻儿有时也不知其真面目。张五常或许正是这种人。”

霍青山附和道:“李都爷说的甚是!”

李玉城拍拍霍青山肩膀,笑道:“如今可好,你这逢年过节俗礼也可免去,昨夜张小斌父子都死了,张小斌死在臧家院内,张常五死在院外小石巷,街坊一早就报了官,已教老九收尸去了。”

霍青山意外地问:“张师傅也死了?”

李玉城不答他,又道:“你干姨丈要问你话。”

李玉城说的干姨丈,正是龙城捕头张劲松,霍青山最怕此人。

霍青山心中忐忑,随着李玉城来到衙门捕房见张劲松。霍青山上前道:“青山拜见姨丈。”

张劲松怒道:“你做的好事!撺掇张常五装神弄鬼,害的臧霸纳了一大群流寇。”

霍青山刚要叫冤,张劲松冷冷道:“你敢狡辩,先给你几耳括子。”

霍青山心知隐瞒不了张劲松,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姨丈饶恕青山一次。”

张劲松道:“玩火者必自焚,小心搭上自己小命。”霍青山听张劲松话音,心知张劲松不来为难自己,当下忙道:“姨丈教训的是,青山再也不敢招收武师。”

张劲松忽然和声道:“张常五父子也不是好人,我怎么不知?死就死了,岂会捉你入狱?”

霍青山道:“姨丈开脱之恩,没齿不忘。”心中暗暗思量,张劲松有什么目的。

张劲松道:“你莫忙着道谢,我袒护了你,你也助我一遭,两不相欠。”

霍青山道:“姨丈但说,青山万死不辞。”

张劲松瞪眼道:“什么万死不辞?我要你去拼命了?大言炎炎。”忽又缓和语气道:“我也不是要你冒奇险,你只指挥几个武艺高的武师,将赵老拐做了。可办得到?”

霍青山素知张劲松与赵老拐不和,赵老拐奉承县令与县尉,从不奉承张劲松,两人交恶甚久。霍青山道:“这个好办!只是,须过一些时日,等青山同几个武师推心置腹,方好令他们行事。”

张劲松道:“不管多久都成。你自去筹划,只是莫牵扯出我来,否则不对你客气。”

霍青山道:“青山不敢!”

霍青山辞别张劲松、李主城,回到臧家大院,令众武师排好队,唱名点卯。

点卯完毕,史老大上前对霍青山道:“有明戒、浪子、骟匠三人星夜投奔。”

明戒对浪子使了一个眼色,又拉一把浑愣的骟匠。浪子、骟匠会意了,同明戒一起,闪身上前,深躬作揖,自报名姓。

霍青山扫视三人一眼,见浪子身上的衣服哪里算衣服,简直披了一件蓑衣,脚上的一双百纳鞋,两头都已磨破,前面十个乌青青的‘板栗’ ,后边是两个黑糊糊的‘核桃’。

浪子见霍青山盯着自己的脚趾头,便也低头观看,不自觉地,十个脚趾头四下里蠕动起来。

霍青山见此人实在是落魄形秽,眉头微微一皱。

霍青山朗声道:“前有惯例,武师投奔,须得演试武艺,以作见面相识之礼,哪位师傅先来?”

骟匠粗声道:“我先来。”

众刀客纷纷退后,让出一片场地。

霍青山问道:“阁下使什么武器?”

骟匠道:“刀!”

众刀客心想,这家伙背上只背着一个小褡裢,全身上下也藏不下一柄刀,这个‘刀’,我看他从哪里变出来?

只见骟匠解下褡裢,从里面摸出一团粗麻布,解开包裹在外的粗麻布,里面是几样骟畜用的小工具,有骟环,有骟钩,还有一块长三四寸,一头不足一寸,另一头有刃,但也不足两寸宽的小铁片,这铁片其实就是一把骟刀。

众人见他所说的‘刀’,只是这样一把小骟刀,全都哄笑起来。

骟匠蒲扇般的大手,握着这样一把小小的骟刀,那骟刀就只能露出一点刀锋,他握着刀的手,握成一个拳头,这个拳头就象是带着利刃的锤子。

骟匠不理会众人哄笑,大喝一声,一脚踢断院中走道边的缘石,这路缘石乃花岗岩石板,异常坚硬,石板厚有半尺,却应声而断。

骟匠踢断石板后,抬头四周寻找,见杂草纵中一株枣树,一个健步跳到枣前,发疯似的挥着骟刀乱割。这枣树长到手臂粗细,枣木质地坚硬,纵然用戒刀砍伐,也难一刀两断,但骟匠的骟刀挥去,触之即断。

骟匠发疯似的,连砍十几下,每砍一下,应声断一截,直砍到近泥的木桩方休。

众人忽又鼓掌起来。

霍青山夸赞道:“阁下好功夫!”

对于霍青山的夸赞,骟匠本应该自谦一番,说一声:‘过奖过奖!哪里哪里!现丑现丑!抬爱抬爱!’但骟匠这人,从来不知何为谦逊,别人称赞他,坦然接受就是了。

骗匠演示完毕,也不退回人丛中,而是把一只脚在草丛中揩来擦去,还在泥巴里磨矶,最后蹲下,用骟刀在布鞋鞋邦上轻轻地、细细地刮。有人以为他还没有演示完,不解地问旁人:“麻子,这是哪门子功夫的起手式?”

那被称‘麻子’的人解释道:“想必这厮踩到屎了。”

说到这个屎,刀客们就来劲了,有人道:“断然是溏便大王拉的,谁的大便有他那般稀的?”

‘溏便大王’当然不服,立即跳起来骂道:“哪个畜牲说俺?就你妈的大便干爽?人人都拉溏便是么?”

众人欢笑不止。

霍青山怒喝道:“住嘴!”众人便鸦雀无声。

霍青山面色铁青,怒气昂然。平时他最怕腌脏,可这些刀客都是些粗鄙之人,不洗澡,说脏话,吹牛皮,无耻无聊至极,只要有酒有肉有女人,什么都可以不在乎,是以这些刀客武师在他眼中,一文不值。

半晌,霍青山平了气,高声道:“哪位好汉接着演示?”

明戒对浪子道:“浪子兄,请!”

浪子道:“明兄,请!”

明戒道:“小弟恭敬不如从命。”

明戒走出人众,四周团团一揖,最后对霍青山躬身施礼,直起身来,朗声说道:“在下演示一下刀法,献丑了!”

明戒心想:‘我若像骟匠一样展示自家家底,纵然博得满堂彩,却又如何?日后少不得招来妒忌,对自已大大不利,话又说回来,倘若装成个馕糠货,又得不到霍青山这小子及臧爷的青睐。我还不如演示个套路,即不露底细,又教人觉得深不可测,不敢怠慢自己。’

当下,演示了一套刀法。

刀客中有见地的,比如永龙、临川等,知道这是八卦刀,人随刀走,变化多端;有不识八卦刀的人,初看时,以为平平无奇,细看时,刀法虽普通,步法却十分灵活多变,似藏拙于巧,深不可测。

一个套路下来,明戒收刀,理气。然后又团团一揖道一声‘献丑!献丑!’

霍青山隐约瞧出明戒在刀法颇有造诣,便问道:“阁下师承何人?来自何方?”

明戒道:“在下户籍中州宴河县,师傅乃是一个方外之士,江湖中籍籍无名。”

霍青山道:“我瞧阁下演示的刀法,非同一般,料得明师指点,大有来路,何必隐讳师承来历?”

明戒笑道:“在下句句属实,恩师确然是一个方外之人,修真养性乃第一要务,其余一概不作理会。”

霍青山道:“在下师傅也是个道人,他老人家武功卓绝,也不问江湖事,江湖中并无虚名。在下不是怪你不老实,也不是非要你自报家门。”
霍青山不想在这话题上纠缠,朗声道:“还有一位师傅,有请出列演示。”

浪子笑嘻嘻走出人众,对霍青山一抱拳道:“在下没有兵刃,演示一下拳脚如何?”

霍青山道:“请!”

浪子开始打洪拳,他打的洪拳,也是个套路,但跟明戒区别就大了,明戒演练八卦刀,旁人看来,就似一个高手借普通刀式隐藏真实功力,虽然招式似是而非,却中规中矩,四平八稳;浪子这路洪拳,就似以简单套路来掩盖体弱无能,因为浪子的洪拳,动作夸张、轻浮,完全流于虚式。

一路洪拳打下来,众人窃窃私语。

稍微学过武功的人都练习过洪拳,是以人人都看的懂,有的说这厮比划错了,那一招本该如何如何;有的说,这厮手脚无力,招式软绵,让他打,好比给爷挠痒痒;有的说,这厮哪里练过什么鸟的功夫,瞧他这一身行头,定然是个吃千家饭的,且因好手好脚,别人不爱施舍,混不到饭吃了,跑到这里来充武师。

霍青山看了也皱眉,心中忖道:‘这人无甚么功夫。倘若叫他走,只怕到外面也挨饿,姑且让他一块留下,赚口饭吃。’

霍青山道:“三位演示了高超武功。愿意留下的,月奉八钱纹银。”

三人都说愿意留下。

霍青山吩咐史老大上街买三床被子。另叮嘱史老大领浪子一块去,顺便替浪子裁一身衣裳,虽然武师个个穿的破烂,但浪子穿的也太不像样子了。
吩咐完西厢,又吩咐东厢武师上街买面买肉。

东厢武师中的谭家兄弟上街买面买肉,这是肥差。

分派妥当,发付了买办银两,霍青山也就无事先走了。

史老大领着浪子、明戒、骟匠三人,先到制鹅毛被的李大麻子辅子里,选了三床十斤重的绒絮。史老大道:“如今已是中秋,天已快冷,龙城这鸟地方,没个十斤重被条,这个冬天便不好过。”

史老大常替刀客买被,李大麻子敬他如上宾,四人进店门,先请坐,后敬茶。四人吃了一碗茶,作揖告辞。

四人随后到裁逢店。

史老大敲门道:“庄老头,我这兄弟裁身衣裳,上好的棉布有是没有?”

裁逢店老板姓庄,名闲。庄闲听说上好棉布,吃一惊道:“棉布确是没有!龙城小地方,这般好布料从不曾有过。”

史老大道:“老子在崇安县时,见那大户人家穿棉衣,小户也穿棉衣,那平民,一发都是棉布。”

庄闲道:“龙城确是没有,凭哪都不曾有这种布匹,陈远德也只穿细麻布,夏天就是绸。我这店中,如今只有上好麻布。”

史老大道:“麻布便麻布,这鸟龙城,忒也偏隅。”其实,史老大早就知道龙城是没有棉布的,他之所以这么问,乃是要明戒、浪子、骟匠三个知道,我史老大惯走江湖,见多识广。

庄闲用绳尺在浪子身上量了一通,笑道:‘瞧你个子不甚高大,却一身健子肉,且十分均称,想必力气也大?’浪子笑道:“也有几斤力气!”

庄闲对四人道:“傍晚便有衣裳。”史老大预付了银款,剩余几个铜钱,他也就中饱私囊了。

四人辞别庄闲,返回臧家。

路上,史老大对浪子三人道:“东厢与西厢向来不和,平日里斗嘴,严重时,动起刀子,前些日子已教他们杀了两个。你们三个如今归我西厢管,往后便是兄弟。闯荡江湖,义字当先,我们西厢兄弟相持相扶,东厢便不敢欺凌。”

明戒道:“这不消说了,这不消说!”

骟匠粗声道:“西厢是自家兄弟,东厢是外人,东厢敢无理,打他娘的半死。”

史老大又慎重交代道:“东厢‘谭家兄弟’无故莫招惹!那个谭家,七个亲兄弟,外加两个同房的堂兄弟,除了老幺‘溏便大王’不中用之外,个个祖传武艺了得,且他娘的兄弟和睦,九个一条心,从不内斗,真他娘的气人。”

明戒道:“小弟谨尊教诲!”

史老大见浪子嘿嘿笑,似乎不以为意;骟匠又木头木脑,怕他们不将谭家兄弟当回事,便又道:“前些日子,他自家东厢有个不知死活的,老虎头上捊须,结果教谭家兄弟捉住四肢,抬出城外,用刀割开血管放血,活生生就这么宰猪般宰杀了。”

史老大说到潭家兄弟,面色凝重,瞳孔收缩,想来对他们颇为忌惮。

四人回到臧院,谭家九兄弟也买回食料,火头工武师老灶正在厨房里忙着做面疙瘩。其余武师都在院中闲散,一个个面目狰狞如恶鬼,腌脏邋遢又似乞丐。

做武师的,大多因为得罪了有势力的人,又或吃了官司被通缉,原籍呆不住了,四处流浪。这种人,无一不是亡命之徒。

明戒仔细看这院中的武师,闲散吹牛时,两帮人也不坐在一块,一边一堆,壁垒分明。

见史老大、明戒四人回来,好几个武师唱诺招呼,全都是西厢这边的。东厢那边就恍若陌生人一般,视而不见。

火头工武师听见史老大声音,从厨房急步奔出。

火头工武师姓赵,四十几岁,自称苏州万香楼大厨,因杀人,逃到龙城,拜在臧霸门下做个武师。他自告奋勇当火头工,于是人人就称他老灶。因为赵与灶谐音。

老灶也是西厢房武师。

老灶围着条油腻腻的灶巾,赤着上身,露出一身油光发亮的肌肉,拿着一个大勺,走到史老大身旁,附耳低言。

明戒三人站在史老大近旁,听的清,只听到老灶道:“史老大,谭家只买了三十几斤肉,且尽是些肚腩、血脖腩,忒是备赖。两桶酒,满倒是满的,断然在路上喝了不少,然后渗了许多井水。”史老大道:“我晓得了。你自顾去干事。”

老灶喃喃地骂着谭家兄弟,回厨房去干活,明戒忍不住轻声问史老大:“莫不是谭家兄弟买办不老实,贪了伙食费?”

史老大道:“买食料,自来东西厢轮替,我西厢买时,也不敢说不贪几钱银子,但大伙吃饱喝足,大块的肉,哪个吃的不爽快?”

史老大说这句话时,提高音量,显然不是回答明戒,而是说给整个院子里的人听的。

那边的谭家兄弟听到此话,有几个冷笑,有几个充耳不闻,有几个拿着戒刀,互攻防守,演练刀法,只听得刀声‘当当’不绝,声势异常凌厉,显然是外门功夫的好手,

院子中的人,看以闲闲散散,实质气氛紧张。东西厢两派,许多新仇旧恨,不准哪天大爆发。

傅传领着明戒、浪子、骟匠三个回到西厢房辅床。

明戒拉着傅传问:“老师傅,这东西厢会不会打将起来?”

傅传道:“确也难说!”

明戒又问浪子道:“浪子兄,你看怎么办?”

浪子笑道:“谁爱打,谁打,莫打到我便成了。”

明戒道:“昨夜不是多亏史老大,我们三个只好躺在外边挨冻!兄弟,我们不好偷奸使滑。”

浪子道:“也不是偷奸使滑,谁为难史老大,自然帮忙,只是东西厢争闲气,由他们争就是了。”

明戒笑道:“东西厢一但冲突,史老大必定所当其冲,浪子兄既然说了助史老大一臂之力,定然无法置身事外。”明戒又问骟匠:“骟兄,一但开打,你动不动手?”

骟匠粗声道:“打便打,谁还怕了谁?”

明戒四人走出厢房,见西厢刀客都陆陆续续聚到史老大身旁,一个个低声言语,大意是:‘史老大,你出头说句话,咱们火并他娘的也不怕。’

明戒对史老大道:“倘若动手,算咱兄弟三个一份。”

史老大道:“好!好!好!众兄弟都莫再言语了,吃饭时,看谭老二怎么说。”

史老大双眉紧蹙,心中思量:‘你们私下里叫嚣,其实哪个不怕谭家兄弟,都教老子出头。老子一但出头,肯定跟谭家撕破脸皮,不死不休,到时你们又不齐心,临阵退缩,老子又无自家亲兄弟,单枪匹马的,还不教谭家几个给活剥了?嗨!当真烦恼。’

史老大又想道:‘倘若含含糊糊,事不关已的样子,打死不敢出头,定然人人都小瞧老子了,谁还肯叫老子一声史老大?在此混饭吃,从此也就窝囊了,霍青山那小子从今往后再也不把银钱交给老子置办食料,这样一来,全没有现钱下袋。’

史老大思来想去,最后一咬牙,做出了一个豁出去的决定:‘妈的巴子!刀客中的威望重要的紧,买办食料的肥差也决不能拱手让人,今日这一劫,过得去就过,过不去,就是命。’

当下打定主意,孤注一掷。

午时三刻,一声‘开饭啰’,众武师全都聚到西边廊房里来。廊房里摆有十张四仙桌,每桌八个席位,合坐八十个武师。

席位只有八十个,武师却有九十多,有些弱懦的,武功差的,占不到席位,只好站着就餐。

明戒三人最后来到,当然没有席位了,三人无法落座。史老大便把自己坐旁三个西厢武师支走,拉着明戒、浪子、骟匠三人落座。

东西厢就餐时也有区分,东厢为大,前边五桌归东厢;西厢为小,只好坐在后边五桌。

武师全都落坐好了,帮厨武师提来两桶酒,东厢一桶,西厢一桶。每人舀上一大碗,一桶酒几十斤重,酒桶在桌子上转一圈,然后就见一个空桶在桌子上打滚。

分好酒,几个帮厨又传来几个大木盆,明戒、浪子三人看时,每桌一盆面疙瘩,一盆蓣薯煮肉,一盆咸菜。

平时吃饭时,众人骂骂咧咧,怨怨畅畅,嫌酒少,喝的不过瘾的,嫌面疙瘩烫的,还有坐错位子的,被哪个力气大的提起,摔下,少不得在屁股上踹一脚,骂一声去你娘的。那些站着吃饭的,挨过来夹一点菜,战战兢兢,生怕挨骂,越怕挨骂,往往越夹不住,掉到别人头颈上,轻者臭骂,重者被人拿筷子头一顿乱砸,然后挨打的人不住地赔笑,打人的人气乎乎回座,少不得再回头骂一句:‘老子看你要死了,菜也夹不住。’

饭堂里,喧闹的就像是鸭笼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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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偶 发表于 2018-2-15 08:11
第二章 公平交易

日上三竿,巳时刚到,霍青山果然准时到来。


                                       第三章 拨刀相助
今天却没有人声了,只有悉悉索索的落座声。
饭堂里弥漫着一股杀气。

菜都已上桌。

忽然,东厢一人拍桌大喝:“老灶!你他娘的,我们的肉这般少?”

浪子、明戒看过去,见东厢桌子上的薯蓣煮肉的份量不及西厢桌上的一半,明显是大厨故意为之。

这个暴喝的壮汉正是谭家老三,谭家兄弟中,他的脾气最是火爆,此时眼睛似要冒出火来。

老灶不敢看他,躲在西厢武师这边轻言细语地道:“跟你们学的啰!你们买肉,爱买多少买多少,那我也爱舀多少舀多少啰!”

谭老三霍地站起,意欲立马冲过来。谭老二的手忽然搭在谭老三的手臂上,阻止了谭老三的行动。

谭老三虽然最终没冲过来,但对老灶不住罡骂:“杀才!招子给老子放亮点,惹火老子,弄死你。”

老灶低首不言,谭家兄弟扬言‘弄死自己’绝不会是虚言,谭家兄弟在这里弄死武师早就有先例。没有主人家管束,这宅子里就是一个江湖,弱肉强食的江湖。

一个人小声劝道:“老三,算了!”这人是一个站着吃饭的东厢武师,他与谭家不相干。

谭老三便瞪着他,那人见拍马屁不成,吃了一惊,支支吾吾解释道:“我……我……我……”。谭老三沉声道:“我跟你好熟?老三是你叫的?再敢多嘴多舌,教你开个酱辅。”

谭家七个兄弟,除了谭老七体质羸弱,被人背地里称‘溏便大王’,除这个不中用外,其余都是好手,另加两个堂兄弟——谭远熊、谭远宝,合计九个血缘兄弟。九兄弟刚来时,、不熟悉,装的也老实,说话也讲道理,后来熟习了,知道主人家不管事,这些刀客也无人能与之抗衡,便越来越横行无忌,西厢刀客与之不和,东厢刀客也是敢怒不敢言。

此时,史老大这边的西厢刀客被谭家兄弟的气势逼住,噤若寒蝉,方才跟史老大聚义的言语都不作数了,现在都指望史老大这只大鸟探出头来,自己在背后起起哄,帮帮腔,倘若真的动刀枪打杀,一个个都抱着置身事外的准备。

刚才菜未上桌时,史老大便猛灌了一碗烧酒,此时酒气上冲,胆壮了,气也豪了,朗声道:“谭老二,我同你说话。”

谭老三又跳起来遥指道:“史老大,你要怎的?”

史老大道为:“我不跟你说话,我跟你家老二说,你家老二说话讲些道理。”

谭老二又把谭老三拉住,谭老三不情愿坐下。

谭老二阴阳怪气地道:“史老大,你有何话说?我看你说什么。”

史老大道为:“买食料,自来就是东西厢轮替,我西厢买时,也不敢说不贪几钱银子,但大伙吃饱喝足,大块的肉,哪个吃的不爽快?大伙说是不是?”
众人都轻声附和‘是’。虽然每个人都在喉咙底下附合,但开口的人多,也激起了一阵小声浪。

谭老二道:“这倒不假!”

史老大道:“你今儿个,却委实不实在,买这一点腩肉,教人怎么下筷?”

谭老二道:“史老大,你孤身一人,赚得一百钱是一百钱,我们九个兄弟,就算赚得两百钱,九下里一分,却也不过二十钱。你比我们来的早,想必腰包里,铜钱装的满满!装不下时,哪个庙后,或是石桥头,不知埋藏多少?这如何不是从大伙嘴里扣出来的钱?”

众人看史老大腰包鼓鼓,心中均道:‘谭老二说的也不错,谭家兄弟固然可恶,史老大这厮也不是什么好货色。老子一文钱也得不到,他们爱打杀,自去打杀,老子谁也不相帮。’

史老大被说中要害,脸色涨红道:“胡说!”

谭老五瞪目插话:“胡说?莫不是想我们放倒你,打开你腰包来看?”

谭老六也接茬道:“这厮的腰包里,即使全是铜钱,只怕也有几十贯了。”谭家兄弟一窝蜂都骂例起来。均说史老大揩了大家许多油水,此人才该拿来杀千刀,然后大伙分掉他包中的铜钱。

史老大本想用‘理’压住对方,然后众刀客跟着起哄、帮腔,终究让谭家兄弟理亏。纵然对方恼羞成怒,自己大可大义凛然地说,至止以后不干这买食料的差活,倘若谭家还是要打,也不示弱,撕开衣襟,露出胸口刀疤,自己戒刀在手,谭家兄弟肯定有些忌惮,此时若有人相劝,比如那永龙、临川,这两人跟自己也没什么过节,永龙临川也是有真材实料的人,谭家兄弟也不敢太过小觑这两人,若得此二人相劝,必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事与愿为,此时此刻的情形完全出乎预料,谭家兄弟乱糟糟一起骂,自己理也辩不赢,吼又不敢吼。倘如若一吼,那谭家如此愤气勃然之下,必将动刀,自己必将死于当场。

史老大心里急躁、羞恼、恐惧,纠结在一起,脸上发讪,额上直冒汗珠。

就在此时,明戒高声道:“请听在下一言。”

明戒话声刚落,一只碗夹着一片酒雨劈脸打来,明戒歪头避过酒碗,那片酒雨却撒在脸上,头脸俱被打湿。

明戒已经如此狼狈了,那掷碗者怒气仍是难消,沉声道:“你算老几?初来乍到,不拜山,恁地多话!”

明戒抹了一把脸上酒水,这才看清,掷碗者正是谭老三。

明戒道:“阁下果然好功夫,在下差一点儿便教你砸破脸皮。”

明戒说谭老三‘果然好功夫’,谭老三并不当明戒奉承自己,只是当明戒挑衅,冷声道:“教你莫插嘴,你偏爱嚼舌。”谭老三脸上陡现杀机。明戒只见人影一闪,谭老三已到跟前。明戒听到戒刀斜刺里砍来的劲风,不敢怠慢,忙挥刀相迎,‘当’的一声,火光四射。两刀互相砍进半寸有余,足见这一击的力道。

明戒不敢缠斗,当下不顾震的发麻的手臂,抢在谭老三变招之前一招横扫千军,逼退谭老三。

谭老三一退两丈,退回刚才所站的位置。

明戒暴喝一声:“住手!”

谭家众兄弟一见动手,本已腾起,准备一拥而上,明戒这一声暴喝,不自觉间全都止住身形。

谭家兄弟事发前就已商量好,不给别人啰嗦闲絮的机会,哪个出头说话,当场砍死,以儆效优。

此时,明戒不像史老大一样退缩,居然还敢跟谭老三对上两招。

人都是欺善怕恶的,对方不畏惧你,你自然就会畏惧他,谭家兄弟此时心中也有些忌惮了,个个暗自道:‘不妨听他说两句,再动手也不迟’。
明戒也极怕谭家扑过来,忙用话语压住场,历声道:“难道臧爷、霍青山也由你们乱来?”

明戒怕自己言语太过霸道,反激的对方更加愤怒,一气之下全部扑上前来,当下面色一缓,说道:“我等流浪江湖,餐风露宿,个中辛酸,无以言说,想那大富之人,视我等浪人如豕犬。野外的豺狼也晓得成群猎食,我等没出豁,为着些许小钱,先在窝里杀个尸横满地,是何道理?”

浪子笑着道:“明兄,你莫只管大言炎炎,留心谭家二话不答,扑将过来,倘若那般,我等便当真有两餐肉吃了。”

刚才谭老三与明戒交手时,许多刀客就已纷纷挤出门去,板凳也撞翻了,碗筷也散落了,绊了脚的,滚倒一大片,跌跌爬爬,争先恐后,生怕乱砍起来,自己当了这无妄之灾。

此时,他们或趴在窗户观看,或站在门口。听到浪子打趣,外面便哗然起来。

饭堂内只有史老大、老灶、浪子、骟匠、明戒、临川、永龙、谭家兄弟,以及几个东厢刀客。房里所有人都已凝神聚气,万分戒备,谁也没心思打趣。
永龙、临川两个虽不准备管闲事,但眼前恶战在即,他们也不敢有丝毫懈怠。

可是,浪子这一句言语,轻描淡写,完全是闲情打趣。众人不禁奇怪,暗自道:“这人穿的像一堆碎布,乞丐般的人物,却有这种定力。如此杀气之下,倘若还能欢笑,除傻子无异了,可是此人看似又全然不像个傻子。”

明戒不理会浪子,凛然道:“俗话说的好,‘同是天涯论落人,相煎何必太心急’,如今你们以众凌寡,要为难史老大,那便先杀了在下吧!在下武艺不精,万难敌你们兄弟几个,但是,道义上不敢有私毫含糊,舍生取义也在所不辞了。”

浪子忽又拆台道:“我只听人说‘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全没听过什么‘相煎何必太心急’,难道‘相煎’急不得?只得慢慢来?兄弟,你忒是阴险。”

饭堂外的刀客听浪子打诨,又是一阵哗笑。饭堂里几个也不知浪子是何用意,更不知浪子是什么样的一个人物。谭家兄弟当然同样不了解浪子,所以,心中顾虑重重,事发前商议的策略,此时不敢贸然实施了。

众人忽然发现,方才令人压抑的杀气,被明戒与浪子两个,一个大义凛然,一个插科打诨,顿然消失许多。


明戒忽然转头对浪子、骟匠道:“两位好兄弟,我们前脚刚到这龙城,便得到史老大的关照,史老大武功之高那是不消说了,但独木难支,我们岂能置身事外?你们若有些牵挂,现如今,赶紧逃命去,再晚些时,等我跟史老大都挂了,他们便来对付你们。”明戒这番言语,即恭维谭家兄弟,又表了自己死命一搏的决心,好教谭家兄弟不敢乱来,同时,将骟匠、浪子激将起来,可谓一举三得。

如果谭家兄弟此时想收手,找个台阶下来,就会说:‘谁说取你们性命了?老了懒得跟你一般见识。’

却不料,骟匠其人没有心计,果然被激将起来,狂吼一声道:“谁不是两个肩膀扛个脑袋,谁怕谁了?”当下操起一只板凳,那只板凳被方才外逃的刀客撞倒在地,骟匠左足一勾,脚一提,板凳几个翻滚上身,然后在肩一个旋转,两手便已捉住东西两凳足。骟匠这几下,一气呵成,虽是硬梆梆的一条木板凳,在别人看来,就似一条巨蟒般缠窜上肩,动作说不尽的洒脱有力。有眼力的暗叫一声:“好个板凳花,好个骟匠”。

骟匠恶恨恨地瞪着谭老二,喝道:“来呀!有种放马过来!”

谭家本也准备息事,但骟匠的神情举止,令谭老二深觉难咽这口恶气,谭老二冷然道:“你们两个,加上姓史的,共三个,还有谁非要淌这混水?”

史老大一直不敢再开口,史老大知道,只要自己示弱,谭家觉的威风了,也就不会打杀自已,眼前燃眉之急即解。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材烧?偏偏明戒替自己强出头,如今骟匠又说了极具挑衅的言词,谭家面皮过不去了,如今非得你死我活,但自己这边只有三个,即使算上不知打何主意的浪子,已方也只有四个,四个对他们八个,全无胜算。即使杀的谭家三五人,已方也必然全部死于当场。

浪子道:“你们杀了他们三个,定来为难我,所以我也要淌这混水。”

谭老二道:“很好!四个有情有义,黄泉路上也有个伴。”

谭老三脾气躁,早就按捺不住,一声‘杀’,谭家兄弟作势欲扑,就在这时,忽见一人反而闯将进来。

这人闯进‘谭丛’,身法极快,谭家一扑之势只得又作罢,这人在谭老三、谭老五、谭老六身边堪堪挤过去,因为太过近身,戒刀根本没法砍,而且来人太快,根本来不及应变。

这人一下就窜到谭家兄弟身后,伸手扣住谭老七的太渊穴。

那人一着得手,即有高明步法原因,也因为谭家从未见过如此反扑之举,大出所料,所有人都怔住,定睛一看,才发现这人正是浪子。

浪子制住不会武功的谭老七,拦腰抱着,挡在胸前,立即向后退。浪子虽然成功制住不会武功的谭老八,但自己也进入一个死角,根本没机会出来,因为他后边已是墙壁。

站位在后的谭远熊与谭老四,立即跟进,两人两把戒刀,从左右钳住浪子,但顾念谭老八性命,终究没有立刻进攻。

此时,行势变的错综复杂,浪子制住谭老八,谭远熊、谭老四两人钳住浪子,谭家其余六人横在当中与明戒、骟匠、史老大三个对峙,明戒、骟匠、史老大三个救应不着浪子。即使近在旁边,三人可能也有心无力,因为对面是谭家六丛,以一敌二,败多胜少。

浪子叫道:“住手!”

谭老七号称溏便大王,人臭,屎多,嘴烂,当下泼口大骂。浪子便腾出扣在谭老八天渊穴上的手,一下点了他的哑穴,瞬间又扣回他的天渊穴上。这是一处大穴,稍运内力便会毙命。

谭老八哑穴被点住,立时静了,张口结舌,发不了声。浪子笑着道:“吵死了!你们这兄弟身轻如羽,一张嘴骂起人来却是历害。”
谭老四喝道:“放下老七,饶你全尸。”

浪子道:“莫要动手,两边谈一谈,消消气。”

谭老四、谭远熊骂咧着,只是不砍,一来,深觉浪子深不可测,心中悚然;二来,也是因为投鼠忌器,不敢乱砍。两人口上不饶人,骂个不停,浪子却也由着他们骂。

谭老二转过身来,走到浪子面前,一挥手,谭老四与谭远熊便不骂了。

此时,谭远熊在左,谭老四在右,谭老二在当中,浪子更无法脱身了。但浪子依然毫无惧色,依然笑嘻嘻。

谭老二道:“阁下好快的身法!”

浪子道:“还过的去吧!”

谭老二道:“阁下兄弟三人,武功非凡,我等本不应与阁下兄弟为敌,大家相敬相交,平时吃一两盏,却不是很好?阁下为何非要护着这姓史的?这姓史的绝非什么善茬,实乃阴鸷险恶之辈。”

浪子道:“相敬相交,那是非常好的,现在咱们收手,也还来的及。在下三人与你兄弟交锋,不是自大,实出无奈,阁下兄弟当初若肯和气些,理论理论,也就不消动手了。如今我们做笔买卖如何?我放了令弟,你们也莫要跟史老大及我等为难了,打起来,伤人伤已。”

谭老二一时未答。

浪子又道:“如此一来,你们断然觉得吃亏。在下先放了令弟,再赔个礼,当是犯了虎威,若何?”

明戒不等谭老二答应,叫道:“我姓明的磕三个响头,更绝不敢怀恨在心,日后见面抢先问候。”

众刀客一听,均觉意外,因为人人都把‘酒色才气’看的很重,史老大与谭家兄弟本无仇怨,只是争一个威信,即是‘气’。世间虽然不乏谄媚无节者,但那只是在强权面前的曲意低头,如果像明戒、浪子、骟匠三人,跟谭家有得一番争竞的,那是万不会如此降低身价。

史老大听浪子、明戒如此护持自己,也已感涕万分,急道:“兄弟,这……这……使不得!男儿膝下有黄金。”

临川忽然开口道:“谭家老二,我临川说句话。”

谭老二道:“请说!”

临川道:“杀人不过头点地,既然两位新来的兄弟这般言语,大家也就算了。”

永龙忽然也道:“原本是你跟史老大的怨结,什么食材买卖,不过是你们之间的竞争,实也无关东西厢房,两边厢房其余人等,一个铜板好处也不曾得到。我们本来两不相帮,现如今,这几位新来的兄弟如此仗义,在下同临川兄不妨做个和事佬,你们两家罢兵吧!”

谭家兄弟也正在犯难,如果硬来,对方的武功底子,其实也未摸清。

方才谭老三与明戒过了两招,明戒绝不是善茬;骟匠的‘板凳花’了得,听的前辈说:‘板凳花’打的好,如滚龙一般,专克大刀的勇猛;浪子抢进众谭之中,一举擒得站位最未的老七,如入无人之境,虽然被逼到墙壁,却又笑嘻嘻地,实在是笑的谭家兄弟个个心中发怵。

现在有台阶下,那就赶紧体面地下来吧!

谭老二霍地抱拳道:“承!永龙兄弟、临川兄弟好言;三位新来兄弟武艺超群,出言也和逊,手下也留情,谭某都一一看在眼里。今日之事,跟两房兄弟的确无关,只是我等跟史老大的计较,这史老大贪钱在先,我等又无权责令,心中气岔不平,轮到我等买食料时,故意买一丁点儿肉,让他发言,找他晦气。既然众兄弟都不愿见到同室操戈,谭某不敢违逆众意。”

谭老二的话外音,已是完全同意和解。

众人心下都冷笑:‘谭家飞扬拨扈,方才恣意侮谇,史老大吭声的份也没有,明戒说上一句,谭老三立马砍来,若不是明戒武功了得,早已是个死人,此时,谭老二却恁地通情达理明起来,老子操你谭家祖宗。’

明戒笑道:“忒好!正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明戒对浪子道:“我那好兄弟,还不快快解开谭家哥哥的穴道?”

浪子解开谭老七穴道,谭家众兄弟也默默地、缓缓地收好刀,跑到外边去的刀客也有些慢慢走了进来。众人一时无话,个个眼神怪异,一时打杀,一时又称兄弟,都显的很尴尬。

明戒笑道:“众兄弟都来收拾板凳,先吃饭,饿的紧。打翻菜盆那一桌,别的桌上均一点过去,都是自家兄弟,一人少吃一口就是了。”

忽然,一人鸭子般大笑,明戒看去,这人正是东厢刀客,方才东厢有三个未跑到外面去,其中就有他。此人身材矮小,跛足,左颊一条刀疤,看来狞恶至极。

此人外号‘老疤’,平时跟傅传老头子一样不怎么说话,也不受人待见。在这近百号的刀客群中,默默无闻,原本无人留意他,但有一次,不知哪里冲撞了谭老六,被谭老六百般侮打,命他磕三十六个响头,这么一来,人人都知道刀客中有这么一号人物了。

明戒以为这人冲自己来,便抱拳施礼,却见他并不正眼看自己,而是阴狠地扫了谭家兄弟一眼。

老疤一瘸一瘸,从墙角落走来,一边走,一边用他那鸭子般的声音道:“我还道,谭家几个狗崽子就可翻天,无人能治,如今是碰到对手了,个个阉了,胚种!”

众刀客都暗道:‘老疤今日要死了。谭家锐气虽挫,但也容不得你言语侮谇。

老疤道:“老子在这看了半天,就等着两家痛杀,到时乘隙,亲自手刃个把谭家的杀材。”

谭家兄弟面色铁青,个个握刀,正欲乱刀砍死老疤,老疤大声道:“你们乱刀砍死老子,也是轻而一举,只教人看不起。谭老六,你跟老子放对,你裤裆中若还有那根本尘柄,便跟老子一对一,决个生死。”

众刀客心想:‘这老疤今天是抱定必死之心了。’

谭老六冷笑一声道:“老子会怕你?”谭老六从谭家兄弟中挤出来,劈脸就是一刀。

老疤举刀架住,随身往后一滚,滚出一丈多,滚到明戒、骟匠他们面前,明戒、骟匠他们纷纷避让,让开一片场地。

谭老六赶上,连砍三刀,第一刀,老疤手臂发麻,第二刀,老疤的戒刀脱手,第三刀横扫,砍在老疤的盆骨上。老疤已抱必死之心,只想拼了谭老六,以雪前耻。老疤不顾伤痛,往前一扑,抱住谭老六,他胸中事先绑了一柄三寸短刀,刀尖顶在破袄中,别人不留意看,决对看不出来。老疤双臂死命一搂,刀尖穿破破袄,刺入谭老六的肺中两寸有余。谭老六一声惨呼。

谭家兄弟本见老疤挨砍了一刀,即使被老疤抱住,谭老六也能应付。忽听谭老六惨呼,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忙一拥而上。

老疤知道自己机会不多了,用头狠狠撞在谭老六脸上,两人顿时头破、鼻塌、血溅,这一撞,谭老六神智已不清,老疤神智还清醒,于是张口咬住谭老六颊上的一口肉,但咬住时,便已断气。

谭家兄弟赶上,为时已晚。

谭家兄弟撬开老疤牙齿,砍了老疤手臂,这才解开两人。解开两人后,见谭老六胸中有一个伤口,正汩汩地冒血,再看老疤,见他破袄中伸出一个带血尖刀来,两寸多长。众人这时才知道老疤为了雪耻,处心积虑想了这个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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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2-18 09: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兄弟同心
谭家兄弟忙着替谭老六止血、包扎。刀客中有人递来金创药,有人递来止血散。有人说,验一下有毒没有。
但谁也验不出什么屁的毒来。

包扎好了,明戒御了块门板,众人把谭老六抬到东厢房里,用几床臭哄哄的被子垫好。

明戒对众人道:“依在下之见,东厢兄弟搬到我西厢来,大家挤挤一挤,莫要打挠伤者将息。”

东厢刀客本已受够谭家兄弟凶戾、威侮之晦气,搬离东厢,求之不得,纷纷抱着被褥,挤到西厢里来,只有谭家兄弟自己八人还留在东厢。

明戒把谭老二叫至一边道:“你就是谭老二,你最有主张,是也不是?”谭老二不知明戒说这话的用意,当下一揖,也不答话。

明戒道:“这许久,我也未见你们兄弟有谁去买补药,重创之下,需得大补。”

谭老二叹息道:“我家门变故,兄弟几个端五出来,实也是囊中空空,人参附子,那都是稀罕之物,如何买的起?”

明戒道:“出门在外,哪个有钱?在这节骨眼上,没钱时,总得想个法子,没法子时,就是赊,就是讨,也得弄将来。现如今,我去向众兄弟们募捐一些。”

谭老二深深一揖道:“感承不尽!”

明戒拉着浪子、骟匠一起去募捐,浪子笑吟吟,不置可否,骟匠起先不乐意,说道:“老子巴不得这厮快点死掉。”

明戒道:“出门在外,需的广结善缘,多交朋友。仇人一个,嫌太多,朋友一千,还太少。我的好兄弟,你想一想,我等来时,承史老大留宿,我们感他之德,今日便替他两肋插刀;那谭老六,仗势凌人,曾经侮谑这老疤,所以才有今日这一劫。谭家兄弟固然飞扬拨扈,但人非草木,我们对他好,岂有不知的?”明戒一番话说服了骟匠,三人拿个破铜锣,向众刀客募捐。

刀客们好赌、好色,根本积攒不了钱,有几个如硕鼠般存了过冬粮,却又舍不得或不愿意施舍给谭家兄弟,募了一圈,铜锣中只有几个铜钱。

明戒三个只好去找史老大,明戒道:“史老大,你若有银子,告借一两,在下对谭老二再三说明‘这是史老大相助的’,下月臧爷发了奉饷,我兄弟三个凑足还你。”

史老大道:“铜钱便有些许,碎银也有几粒,三位好兄弟既然开口,在下也不能推御,只是莫要对谭老二说那般话,只道是你们自己的钱,省得他们道我怕了。”

明戒道:“这丧气话说也说不得,你便是我们大哥,我们不欺侮谁,却也从不知道一个怕字。”骟匠一拍胸脯道:“脑袋砍了也只是碗大的疤,老子便不怕死,史老大,下回有架打时,叫上老子。”

浪子笑道:“你莫要充史老大的老子,他比我们大,叫一声大哥!”

四人说了一通,意气风发,道要结拜兄弟,史老大三十二岁,当大哥,明戒二十八岁,当二哥,浪子二十四,当三哥,骟匠虽长的粗糙,看上去比谁都老气,却只有二十二,只好委屈当四弟了。

史老大从腰包中拿出一两纹银交给明戒,说道:“三位好兄弟先去买补药,结拜之事马虎不得,定要选个良辰吉日。这个日后再议无妨,那谭老六命悬一线,耽误不得。”史老大又拿了一些铜钱,说是给三位好兄弟零用。

明戒收下买补药的银子,这一把铜钱,三人执意不收,史老大只好放回腰包中。

三人募捐到银子,来到东厢房,谭家八众一起起身,作揖行礼,明戒对谭老二说明这两‘大银’乃是史老大倾囊的,谭老二道了一声谢。三人辞别众谭,去街上找药辅。

走在一条叫响水街的地方,见街道全用花岗石辅就,街两边各有一条一尺多宽,石彻而成的渠道,水流潺潺,供淘洗之用。

这条街十分奇特,居然没有一家商辅,似乎也没有过往行人,除了一些玩耍的小孩,便是朝三人吠个不停的狗,偶尔见一两个洗衣老妇。

骟匠东瞧西觑,探头探脑,似小偷一般。

浪子不停地自语:“奇了!奇了!”。

明戒见有个老驱洗衣服,便上前说话。

明戒道:“敢问大婶,贵处街道宽广,为何没有一家商辅?”不知那老妇女蠢笨,还是耳聋,又或是水声太响,问几声也得不到个回答,呢呢喃喃,不知所云。

浪子道:“明兄,问问那孩童。”

一群小孩追逐着跑过来,明戒一把抓住一个大点的。道:“小鬼,问你话来。”那小孩八九岁,也不答话,死命挣扎,挣脱不了,将自己手臂也挣的痛了。小孩儿便哇哇大哭。明戒见他哭了,赶忙放开。

小孩一哭,冲出几个壮汉,一个个敞胸露腹,大汗淋漓,手中还拿着红缨长枪,显然正在院中练武。其中一个大汉历声道:“你们三个,把我儿怎的?”
明戒赔笑道:“我们只问个路?这孩童就哇的大哭,实没怎的?”

那人浓眉倒竖,道:“你问路,不去问大人,却去问个屌大的孩童。我儿岂是一问便哭的?”几个壮汉拥上来,围住三人,无理诘问道:“端的干什么?哪来的?老老实实交待便不来打你。”

明戒叫苦道:“我只是见孩童奔的急,怕一闪即过了,是以拉住一个问问,天晓得他就哭,你也说了,屌大一孩童,我一个大人难不成还打他?”

那人道:“方才还说只是问问,如今却就改口,说拉扯了?看你三个鸟样,皮痒找打。”那人伸手来提捏明戒胸前领子,明戒甩他一甩,那人一个踉跄,摔出几步,这才站稳。

众汉更恼了,咦咦呀呀乱叫嚷:有的说:呀!呀!呀!你这杀才,还敢还手?;有的说‘想死了不成?’;有的则大声叫唤‘大家伙都出来!’

众汉一阵哟喝,整条街的大门都打开来,每个门户都出来练武的汉子,少则出来一两个,多则出来七八个,前前后后,一两百号的健壮汉子。有的抱着看看的念头,互相问问什么情况,有的直接就冲过来。

明戒高声道:“在下三人乃臧爷门下,路过此地,问一小哥的路,实乃一场误会。”

明戒搬出主人臧霸,本想对方顾忌臧霸,有话好好说。不料,适得其反,那些壮汉一听‘臧霸门下’,纷纷道:“你不说是臧霸门下那还好,如今即是臧霸的狗奴才,今日让你直着进来,横着出去。”

众汉喊杀声一片,将明戒、骟匠围在垓下,浪子在他们冲杀前便冲天而起,飞身掠上临街的屋檐上。

众汉没有谁有这么好的轻身功夫,上不去,当下纷纷叫道:“有一个上屋了,快拿弓箭来,快搬梯子。”

浪子在屋上叫道:“明兄!你们顶住片刻,少倾便来相救。”浪子说完,人影一闪就已不见,可能翻身进入这家的天井内院。

明戒、骟匠被众汉围成个铁桶,里三层,外三层,这些壮汉武艺并非都很高,但久经训练,进退有度,长枪短幹,器械齐全,明戒、骟匠两人万难脱身。明戒心里发毛,心想:“这时有人站在高外,一箭射来,自己必死无疑,就算没人射箭,自己这柄戒刀却只有防守,攻不进长枪众中,不久便会被刺死,当初不给他们围成铁桶,抢先进击,杀乱他们,却不就好了?至少也有逃生希望。”

骟匠更惨,险象环生,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他一把短的不能再短的骟刀,连招架之功也没有,骟匠心中也懊悔不绝:“老子出门扛一张长凳便好,若有一张硬木长板凳,管你几柄枪,几把戒刀,老子前前后后,翻翻滚滚,教你人仰马翻。如今老子却死也!”

就在这时,浪子复又出现在屋顶上,浪子手中多了根箩绳。

浪子见骟匠最为凶险了,拾起瓦片,似雨点般砸下,动作之快,让人眼花,众汉的头砸破了,枪也砸落了,乱成一片。

骟匠危机立解。

浪子乘隙,将手中箩绳甩下,叫声骟兄接住,骟匠抓住绳子,浪子手上猛一使劲,骟匠庞大身躯硬生生拽上屋去。

紧接着,骟匠、浪子在屋顶上用瓦乱砸,剩隙又用绳子将明戒拽上去。

三人上了屋。下面的壮汉没有轻功,上不了屋顶,乱糟糟地叫骂!

浪子道:“他们拿箭去了,我们快跑!”

三人在屋顶上狂奔一阵,从一条偏僻无人的巷子里跳下来,明戒见骟匠衣服被枪挑破了七八处,左臂一处刀伤,虽然只撩伤了皮,但也鲜红一片。可见,方才险象环生,如果浪子晚来片刻,骟匠便要死于当场。

明戒道:“骟兄!我跟浪子兄去找药辅,倘若他们追将来,我手中一柄戒刀,却也不怕他们,浪子轻身功夫如此了得,那更是像飞鸟一般耐何不得,你没个兵器,不如先回臧家。”

骟匠依言,回到臧家,浪子与明戒继续大街小巷乱找。

两人来到一条熙熙攘攘的大街,这条街过往行人众多,街上人头攒头,有菜贩,有肉辅,有个小酒楼,有城隍庙,有一个小县衙,还有一个刀客们的好去处——飘香院。

此时,这条街上的人都在议论着:
有人道:‘响水街着火了?’
有人道:‘多半是掐架!’
有人道:‘哪有别的,不就是陈家练武喊口号!’
有人不怀好意地笑道:‘不准是陈老祖公死了,子子孙孙都在那哭丧哩!’

明戒心里明白,刚才自己三人大闹响水街,惊动这边的街坊了。

浪子忽然不走了,盯着两个乞丐看,这两个乞丐腌腌脏脏,拄着拐,正在那里向过往行人行乞。明戒道:“你看他们作甚么?”

浪子道:“这两个绝非普通乞者。”

明戒也盯着看,低声道:“不错!普通乞者,瘦骨伶仃,这两个身上虽腌脏,四肢健壮,身躯伟岸,不像是吃不饱饭的人。咱们须得尽快买到药,回臧府去,方才跟我们打架那些人莫找到这边来才好。”

两人找到一个叫‘永生堂’的大药辅,买了几根人参,几两附子,几个白芨,又到菜市买了一只老母鸡,急匆匆赶回臧院。

两人一回到臧院,院中的武师都来招呼、作揖,他们见明戒、浪子、骟匠先兵后礼,把谭家兄弟收拾的伏伏贴贴,是以都来拍他们的马屁。
武师们对明戒唱诺、作揖,明戒也都一一回礼,一团和气;浪子却不甚热情,别人招呼他,他就点个头,或微微抬手,算是回揖,仅此而已,跟人不冷不热。

两人在厨房找到老灶,明戒道:“赵师傅,这个人参鸡汤,有劳炖上一炖。灶上的功夫,还是赵师傅在行。”

老灶道:“明兄开口,老赵不敢不从。”又道:“老子早晚都要喂谭家杀才吃些砒霜。”

明戒慌了道:“使不得!使不得!赵师傅若要下砒霜时,千万莫下在这鸡汤中,那样便陷在下于不义了!”

老灶咧嘴笑道:“便是没那砒霜,若是有些什么毒药,早就教那些杀才吃下去了,哪等到今日。”

明戒仍不放心,道:“赵师傅,你说话不认真,教在下心里不踏实。你好歹也看史老大情面,这人参鸡汤乃是他出的银子,莫也让他好事成坏事。”

老灶道:“说笑,说笑,兄弟大可安心,毒药委实没有,就是有时,也决不会放入这汤里来,害你担坏名声,但抠一粒鼻屎,吐一口浓痰,一块儿炖,那是少不得的,明兄你也莫来拦我。”

明戒笑道“这个由你,你大师傅加什么作料好入味,灶上的事,哪个能管?”

明戒与浪子把人参附子及老母鸡交给老灶。

两人出来找骟匠,前前后后找了一圈也未见骟匠,一个武师叫汤旺,上前道:“方才见骟匠回来,左臂流血,一脸杀气,拿条长板凳,叉腰坐在院中。别人也不敢上前询问,史老大问了他,他说在什么没有店辅的街上打架。那不是响水街吗?那可是陈家人自己的街,陈家那两条流水渠,自已花钱请匠人砌石,引来的山水。我听人讲,陈家在这龙城,人人习武……”

汤旺东拉西扯,说远了,明戒打断他道:“你只说,骟兄如今哪里去了?”

汤旺道:“骟兄干坐一通,起身,杠起板凳便往外走,史老大阻止不得,也跟着去了,至于上哪去,我们并不知道。”

明戒对浪子道:“坏了,骟兄方才在响水街吃了点亏,怒气难消,这会儿定是重新再打一场。他跟史老大两个去,断然吃亏。我们快快前去营救。”


再说骟匠,这人勇猛非凡,祖传武功自小熏陶,犹其冷门兵器的‘板凳花’十分自负,此人不谙世事,一根筋。从小自大,人人怕他,厌恶他,嘲笑他。明戒、浪子将他当成兄弟,他便也真心相待。

骟匠见明戒刀法好,浪子又会点穴,又有飞身上屋的轻功,深觉自己不中用,回到臧院,身上狼狈,深觉大失颜面,不配当‘好汉’。当下拿了条板凳坐在院中,谁也不答理。

骟匠叉腰坐在院中,手臂生痛,史老大问他话,也是爱答不答,骟匠坐了半晌,心头无名火难抑,操起屁股下的板凳便奔到响水街来。

史老大阻止不了,只好也跟着他奔到响水街来。

响水街那些壮汉都在收拾残瓦,打扫街道,一个个赤着胳膊,腰间系一条红绦布条。其间还有些被浪子用瓦片砸伤脑壳的,缠了白麻布,砸伤手臂的也吊了绑带。整条街都是壮汉。

骟匠将板凳横放在响水街街头,大马金刀坐在街上。史老大拨出戒刀在手,站在骟匠旁边。

史老大心忖:‘劝阻也没有用,陪这夯货死在这里便了,若还能活命,便当是捡得一条性命。’

仇人相见,份外眼红。壮汉呼喝着都回各自屋中拿兵器,拿了兵器,又从各自的屋中冲出来,黑压压奔向骟匠。

史老大心中开始发毛,握刀的手掌的掌心直冒汗,但骟匠不为所动,双眼专注着喊杀而来的壮汉,等壮汉冲到两丈远时,骗匠大喝一声,猛然起身,提着板凳,和身就地一滚,板凳横扫下盘,当先几人收不住势,立即倒成一堆。

骟匠杀入人群,一条硬木板凳,如滚龙一般,撞、砸、劈、扫、架、挂、滚,变化无穷,板凳凳脚支支叉叉,招势完全不似枪刀剑棍,教人防不胜防。骟匠力大勇猛,板凳磕着腿;腿折;碰着枪,枪落;沾着人,人翻,所向披靡。

史老大戒刀翻飞,躲在骟匠背后照应后路,骟匠完全不去管后方,一条板凳如翻滚的怒龙——劈波斩浪,向前冲杀,五尺方圆,人仰马翻;更有一些外围的,被挤的摔到在水渠中,脚也歪了;有射箭的,射中自己人。两百多号人乱成一团。

两人从街头杀到街尾。杀的一条街都是丢弃的戒刀,折断的长枪,躺倒在地,呻吟扭动的,尽都是伤者。

此时,骟匠的板凳也散了,史老大的戒刀也断了,两人身上都是鲜血。身后还有七八十号的壮汉追来,两人不敢恋战,丢了沾满鲜血的一块光凳板与半截戒刀,拔足狂奔,逃的无影无踪。

七八十号壮汉追了一阵,止住,为首那人道:“莫追!他们是臧霸武师,那使刀的唤作史老大,逃不掉。”

众汉折回响水街,忙着抢救伤者。各家门户中的妇孺老人也都出来帮忙施救,一街的人,掺掺扶扶,抬抬扛扛,哀吟之声不绝于耳,场景甚是凄切,更有死了亲属的,满地打滚,豪啕恸哭。

忽然,马声‘的的’,两人两骑,匆匆赶来。

左边那个正是陈家长子嫡孙——陈远德。

五年前,陈家长子六十大寿,龙城贵富都去祝寿,长子当众宣布,嫡长孙陈远德接任族长,自此以后,他便是响水街陈家百户千口的家长,在这龙城中,陈远德也就成了最有权势的人物之一。那时,陈远德才三十六岁。

龙城中有两个巨富,即臧霸与陈家。臧家祖上经商,龙城一半的商户,都是租臧家的辅面;陈家的祖业是田产,城外万倾良田都归陈家所有。

另一骑士是一个白面微须的中年人,此人叫陈世友,虽姓陈,却不是陈家人,而是一个江湖浪人,二十年前来到陈家,据说身怀上乘武艺,乃陈家后生的武术教头。

两人骑着马,从街头走到街尾,又从街尾走到街头,巡视了一圈,下的马来,陈家众汉涌上前,向两人备说前事,七嘴八舌,听不明白,陈远德便历声道:“莫齐嚷嚷,着哪一个来讲。”众人便都住了嘴。陈远德指着一个面色白净的后生道:“瑞林,你平时口齿伶俐,你来说。”

这个叫陈瑞林的后生叙说道:‘前者,三个前来打探,一条带刀大汉,一个邋遢乞丐,一个长相粗蠢的夯货,我们便围着他们,岂料那乞丐会轻功,上了屋檐,使瓦片朝我等掷将下来,遂将两个用绳索吊上屋去,我等拿出弓箭,便就不见踪影。不久,那长相呆蠢的夯货又折回,带来另一个不曾见过的戒刀大汉,扛一条板凳,叉腰坐在街上,我等喝骂,他们便掩杀起来,杀出街,跑的不见踪影。’

陈远德用眼望着陈世友,想看看他的看法,陈世友心下却一惊,暗自道:‘陈家的后生都是我操练的,如今教几个江湖浪人杀的一派涂地,我这教头脸上着实无光。’当下干咳一声道:“常听臧霸院内高手如云,如今看来,果然了得,这四人能在我陈家众多枪刀围攻之下,全身而退,杀伤几十人,委实难得,那个使板凳的,想来就是北派板凳花李绍基的门人弟子了,这板凳花虽是冷门功夫,板凳更是粗物,江湖传说专克剑刀枪幹……”

就在陈世友大吹自己江湖阅历时,浪子与明戒赶到。陈家众庄汉怒发冲冠,眼中喷出火,不听教头吹牛逼了,个个绰长枪,弯弓搭箭,围拢过来。
明戒轻声对浪子道:“如今站在这宽敞处,万分提防羽箭。”

浪子道:“明兄自己留心,在下射之不死。”

等众庄汉快要掩至,明戒高声道:“哪个作的主?请出来说话!”

陈远德喝一声住手,止住众庄汉,陈远德与陈世友并肩上前道:“你等三番闯我地界,伤我族人数十人,还有何话可说?”

明戒道:“在下只问一声,阁下可作的主?”

陈远德怒道:“作得主如何?作不得主又如何?你等仗势武艺高超,肆杀无忌,还说甚么话?”

明戒见陈远德气度不凡,刚才一声‘住手’,众庄汉立即止住脚步,肯定是个有威望的人。即然有威望,那就作得主了。当下轻声对浪子道:“动手!”
两人忽然展开身形,直扑过去。

浪子直取陈世友。陈世友原本十分用心提防着,他也决非庸辈,有数十年的武学根基,所学颇杂,但浪子身法即快又怪,人影一闪便扑至跟前,伸手一招便扣住他天渊穴,陈世友只觉一丝力气也使不出来了。浪子一招制住他,忽然又一掌印在他胸口。陈世友只觉一股不可匹敌的大力袭来,身子立时向后飞去,推倒身后七八个庄汉,这七八个庄汉倒了,又引起别的庄汉后辙,所以浪子这一掌,看起来就如排山倒海。

明戒直取陈远德。明戒原本计划用三招得手,他第一刀虚招,等对方规避再作变招。但几乎快砍到陈远德,陈远德仍是未动上一动。明戒心忖此人可能只读圣贤书,不会武功。当下,戒刀一横,化虚为实,戒刀架在陈远德脖子上,同时左手按住陈远德左肩,将陈远德挡在身前,当一个防箭盾牌。
明戒大声道:“莫动手,在下有话说。”

众庄汉见陈远德被明戒制住,一时哗动起来。纷纷喝骂,但顾忌陈远德,真的不敢动手。

陈世友从地上爬起来,一运气,发现自己竟未受伤,心下更是骇然。

明戒道:“各位!各位!多有得罪了!我那两兄弟若还未咽气,请将还于在下,在下将这作得主的,好端端还于你们。倘若我兄弟教你们乱刀劈死了,那可对不住,这作得主的性命,我俩非得拿走不可,你们哪个对我兄弟施过刑的,动进刀的,日后可得当心点了。”

明戒本以为骟匠、史老大要么死了,要么已落在他们之手,所以制住一个有威望的,双方交换人质。

陈远德被利刃架住,又被明戒按住,动弹不了,嘴上却不示弱。说道:“不知你说甚什么,要杀便杀,陈家人终有一天会报这仇。”

众庄客纷纷喝骂,蠢蠢欲动。人声嘈杂中,明戒、浪子似乎听到有人说道:“你那兄弟跑的没影,如何又来要人?打杀都教你们打杀了,还要来讹人,这般有甚么意思?”

明戒大声道:“谁说讹人?”

众庄汉乱嘈嘈的,但众口一词都说明戒讹人。

明戒、浪子对望一眼,心下明白了,这些庄汉不可能事先商量好这么说,肯定是骟匠、史老大杀的他们措手不及,跑掉了。

明戒道:“既然我们兄弟不在你们手中,我俩也决不敢伤及这位‘作得主’的老兄,你们站着莫动,我们转到街角,自然放人。”
两人押着陈远德,退至街角,抽刀放人,两人人影一闪,钻入小巷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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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 祖训难违

明戒与浪子回到臧院。见骟匠与史老大果然安全回来,四人各自备言前事,众武师及谭家兄弟都在一边倾听,对四人的勇气佩服不已。
有些武师来到龙城已有些时日,对龙城的人物有所了解,便道:“响水街陈家惹不得,大富,子孙众多。陈家老祖宗陈庆中生了十子,十子生了百余孙,百余孙便生了上千余玄孙,如今已是四代了,壮丁也有四百余,陈家合计有万倾良田,个个家中富足。陈远德乃第三代,长子嫡孙,如今当族长,龙城无人不怕。你们用刀将陈远德架住了,逼他说话,又三番将他族人几十个打倒,想来也有些死的,这般血仇,凭谁也无法化解。”

明戒、史老大都有些怕了。

众武师又有人道:“俗话说:‘强龙斗不过地头蛇。’即使陈家的后生脓包的紧,他们也会去寻觅些高手来,再不济,他们去报官,官差擒拿你们,你们纵然武功高强,难不成连官差也一并杀掉?倘若如此,再犯个杀史之罪,天底下再也无处容身了。”

史老大问明戒道:“明兄,如何是好?”

老灶插嘴道:“不如趁夜逃出龙城。”

汤旺道:“俺跟你们一块走。”

不少武师跟着叫好,说是要跟着明戒、史老大,众人寻觅个山林落草,抢些粮食,抢些酒,抢些女人,他娘的风流快活。

明戒想逃,但又不好明说,故意装作做不了主,问浪子逃不逃走,浪子打趣地道:“逃便逃,我等午时龙潭虎穴也敢闯,难不成夹着‘尾巴逃命’反倒怕了?”浪子旋即又道:“须得吃了晚饭,到布庄拿了衣服。跟霍青山道个别,如此方好逃命。”

史老大道:“当下逃得性命要紧,衣服算个逑?赚到性命,哪里不好栽剪衣裳?”

浪子一秉正经地道:“我们今日三番冲闯,陈家不准比我们还怕,此刻正举家搬迁哩!”

众人哄笑起来。

明戒、史老大这才明白,浪子的态度,其实是不准备逃命。

骟匠天不怕,地不怕,粗声道:“怕他个鸟,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史老大!你武功高是高,未免胆子小了一点,在那响水街一个劲劝我走,陈家有什么本事?还不是教老子一条板凳打的屁滚尿流?”

史老大被骟匠说的面上无光彩,急道:“我武功不甚高明,胆子却也不见得小,只是杀的人多了,霍青山、臧爷面上不好交待。犯理!犯理!所以才劝你回来。”

史老大、明戒见浪子、骟匠不愿意走,也不好露怯,再也不提逃跑之事。

不久,老灶与众火头工武师将晚饭做好,众人吃饭。

明戒对众刀客道:“各位兄弟,汝等虽未与陈家结仇,但陈家掩杀过来,也是不管青红皂白,请兄弟们各自提防着,牵累之罪,明某陪个不是了。”当下深深一揖。

当天夜里,众刀客便一个个刀出鞘,箭上弦,支更坐夜,提防陈家纠众杀将过来。

浪子吃过晚饭,独自前往布庄。


此时已是日落时分,家家都把饭碗端到街上来吃,议论纷纷,浪子听他们谈论,显然是在说下午响水街陈家的变故,街坊都不知究竟出了什么变故,只是大体上知道有几拨人擅闯响水街,打死打伤了陈家子弟。

这边街坊不姓陈,一个个幸灾乐祸地谈论着。

浪子来到裁逢店中,店老板庄闲认得是浪子,请他进去,拿出衣服来。浪子当时试穿,脱去破损的旧衣,露出一身好肌肉来。试穿妥当,布庄老板笑道:“人靠衣妆,马靠鞍,俗语说的总是不错。你初来时,那形貌,老朽可不敢恭维,如今这身好衣裳穿上,却也是一个标致后生。只是头脸还是有些脏污。”

浪子道:“老仗,借你个水盆洗洗头脸,可方便!”

庄闲道:“方便!方便!”当下引浪子到内屋天井下,庄闲叫唤了几声,里边跑出几个娇小少女,一个个容貌娇美,肌肤白析,鲜丽衣裳,白玉一般的小人儿。

三人像燕子一般轻盈奔出,见一个陌生男子盯着自己看,便全都一拐,闪身到庄闲身侧,以此来挡住浪子视线。

三个少女刚才在内屋不知什么乐事,此时嘻笑余韵仍未褪尽。

庄闲对浪子道:“我这三个丫头,一个十五,一个十六,一个十七了。整日介笑逐颜开,都到那出嫁年龄了,还是这般孩儿习性,全没有一点庄重,也不裹脚,嫌痛,叫人笑话。”

庄闲令三个少女打水、拿毛巾。

一个少女在天井的井里打来水;一个拿来脸盆;一个拿来一条白色细麻面巾。

浪子见那拿面巾的少女走过来,便伸手去接,那料,那拿面巾的少女并不交在浪子手中,而是搁在脸盆架上。

她将毛巾搁在脸盆架子上,并不是不乐意,而是羞怯,因为她立即偷笑着奔跑着走开,去找她两个姐姐去。

三个干完自己的执事,全都站在远处偏房门口看着,互相咬着耳朵,然后吃吃地笑。

浪子一边洗脸,一边静心听她们言语,浪子耳力极敏锐,饶是她们自以为说的轻,还是给浪子一一听到,原来她们话语全是对自己的评头论足。浪子洗漱完毕,看她们一眼,她们便全都跑到房内去了。

浪子洗漱完毕,庄闲大赞浪子英俊,请进厅堂坐,又唤来那三个像燕子般的女儿,倒来香茗,掌起灯。两人吃着茶,聊着天。

庄床说自已自小练了点拳脚,但武功低微,却极是向往闯荡江湖,幕天席地,快意恩仇,忒是爽快。年青时父母在堂,不便远游,待得父母百年,又有家室牵累,无法放下生业游历天下。他又自报家门,说自己五十多了,没有子嗣,膝下三小女,想招一个有些武艺的女婿。

浪子跟他讲解江湖事,他听的极有兴致。又问浪子年纪,有曾毕姻,浪子说今年二十四,双亲早逝,未曾婚配,平生不逐功名,爱好武艺,生性好静,喜游山水。

两人聊的很投机。临行,庄老板再三叫浪子常来坐坐。

浪子辞别老庄。走到大街上。

此时,天已黑。街上阒无一人,浪子心中慨然:‘我无亲无故,浪荡江湖,只有这一身武艺,在常人眼中,我这等江湖浪人不事生业,过着刀口舔血日子,个个短命无福,纵然得老,也因无家无室,老境凄凉,我等江湖浪人,无人瞧的起。’

浪子又想道:‘这庄老伯步履轻浮,武功定然一点也不高,但心境不俗,跟我倒有几份相像,对我也客气,瞧话外音,想招我入赘,他那三个女孩子,诚是可人,在此招亲安家,也是福份。’

浪子又想到:‘只是今日得罪龙城这个有头、有脸、有屁股的陈远德,怪那骟匠与史老大没轻没重,打死打伤许多。这冤仇不解开,纵然陈家子弟武功上奈我不何,但时时刻刻都念着加害,我若在这里安身,非但自己性命有忧,定然连累庄老伯一家。’

浪子忖道:‘我也不表示招亲,先跟这庄老伯混熟络来,同时想法子把陈家冤仇化解了。时机成熟时再作打算。今夜去陈家那边瞧瞧,看他们正在作什么复仇计划。’

浪子撕了旧衣裳,蒙住头脸,只露一双眼。身形一展,掠上屋顶,在屋顶上展开轻功飞掠。

须臾,到了响水街。

响水街火把冲天,一个个刀出鞘,箭上弦,也在支更坐夜,也怕刀客们肆无忌惮,再度杀来。

浪子仔细看了一会,见埋伏不少暗桩。他也不去理会什么明哨暗桩,展开轻功,四处查看,这些人的武功与浪子相距甚远,无一人察觉。

浪子忽见一处宏伟祠堂,祠堂山门内一个十亩见方的练武场,各种花桩、木人齐全。陈家祖传家业,人人富足,不爱读书考功名,只求守紧家业,是以尚武轻文,偌大祠堂只在左厢设了个小小书院,其余场地全都辟作个练武场。

祠堂正厅由十四根水缸粗壮的梁柱与十九根冬瓜梁架构,门首匾额上镀有三个斗大金字——积善堂,气势十分恢宏。此时,习武场聚了三四十号人,三五人一组,六七人一推,议论着什么。

灵堂前香烟燎绕,一个人也没有,陈远德坐在后进寝厅的红木雕花椅上,他面前八仙桌放着文房四宝、书案画卷,还有一个青花瓷茶杯,此时正冒着袅袅的热茶蒸汽。看来,陈远德是陈家少有的读书人。

陈世友站在陈远德面前,忽然跪倒在地。陈远德赶忙过来扶起,道:“你这是何故?”

陈世友道:“今日陈家遭此横祸,我这教头有不可推御之责,若我陈家弟子武艺高些,伏诛的便是贼人。”

陈远德叹道:“你我相交二十年,莫说这般见外话。武艺也跟文章一般,靠的是资质天份,陈家子弟虽众,无不是庸碌之辈。我陈远德前者也习练过拳脚,深觉体质难当,于是弃武从文,但读起书来,也是平庸之至,天资不足,凭什么明师,都无甚建树?兄弟莫过自责。”

陈世友热泪盈眶,握着陈远德的手道:“我来陈家二十年了,上下从来没当我外人,这宗堂进出,就如自家人一般随便。从文兄,你更是待我如兄弟,这份恩义,至使黄沙盖面也不敢忘也。有句话,虽不当讲,但世友不得不讲,请从文兄莫要怪罪。”

陈远德道:“什么话?这里没有外人,但讲无妨。”

陈世友道:“世友将门之后,家父得罪权贵,满门被灭,世友十六岁跟随叔父流浪江湖,武林高手也着实见着不少,但今日推我在地那人的武功之高,实所罕见,虽说是抢袭我,就算并非抢袭,世友留一百二十个心,结果也是一般惨况。”陈世友顿一顿又道:“世友看来,那人并不嗜杀,否则十个世友也死了。这样的人物,不能赶急,否则万军中也教他取了首级。”

陈远德道:“你的意思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陈世友道:“正是此意!”

陈远德返回那张红檀木雕花椅上,伸手拿过茶杯,缓缓啅饮,沉思良久道:“就算我有此心,只怕也不能够办到。”

陈世友不敢说话,垂手而立。又过了半响,陈远德道:“人人都众口一词说贼人挑衅三番,我私下问个厚道的,叫他老实说来,他说当先来的三个贼人并非有意挑衅,似乎问路,把陈瑞水小儿不知怎的弄哭。陈瑞水及他兄弟便蛮横无理,惹来这一场争竞。但不管陈家有无道理,出了这般大事,损了这些人,那是必须竞争到底了,否则陈家威信尽失,陈家在龙城颜面不存尚且,那万倾良田,祖传的家业,也叫外人产生觊觎之心。纵然我有意息事,陈家也上下决不会答应,死者陈瑞明那房更决不会干休。”

陈世友垂首而立,不敢再开言。

陈远德缓缓又道:“我即无武艺压众,也无功名挂身,辈份也不高,当这个宗长,实乃因长子长孙,嫡传之故,若是在这大关节上拂了众意,宗长之位也就作罢了,事情还是于事无补。”

陈世友听的汗流浃背,忙道:“就当世友多嘴,世友武艺低微,定当追随从文兄与对方周旋到底。”

这时,门外有人急匆匆地来,陈远德忙坐正,摆出威严之色;陈世友也立即垂手肃立,摆出端严之色。

那人进来,躬身作揖道:“宗长兄在上!”

陈远德道:“呃!”

那人道:“牛家庄的牛布衣与马家村的马超群已到,正在祠堂外候传。”

陈远德道:“叫他们进来!”

那人退出去,过了片刻,进来了四个。当先两个是陈家弟子,一个叫陈远清,一个叫陈远林,后面两个一个叫牛布衣,一个叫马超群。

陈远林、陈远清在前引路,躬身控背,礼数相当周全,过门过槛,都要左右分立,弯腰作请势,四人来到后寝厅,陈远德起身作揖,马超群、牛布衣却分别上前行躬身大礼。

分宾主落坐,陈远德坐主人位,牛布衣与马超群坐在两侧客席,陈远德也请陈世友坐在自己身侧。

陈远清与陈远林忙着上茶,上好茶,他们没有座位,便垂手肃立。

牛布衣道:“不知宗长老爷深夜召唤,有何指令?”

陈远德道:“时值秋忙,深夜搅挠二位,从文深感不安,在此陪理!”说毕,起身,再次施礼,陈世友也跟着起身施礼,陈远清与陈远林也都一起施礼。
马超群与牛布衣连忙站起身,诚惶诚恐一般向四人一一还礼。

众人方又落座,马超群道:“方才我与牛庄主一路来,见响水街上下支更坐夜。却是为何?往年我们佃户前来交纳地租,老汉也走过七八糟,全没有今夜这般警戒。”

陈远德道:“实不相瞒,下午我陈家吃了个大亏,教贼人打死三个,打残十余,重伤者六十有多。自祖上在此居住,九十余年了,陈家从未吃过如此大亏,有辱祖宗门第呀。”

马超群、牛布衣耸然道:“哪方的贼人?如此大胆,没有王法了吗?”

陈远德道:“先后四人,均是臧霸的武师。这臧霸疯疯癫癫,收罗上百号流寇,任其胡作非为,无人管束。臧霸叫青石巷一个泥匠儿子当管家,这后生唤作霍青山,自小无娘,拜南山道人为师习了些武艺,打扮的清整,好似公子哥般,整日嫖宿,哪里懂得如何约束下人。今日四个武师三番前来,结下这等怨仇。”

陈远德当下又令陈远清与陈远林两人,将下午明戒、浪子、骟匠、史老大四人三番来袭的经过,详详细细向两人叙说了一番。当然,陈远清两人把明戒三人问路隐瞒不说,只说上门挑衅。马超群与牛布衣听后,愕然不已,面面相觑。

陈远德道:“久闻牛庄主、马族长武艺超群,却不去江湖立个腕,扬个名,隐没这乡间田野,却是为何?”

马超群笑道:“老汉哪有什么武艺?两斤蛮力,乡下把式,教人齿冷。”

牛布衣也笑道:“那都是乡邻抬爱,奉杀老朽,年轻时学得几下花拳绣腿,多年未曾练习,如今再不敢拿出来示人。”

陈远德道:“今夜请两位来,的确有求两位,两位无需自贬,帮我陈家干完这事,定有重谢。”

马超群道:“我等世代租种陈家田地,那荒年馑岁,陈家也减租免粮,马家人一一铭记在心,若是需要什么劳力的事情,只要宗长老爷开口,马家青壮倒有一些。”

牛布衣也道:“但凭宗长老爷吩咐,牛家上下定当放下手中执事,先将陈家的活干完,却不知迁坟还是修祠?”

陈远德心忖:‘两只老狐狸这么说来,不知是不敢接这活,还是故意岔开,等我开条件。我暂不说条件,看他们想要多少。’当下道:“即不是迁坟也不是修祠,更不是造桥,简单的紧,两位潜入臧院,提着那两个杀人行凶武师的人头来,即可。另两个刀客,叫做浪子、明戒的,未曾重手伤人,不加为难。”

陈远德刚才听陈世友说,浪子有万军中取将帅首级的本事,不能赶急,所以就将明戒与浪子两个撇开。

马超群、牛布衣也是老狐狸,心忖:‘你条件也不说,莫不是想我们替你干了这勾当,然后由你们随意打发?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卖买。先给你支吾一阵,看你开个什么条件。’马超群、牛布衣故作吃惊,道:“这……这不是杀人么?”

陈远德道:“几个江湖浪人,杀便杀了,有何打紧?也不知哪里来的逃犯。日后臧霸发难,陈家绝不跟他干休,臧霸兄弟都教他自已同室操戈,杀光灭绝,孤孤单单一个臧霸,怕他做甚什么?至于那些武师,总是外人,树倒了,猢狲定然散了。衙门里头,大家也都是知道的,上下哪个不跟我陈家交好?婚丧大事,县尉与我陈家也都是来往的。张捕头、李捕头跟从文也都交好,那县太爷居说贬官到此,不与百姓交往,但也不至于会帮着几个罪恶多端的江湖浪人来为难我陈家,两位大可放心,绝不会吃官司。”

牛布衣道:“话虽如此,但这杀人,这……马兄,你看怎的?”马超群道:“是呀!杀人,那得要好好思量,牛兄是吧?”

陈远德心中道:‘看来必须先开价,否则这两狐狸断不肯先答应。’当下道:“牛庄主,你年前跟我家老二商量,买你庄后那块地来建房是不是?”
牛布衣道:“确有其事!当时二老爷怎么也不肯相卖。”

陈远德又问马超群道:“马族长,你第八子应也成家了吧?”马超群道:“托宗长老爷的福,今年端五定了一门亲事,虽然是个歪嘴婆,只要日后能生产,生几个胖孙子,那也是好的。”

陈远德道:“八子八媳,若再娶几个偏房,生百十个孙,也是好大一家子。想必住房紧凑了?”

马超群叹息道:“何止紧凑。这第八媳进门,老汉就得住柴房,若真有那福气,生一拨孙子,却如何住得下?祖上无基业的人,凭怎么也翻不得身,永生记永世做一个田庄汉,像宗主老爷这般,那真是有福之人。”

陈远德道:“两位办成这事,陈家供十亩土地建深院,多少子孙也能入住,另赠一千两纹银,若何?”

马超群与牛布衣对望一眼,两人脸上都没有什么喜色,沉默不语。

陈远德看在眼里,陈远德道:“不计十亩田地,当是一千两银子,已然不少。两位若还嫌少,适当加上一点,等从文跟族中长老们商量则个。”

马超群叹道:“银子再多,也当不得饭吃,还教贼人觊觎。宗长老爷,你是有所不知,我等庄稼人,做梦都盼着拥有百十亩薄田,要种,要植,要挖井,要建屋,万事由自己。为人在世,当有一些田亩,安居乐业,也就不枉来此世间一场。牛兄,你说是也不是?”

牛布衣想要的也是耕地,立即附和道:“马兄说的甚是!”

陈远德心道:‘原来他们想要一百亩田地,这却难办!’当下对两人道:“陈家祖宗遗训,田产不得变卖。即使兄弟间转卖,嫡系子孙还不能卖给庶系子孙,只能由庶系卖给嫡系,将祖产赠予外姓,那是万万办不到。方才从文应允每人十亩建屋,还得经过叔伯长老叙议,日后少不得从哪里购回二十亩,补齐祖宗留下这个田亩数。陈家祖训历代坚守,乃我陈家百年不衰之根本。”

马超群道:“宗长老爷祖上明见,这祖训忒好。”牛布也附合道:“陈家祖训忒好、忒好!”

马超群、牛布衣两人心意相通,一唱一合,似乎对这宗买卖,抱着无所谓的态度。

陈远德心忖道:‘这两穷鬼只是贪心,一千两银肯定欢喜,让他们回去思量,明日就会答应的。’陈远德想到此,便道:“两百亩田产相赠,实所难办,但从文方才应诺的十亩建房,一千两纹银,仍将作数,两位无需立即应诺,夜晚回庄,思量再三,明日答复。”

马超群与牛布衣辞别陈远德,仍由陈远清、陈远林带领,四人出城回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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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丐帮弟子

此时,祠堂后进寑厅里只有陈远德与陈世友。
油灯忽明忽暗。

忽然,两条人影闪身进来,陈远德抬头一看,刚要责骂这人不敲门,陈远德一惯摆出威严的宗长的身份来,否则压制不住族人,却发现这两人不是陈家人,竞是穿的破破烂烂的乞丐。

陈远德与陈世友均是大惊,当是臧霸的武师再次上门行凶,忙大喊一声‘来人’。

陈世友拨出短剑,刺向其中一人,那人冷笑一声,侧身闪过,反扣陈世友的手腕,陈世友翻腕,那人却又后发先至,左手一把便托住陈世友持剑手肘,陈世友心中一凉,心知今晚遇到高手,当下和身撞去,那人顺着陈世友撞来的势度,往后辙一步,轻松化解这一招,同时右手手指伸到陈世友肋下,点了陈世友穴道,陈世友半边身子立即不听使唤。

就在陈世友与那人交手时,另一人直扑陈远德,陈远德武艺极其低微,那人如老鹰抓小鸡般制住陈远德,把陈远德夹在腰下,急步奔到门外,几个起落,跳上廊房,借着廊房,跃上屋顶,这人肋下夹着一个人,跃上廊房居然毫不费力,轻功不俗。

浪子一直躲在窗外窥视,见这两人正是日间买药时,街上碰到的那两个乞丐。

浪子见挟着陈远德那人已跃上屋顶,飞奔而去,跟陈世友交手这个才刚跨出门,浪子一个健步过去,也伸指点在那人肋下,用他制住陈世友的手法制住他自已。

浪子制住这个,怕挟着陈远德的那个逃远,当即也飞身上屋,追踪而去。两人一前一后,保持十几丈距离,那乞丐始终未发现浪子跟在身后。

乞丐对龙城地理十分熟习,显然在此打探好些时日,他夹着陈远德掠出龙城,穿过一片树林,又穿过一片田野,来到一个社公堂。

这社公堂只有一丈见方,三面的风墙,没有门,那乞丐将陈远德掷在地上,回头瞻望另一个乞丐到了没有,等了一会,不见来,似乎有点心焦了,来回走动着。

陈远德被他夹着一路奔跑,恍如五脏六府错了位,呕心难受的要命,被掷在地上,骨头都要散了。此时稍微好受些,便开口道:“阁下可是下午杀我族人的板凳花高手?”

乞丐不理会陈远德,而是望着社公堂的外面。夜色下,若有人在这田野中行走,目力好的话,十几丈距离也能看得到,但目力所及,不见那个同伙乞丐的影子。

乞丐喃喃自语:“怪了!怪了!”

陈远德道:“阁下这等好武艺,拜在臧霸门下,委实屈了才。”

乞丐又是不理会,自己呐呐道:“说好此处会合,难不成失手了?陈家那些蠢货怎能耐何的了他?”

陈远德又道:“臧霸……”陈远德一句话没说完,乞丐吼道:“好叫你死个明白,俺不是臧霸刀客。”

陈远德奇道:“请问阁下是谁?我跟你有何怨结?”

乞丐狞声道:“俺不是跟你一个有仇,而是跟整个龙城都有仇。”

陈远德道:“阁下能否说清楚些,即使要了陈某的命,好歹也让陈某明白怎么死的。”

乞丐蹲下来道:“俺便就告诉你吧!”

乞丐一时又说来上来,便去抓头发,似乎说清此事,十分疾首,过了半会才道:“这么同你讲吧。老子也不知哪年,反正二十多年前,有一个人逃荒逃到你们龙城,没有一家肯施半碗面,他带了三个子女,全都教饿死在你们龙城,逃荒者爬到响水街,你们祠堂说什么‘积善堂’,我呸!屁的积善堂!也不知你们姓陈的哪家下人偷偷施他一碗狗食,他家主人还说施舍乞丐吃还不如喂狗,喂狗还看家,还会摇尾巴,喂了乞者,有甚么好处?那下人便道:‘老爷,别的好处没好,你家田地里,定然有一泡屎,肥沃了田。’那个逃荒者吃了一碗狗食,有了力气,便往外走,发誓这一泡屎决不拉在你们陈家土地里,他走了二十里,问人,这是哪家田地,别人说这是龙城陈家的,他又走了二十里,再问,别人说还是说陈家的,他走了二十里,再问人,仍说是陈家的,最终他没有憋住,拉在陈家地里。”

陈远德道:“陈家的确不乐善好施,那逃荒者三子女也着实可怜。但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陈某当时只有十多岁,这事跟陈某有何相干?你跟那逃荒者又是什么关系?”

乞丐道:“那逃荒者便是俺师傅,方才跟俺一块的便是俺三师哥,俺师傅要俺来打探,摸清你们龙城有哪些头面人物。你们龙城不肯布施乞者,灭了你这鸟龙城。今天撞见你们与臧家武师闹翻,我们便绑了你,人人都以为臧家武师所为,先教你们两家往死里杀,嘿嘿!”

浪子躲在侧墙倾听,忍不住跳出来问道:“阁下可是丐帮的?”

乞丐大吃一惊,倒退几步道:“你是什么人?”

浪子道:“臧家武师!”

乞丐道:“你一直躲在这里,还是一路跟俺来的?”

浪子笑道:“我不是跟‘俺’来的,我是跟你来的,你一路不曾发觉有人跟踪吗?”

乞丐又恼又惧,暴起,一掌拍来,浪子不知他掌中有刀片或是其他什么玄机,江湖险恶至极,当下不敢硬接。浪子等掌风已临,这才侧身避过,这时,乞丐招式已老,已无法变招,浪子伸指在他肋下一戳,乞丐便摔在地下,半边身子不得动弹。

乞丐惊悚道:“阁下端的何人,为何武功如此之高?”

浪子道:“你莫要问我,我问你,你便答。”

乞丐道:“是!是!是!在下知道的全都说,乞盼大侠高抬贵手。”

浪子道:“我问你,你可是丐帮中人?”

乞丐道:“正是!大侠一眼便看出来,了不得呀!”

浪子道:“你是丐帮哪个堂的?”

乞丐略一迟疑道:“洪化堂。”

浪子道:“你给我老实说话,稍候问你师弟,倘若两人言语不对,叫你吃苦头。”

乞丐忙改口道:“清衣堂。清衣堂座下四袋弟子,兄弟们都叫我风老四。如今句句属实,在大侠面前,再也不敢打马虎了,望乞恕罪。”

浪子道:“你师傅可是青衣堂堂主?也就是那个逃荒者?”

乞丐心忖:‘命在他手,实言相告为妙,否则等下这厮问起三师兄来,两人言语不对,岂不糟糕?’当下道:“正是!大侠武功天下无双,心智也是无人能比,一猜便猜中,若是小的有幸追随左右,那是绝不敢有任何不尽不实。”

浪子笑道:“我要你追随什么?你这人拍马屁有一套!”

乞丐装傻充楞,嘿嘿傻笑。

浪子道:“你也莫拍我马屁,老实回答我几个问题,稍候放你回去便是!”

乞丐道:“大恩不言谢,定当老实回答。”

浪子道:“你师傅可是夏智彩?”

乞丐道:“正是!”

浪子道:“你说夏智彩为报当年无人施舍而饿死子女之仇,意欲毁灭整个龙城?”

乞丐道:“正是!”

浪子道:“丐帮向来自诩名门正派,帮主及长老由得夏智彩胡来?”

乞丐道:“帮主数年前便死了,四大长老中,死了一个,一个痨病,早晚也得死,还有一个不知所踪,当是一个周长老,量也服不了众,各堂约好,互不干涉,各自去顾各自的营生。”

浪子点了点头。

浪子俯身解开风老四的穴道,对风老四道:“你如今回复你师傅,就说龙城被一群强人所占,那些人武功个个了得。本人武功最未了,也能一招制住你,你可是亲身体验的。教你师傅莫来复什么仇,迁怒了无辜。”

风老四从地上爬起来,似乎还有点不信浪子就这样放了他,不敢立即就走,迟疑了一阵,霍一抱拳,说声:“多谢不杀之恩。”说罢,扭头往外飞奔而去。

浪子拉下蒙面巾,俯身解开陈远德的穴道。陈远德手肘撑地,想爬起来,却因全身生疼,又摔了下去。浪子上前扶他起来。

陈远德道:“你现在要将我怎的?”

浪子笑道:“不怎的!你回去罢!”

陈远德叹息道:“我也知道你并非恶人。陈世友也跟我说你武功了得,也未有伤人之心。”

浪子道:“知道便好!”

陈远德道:“但是你那两同伙,伤我这许多族人,如今如何善了?你说说!”

浪子道:“我与他们萍水相交,他们作恶,我管不着。今日之事,你族人蛮横无理在先。实有咎由之处。方才我在你祠堂窗外听了许久,你也明察秋毫,早就知悉自家族人挑起这事端。是也不是?”

陈远德叹息一声。

浪子道:“今夜我来,原本找你理论,化解这怨仇。后听你们说死伤这许多人,又听你说为了陈家的颜面,如今不管有理没有理,也不管代价如何,必须死缠到底,既然这般,没什么好说的。你尽去找那几个武师报仇,我也不来管,只是,你万莫找我报仇,我也没重手伤人。倘若你们再敢无状,莫怪我下手狠了,今夜你也知我手段了,飞檐走壁可不用我吹了。”

陈远德道:“不敢!不敢!不敢找大侠报仇,下午刀架我脖子那好汉也不曾伤人,你们两人没怨结,我定让陈家上下不与你们为敌。只是后来杠板凳的,与那唤作史老大的,杀害我许多陈家弟子。”

浪子抱拳道:“既然如此,那便告辞!”

陈远德道:“等等!”

浪子道:“还有甚话?”

陈远德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说罢跪下!

浪子一把捞他起来,道:“机缘巧合。不管碰到哪个,我都会救他一救。”

两人作揖辞别,各自回到各自的地方。

东方发白时,陈远德终于走到了响水街。

昨夜,陈远德叫了一声‘来人’,练武场数十人立即拨出刀,飞身冲进祠堂寝厅,但为时已晚,宗长不知所踪,陈教头躺倒在地,奇怪的是,居然还有一个乞丐也象木偶一般躺在地上。陈家众后生以为这个乞丐是被陈世友制住的。

陈家弟子不会解穴,只好把陈世友搬到椅子上,坐好,有细心的拿一床绒被盖上,不去理会。

众人把那乞丐五花大绑,捆在练武场的梅花桩上。开始有些人踢他几脚,打他几拳。过不了多久,那些被骟匠、史老大砍死砸伤的亲属听说逮住一个武师,便都来锤打,更有人拿刀子细割。胆小的,看也不敢看;凶残的,虐杀的兴致昂扬。

那乞丐百般求饶,大声折辩,众人根本不相信他不是臧霸武师。只是计议着怎么开刀,怎么凌迟,怎样令他受苦多一点,受苦久一些。乞丐心知不得善终了,便破口大骂。到了天明,乞丐已被陈家割的不成人形,一命乌呼。

陈远德回来时,见一具血肉模糊的尸首挂在梅花桩上,知道是昨晚劫持自己的乞丐的师弟,当下仰首向天,叫道:“陈家自此消亡,陈家自此消亡,陈家自此消亡呀!”

陈家弟子不知宗长悲叹是什么原故,见陈远德如此神态,都不敢说话,也不敢详问他昨夜变故。

陈远德历声道:“哪个下的刀?哪个出的主意,哪个起的哄?全都到祖宗灵前跪着去,听候发落。”

陈家众弟子有上前询问的,有劝说的,说是杀了一个狗一般的武师,以儆效犹,立一立威,报一报仇,解一解恨,却不是很好?

陈远德再次发令道:“下刀的,出主意的,起哄的,全都跪到祖宗灵前去,听候发落。”

众人不敢忤逆宗长意志,那几个远字辈、瑞字辈的陈家弟子,昨夜兴致昂扬地酷虐乞丐,此时都乖乖走到灵堂,跪在草蒲上去。但一个个心中极是不服,互相低语,有的道:“跪便跪!有什么了不得!等叔公来,自会叫我起来。”有的道:“宗长叔是读书人,忒是胆小,定是怕了臧霸武师。”有的道:“宗长叔昨日教那使刀的臧霸武师架住,你看到没有?”

陈远德又在练武场上叫道:“把陈瑞水绑来。把明字辈叔伯全都叫来。”

一拨人去把陈瑞水叫来,陈瑞水来了,陈远德喝令他也跪在灵前。

九个明字辈的长老也在孙子、儿子、侄子、侄孙等簇拥下来,姗姗来到。

陈家五世同堂,辈份最长叫陈庆生,如今已做老太公了,响水街陈家这一脉都是他繁衍下来,龙城人人都暗地里叫他‘陈家老祖宗’。陈庆生下面是十个明字辈的儿子,最小的六十,年长的七十余,陈庆生嫡子便是陈远德之父,英年早逝,所以只有九个明字辈耆老;再下一辈便是远字辈,有一百多,陈远德就是远字辈的嫡系长子;再下面便是瑞字辈,瑞字辈子孙数目众多,共有千余人,且年龄也参差不齐,年长的超过四十岁,如陈远德,小的不足月。
陈家壮丁由远字辈与瑞字辈构成,近四百人。但家族中重大决策由宗长陈远德与十个明字辈耆老共议、决断。

除了当值巡防的未来,成年男子全都聚到灵堂,两百多号人挤塞一厅,众人点了香,拜了祖宗。那几个明字辈耆老,怨怨老畅畅,说是大清早拉扯起来,早茶都未及喝,议什么事。

陈远德也不理会这些叔叔报怨,全当没听到,跟他们行过晚辈大礼,叫人搬来九张椅子,请明字辈九长老落坐。

当下,陈远德将陈瑞水如何蛮横无理,至使浪子、明戒、骟匠三人与陈家争竟。骟匠受伤回到臧院,心中愤气难消,扛着板凳,带了史老大这个帮手来复仇。随后,浪子与明戒前来营救俩伙伴,又演出击倒教头,刀逼宗长一幕。陈远德话风一转,历声道:“陈瑞水无事生茬,引来这些争端,至使我陈家上下蒙羞受难,罪可当诛!”

陈瑞水跪在草蒲上,身如筛糠。

明字辈众老又问其余跪在草蒲上的犯了什么事?陈远德道:“捆在梅花桩上的那乞丐并不是臧霸武师,而是丐帮青衣堂堂主入室弟子,你们如今将他生凌活剥,这仇怨,今生今世不得解开,我陈家只等灭族便是。”

陈远德只觉痛心疾首,心道:‘我也懒的告诉你们二十多年前逃荒者那件事,告诉你们,只怕也无人觉丐帮有什么危险。一个个还是一般夜郎自大。’

明字辈众老问陈远德,这乞丐事情如何处置,陈远德没好气地道:“你们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明字辈长老都不愿意责罚的太重,以免各房互相衔恨,商量一通,命陈瑞水捐两百斤菜油,供祠堂八十四盏油灯燃用,那些昨夜凌剥过乞丐的,各家凑集银钱,风光大葬乞丐。

众长老争执不休,比如衣衾棺椁如何买,要不要楠木的?吹打又如何请,又以什么个明目葬乞丐,名不正则言不顺,不要落人口舌。
争论不休。

陈远德懒的听他们争执,独自来到后进寝厅。此时,陈世友穴道自行解开,陈世友见陈家灵堂聚议,作为一个外人,不敢前去,便一直在后寝呆着,此时见陈远德,上前一把抓住陈远德手,失声道:“兄弟!我以为今生今世再也不得相见。”

陈远德便把昨夜经历一一向他叙说,两人喟然叹息。

陈世友道:“从文兄,丐帮势大,逃荒者那仇已难解,今又杀了他的弟子,只怕不久大众掩来。这丐帮不比臧霸武师,那臧霸武师,如今我们不去惹他,他也不会来惹我们,我们念念要击杀那两武师,只不过保陈家威严。这丐帮掩杀来,可不是面子事情,只怕当真灭族。世友行走江湖时,那丐帮弟子遍天下,这天下第一大帮会的名号,一点也不虚。”

陈远德心中悚惧,道:“依你说,目下如何计较?我们去跟龙城头面人物一一详说,大家一同御敌,若何?”

陈世友道:“不成!不成!丐帮青衣堂虽声言毁灭龙城,但暂时龙城无人感觉到丐帮杀气,但凭咱们跪地哀求,龙城中只怕也无一人相信,还道我们癫了。等到乞丐掩来,四面火起,到处掩杀,血流成河,这时人人都信我们,却为时已晚矣!”

陈远德搓手道:“如何是好呀!我家也有些基业,总不能撇下不管,一家老小脱难逃身去。”

陈世友道:“夏智彩令弟子前来打探龙城头面人物的底细,想来不是立即进犯,丐帮弟子四散分布,许多人手聚集齐整时,不准要一年半载。兄长,我们无需坐以待毙。”

陈远德道:“你要我学臧霸一样,收留一批武师?”

陈世友道:“正是!”

陈远德立即道:“不成!我陈家不比臧家,他臧家就一个臧霸,没个规矩,我陈家门风严谨,我若招一些武师来,整日在这响水街走来荡去,喝的佯醉假癫,莫说别的,就是各房那许多貌美小妾,被他们调戏起来,也不知闹出多少事。若要招武师,陈家早就比臧霸招的多,哪等到现在!”

陈世友听陈远德这么说,不便多说了。

浪子回到臧院,已是下半夜,悄悄进入到西厢房,倒头便睡。

第二天众人醒来,明戒见浪子一身干净衣裳,头发束起,脸上也洗的干净,笑道:“你是哪个?这般俊俏的哥儿。”

浪子心知他打趣,笑笑,不理会。

众人起床,一个个都说浪子那是貌美如花,从起床,一直到日上三竿,不停有人恭维。浪子心道:“我哪有什么俊俏,换掉那身百衲衣,穿了这身新衣裳,洗了把脸,束了个头发,仅此而已。我长这么大,从没一个人说我长的俊俏,我自己照镜子,也从不觉的那人貌美,这些武师见我会点穴,又会轻功,便这般恭维,听起来,倒像有意损我。”当下笑也不笑了。

巳时时分,霍青山又来点卯,霍青山衣饰整洁,面容白嫩,浪子见了他心中就道:“这个霍青山才有点俊俏。”

霍青山点完卯,分派买办人手,这回叫明戒、骟匠、浪子、史老大四人去。霍青山吩咐完买办,又顾自己回家去,多停留一刻也不愿意。

明戒、骟匠、浪子、史老大四人去街上买面、买肉、买酒。

路上,史老大对明戒三人道:“你们三人昨日勇斗谭家兄弟,霍青山已然知晓,这买办肥差,向来归强者,今天我与你们一道去,只因为你们三个人生地不熟。下回买办,我看霍青山只派你们三个去,自此不用我也。三位兄弟今日走这一遭,可要好生记得路径。”

骟匠跟史老大昨天在陈家并肩作战,现在感情好的可以同穿一条裤子。当下道:“倘若下回叫只我们三个,不叫上史大哥,我们便也不去。”

明戒道:“正是!”又道:“只是不知霍青山怎么就知道昨日之事,谁告诉他的?”

史老大道:“傅传!定然是傅传,臧院中的大小事,傅传这老儿都会向霍青山汇报。”

明戒又道:“我们昨日大闹响水街,这霍青山应该还不知晓吧?倘若被他知道我们大闹响水街,害他为难,不知会不会作狮子吼?”

骟匠道:“管他哩!大不了赶老子走。”

四人并肩在街上走,街上的商户等全都来看,许多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更有议论的,交头接耳的。

史老大道:“往时,我们来买食料,从来不曾有人这般指点,看来龙城中的人都知道臧家武师大闹响水街。”

明戒道:“街坊都已然知晓,霍青山断然也知晓,你说是也不是?”

史老大道:“正是!”

明戒道:“那小弟可就糊涂了,为何霍青山点卯时,装的像没事儿一样?”

史老大道:“几位兄弟面上,我也不惧怕传到霍青山耳中,我瞧这小子心怀鬼胎,日后臧霸定会栽在他手中。这小子心中作何打算,别人还当真没法子明了。”

说话间,四人来到一个肉辅,这肉辅中的两兄弟——胡春与胡光,两人虎背熊腰,两条臂膀比别人腿还粗。明戒、史老大、骟匠都算粗大汉,但跟这兄弟一比,足足小了一圈,好比肥牛碰到了大象。

这肉辅兄弟跟史老大极熟,老远看到便唱诺。胡春笑道:“史老大,老子跟你说,昨日谭家兄弟他娘的才割三十斤,还尽要肚腩、血脖腩,定然贪污不少。”

史老大道:“老子早知哩,还为此事差点跟他娘的干了一架!”

胡家兄弟眼中发光,问长问短,都想知道怎么干的架,打成怎样了。史老大不愿跟他们细说,吹了几句,不去理会他们。

史老大问明戒道:“兄弟,你们今日想赚几个钱?”

明戒道:“少赚几个!先要叫兄弟吃的爽,莫惹人闲话。”史老大便道:“那便赚两百钱吧!”当下一合计,叫胡家三兄弟切九十斤大排。

肉切好,过称,史老大教骟匠背着。

四人刚要抬步走,胡春拉住史老大,眼中仍是闪着光,道:“史老大,老子再问你个事,千万如实告诉老子!”

史老大道:“又怎的?”

胡春道:“昨日下午,响水街惊天动地,是不是臧家武师去那边生事?哪几个?我可认得?据说一个轻身功夫了得,飞檐走壁的,嗖的一声便蹿到屋顶;一个夯汉,使一条长板凳,砸倒上百号人,恁地了得,下回买办,你带来老子瞧瞧。”

史老大道:“老实告诉你,便是老子兄弟四个,使板凳的便是我这驼猪肉的兄弟,那轻身功夫好的便是我这位兄弟,怎的?”

胡春更是好奇了,扫了一眼明戒、浪子、骟匠三个,又道:“便是你们四人?怎么闹的?说来听听。”

史老大瞠目道:“问那么多怎的?老实卖你娘的肉去。”手一摆,甩开胡春,四人迈步往前走。

胡春两兄弟看着史老大四人离去,脸上即是诧异,又是兴奋。他们天天卖肉,实在没有什么乐事,此时心中均道:这伙杀才,人在异乡,却如此张狂,这回看你怎么收场。

街坊见胡家兄弟跟史老大一伙谈话,又知胡家兄弟平时跟这些刀客也较熟,便都过来问昨日响水街之事,胡家兄弟便添油加醋,口沫横飞,叙述一通,肉都忘了卖了。

史老大四人买完食材,回到臧院,清了帐,赚了两百钱,分做四份,一人五十钱。

傅传走上前,对四人道:“霍少侠请四你们富贵楼吃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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