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孤客心》第三十六章

练霓裳

                第三十六章  往日绮霞
??成九思呆呆地望着身畔诸人，暗想：“身陷大漠腹地，只这一水囊水又能支持多久？”心下一片绝望，忍不住便要流泪，忙探手入怀，寻找试泪的物事。
??一探之下，竟带出了一块旧帕！成九思仔细看时，认出了他那块旧帕正是孙定当年交于他，让他去寻孤客剑法的手帕。他因机缘巧合，寻到了帕上暗藏的地图，从而练就了这身绝世神功。
??成九思凝视着帕上地图，忽发现一事，喜道：“好了，好了！”
??李若洁忍不住问道：“什么好了？”
??成九思道：“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到我昔日练功之处只有五日路程，我们只要到了哪里，便什么都不怕了！”
??孙定笑道：“好小子，真有你的。那事不宜迟，我们现在便去吧！”
??于是一行人刻动身，沿地图示而行。成九思抱着昏迷不醒的王蕙君，与孙定并肩前行，李若洁与薛小娥随在他们身后。
??这一番行走却不同于以往，众人但觉头上烈日炙烤，足下沙地滚烫，浑身酸软无力，胸闷难耐，只想一躺下去，便再也不要起来，皆是因缺水无食所致。
??成九思手里抱着一个人，便觉压力沉重，全靠一股求生意志在苦苦支撑，才没倒下。其间痛苦，自非常人所能想象。
??如此行了两日。这日正行之间，忽听得前方远处似有人在哀哀痛哭。那声音模模糊糊，若有若无，成九思此时头脑已有些不清，无法判断哭声是真是幻，但觉一阵悲伤自心底涌出，几乎便自持不住，随着一同哭了出来。
??孙定见他面色有异，道：“九思，有什么事？”
??成九思蹙眉道：“也许是我听错了……”
??成九思忽想起昔日在商队中时，所听过的种种可怕传说，不由心生了几分恐惧，颤声道：“这茫茫大漠，如何会有人孤零零的啼哭？莫非……莫非是什么多年之间的冤魂？”
??孙定笑道：“九思，亏你武功练得这般高，胆子竟然还和兔子一般，世上又哪有什么鬼魂？纵使有鬼魂，这青天白日，我们又这许多人，又惧怕它作甚？”
??成九思听了这话，胆气顿时壮了几分，但仍未曾完全放心，遂凝神戒备，向前行去。
??又行得一段路程，果然看到一个女子跪坐在沙地上，正自痛哭不止。也不知她已哭了多久，还要再哭到什么时候。
??成九思此时才放下心来，情知这女子是人非鬼，只是不知她为何一个人在此，哭的又是什么。于是疾步前行，想过去问个究竟。
??就在此时，恰逢那女子一抬头，令成九思见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具。原来，那女子非是别人，正是成九思的旧识：单红罗之女单蝶！
??孙定亦认出了单蝶，只见她此时正紧紧的抓住一幅红绫不放，犹自哀哭不止，心中不觉一沉，预感到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幸，忙奔至单蝶身边，颤声道：“单姑娘，你娘呢？她人现在何处？”
??单蝶哽咽道：“我和我娘遇上了沙暴，我不小心陷进了流沙，我娘拼力将我拉了出来，可她自己却陷了进去，连尸首都寻不到了！”
??孙定本就在担心此事，闻得此言，便如霹雳当头一般，大叫道：“什么？，她便这样去了吗？”语一出口，便“扑通”一声，栽到地上昏倒了。
??成九思见孙定竟悲痛至此，不觉大为惊异，忙将孙定救醒，问道：“师父，你怎么啦？”
??孙定倒在成九思身上，面色灰败，大不同于以往的豪气勃发之态，半晌才重重地叹了口气，道：“想不到红罗竟这样去了，等不及我们告诉他真象便去了！”
??成九思听她语气中似乎满含着无限的悲痛之意，不由悚然一惊，道：“师父，你和这位单前辈……”
??孙定幽幽地叹一口气，仿佛是在回忆一件尘封已久的往事，语气也转低缓，道：“十八年前，是我与红罗初识的时候。当时我是薛帮主手下的朱雀堂主，甚得帮主信任，经常随在帮主身边，参与帮主大事。”
??成九思道：“师父，这你已经讲过了。”
??孙定却未理会他的说话，继续道：“那日我正和薛帮主在山口巡查，忽然一阵乱纷纷的激斗声传来，我们情知有外人来犯，忙过去看个究竟。”
??李若洁道：“这想必便是单红罗来找金鹏帮的麻烦的了。”
??孙定道：“不错，那时她还只是二十余岁年纪，武功却已很高，守卫的帮中兄弟万万不是她的敌手。当时她使一柄长剑，还是和现在一样，穿着一身红衣，当真是红衣如霞，长剑似雪，她武功既高，出手又狠，众兄弟挨着她的非死即残。他便似对金鹏帮有深仇大恨一般，出手绝不容情，只听得场中惨声不断，见到的尽是血肉横飞的情景。她便似一只来自修罗鬼狱里的女魔，美艳得令人目眩，却又残忍得令人恐惧……”
??成九思问道：“师父，那你和薛帮主就被动手制止她吗？
??李若洁笑道：“这还用问吗？孙前辈定是去同单前辈动手了，这才不打不相识，对她动了心……”
??成九思叫道：“若洁妹子，你别胡说……”
??李若洁笑道：“我这样说是有根据的，怎能叫胡说？若是我猜错了，我情愿将一只手输给你。孙前辈，我这话猜得到底对不对？”她这后一句话，确是向着孙定说的。
??孙定叹道：“你猜得不错，我确实对她有了痴念。我第一眼看到她时，一颗心便怦怦跳个不住，于是便纵身跃到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剑势。唉，我承认，我当真是有些不要脸，我这样抢先出手，不是为了相救弟兄性命，而是为了赶在帮主之前制服她，让她真心对我折服。”
??李若洁笑道：“孙前辈，你这样做即救了弟兄性命，又在心上人面前显了本事，可谓一举两得，有什么不好呢？后来，定是单前辈败在你的手下，心悦诚服了，是也不是？
??孙定面上忽一红，道：“到时没有练五毒血手，凭着一柄玄铁刀，与她的长剑相斗，却是同她斗了个不分上下。她固是伤不得我，我却也拾夺不下她。”
??成九思道：“那单前辈就此知难而退，不与你们难了吗？”
??孙定摇头道：“若真如此，那也生不出后来的许多事非。她见我厉害，却仍旧不就此罢手，反而攻得更加凌厉了。她这样不要命的打法，我也不得不全力施为。斗到后来虽然是不分上下，我们二人却均已骑虎难下，无法罢手了。若是再这样斗下去，即便不同归于尽，也要落个两败俱伤……”
??成九思暗自想象当年二人相斗的惨烈情景，虽明知孙定并未丧命，却也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
??孙定又继续道：“我们二人虽已有停手之意，但却已无法控制战局。正再苦持不下之时，忽一人飞身而至，用左手食中二指挟住了我的玄铁刀，用右手食中二指挟住了她的长剑。别人想接近我们的战团都难，而他却仅凭四根手指，将我们硬生生地拆解开来！他便是……”
??李若洁抢先截口道：“是薛帮主！”
??孙定道：“不错，世间能用四根手指挡住我们刀剑的人，除了薛帮主，大概再无人能够。当时薛帮主将我们拆解开后，便顺手一挥拂，扣住了红罗脉门，问她为什么要打上门来。开始红罗还只是破口大骂，骂金鹏帮一群猪狗不如的小人，无耻之徒，骂得我们这些人脸上尽皆变色，却不是因为被他的言语触怒，而是因为这些话从她一个绝色美艳的女子骂出来，而且是在骂我们，即使我们明知我们并未做错什么，也感到无比如此，帮中上上下下，人人都恨不得能寻个地缝钻进去……”
??薛小娥本来静静地在一旁听着，此时忽脸色微变，嘴唇也轻轻动了动，却未曾说什么。
??孙定见她如此，笑道：“薛姑娘，你想说什么话，但说无妨。”
??薛小娥道：“孙前辈说当时人人都被单前辈骂得羞愧无地，但我想，我爹爹定不会如此。”
??孙定叹道：“不错。倒是只有一人丝毫不为所动，静观其变，那便是薛帮主。待得红罗骂得够了，他又问了红罗一遍方才的问题。说来也怪，红罗竟未再说什么难听的言语，好好地回答了其中的缘由。来帮中有几名弟兄出外办事，路遇红罗，见她貌美，把持不住，不合上前调戏，岂知红罗本就是大漠中的独行女盗，非正非邪，行事却是狠辣之极，当时便将他们几人全都毙于剑下。他们虽死，但红罗怒气难平，知他们是金鹏帮的人，便来寻金鹏帮晦气。红罗又道，既然功夫不精，落入帮主手中，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李若洁笑道：“这么一位美人儿，薛帮主又怎忍心又杀又剐呢？自然是低声下气软语央求要她见谅，希望她留下来了。”
??孙定道：“薛帮主放开了她，对她道，你擅闯金鹏帮固是不该，单金鹏帮帮中兄弟犯了帮规，冒犯她在先，此时得罪过她的人已死在她手下，因此此时两相扯平，让红罗自己转身走路，但红罗却不肯离开金鹏帮了。”
??李若洁道：“她定是见孙前辈武功高明，动了心思，舍不得离开了。”
??孙定面上一红，道：“我虽对她有心，她却对我无意，又如何肯我留下？但她之所以不走，也与我有关。她方才与我剧斗之时，体力消耗过甚，便是要走也走不得了。薛帮主便让她留在金鹏帮中，歇息将养几日，待体力恢复后再走。还吩咐我传令下去，让众兄弟一概不得记她前仇，找她麻烦。”
??李若洁拍手道：“妙啊！孙前辈，这可是大好机会呢！你可别要抓住了，不要浪费啊！”
??孙定道：“不错，我初时确也是这般想，于是日日去她那里探问她身子如何。她对我倒也颇为友善，我还道她是对我有意，着实得意了一阵，可不久我便明白了，她不过是以朋友之情待我。”
??李若洁道：“孙前辈，他与你相识不久，便可以将你看做朋友，你只要多和她来往，好好待她，让她开心，她未必便不会对你日久生情，你怎可就此放弃？”
??孙定叹道：“红罗在金鹏帮一住便是半年有余。她既未受伤，体力复原自是极快，不出两天便已恢复如常。但她不知为何，竟然不肯走，薛帮主却未下令逐客。帮中弟兄，虽有多人被她所杀所伤，但竟无一人能对她恨得起来，包括那些伤者本人，也都希望她能长久留下去。”
??李若洁忽向成九思道：“九思，若是我砍下了你一条手臂，或是费了你的武功，你会不会恨我？”
??成九思被她这骤然一问，险峰些脱口说道“不会”，但毕竟有些不好意思，遂将言语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向孙定道：“师父，她为何却又走了？”
??孙定道：“半年后，到了七月初十，却是帮中大喜之日，那日，薛帮主要和自幼定亲的夫人成婚。帮中上上下下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帮主夫人不会武功，也不时什么美女，论心智更显不及，但帮主至她却是爱怜有加。也许青梅竹马之交，均是如此吧。他们成婚后，确也是琴瑟和谐，恩爱无比。”
??成九思暗想：“青梅竹马之交，在薛帮主夫妇如此，我这里为何却偏偏处处别扭？她生得美貌，武功不弱，论聪明机智更是人所难及，为何我们却常常合不来？”心中自问，眼光不自觉地移到了王蕙君脸上，见他犹自昏迷未醒。白玉般的脸颊上，却不知何时多了一滴泪水，也不知在昏迷想到了什么伤心之事。
??孙定又道：“当日帮主成婚，夫人拜堂，只听得傧相道：‘一拜天地’，二人方要拜下去，忽听门口有人叫道：‘不许拜！’大家都是一惊，一齐向门外看时，却见一人满面怒气闯入喜堂，正是红罗。红罗推开众人，冲到堂上，扑到夫人面前，一把扯下夫人头上红巾！薛帮主大惊，以为她要伤害夫人，忙将夫人推到一边，问道：‘红罗，你要做什么？’红罗上上下下看了夫人几遍，忽向薛帮主道：‘她有什么好处，你竟要娶她？’薛帮主一时竟被她问得无言以对，半晌才道：‘她与我自小定亲，便是我的妻子，我自然要爱护她……’红罗冷笑道：‘这便是理由吗？她的与你自小定情，你便要喜欢她吗？这样一个女人既无头脑，又不会武功，还这样丑陋，你难道会喜欢她吗？你这是在骗你自己！’薛帮主皱眉道：‘红罗，这只是你眼中的她，你认为她一无是处，我却看她是世上最好的女子。和她成亲，是我今生最开心之事……”红罗忽道：‘你说她最好，那且请问你，是她生得比我美貌，还使人比我聪明，武功比我高？’薛帮主道：‘不错，若单论各方面，她无一处能及上你，但若问论起来，在我心中，她却要高出你许多。’红罗怔怔的凝视着薛帮主，目中满是泪水，我们许多在场的兄弟见她如此，心都软了。忽然，红罗大叫一声，竟将长剑抽出，闪电般向夫人刺去！这一剑去势极快，休说夫人不会武功，便是会武功也绝难躲闪。”
??薛小娥惊叫一声，虽知这已是多年之前的旧事，不禁又替母亲担心起来。
??孙定的声音也不禁有些颤抖，道：“帮中诸人相距过远，谁也来不及动手制止红罗。这时却见帮主向前纵身跃出，一把将夫人推开，而他自己，却因躲闪不及，被红罗的长剑刺入了背心，登时鲜血四溅，溅得他自己、夫人、红罗三人的脸上、身上都是。薛帮主慢慢地倒了下去，面色惨白，咳出了几滴鲜血，显是经脉受了伤。”
??李若洁点头道：“那害薛帮主陨命的旧伤，原来便是这般来历。”
??孙定怅怅地道：“红罗这一剑误伤了薛帮主，自是非她本意。那一剑刺伤了帮主，只怕更刺伤了她自己的心。她望着帮主，呆了一霎，忽大叫一声，弃剑于地，疯了一般冲了出去，转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成九思道：“师父，那单前辈后来又回来了吗？”
??孙定摇头道：“没有，她再也没有回来。薛帮主裹好了伤，依旧和夫人在一起，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帮中众兄弟，谁也不再提起她，就如她根本未曾来过一般。但我的心中，却没有一刻不再想她，时时盼着着能再见她一面。经我多次暗中打听，才知道了一些关于她的消息，听说她收养了一个小女孩，仍旧是浪迹大漠，做些非正非邪的事情。后来薛帮主被害，我被逼出金鹏帮后，又听说他赶到金鹏帮，扑到薛帮主身上，仅仅抱着棺材，大哭不止，直哭了三天三夜才走，临走前发下重誓：要杀尽素女门门人和我，不惜一切手段！从此之后，她弃剑用掌，终生在大漠中追杀素女门弟子，搜寻我的踪迹，不死不休。”
??众人听孙定讲完这一番惊心动魄往事，无不目瞪口呆，相顾惋叹。
??孙定缓缓行至单蝶身边，拿起她手中的红绫，细细抚摸，叹道：“红罗，红罗，这许多年，我便是盼着见你一面，可见面后你却又这样匆匆而去，只留下这样一幅衣袖在世间，令人怀想……”

江飘羽

原来当年竟有这等样惨剧，薛帮主对夫人的感情，让我想起《飘》里面艾希礼对他的表妹媚兰的感情，虽然媚兰长相平淡、性格文静、身体也不好，而斯嘉丽则美貌、聪慧、有个性，但艾希礼仍然一心爱着青梅竹马的表妹……应当是当真在内心深处有契合的东西吧，那种东西是可以超越美貌等等外在肤浅的东西的。

雪霖之泪

不错，若单论各方面，她无一处能及上你，但若问论起来，在我心中，她却要高出你许多。


痴情～～～绝对的～～

当年的事真的很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