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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风小说] 梁氏风格历史武侠小说《情剑山河》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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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2-5 20:5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第十三章 古道飞骑惊异客
??龙星儿为封青岩所擒,重又押入汝阳驿中,与一众在鹰扬谷中捕获的鲁王余部囚于一处。封青岩心机深沉,既未能擒回崔秀秀,便不愿与宗瑾破面,对自己追踪崔秀秀直入伏牛山中,为陈思昭惊退之事只字不提,只道他发现可疑踪迹,入伏牛山追寻,终于擒住了龙星儿。
??宗瑾对封青岩言语的真实与否竟不加查证,亦不置一词,只令众部属对她严加看守,不得疏忽,待众人休整收拾已毕,便押解鲁王余部上路。
??宗瑾等大内高手将众俘或三人一处,或四人一处,分载入二十余辆马车,马车门窗均用厚厚的帘幔遮挡,车内之人尚可偶尔自帘幔缝隙中窥见外边情景,路人若要看到车内,却是万万不能。
??龙星儿与两个中年女子同车,虽均为鲁王余部,彼此之间却互不相识。宗瑾在押她们上车前,已亲手将她们身上重穴重新点过,又与一众部属策马在车旁严加监守,即便有人功力较高,冲开重穴,亦瞒不过大内高手耳目,欲突围遁去更是难于登天。
??龙星儿重穴被点,委顿车中,手足身躯俱都酸软,欲待移动半寸亦极为吃力,甚至连开口说话也有些懒怠。马车所行虽是官道,却也多有坑洼颠簸之处,天气既热,车内又闷,一日折腾下来当真是苦不堪言。幸喜每行得一两个时辰,宗瑾必令众人停下休息打尖片刻,将遮住马车门窗的帘幔略启一线,龙星儿等人方有喘息之机。
??龙星儿身处囹圄,受尽苦楚,心中却感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安宁与快慰,自思道:“我原本担心自己心念不坚,抗拒不住诱惑,回头再去寻他,非但丢了自己脸面,更授人以柄,毁了鲁王部属的名声。如今被这批鹰爪子押解入京,却是抵挡心魔的绝佳时机,我是断断不会有余暇与他见面讲话的了!只待到得京城,受鞑子审讯,我自是绝不肯屈膝投敌,要杀要剐且由得他们,人世间这许多烦恼就此一刀斩断,却也干净......”忽而自怜自艾,忽而自暴自弃,只盼着早日入京受审,判个就地处决,方将无限忧愁一了百了,再无牵挂。
??一行人马由南向北而行,由于宗瑾等人严密防范,加之一路上都是官道坦途,因此连日来竟自平安无事。龙星儿偶尔听得宗瑾与部属的谈话,得知他们是要取道开封,渡黄河,走濮阳,过衡水,直抵北京。她一心只望快快入京求死,对路径一类细枝末节之事却也不甚留意。
??大队人马押送钦犯,脚程自是不甚快捷,接连行了四五日,距开封尚有百里之遥。这日申牌时分,日色虽已偏西,却仍是热浪逼人,宗瑾一行头顶骄阳,足漫黄尘,行至此时已觉酷暑难耐。封青岩一早便被宗瑾派遣,先行至开封安排渡河船只,此际景况如何尚不得而知,其余的大内高手却均已汗流满面,胸闷气促,疲态必露,惟有宗瑾依旧端坐雕鞍,仪态凝重,神色如常,丝毫未改,只是偶尔自怀中掏出一条淡蓝色的旧帕,拭去额上渗出的细汗。
方无畏身大体胖,最是挨不得暑热,忍不住便想宽衣解带,赤膊策马,岂知刚刚伸手打开一处衣扣,便听得身后宗瑾一声不轻不重的咳嗽,连忙讪讪地缩回了手。
??又行得片刻,路径忽转,但见前方一片翠绿,却是十余株枝繁叶茂的巨柳,亭亭如盖地环绕着路边一口古井,为黄尘长路投下一处清凉。众人在烈日下行了这许久,自是焦渴难禁,疲累不堪,此际骤见绿阴水源,精神不由均为之一振。方无畏性情最急,当先打马飞奔,向井畔疾驰而去,宗瑾见他如此,亦只是微微一笑,却未曾再加阻拦。
??方无畏一人一骑距古井已不足五丈,本拟冲上前去痛痛快快喝上一场,忽闻脑后蹄声急紧,竟是有人纵马奔来。那马来得好快,方无畏的坐骑已经是百里挑一的良驹,倏忽间便被它赶上,当真是驰骤如风,奔行似电。
??方无畏听声辨形,早知身后来骑绝非自己同伴,却不知是敌是友。欲待回头探个究竟,心念方转,便觉身畔微风飒然,一人一骑已疾若飞矢般自身畔掠过。
??方无畏未料这马竟是如此之快,不觉微微一怔,那一人一骑已经赶到他的头里。却见那马身高腿长,通体乌黑油亮,仿佛是用一整块黑玛瑙雕琢而成,即使是全然不懂相马之人亦能一眼看出它绝非凡品。方无畏身为御前副统领,平日里出入皇宫禁苑,宝马骏足自曾见过许多,此时骤睹这等良骑,也不禁在心中暗暗赞了一声“好”。
??方无畏原是个爱马之人,当先关注的自是好马,然而待他将目光自奔马转向马上乘客时,心中的赞叹霎时又变成了惊异!
??原来,那人身上所着乃是一袭极为宽大的玄色粗布长袍,自颈至踵,将体态尽数遮掩;头上则是一顶黑色竹笠,压得低低地挡住了大半张面庞,看不出他的真实形容。如此一人一骑于路驰骋,确是显得颇为诡异,若非是在青天白日的官道之上,定会被人当作鬼魅一流。
??方无畏天性卤莽,素来不信鬼神之说,见来者这般异状,首先便疑心是否鲁王余部派来查探虚实,劫夺钦犯的人物,立时起了警惕戒备之意。但见那一人一骑径直奔至柳荫水井前十步之处,陡地凝身止步,黑衣人右掌在马颈上轻轻一拍,整个身形登时如同一头巨鸟般,翩然掠起,又飘飘落地,稳稳站在井台之上,丝毫不曾摇晃。这几下兔起鹘落,干净爽利,众人均已看出,黑衣人的内功、轻功均有极高造诣,论功力之深厚较宗瑾虽有不及,与樊平、郑雪竹等却已是旗鼓相当了!
??方无畏既认定黑衣人来者不善,便决意与他斗上一斗,立时催马奔至井边,翻身下马,却见黑衣人已自井中提上一桶清水,俯身吸饮。
??方无畏仰天哈哈一笑,声若洪钟,高声叫道:“道上的朋友,可是想一碗水端平了大家喝么?”这句言语本是绿林中的黑话,用于此处可说是不伦不类,但方无畏原有意试探黑衣人虚实,情急之下,口不择言,就此叫了出来。
??黑衣人缓缓直起身来,将头颈向方无畏一边微微侧去。方无畏忽觉他头顶竹笠下似有两道冷电寒芒射出,直刺入自己五脏六腑。饶是方无畏胆大过人,亦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暗自叫道:“他奶奶的,这小子果然邪门......”
??但方无畏毕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如何会被轻易惊退,一怔之后,反而跨步上前,行至黑衣人身畔,沉声叱道:“拿来!”伸出蒲扇大小的手掌,向黑衣人腕上猛地抓去。
??黑衣人沉肩卸肘,避开方无畏这一抓来势,反手擒拿方无畏小臂。时机、方位无不把握得恰到好处,更兼出手迅捷如电,倏忽似风,确是令人难以破解。
??方无畏不愧为御前副统领,功力之深、应变之速远胜旁人,蓦地翻身后跃,退出三尺,于间不容发之际避过了黑衣人一击,回头看时,却见那只汲水木桶犹自托在黑衣人手中,桶中水平如镜,犹未曾溅出一滴。
??黑衣人一招逼退了方无畏,却不乘势追击,亦不抽身退却,只将木桶向井中一掷,回身站定,不言不动,冷冷地摆了个想打架不妨上来的架式。
??方无畏自负武功高强,神力过人,一向横行无忌惯了,几时受过这等轻蔑?他性如烈火,最是急躁不过,见黑衣人如此挑战,自是按捺不住,当即暴喝一声,纵身便待扑上。
??正在将发未发之际,忽听身后有人唤道:“方贤弟且慢。”话音未落,已有一只手自身后按住了方无畏肩头。”
??方无畏听出那令他住手之人正是宗瑾,又觉肩头一股大力涌至,倏忽间将他的暴起之势消于无形。若是旁人如此拦阻于他,他即便不反手一个耳光扫去,也必是恼怒无比,但宗瑾却是他平生最为言听计从之人,因此见他出手干涉,当即一言不发,闪至一旁,只忿忿地向黑衣人瞪了一眼。
??黑衣人见宗瑾步法沉稳,气度端凝,知他的武功较方无畏犹要高上一筹,大为劲敌,不禁心中暗暗戒备防范。他方才虽以一记擒拿手惊退了方无畏,表面上略占上风,若着实而论却未占得丝毫便宜,不过是势均力敌。他与方无畏交手尚且难以取胜,此刻见宗瑾亲身前来,自是大为紧张。
??宗瑾缓步行至黑衣人面前,略施一揖,道:“这位兄弟,请借一步说话。”左掌一张,作了个“请”的手势,礼数居然甚为周全。
??黑衣人透过头顶竹笠望去,但见宗瑾面带微笑,仪态从容,看不出他心中究竟在作何打算。自思宗瑾既以礼相待,自己亦不可太过紧张,失了仪容,当即转身向宗瑾还了一礼,与他并肩前行而去。
??非但黑衣人心中惊疑,便是方无畏也猜不透宗瑾用意何在。但想这黑衣人如此邪异,定是有无数令人防不胜防的奇诡手段,若在暗中突施一击,着实难以抵挡。宗瑾英雄半世,与人单打独斗从无败迹,此际如着了黑衣人的道儿,是否被伤姑且不论,辛辛苦苦赢得的不败英名却是要付诸流水了。思及此处,不由心焦如焚,陡地扬声叫道:“宗大哥,绝不可与这厮同去,他必有阴谋陷阱......”
??宗瑾蓦然停步,面沉似水,回头向方无畏道:“方贤弟,你带大家看好车子,若口渴便轮流到井边饮水,不得有半点疏忽松懈。我片刻便回,不必担心。”略略交代过这几句,又匆匆转身,与黑衣人一同去得远了。
??众人目送着宗瑾与黑衣人的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心下均是疑云重重,不知这黑衣人究竟是何路道,为敌为友,更不知宗瑾邀他单独面谈,会说些什么私密言语,抑或在无人处一决高下,生死相搏。方无畏心头各种猜测此起彼落,思绪混乱,难以自抑,不知不觉间掌心竟已渗出了冷汗。
??龙星儿身在车中,隔帘而窥,却是将外边情形看得一清二楚。她因了郑雪竹之事,本已心如止水,对身边万物均感麻木,但黑衣人的形容举动委实太过诡异,令她不能不觉惊诧:“此人是何等来历,因何而来?我在鲁王麾下多年,众家兄弟中却无一人有他这等身手,除非是樊总舵主的功力才与他仿佛。然而看他身形手法,又决非樊总舵主,何况樊总舵主为人光明磊落,如何会作出这等装神弄鬼的勾当?”心中疑惑不定,只盼宗瑾与黑衣人及早归来,揭开谜底,即便是于己最为不利的结果,也远远胜过了这等闷葫芦一般的胡乱猜想。可世上万事往往不从人愿,越是希望它不要发生,它偏偏便要发生,而到了全心相待,盼它到来之时,它反倒不肯到来了。龙星儿屏息凝神,窥视良久,宗瑾与黑衣人依然踪影全无,心头不由愈加焦躁烦闷。
??正在迷惘踌躇间,忽见视野尽处的远山之上,似有白影一闪!白色在青翠的草木之间并非特别显眼,且相距过远,更不易被人察觉,但龙星儿此刻百无聊赖,不自觉地盯着山峰细细察看,因而发现了这惊鸿一现的白色影子。
??龙星儿骤见这道白影,一颗心忍不住狂跳起来,暗思道:“莫非是他已来到此处了么?”双目紧紧凝注方才白影出现的所在,细细搜寻,极盼能再次见到那一闪即逝的白色, 来证实或推翻自己的猜测,相形之下,黑衣人的事情反而不再重要了。
??龙星儿极目遥盼,耐心苦待,却仍是事与愿违。视线中惟见青山迢迢,云天悠悠,长路漫漫,那白色影子竟当真如同夜半流星,风中昙花,只留下刹那的印象,便匆匆逝去,再不复现了。
??忽听一人笑道:“这位兄弟是我一位故人之子,说起来也都是一家人,大家便叫他小孟罢。这一路上大家还要多多亲近,互相照应。”原来龙星儿只顾怔怔出神,却未注意到宗瑾与黑衣人已连袂归来,方才那句话正是自宗瑾口中说出。
??黑衣人向一众大内高手略略几揖,算是打过了招呼,却缄口不发一言,连斗笠也未摘便纵身上马,冷冷地哪里有半点要与众人亲近的表示?
??方无畏见这小孟如此难以接近,似乎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心中疑窦不由更重,暗思道:“他当真是宗大哥所说的什么故人之子么?今日他与我们究竟是途中偶遇,还是别有用心,故意寻上我们?”
??还不待方无畏想出一个结果,宗瑾已笑道:“众家兄弟,我们已在此处停留了小半个时辰,也该休息得够了,这便继续上路罢。日落前务必赶到宿处,明日便要渡河。”言罢,亦回身跨上了坐骑,低叱一声,催马前行。
??众人虽然疑虑未消,但宗瑾既已下令上路,又有谁能再有异议?只得纷纷上马登车,继续向北行去。小孟策马随在宗瑾身后三尺远近,不即不离,却沉默冷淡得出奇。
??龙星儿虽目睹了这些变故,却不再对小孟的事情挂心,对他的身份来历亦无了丝毫兴趣。反反复复思量的便只是方才远山上那若真若幻的白色影子,却不知它是确实存在,还是自己久坐目眩产生的错觉,抑或只是飞鸟掠过时的影像。
??车声辘辘,马鸣萧萧,龙星儿胡思乱想间,一行人马已走出了十余里。蓦地马车一个急转,登时将龙星儿自纷飞的思绪中拉回,瞿然惊觉:“龙星儿呀龙星儿,如何时至今日,你还对他这般恋恋不忘?莫说那影子未必是真,即便确是身着白衣之人,又焉能说一定是他?何况退一百步来想,倘若当真是他在此经过,却又能如何?难道到了此时此刻,你还要与他相见么?”心中又是自伤自叹,又是自怨自恨,却偏偏无法抛却对郑雪竹的思念,种种情绪便如茫茫江水般翻涌不绝,这等境况才是最为难熬。
??龙星儿见到的白色影子并非虚幻,更非旁人,正是她连日来既思且怨,欲忘难忘的郑雪竹。自那日在汝阳城外与龙星儿失散以来,他无时无刻不挂念着龙星儿的去向,苦苦寻觅,非止一日,足迹几乎已踏遍了半个河南,却未寻得丝毫线索,终于推断龙星儿定是被宗瑾等大内高手所擒,与其他被俘的鲁王余部一同上京候审。自己与她相识不过两月,但共历患难,早已情根深种,如今既知她落入敌手,焉能坐视不救?心意即定,当下不顾自己势单力薄,昼夜兼程,一路追赶宗瑾的大队人马,终于在暗中觅到了他们的踪迹,远远缀着车队到了开封城南一处叫作杨家集的小镇。
??杨家集地小人稀,房舍破败,虽处南北通衢要道,却也无甚商旅羁留,镇上惟一一家客栈生意冷清,这日更是一个客人也无,反倒为宗瑾一行提供了绝佳的宿处。他们于黄昏时分入镇后,便以双倍的价钱包下了客栈,作为当晚暂居之所。
??客栈地方狭小,因此一众被俘的鲁王余部自不必说,便是宗瑾所率的大内高手,除去值夜看守的人手,余者或三人一室,或四人一室,挤在各间客房斗室之中勉强安歇,自是受尽了苦头。宗瑾本人却是与那黑衣人小孟同居一处,寸步不离。宗瑾原曾邀方无畏同室过夜,但方无畏受不得小孟冷僻古怪,宁愿在院中马车上歇宿。宗瑾劝了几句,见他心意已决,只得作罢,自与小孟回房。
??郑雪竹尾随宗瑾一行,日落后也来到了杨家集镇上。此时宗瑾等人已入住镇里惟一的客栈,他自是不敢贸然往客栈投宿,暴露形迹,在镇上逡巡良久,只得寻了一处无主破房暂作安身,伺机而动。
??这间破房似已多年无人居住,门窗屋顶均已朽坏不堪,仿佛一阵急风便能将其变成废墟,室内除了满地残砖碎瓦几乎一无所有,每个角落都在发出潮湿霉腐的气息。郑雪竹身为台湾延平世子,一向养尊处优惯了,虽是生性豁达,不拘小节,但这等穷乡陋室的情状也确令他难以忍受。他素有洁癖,自不肯在地上随意坐卧,只得寻处较为干净的角落,倚在壁上闭目养神,苦笑道:“只怕星儿他们此时居住的所在,也要较我这间房舍好得多......”
??郑雪竹连日奔波,劳神费力,早已疲累不堪,此刻虽身处陋室,无处坐卧,却也禁不住朦朦胧胧地渐入梦乡。恍恍惚惚中忽听门前似有异声,开眼看时,却见宗瑾不知何时已缓步行入,面上犹自挂着一丝森然嘲讽的笑意。
??郑雪竹处处警惕,步步小心,未料还是被识破了踪迹,登时一股凉意从头顶直冲至足底,心头一阵绝望,反手便拔腰间长剑。虽明知不是宗瑾对手,但事已至此,却也只能拼死一搏了。
??岂知手握剑柄,一拔之下,竟发觉自已全然使不出力道,平日里惯用的长剑,此时却变得千钧一般沉重,难以撼动半分。浑身上下仿佛坠入了一张无形的罗网,被越束越紧,动弹不得。眼见宗瑾渐渐逼近,挥掌向自己顶门直劈下去,却无计躲闪,连叫喊都已发不出声音,只得在心中暗呼道:“罢了,罢了,想不到我竟不明不白地死在此处!”
??“砰”地一声,宗瑾一掌劈下,正拍在郑雪竹头顶。这一掌看似运足了力道,郑雪竹却不甚觉得疼痛,反而如受电击般惊觉过来。霎时间,面前的宗瑾已是踪影全无,自己的躯体四肢亦恢复了自由,却感到头上似乎多了一物。伸手一抓,只听“吱”地一声惨叫,掌心中竟握住了一团毛茸茸,软绵绵,略带温热的东西。拿近眼前细看,原来是一只极为肥大的老鼠,方才便是它自梁上倾坍之处失足坠下,跌在郑雪竹头上,惊破了他的梦魇。
??郑雪竹望着手中犹自挣扎不止的硕鼠,不由顿感哭笑不得,行至窗前将它远远掷了出去。思及自己昔日在台湾之时,华屋玉堂,锦绣罗绮,何等富贵舒适,几曾料到会来这危房败垣中与鼠为伴?心情烦乱,睡意全无,忍不住推门而出,仰首向天上望去。
??一轮明月高悬天穹,将似银似水的流光浅浅淡淡地洒满小镇每个角落,为深夜更增了几分清冷与静寂。郑雪竹本是心绪纷扰,难以自抑,在这无边月色之中却渐渐平静了下来,张口深深呼吸了几次,仿佛要借着这至纯至净的月光,涤尽在败屋中沾染的陈腐之气。
??郑雪竹心神宁定下来,又回想起方才的梦魇,感受到的却不再是烦躁与恐惧,自悟道:“不错,我越是惧怕,越是逃避,事情便越是无个了局。我千里追踪,为的就是劫囚救人,岂有事到面前反而瞻前顾后,临阵退缩之理?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已走到了这一步,便不必怕败露行踪,且甩开一切顾虑,作了再说。罢了,罢了,不在今夜,必在明日,须得将星儿救出这樊笼苦海!”心头计议已定,当即将衣衫兵器略作整束,趁夜深无人,展开轻功身法,一溜白烟般向客栈方向疾奔而去。
??杨家集小镇民风淳朴,人们还遵循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古习起居。此时入夜已深,街路上自是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无,镇上各处民宅也笼罩在一片黑暗与沉寂之中,惟有客栈内燃着一点若明若晦的灯火,在夜色中遥遥望见,分外醒目。
??若在平日,郑雪竹见到宗瑾一行尚未尽数安寝,纵不心虚情怯,也必敛步慎行,但此刻他心意已决,无所畏忌,一时间亦不再思虑其他,疾疾绕至客栈后院,一跃而入。
??郑雪竹越过院墙,自空中展目下望,却见墙下停放着二十几辆马车,占去了院内的大半空间,使本就不大的客栈显得更加拥挤,客房只有二十余间,且浅狭窄小,不成格局,仿佛蜂房般紧紧攒在一处,隔室的任何响动都必是清晰可闻。当真难以想象,一众大内高手加上被俘的鲁王余部,足有八九十人之数,如何能在这等小小居所安顿下来。
??郑雪竹暗吸一口凉气,情知此时客栈中人居极为密集,自己若行动不慎,略有失机,立时便会为人发觉,身陷重围。念及此处,自不肯莽撞行事,遂觑准方位,提气一掠,在三辆马车之间的缝隙中轻轻落地,车辆的阴影恰恰遮住他的身形。
??郑雪竹隐身车马之中,深晓在如此境况下,欲解救龙星儿已大是不易,要想不惊动宗瑾等大内高手,携她全身而退更是难如登天,但既已到得此地,若就这般放手离去终是心有不甘。前思后想,良久难下决断,不由暗自苦笑道:“昔年曹公曾云:‘鸡肋者,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此言我一向不得深解,今日方明其中真意。”
??正在反复思量“鸡肋”之典,忽听身旁一辆马车中有人大笑道:“妙极,妙极,再给老子上一只鸡来!老子还没吃够!”
??郑雪竹精神本就极度紧张,如同惊弓之鸟,此刻乍闻车厢内有人高呼“吃鸡”,还道是自己的形迹心思被人看破,登时仿佛骤然挨了一鞭子般,拼力疾冲而出,霎时间已掠出了五六丈远近,当真是一触即发!
??郑雪竹本道那人预先埋伏在马车之上,将自己的行藏尽窥眼底,出言喝破,实则不然。那人原是不耐客房拥挤,自往马车上过夜的方无畏,此刻正梦见在京城酒楼中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兴至酣处,忍不住大叫“再上一只鸡”,却不知便是这句脱口而出的呓语,竟惊退了前来窥伺的郑雪竹。
??方无畏叫得虽极为响亮,人却全然未醒,一语言罢,便又回转梦中自去大快朵颐,郑雪竹却已被他惊得神智昏乱,奔逃间慌不择路,竟直蹿上了对面客房的屋顶。他身着白衣,在暗夜中如此高来高去地纵跃奔行,本极易被人发现,但其时正是值夜守卫的大内高手换岗之际,旧岗已撤,新岗未至,他的身法又快如闪电,倏忽来去,因此并未暴露。
??郑雪竹足踏瓦面,正欲借力跃出,忽听身下房内一人朗声道:“天下原非一家一姓之天下,惟有德者居之。汉人是中国之人,满人亦是中国之人,为什么汉人坐江山是天经地义,满人坐江山便是天地不容?试观前朝史事,又有哪一个朱姓皇帝的才德英武可胜过当今天子?”
??这番言语有如当头棒喝,使郑雪竹情不自禁地止住了本欲离去的脚步,回望身后无人追来,当即伏下身形,轻轻揭开一片屋瓦,贴着瓦隙向房中望去。
??却见室内几上一灯如豆,二人凭几对坐,一人是方才出言的宗瑾,另一人则是那神秘的黑衣人小孟,此刻虽在室中,身上却犹自裹着厚厚的玄色斗篷,头顶的竹笠亦未除下,在这间昏暗闷热的客房内,更显诡异。
??郑雪竹望见小孟的装束姿态,但觉好似有一股凉意透过瓦面直侵入体,忍不机伶伶打了个寒战。他却不是为小孟的奇诡模样所惊吓,而是感到这小孟从头到脚,无处不在散发着一股冷漠孤傲的气息,不禁心中暗道:“此人坐在远处不言不动,已是这般咄咄逼人,却难为宗瑾与他对面交谈许久,竟还能若无其事……”
??又听得宗瑾长叹一声,道:“这许多年来,由我亲手擒获杀死的前明余部,少说也有一百多人,若加上折在弟兄们手下的人物,更是不计其数。在他们的眼中,定是将我看作双手沾满血腥的屠夫了。平心而论,这些前明余部原是世间难得的忠臣义士,铁骨铮铮的好男儿,我率众与他们攻战,大施剿杀屠戮,心头也时时不安,因为我深知,我每杀得一人,擒得一人,世上便少了一名真豪杰,真好汉。但为了大清江山,为了天下安定,我却是别无选择。我明白我没有作错,在感情上虽有难过,于良心上却是无愧,错的是那些自以为忠烈节义,甘赴国难,舍生无悔的前明余部。他们时刻不忘的便是推翻大清,驱走满人,以为天下若由汉人朱姓作主,才是理所应当,黎民苍生方可安居乐业,不受欺凌。孰不知他们的所作所为名曰替天行道,实乃逆天而行,若由得他们成事,才是百姓最大的祸患。此番我押解六十二名鲁王余部上京,只怕没有一个人能够活着出来。我有意给他们一条生路,因此一再迁延行程,多次良言相劝,盼他们能够明白过来,及早回头,岂知过了这十几日,却无一人肯听从我的言语。他们既如此执迷不悟,我亦无法可想,惟有将事情作到底了!”这一大番言语说完后,禁不住又是喟然一声叹息,似乎满含着无限的悲哀,无限的惆怅。
??小孟坐在宗瑾对面,本是沉默无语,纹风不动,听得宗瑾这声叹息,忽缓缓伸出一只手握住了宗瑾的掌心。
??宗瑾正自怅惘出神,忽觉一阵凉意自掌心沁入,霎时间便已传遍五脏六腑,不由瞿然醒觉,忙将手抽回,强笑道:“小孟,时辰已过三更,明日还要起早赶路,此刻却是当安歇了。”
??小孟轻轻点了点头,反掌扇灭了烛火。
??室中一片漆黑,郑雪竹伏身房上,再无可见,只得觑个守卫略为松懈的空档,飞身悄然离去,在空寂无人的街路上几个转折,重新回到栖身的破房之内。
??破房中一切如故,惟有那梁上硕鼠已不知去向。郑雪竹倚壁伏憩,却再无了半点倦意,心中反复思量的便是方才宗瑾那番“天下惟有德者居之”的言语。思虑纷扰,难以自解,直到天色微明时分方自朦胧睡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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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孟出现时所着服装应是“一口钟”吧?郑雪竹在客栈劫囚的情景令我想起了书剑中红花会营救文泰来的情节,不同的是小郑只是一个人,孤掌难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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