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新人一枚~这是我最近的一篇课程论文,权当抛砖引玉,顺便为征文获奖加个基数了。要是下段时间实验室搬砖工作不紧张,争取写一个正式点的征文。请大家多多关照哦
在中国思想史上,魏晋以其玄学思潮占领了一席之地;而在中国侠文化史上,魏晋之侠基本反映了其时代特色,以任侠放达、尚武好义为主要形式。《世说新语》与《搜神记》是魏晋时期两部重要的小说作品,其中《世说新语》集中反映了魏晋时期的社会形态,而从中,也能看出一部分魏晋时期侠的流变。 魏晋之前的侠 先秦时期,侠便开始萌芽。韩非子在五蠹中说:“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将儒士与侠士定义为危害国家的两种毒瘤。侠所注重的气节,信义,正义,与儒家的思想有相似之处。子路“性鄙,好勇力,志伉直”,最终为救主人慷慨赴死可以说是侠的表现。然而,另一方面来看,儒家提倡“中庸之道”与“宽恕”,这与侠任性为事,快意恩仇的性格是相悖的,此外,两者强调的“义”也是有区别的,儒家的“义”可能是有条件的,基础是道德与秩序、等级,而侠所崇尚的“义”应该是无条件的,没有阶级区分的,更趋向于墨家的兼爱。因此,传统的义侠可以看做是基于儒家思想却又突破其性格特点的侠,其存在的基础是义与信,用侠的方式向世人展现。道家思想恐怕是不怎么重视侠客的,将与道相关的剑仙作为侠来看待,其实是混淆了道家与道教,何况在北朝寇谦之整顿前的道教,更多是一种邪教,行的是聚众淫乱之事,与侠没有任何关系。事实上,《庄子·说剑》中关于天子之剑,诸侯之剑,庶人之剑的论述即反映了对侠客的轻视。从思想上来说,道家,尤其是庄子的逍遥以及安命无为思想,是与侠客积极出世的态度不符合的。然而,就不服从社会约束,反对统治者暴政的自然思想,与侠士有一定的相似程度。墨家有强烈的正义感,为了正义,为了信,为了帮助他人而不惜性命的行为,与侠客的行为符合。然而,墨家与侠存在着不同,首先,墨家思想主张非攻,不希望用武力解决问题,而侠客却多半选择使用武力解决问题;其次,墨家人物都严于律己,甘于朴素节俭的生活,与侠客任性而为不同。 汉初游侠盛行,遍布社会,他们往往都极具号召力,甚至威胁到了统治者,也因此,汉武帝对游侠举起了屠刀,以名侠郭解为首,杀一儆百,抑制了游侠的发展之势。也在此时,诞生了第一个肯定侠的司马迁。《史记·游侠列传》记叙了三位游侠,朱家、郭解以及剧孟的故事。他主要看中的是他们“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戹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盖亦有足多者焉。”的品质。司马迁所肯定的侠可以称之为“义侠”,也就是道义之侠,也是后世大部分时期的理想侠客。所谓道义,其实也是与儒家思想有不同之处的,《孟子·离娄上》说:“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其实还是因为前面所说儒家的义是有原则的。而义侠背离的这个原则,讲求兼义,融合了墨家思想,而更能达到社会认同感。然而,可惜的是,这种义侠势必会造成政治的打压,因为其崇尚的在统治者看来更多的是“私义”,这也就使义侠在社会上边缘化,成为了真正的“江湖”之侠。紧接着,义侠逐步分化成了两个方向,一部分在江湖之中仍然恪守道义,成为百姓爱戴的游侠,另一部分在“私义”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成为反抗政府的草莽之辈。 魏晋时期的侠 汉末三国进入了百余年的大动乱时期,两晋时期,类似的动荡并没有太大的好转。混乱的年代可能导致了侠的井喷,然而这段时期的侠却一改司马迁儒侠的标准,成为尚武横行的任侠。《三国志》中随处可见“少任侠”之类的语句,其侠的行为多半是蔑视法纪,肆意妄为,典型就是甘宁,《甘宁传》记载:甘宁,字兴霸,少有气力,好游侠,招合轻薄少年,为之渠帅。群聚相随,挟持弓弩,负毦带铃,民闻铃声,即知是宁。人与相逢,及属城长吏,接待隆厚者乃与交欢;不尔,即放所将夺其资货。这种行为从本质上来说与流氓没有区别,只是在以侠义来标榜罢了。在幻想之中,又有另一种情况,干宝《搜神记》描绘了大量怪诞的侠义故事,较为出名的便是《三王墓》,恐怕是因为社会的动荡让文人只能将美好的愿望寄托于幻想之中,就如同抗战时期侠义小说风行一般。 《世说新语》中侠的反映 作为记载魏晋时期社会风尚的笔记小说,《世说新语》中的一些故事较好的体现了这段时期侠的状况。前已提到,任侠放荡是魏晋之侠的特色,在《世说新语》中可以看到,这种侠并非之存在于社会底层,在士族中也屡有表现。假谲篇记载了曹操与袁绍的任侠故事:魏武少时,尝与袁绍好为游侠,观入新婚,因潜入主人园中,夜叫呼云:“有偷儿贼!”青庐中人皆出观,魏武乃入,抽刃劫新妇与绍还出。失道,坠枳棘中,绍不能得动。复大叫云:“偷儿在此!”绍遑迫自掷出,遂以俱免。《三国志·王粲传》中有嵇康“尚奇任侠”的记载,可见任侠在当时社会中的风行。这类任侠分为两种情况,在基层中是因为社会的动荡,让百姓对于统治集团失去了希望,希冀于用自己的武力来获得更好的生活条件,实质上与强盗没有太大区别,若是他们还保留守诺言、讲信义的义侠之风,那还能勉强称之为侠;上层的任侠如嵇康、曹操之类与前者也有不同,他们更多突破的是礼教而不是法律,实际上与世说新语任诞篇记载的一些故事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在崇尚老庄的社会思想风潮中,他们追逐自由,反对礼法的束缚,以“义”、“信”为价值取向,以放达慕侠的态度反抗世俗。 除开主流的任侠,《世说新语》还有少量义侠的记载,最出名的即是“京都大侠”李阳,规箴篇侧面反映了这一点:王夷甫妇,郭泰宁女,才拙而性刚,聚敛无厌,干豫人事。夷甫患之而不能禁。时其乡人幽州刺史李阳,京都大侠,犹汉之楼护,郭氏惮之。夷甫骤谏之,乃曰:“非但我言卿不可,李阳亦谓卿不可。”郭氏小为之损。王衍的妻子只听从李阳的劝告,足见李阳在当时人们心中的地位。楼护是班固《汉书·游侠传》中记载的义侠、高义之士,将李阳与楼护做比也反映了魏晋时期人们对于义侠的渴望。更直接的是在于《世说新语·自新》,记载了两位任侠少年自新的故事:周处年少时,凶强侠气,为乡里所患……处遂改励,终为忠臣孝子;戴渊少时,游侠不冶行检……渊便泣涕,投剑归机。辞厉非常,机弥重之,定交,作笔荐焉。过江,仕至征西将军。在这里可以发现,任侠虽然在魏晋时期十分的流行,然而百姓至少是读书人对他们是不认可的。他们向往、崇尚的是司马迁所定义的游侠或者说义侠。同时,可以发现的是,任侠的记载一般在世说新语的假谲等贬低的篇目中,体现了这部作品整体上轻视任侠,尚慕义侠的风格,也体现了魏晋之侠从任侠到义侠的转变。甚至在戴渊的故事中,有向清代官侠的转变,使得我们在《世说新语》中看到侠的流变,有一丝《水浒传》的影子——由一群强盗一般的任侠逐步转变为官侠的道路。 最后谈《世说新语》会展现这样侠文化的原因。前已提及,《世说新语》是对魏晋时期社会风尚与思想风潮的集中体现,那么它所体现的侠文化就理所应当地打下了深刻的魏晋烙印。先说任侠的泛滥,直接联想到的是魏晋时期社会的动荡催生而来。尤其是汉末三国时期的大动乱,基层的民众或为了生存、或为了推翻政府,走向了任侠的道路。但这只能是一个重要的原因,不妨看安史之乱的唐朝,这也是一个盛产侠的年代,然而其类型却是司马迁所肯定的游侠,最著名的可能就是李白,《侠客行》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一句化用《庄子·说剑》,尽显豪迈,更是道尽了游侠本色,。而睢阳保卫战中的南霁云、雷万春等人,乃至主帅张巡都为游侠、义侠“不爱其躯,赴士之戹困”做出了最好的注解。同样的,饱受少数民族侵略的宋朝,也有像陆游、辛弃疾这样赴国死难的豪侠。所以说社会的动乱只能是任侠出现的催生点,其文化基础可能是魏晋时期名教的崩溃以及道家自然思想的兴起。对于社会底层尚武之人,他们摆脱了名教的束缚,追求行为上的自由,走上了“以武犯禁”的道路;对于社会上层的士人而言,他们崇尚任侠放荡自由的生活,不愿被世俗礼法所约束,走上了“以文乱法”的道路。本质上,这个时期的任侠是魏晋任诞在侠方面的体现。 至于《世说新语》崇尚义侠的态度,只需要想想抗战时期侠义小说的风行就明白了。当时的中国外敌不断、内忧重重,民不聊生。却在这个时候涌现出了以还珠楼主、王度庐为首的十余位侠义小说作家,他们笔下的侠士英雄基本充满了中国文化的美好之处。他们在侠客江湖这个隐世界中完成救赎,而显世界中的中国,却已经不堪一击。这样的思路,不是与《世说新语》很是类似吗,显世界中社会几近崩塌,战乱重重,强盗横行,在隐世界中,却存在另一个魏晋、一个存在着义侠,保留了侠义精神的魏晋。再想想同时期的《搜神记》,其以怪诞的故事引出义侠,岂非也是原因造成的? 总结侠的行为,可以看到儒墨道三家思想对其精神内核的影响。儒家对应了侠言必信、行必果乃至为国为民的行为准则;墨家对应了侠“不爱其躯,赴士之戹困”这种不惜己命、舍己为人的品质;道家则对应了侠追求个性自由、反抗政治约束、逍遥归隐的态度。任何侠的类型都可以看成是这三种思想内核的叠加。魏晋时期的名教奔溃,在侠中剔除了大部分儒家与墨家的内核,留下来的道家就使侠演变成了任侠。侠长期的任诞甚至近似于流氓,也让人逐渐考量侠存在的价值,思慕义侠的风潮又重新开始。这种从任侠到义侠的流变,《世说新语》这部笔记小说为我们提供了很多注解,也为我们探索魏晋之侠提供了莫大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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