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镜堂武侠评论】陈青云《丑剑客》

水镜

文/水镜
台湾的武侠小说，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可谓是黄金时代。其时作者繁多，门派林立。三剑客各领风骚十数年，古龙异军突起，雄霸天下。其余如慕容美、柳残阳、云中岳、秦红、上官鼎、高庸、东方玉等作家也各占一方，并分天下。享有台湾武侠小说研究第一人的“南天一叶”叶洪生先生，曾有“台湾武侠小说九大门派”一说，按风格将各名家划分为九大派别（另有‘十大’一说），但却有一派不仅未列入其中，更是对其大加批评，宛如武林中的邪魔外道一般。此派便是“鬼派”。

关于“鬼派”的产生，叶老认为其祸端为三剑客之一的诸葛青云先生名著《夺魂旗》。关于此一说法，笔者个人不以为然（有关<夺魂旗>一书与‘鬼派’之间的关系，笔者推荐诸位看一下红叶令主<正气克邪命由天定 侠文成魔鬼自心生>一文，其中有较为详细的阐述）。不过所谓“鬼派”产生之后，的确一时风靡。而这其中，最为出名的，自然是有“鬼派武侠第一人”之称得陈青云了。

关于陈青云的生平，网上非常详尽，笔者也曾经看过一些他的作品，如：《残人传》、《铁笛震武林》、《黑儒传》、《毒手佛心》等，映像中最好的是《黑儒传》。几天前在群里听林保淳教授论剑时，提到了关于陈青云先生的事情，这才兴起故地重游之念。而之所以选择这本《丑剑客》，一来是据说此书名气颇大，二来则是据说此书大量抄袭金庸先生《射雕英雄传》一书。当时便十分好奇，为何一本抄袭的作品居然会“名气颇大”？如此一来，便存下了想要一睹真容的念头。

《丑剑客》写于1965年，是陈青云先生第三部作品。故事讲述了“武林第一庄”的二贤庄被一众高手袭击，两位庄主惨死，两位都在孕期的庄主夫人则都逃了出来。其中大庄主南宫靖的遗孀后来被人杀死，其遗腹子南宫仇化名宫仇，仗剑江湖替父母报仇之事。武侠小说中写复仇的故事多如牛毛，早已落入俗套。而其中陈青云作品由好这一口。单笔者随便看过的几部作品，也基本都是以复仇为主。

本书中的确有许多情节是完全照搬《射雕英雄传》的。笔者粗略统计了一下，大概有以下这些：

1、 黑白双尸，描写黑白双尸得了武林至宝《一元宝箓》的上半部，因为怕被人所抢，故此黑尸将《一元宝箓》上所载刺在自己胸前。后来黑尸身死，其妻子剥其皮。这一描述与《射雕》一书中黑风双煞对于《九阴真经》的处理如出一辙。

2、 乾坤双煞，书中描写乾坤双煞原是白石岛万老邪的徒弟，两人发生私情，被大师兄发现，告诉万老邪。后两人偷走万老邪的半部《一元宝箓》离岛，万老邪大怒，打断门下所有弟子的双腿，将他们驱逐出岛。这剧情又是照搬了《射雕》中黑风双煞的故事。


3、 万凤真，这万凤真是书中第一女主。她瞒着父亲万老邪偷跑出岛，化装成乞丐闯荡江湖，与宫仇相识。她聪明机智，且容若天人。俨然是黄蓉的翻版。

4、 万老邪，从上面几条，自然也就看出这万老邪便是东邪黄药师的翻版了。



5、 怀玉山庄，书中写宫仇与万凤真进入怀玉山庄，发现残疾的庄主贾亮以及其子。万凤真发现这庄中布置与白石岛相似。后来乾坤双煞前来索命。被万老邪出手解救。这段则出在《射雕》陆乘风的故事中。

6、 神算女黎雯、武圣郝濮灃。书中写宫仇与万凤真在丐帮大会上揭破独目丐的阴谋，万凤真被双仙的“废仙掌”所伤，无法医治。两人误闯黑沼居，遇神算女黎雯。她指点两人找武圣郝濮灃医治。两人连闯郝濮灃残瞎丐儒四侍童。得见郝濮灃，发现他已经出家为僧。郝濮灃救了万凤真后，武力在五年内无法恢复。此时黎雯现身报仇。原来数十年前她儿子被人打伤，她求郝濮灃医治，但郝濮灃以为其他原因没有救治，导致孩子死去。这一段则是《射雕》瑛姑与南帝的故事照搬而来。

其余类似片断也有一些，笔者这里只列出主要照搬的情节罢了。由此基本上可以看出，所有抄袭的部分都是与《一元宝箓》以及第一女主万凤真这条线相关的，笔者暂时把这一部分叫做万凤真线；而书中另一条线，则是金剑盟与第二女主金剑盟主诸葛瑛这一部分。这一部分的故事则并没有抄袭（不过书中金剑盟号令，金剑盟外无剑客，不允许金剑盟以外的武林人士用剑，这一描写似乎是借鉴了秦红在1962年所写的<无双剑>中，无双堡号令，无双堡外无剑士这一设计）。笔者暂时把这一部分叫做诸葛瑛线。笔者认为，万凤真线基本上是书主宫仇练武、奇遇线。而诸葛瑛线则基本上是宫仇卧底、行动线。而全书的故事，就是在这两条线的相互交织中发展出来的。

虽然抄袭这一行为笔者不大认同，不过虽然剧情一模一样，但是陈青云把两条线结合的十分契合。即便是抄袭，但人物的语言、性格等却很明显能看出是陈青云笔下的人物。最明显的就是万凤真这一角色。

前文已经提到，万凤真作为本书第一女主，其实就是个翻版的黄蓉。但她也有自己的性格特点。比如宫仇被打入悬崖之后，在谷底练武花了两年的时间。而万凤真则在两人相遇之处扮作乞丐整整等了他两年。而后来她看到宫仇与陈小芬态度暧昧亲热，负气离开，更是起了出家的念头。试想黄蓉因为嫉妒郭靖与穆念慈的关系，多次暗中使坏，戏弄穆念慈。而万凤真则每一次都是选择离去。光这一点，两人的性格差别就能看出来了。黄蓉对爱情是主动型的，会主动争取爱情。而万凤真则是比较被动的。她对宫仇也是一心一意的，但却只是等着宫仇来爱她。甚至连自己是女儿身这一节，还是宫仇替她治伤时自己发现的。相对于黄蓉一早就揭破自己是女儿身来看。万凤真似乎对自己一直缺乏信心。不过，另一个方面，大概也是因为宫仇并不是郭靖，万凤真不能像黄蓉那样死死的吃定了他，所以才迟迟不敢告诉他自己是个女人吧。

不过抄袭毕竟是抄袭，这一部分实在不能作为评判本书好坏的标准。或者说因为有这一半的抄袭，对于本书的评判要降低很多。那么抄袭以外的故事又如何呢？

书中另一条线便是金剑盟与诸葛瑛这条线了。笔者认为，这一部分写的还是相当不错的。虽然台湾武侠小说中大多数描写卧底的，基本都离不开易容，本书也是如此。不过本书却是反其道而行。宫仇是以本来面目进行卧底，却以易容后的模样（丑剑客）展开其他活动的（笔者记忆中似乎《黑儒传》也是如此，不知是否陈青云先生比较钟爱这种写法）。这点还是比较有意思的。

另一方面，宫仇与诸葛瑛的爱情也是本书的一大看点。宫仇潜入金剑盟原本是为父母报仇。却被金剑盟盟主诸葛瑛救了下来，且处处维护他，更是让他做了盟主的近卫长。诸葛瑛并不知道宫仇与自己家的仇恨，因此对宫仇的感情十分明显且主动。然而宫仇则是明知道两人之间有着血海深仇，虽然一开始极力拒绝，但却经不起诸葛瑛连翻感情轰炸。其对于诸葛瑛的感情变化写的十分精彩。由仇恨到猜疑，由平淡到感激，由恐慌到为难，由逃避到接受。每一步都写得近乎情理之中。然而虽然最终接受了诸葛瑛的爱，但两人之间的身份又决定了两人不可能在一起。因此宫仇暗下决心，待大仇得报，便以命相尝。这段感情描写笔者个人是十分喜欢的。而诸葛瑛这个角色，在本书里也是比较出彩的。

诸葛瑛是金剑盟的盟主，但是全书中对于她的描写都是比较正面的。虽然金剑盟无恶不作。但是作者交待了她只是奉命行事，虽然是盟主，但却不啻于一个傀儡。这样一来，无形中减少了她手上的血腥。而且书中多次提到诸葛瑛不愿意做这个盟主，一心想要归隐山林。同时作为书中第一邪派金剑盟的盟主，她在全书中手上几乎没有毁过一条人命。因此，这个角色非但不会惹人反感，反而因为她的痴情与明显会得到的结局，让读者为她感到怜惜。

笔者认为，本书之所以“名气颇大”，这两位女主写得出彩无疑是其中重要一环。而另外一个因素，笔者认为则是本书的布局比较谨慎，漏洞较少，前面的伏笔到后面基本上都能够自圆其说。虽然情节上有一些拖沓，但是整体节奏感把握的还不错。令人读来不会感到乏味。而且本书在打斗方面描写的的确比较“刺激”，宫仇武功练成之后，对于那些宵小之辈，甚至那些成名的魔头，杀起来酣畅淋漓，给人一种发泄的快感。给笔者的感觉就两个字——解气！

除了两位女主外，对于男主的描写，也是比较不错的。书主宫仇是典型的陈青云笔下人物。长相秀美，满怀仇恨，性格偏激。往往对陌生人冷淡、甚至霸道。不过他相对于那些只会用武功说事情的主角来说，还算是比较聪明的。例如他在明知不利的情况下，随机应变，答应加入金剑盟。一来保住了性命，二来也提供了卧底的机会。可以看出，宫仇算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物。另外，他在接受命令去杀怀玉庄主时，也懂得先一步打听其为人，不愿意错杀好人。这一点在本书中是难能可贵的，原因后文会讲到。而他对于感情，虽然也是在众女环绕之中，但却并不让人觉得他渣。

书中喜欢宫仇的一共有四个女子，按照相见顺序为万凤真、黄淑惠、诸葛瑛、陈小芬。这其中黄淑惠是个龙套不说，单说宫仇与其他三女的感情描写。

宫仇第一个见到的女子是万凤真，不过其实万凤真一直以男装出现。直到后半部分，才揭露其女儿身的真实身份。虽然因为这一段是抄袭射雕，而且对于其女性化描写太过。因此读者基本上已开始就能猜到她的身份。但是没有开上帝视角的宫仇就没那么幸运了。叫了半本书的“真弟”居然是女的。这让他又惊又喜，马上确定了自己对于万凤真的感情。可以说他对万凤真是完全没有保留的爱。

而对于诸葛瑛，前文说过，他对诸葛瑛的爱情是很纠结的。直到诸葛瑛明知其敌对身份，居然擅自替他隐瞒，更是多次放他离去之后，他才终于承认自己对于诸葛瑛的爱意。但是要知道的事，他虽然相识万凤真在前，但由于一直认为她是男的，所以他第一个动感情的女人应该是诸葛瑛。但又因为他与诸葛瑛之间尴尬的关系，使得他一直不承认自己爱上了她。而这时又发现了万凤真的女儿之身。再加上自己原本对万凤真就有好感，而两人之间又没有任何隔阂，这样一来自然是顺理成章的爱上了她。因此，虽然同时爱上两个女的，但是却没办法说宫仇花心。反而让笔者感觉：就得是这样才对。

而对于另外一个女子陈小芬，则很明显是陈小芬的一场单恋。她是一个十分痴情的女孩子，她对宫仇的爱情绝对不比万、诸葛儿女少。她虽然爱的极深，但在知道宫仇另有心上人时，便将这段感情一直压抑起来。直到她中剧毒受伤后，自知不能活下去了，于是用尽最后一丝力量向宫仇表白。然而，宫仇对她是否动过心呢？且看这段描写：

    宫仇感到一阵莫名的酸楚，他想叫她回来，他想追上去，然而它却没有做，只是怔怔地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沉沉夜幕之中，他的头有些眩晕，手足微觉麻木，久久，才喃喃地道：“芬妹，我爱你，但我不能爱你，我愿永远记住你这一份深情！”

之前宫仇照顾陈小芬，是出于对其母“白尸”的报答，后来则是由于自己无法接受陈小芬的爱，而对其产生的歉疚。但是当眼看着陈小芬在自己眼前香消玉殒的时候，他终于能够正视自己的感情了，于是才有了后面他舍命求医的情节。而到了最后，他虽然爱上了陈小芬，但却没有接受她的爱。因为他自己背负的感情债太多了。因为那个素未谋面却已被指腹为婚的姐姐，他已经对不起与自己一路生死相伴的红颜知己万凤真，又因为身负的仇恨，他也只能辜负那个明知不能爱，却无法消受美人恩的诸葛瑛。他又怎能再对不起陈小芬？因此，虽然爱她，却不想再伤害她。

笔者认为，在读过的几部陈青云作品中，本书的情感描写是比较好的一部，另一部是《黑儒传》。

当然，此书也存在着很多的不足和缺点。首当其出的就是抄袭这一问题。虽然笔者觉得抄得不错，但这个问题始终是躲不过的。这种名家明目张胆的大篇幅抄袭另外名家作品的情况，笔者之前还真没有见过。这算是头一遭遇见。另笔者不解的是，这本《丑剑客》是陈青云先生第三部作品。而在这之前他已经因为《音容劫》、《鬼堡》两书走红了。为什么还要抄袭其他名家的作品呢？笔者很期待研究鬼派小说的侠友给出答案。

第二点是笔者个人比较不喜欢的因素，那就是书中的人智商都比较低。且各个火气甚大，无论正邪，见面说不上三句必然吵将起来，动辄大开杀戒。有时候就连问个路，都能打起来。更有甚者，很多故事的关键发展，居然都是因为这种打斗而促成的。可谓一言不合就拔剑相向。这种写法笔者认为是极大的弊病。不仅令人感到故事以这种形式发展过于生硬和不合理，更是使得作品中暴力元素大增，降低了作品的品位。另一方面也让角色变成一个个头脑发达四肢简单的二愣子。而最最重要的是，这使得“侠”的意思变了味。仗着自己有一身武艺，对任何人都恶语相向，一言不中听，就要动手，正应了韩非子所说：侠以武犯禁。因此，之前笔者说宫仇在动手前能够动脑筋思考这一点算是难能可贵的了。


第三点，笔者认为，陈青云之所以能够在后来销量超过一众名家，与他的作品中那种快意恩仇到令人解气的情节有着极大的关系。由于生活的节奏越来越快，大多数人不愿意，也没时间去阅读那种娓娓道来，节奏缓慢的作品。他们更喜欢直截了当，一招制敌的爽快感。这也是古龙为什么如此受欢迎的重要原因。而陈青云虽然风格与古龙不同，但是在爽快二字上，却不输古龙。不过笔者要说的是，这样的作品也许一时适应社会现实，但是并不能保证能永远适合。古龙的作品除了风格外，还有比较深刻的内涵和经典的人物刻画。但是陈青云在这一点上明显要差一些。以本书为例，虽然故事不错，感情描写也挺好，但是整个故事的主题乏善可陈，细节把握较差，结局过于平淡，且人物刻画虽然还算不错，但达不到经典的层次。而且除了几个主角外，其他配角依然脸谱化严重，因此这样的作品作为消遣的确不错，却无法细细品味。只能是一时畅销罢了。

水镜

@天宏云霏 第一篇

天宏云霏

天呐，镜镜镜镜神速！！膜拜

白帝

涉及到一个时间线，丑剑客是出版的第三本，但不是创作的第三本，我倾向于61-63年之间，肯定是早于鬼堡的。抄袭有两方面原因，一是生活所迫，一是在摸索怎么创作。那段时间他穷困潦倒，残人投稿传了无音讯，总结教训后模仿其他作者，音容劫和丑剑客像是实验作品。抽出残人来，后面的书从鬼堡开始大部分都是一脉相承的类似套路，已经建立起了个人风格，不需要抄袭了，不过套路对他的限制也很大，让他不能再进一步。

梅剑雪

陈青云作品 我还是喜欢铁笛震武林和鬼堡

梅剑雪

以复仇为题材的小说 梁公的萍踪侠影录却是精彩绝伦

梅剑雪

我看过的陈青云作品，感觉最好的当属《铁笛震武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