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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风小说] 往事只能回味(贺岁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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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21 22:1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我又来挖坑了,这回依旧是一卷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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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21 22:16 | 显示全部楼层
有人说,清晨的空气是沁人心脾的,这的的确确是条真真切切的真理。不止五颜六色得绚丽的花,也不止高兴得脸儿通红的朝阳,就连最挑剔的鸟儿也会为花园里的清晨放声高歌。清晨的空气是上苍公平的体现,它将早晨从好逸恶劳的肉食者那夺走,并慷慨地将其恩赐给起早贪黑的辛劳者。它从朝阳那儿过来,由朝阳传给花草,再由花草传给活物,普遍而慈悲。无论你是好人还是坏人,是钟鸣鼎食的贵人还是家徒四壁的贫民,一视同仁,雨露均沾。它不会因为你是好人而多给你一分,也不会因为你是坏人而酌情减少;所差者,暗香疏影与鲍鱼之肆尔。
对,就像命运一样,残酷而慈悲。你会为去年的不幸而悲叹,也会为今年的顺利而狂喜;或许上一秒你还在为你无往不利的幸运高歌一曲,随即便要为你处处碰壁的不幸潸然泪下。谁敢说自己一直是幸运的呢?谁又能断言自己将一直不幸呢?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此之谓也。幸与不幸是名为人生的八卦里的阴与阳,在名为命运的故事中激撞交缠,将相关人等纷纷卷入,留下一地鸡毛。
我要讲的这个故事就是一个幸与不幸的故事。巧的是,我们的故事也是始于一个与命运相当贴切的时间,清晨。
清晨的码头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不太讨人喜欢的,鱼腥味和装卸工人的汗臭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味道,对没有海风吹拂的内河码头来说为祸更甚,纵使码头工人与鱼贩子们再怎么适应这种臭味也不得不皱起眉头,只因为迫于生计的他们没有机会掩住鼻子,如此凑合着日复一日。
就在这么一个看似平常的清晨,一个不可思议的奇景让人们讶异得暂时忘记了弥漫在空气中的臭味——一艘漂亮的海船出现在金陵的下关江面上(明代应该叫龙江关)。海船快速而灵活地在江面上掠过,像一只自信的海鸥在风暴中穿梭一样,避开了江面上大大小小的船只。在接近下关码头时船身突然高度倾斜,看傻了的人们无不以为船只将要倾覆,惊出一阵尖叫。海船背叛了人们不太美好的预感,在一片惊叫声中,在江面留下个漂亮而清晰的弧线,稳稳当当地靠在码头栈桥上。就着初升的晨光,影影幢幢间可以看到船上水手们有序地忙乱跑动,不多时在栈桥上放下了舷梯。
就在这时,一个天不亮就在码头等候的中年人急忙跑到栈桥边,半弯着腰,恭恭敬敬地等候海船上的舷梯放下,一个宫装美人撑着把描着花鸟风月的油纸伞,施施然走下舷梯。中年人张着胆子偷偷看了一眼,那美人看上去大约二十岁左右年纪,穿着最高级湖丝做的淡红色宫装,像蜀锦一眼顺滑的黑发在头一侧懒懒地梳了个髫,一副弱不禁风的慵懒样子。素颜朝天而美得不可方物的脸上散发出柔和慈悲的感觉,让人联想到月亮。那双和祖母绿一样颜色充满异国风情的秋波美目,更是让人观之可亲。
中年人悄悄咽了口唾沫,这不是因为色心,却是因为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一种生物为保护自己而与生俱来的战栗,就如老鼠遇上蛇,或者说人类遇上鬼一样。他强行压抑住心底的恐惧与紧张,迎上去深深一躬:“小人松江胡通海,给岛主请安了。”
美人美目流转,嫣然一笑。“胡先生认识小女子?”
“不敢。”胡通海却像被蛇盯住的蛤蟆,浑身僵直,却只能强笑道。“岛主大名,在小人这行当端的如雷灌耳。单此快船‘蒹葭’,再无别家能有。若是认不得时,小人与瞎子何异?”
美人微笑许久,笑得胡通海背脊湿透。就在胡通海以为再撑不下去的时候,美人终于轻启朱唇:“很好,引路吧。”
胡通海如蒙大赦,做了个请的姿势,让美人在前头先走,自己恭恭敬敬地伺候在后边。码头上早备有暖轿,胡通海快步上前掀起轿帘,请美人入轿。美人袍袖掩嘴嫣然一笑,说道:“坐轿子好生气闷,小女子还是步行罢。”胡通海不敢有异议,挥手斥去轿夫,跟在美人身后指路。
空中像是为了配合美人一样,悄然洒下细雨,美人缓步走在被雨打湿的金陵,在雾雨中朦朦胧胧,飘飘然让人有仙人之感。
“金陵呀,小女子好久没来了呢。”美人突然喟然叹道。胡通海摸不准该怎么答话之时,美人又低声唱道。“有鸟有鸟丁令威,去家千年今始归,城郭如故人民非,何不学仙冢累累。”其声飘飘渺渺,动人心魄,把胡通海听得痴了。
两人间沉默良久,只听到雨声淅沥。美人突然问道:“胡先生,金陵城如今风情,你所知多少?”
胡通海本以为她会问此番大会情况,没想到居然会问金陵风土,怔了一怔。好在他虽然不是金陵本地人,但近来久驻金陵。呆的久了也难不倒他。便一路走一路与她说道。
“自本朝太祖定鼎以来,将金陵城依着地势又重新修缮了一遍,端的是固若金汤。单单城门便开了十三道。”
美人胡卢而笑,“好厉害的手笔,不过比之祖龙还是差得远了。这城门肯定也有些好听名目吧?”
“谁说不是呢?有诗言道,三山聚宝连通济,洪武朝阳达太平。神策金川临钟阜,仪凤淮清到石城。说的就是这十三门的名目。”
“果然好听。”美人缓步行走在街道上。谈谈讲讲间两人已然离开下关码头甚远,路人也逐渐多了。路上行人虽惊异于她服装华美却徒步行走,却也自觉让出条道来,所以美人堪称大逆不道的说话也没人听见。“却好似水中捞月,空中做楼罢了。祖龙阵眼不破,金陵王气不起,金陵便如纸糊一般···咦,胡先生怎么了?”
胡通海在美人说话时紧张地往周围张望的样子吸引了她的注意。
“小人在小心锦衣卫的。”
“锦衣卫?”
“锦衣卫是朝廷爪牙,或与江湖人士争持,或刺探谋反消息。”
“不过是一只狗,有何好怕的?”美人噗嗤一笑,不以为然。
“岛主自然不怕,小人也不怕。不过这金陵锦衣卫向来霸道惯了的,本来就是欺行霸市无恶不作,有个不合意的就要大闹一番,将人随便寻了个罪名关到诏狱里去。近年又来了个高手
坐镇,更是变本加厉。小人唯恐岛主真言给锦衣卫的听了去,便如苍蝇在耳边飞舞挥之不去,虽然奈何不了岛主,却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胡先生杞人忧天了。”
“岛主说的是。”胡通海不敢争辩,换了个话题。“却说这金陵千年古城,引得无数势力眼红心热。”
“这个小女子知道。”美人听到她知道的话题,高兴得像个小孩子。“当年丐帮独霸金陵,后起之秀淮南派异军突起,连出了魏无忌、长孙无忌、张无忌三大掌门,与其争持数十年,终于以长江为界,两强割据,最后是谁胜了?啊,张无忌虽然英雄了得,无奈优柔寡断,后院火烛不断,想来终究不是丐帮对手。”
“这···”胡通海苦笑道。“两边都没赢。”
“啊呀,两边都没赢?”美人掩住小口,显得有些惊异的样子。
“诚如岛主所说,张无忌晚年淮南派一退再退,让出金陵。还未等丐帮将屁股坐热,恰好江山易主,锦衣卫靠着朝廷的势力收罗武林败类,其中有不少一流高手,一鼓作气将丐帮赶出了金陵,独霸金陵。朝廷北迁之后江南锦衣卫势力大减,方有其他门派坐大之机。淮南派丐帮虽卷土重来,势力也大不如前。明面上锦衣卫称雄,暗地里各路好汉纷纷投身金陵,各领风骚,端的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就连西域的魔教,海上的巨鲸帮也掺了一脚。直到近年魔教方才得势,一统黑道,与白道的锦衣卫分庭抗礼。锦衣卫如何肯善罢甘休?然而伤筋动骨,大不如前,奈何魔教不得。魔教也知暂时不是锦衣卫对手,只管经营地盘势力。于是两边摩擦不断,却未曾撕破脸皮。直到锦衣卫前几月调来个极为了得的千户,锦衣卫才又抖了起来。想来两边动手也就在这几天了。”
“有趣,果然是世事如棋啊。”美人喟然而叹。
“不过是菜鸡互啄罢了。”胡通海冷冷地说。
“虽是如此,也是看得人颇有兴味,世上方才不会无聊,不是吗?”美人像俏皮少女一样整个身子转回,对着胡通海嫣然一笑。胡通海见她笑得天真,一瞬间居然忘记了恐惧,怔怔地看着。
“岛主说的是···不好!岛主小心!”胡通海突然对着美人大声喊道。美人微一转头,只见一辆马车如同疯牛一般横冲直撞,马头直到她眼前一尺。车上的年轻御者不住地挥舞着鞭子做着手势,高声喊着“闪开!”可任谁看那美人是无法闪开,眼见就要香消玉殒的了,甚至还有路人偏开头去不忍再看。美人像被吓得呆了,微笑凝固在脸上撑着伞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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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21 22:17 | 显示全部楼层
就像一句话说的那样,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一旦你涉足江湖,不管你是否金盆洗手,总是逃不掉的,有各种各样的人找上门来。或是报恩,或是恳求,亦或是寻仇,或者是最寻常的也是最令人头疼的——你不找江湖,江湖来找你。你不是和谢家三少爷一样重操旧业,就是和衡山派二师兄一样满门喋血。除此之外你能怎样?还能怎样呢?然而,那对金陵城中最恶劣的兄妹俩给出了第三种答案。
退出江湖后的兄妹俩在金陵一个不是很宜人的角落里静静地生活着,直到哥哥在买菜时与一位魔教“老朋友”不期而遇。原来在江湖里界和经典一般有名的哥哥遇到了经典一般的劝诱,经典一般拒绝后遭到了“老朋友”对妹妹经典一般的“亲切”问候。于是在冬日的一个宜人晚上,在月亮隐没在云层中的时刻,“老朋友”给哥哥叫到金陵锦衣卫千户所前的花园里,在等候哥哥赴约之时,眼睁睁地看着对面不远的千户所像阿房宫一样突然给熊熊烈焰所吞噬。“老朋友”猛然醒悟但为时已晚,早给刚调过来的千户“花鸟风月”严剑声带着数十个锦衣卫高手团团围住,他们狰狞眼神里的火气一点不比后面的千户所小。尽管“老朋友”声称是与人约在千户所门前见面时给算计了。然而起码有三十名锦衣卫可以作证就是这家伙点了千户所就跑。而后便是经典一般的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然而一点都不经典的是这位魔教左护法连刀都没拔出来就给严千户一脚踹倒,左右上前给捆了。
就这样,知道这对兄妹底细的“老朋友”进了诏狱,简直生不如死,两兄妹生活平和如初,可喜可贺。
可你以为这事儿就这么完了吗?当晚晚些时候,在无数魔教教徒的众目睽睽之下,一群锦衣卫赶着马车,不知从哪拖来一门红夷大炮,对着魔教金陵分舵乱轰一气,打得分舵四面火起。锦衣卫犹不满足,还用抛石机将一桶桶的火药抛进火场之内,加上风伯逞虐,祝融施威,好好的金陵分舵,变作阿鼻火狱。等魔教的高手提着兵器闯出火海,出来寻锦衣卫晦气的时候,锦衣卫们早就愉快地爬上马车,愉快地一甩鞭子,溜进周围的小巷子里,像雾一样消失在黎明前的黑夜里不见了,就跟他们过来时一样。
却说藏着火药的大车上御者是一个年轻的锦衣卫小旗。只见他御马跑出良久,见左右无人,方才将锦衣卫飞鱼服脱了,变作一个小商人模样。车篷里伸出一双小手来接过飞鱼服,与他仔细叠了,藏进车内夹板中。不多时车篷中钻出个小女孩来,施施然坐在御者身边,将一本厚厚的书放在膝盖上,就着车头的防风灯,细细地看。
“明儿个可有好戏看了。有分教:左护法大闹千户所,锦衣卫火烧分舵楼。这样还打不起来,我王子乌三个字倒过来写。”
王子乌兴高采烈,那女孩儿是另有所思。
“锦衣卫和魔教那都是小事,倒是近来金陵城里三教九流的闲人猛然间多了不少,让人在意。”
所谓的平民是什么呢?恐怕没人能说清,就和武林中没人说的清什么是武林一样,鱼怎能明白什么是水呢?所谓朝菌不知晦朔。然而就如同武林中人知道什么是武林中人,什么是与武林无关的平民一样,世上也有一种人能解释什么是江湖,那就是隐居世外的闲人,用他们的话说江湖就是表演一群菜鸡像傻子一样为争夺傻不溜丢的东西而互啄的斗鸡场。闲人一般是懒得管事的,然而一旦被惊动,肯定是出了大事。
“你知道的,我的妹妹。”王子乌沉默了一会儿,夜鹰一样的眼睛瞪视着东方逐渐亮起的鱼肚白。“金陵城是一个巨大的销金窟,她很大很大,超乎所有人的想象。就算有什么奇异的东西,或许是事件,像腐肉吸引苍蝇一样吸引闲人也是很正常的。而在我们,为了安稳隐居无所不用其极,为了平稳度日无所不用其极,为了充裕的生活无所不用其极的我们,应该做什么,怎么做,事到如今,还会有什么疑议吗?”
“当然没有。”妹妹重重地合上书本,书上的内容仿佛不再有趣,因为她头抬起来时眼睛闪耀着远远超过东边正在升起那轮朝阳的光彩,现在的她不像是个稚嫩柔弱的少女,而是金陵的女皇。
“目标是闲人,一攫千金!”
金陵城里性格最恶劣的两兄妹,王子乌和王子衣,就是这样乱七八糟的好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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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21 23:23 | 显示全部楼层
越是大城市就越是龙蛇混杂的地方。虽说金陵城的繁华幕后有着仇杀、阴谋、争夺的种种瑕疵,就如同轻云难掩皓月一样,秦淮河上、门外楼头,灯火辉煌,哪有受到半点影响呢?弥漫着血腥味的不好传言与恐怖消息只能作为饭后谈资供富商大贾和私娼名妓们耳食,人们该吃吃,该睡睡,那个名字都叫不上来的倒霉蛋如何给装进麻袋里扔进扬子江,又与他们有什么关系呢?明天太阳照常升起。
繁华的城市总是会吸引着各种各样的人,有挥金如土的游客,有铤而走险的好汉,更有好奇心重的旅人。朱聪就是这么个为了见识江南的花花世界,携带家眷千里迢迢从江汉之地顺长江而下的旅人,此时他坐在崇文大街上一家有名的茶馆里,与小妹一边享用着热气腾腾的早点,一边等待着某人。当他刚刚吃完第二笼小笼包的时候,一个留着三撇山羊胡子的中年人领着一个笑眯眯的年轻人走上二楼。“在这里了。”中年人迅速扫视了一眼就看见了朱聪,拉着年轻人快步走到他跟前打了个千,“主子,小人来晚了,望恕罪则个。这位周先生便是向先生推荐的向导,是位游商的商贾,为人老成可靠,又识趣又风雅,对金陵又是再熟悉不过,做向导是最好的了。”
年轻人笑眯眯地深深一鞠躬,朱聪见他斯斯文文,又是一脸亲切的样子,毫无一般商贾的铜臭气。对他印象就先好了几分。只听他自我介绍说:“鄙人周友轩,福建人士。幼年也曾进学,得了一领青衫。可惜文曲星不喜小人,未缘再进一步,只得从父业负贩于江湖。金陵乃鄙人久住之地,不管风土人情还是名胜古迹,再是清楚不过。公子需要时,就是秦淮河上各家船娘的调调也是精熟,保管伺候公子舒舒服服。”
朱聪见他风趣,笑着说:“秦淮河倒还罢了,我这带着小妹子呢。你先捡几个好去处说说。”
周友轩说:“说到这金陵城名胜第一,还属大报恩寺的琉璃塔。话说当年皇爷马上得了天下,诛了方大夫十族。方大夫领着众鬼魂在皇城外日夜号哭,怨气冲天。皇爷遍请高人依旧无计可施。后来还是先太后托梦,教皇爷重修大报恩寺,普度众生。皇爷便重金重修大报恩寺,还修了浮屠一座,果然自此之后河清海晏,再不见方大夫作祟。那高塔通体琉璃烧制,高有十层,一层赛一层的金碧辉煌,到了最顶层时,就是太阳也不及他雄伟壮丽。上有一百四十六盏长明灯,到晚上看时,也是亮如白昼,就如又出了个太阳一般。塔上还供奉着佛骨舍利,只在每年佛诞日请出受人香火。鄙人与大报恩寺大和尚相熟,公子要看时必然大开佛家方便之门。”
朱聪听得心驰神往,呆呆点头说:“这倒是极好的,便请周先生带路便是。”
周友轩笑道:“鄙人早已背下暖车一辆,今日出得三山门,往秦淮河船上住上一宿,第二日顺流而下,便能到了。”
“不对呀,我记得大报恩寺出了聚宝门便是,为何有捷径不走偏要绕远呢?”朱聪纳闷了。
“您是初来乍到,不晓得厉害。那聚宝门外,有强盗呢!前日里还把去大报恩寺的徐家大少爷抓了去,勒索了一千多两白银的赎金。”
“根本没有强盗。”朱聪答道。
周友轩看起来对公子哥儿的天真和不知世事非常无奈,甚至盖过了对他不信任的恼怒。他苦笑着说:“真的有的。不止聚宝门外有,就连金陵城里也到处都是。鄙人要说半句假话,老天爷割掉我的舌头。”
他的赌咒发誓未能博取朱聪的信任,反而将他逗笑了。朱聪笑着对默默看着窗外的妹妹说道:“瞧瞧咱们的向导,为了让你兄长去秦淮河上花船快活想出了多么拙劣的谎话。周先生,我的父执们跟我说过的,金陵城里根本没有强盗,或者说朗朗乾坤下,强盗只存在施耐庵之类靠耸人听闻吃饭的无良文人写的说部里。”
妹妹没头没脑地咕哝一句:“兄长,那人和我好像。”
“我的小少爷呀!”周友轩急得直跺脚。“鄙人说的都是真的。”
“谁能证明呢?”
“大家都知道。”
“所谓三人成虎吧——世上传言大抵如此。某人,或许出于引人注目的愿望,也或许有别的什么缘由,跟人说聚宝门外有强盗。开始大家都不信,金陵城里怎么会有强盗呢?可备不住他一说再说,还加上有名有姓的被害者,渐渐也有人被蛊惑得信了。到后来被蛊惑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以为聚宝门外有这么个姓子虚名乌有的强盗了。你一直坚持有强盗,可你亲眼见过吗?”
“鄙人见过。”
周友轩的回答显然出乎朱聪的意料,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饶有兴味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斯斯文文的向导,无论如何都不相信这位儒商居然与梁山好汉之类传奇有关。
“左右无事,你坐下慢慢说。”
周友轩谢了坐,拉过横条凳坐在下首,说道:
“公子外地人有所不知。这金陵城里最大的有三股人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说句您老不爱听的话,那锦衣卫便是最大的一股,平日里以欺压百姓为常事。见着哪家酒店包厢门关着就喊一声‘锦衣卫办事,诸人回避’,上去一脚踹开,看着有油水好欺负的就抓回去勒索银子,最是霸道。像上个月恒海祥的莫掌柜与朋友躲包厢里喝花酒喝得正高兴,就莫名其妙地给锦衣卫锁走了。莫掌柜朋友赶紧回去报信,莫娘子没有办法,卖了店‘乐输’了一万两白银才把他赎回来。莫掌柜在牢里受了委屈,又气又急,一口气没缓过来就这么走了,可怜孤儿寡母的连回乡的盘缠都没有,最后还是同业们你捐几十我捐一百才给她凑够了烧埋银子和盘缠。”
好像是为了给他的话做注解似的,窗外传来一阵骚动,隐隐间听到“锦衣卫办事,诸人回避”的叫喊声。朱聪与周友轩趴到窗边往外去看,只见市集上一片骚动,人们像热水浇到窝的蚂蚁一样慌乱地跑来跑去,别的什么都看不到。
朱聪愤愤地一拍桌子。“这群狗奴才,当真是无法无天!”
周友轩摇摇头,深深一声叹息。
“锦衣卫还算有些遮羞布在,那另一股人马简直就是明抢。那是外地的一股人马,打着魔教的旗号,欺行霸市。在金陵城做买卖的都得按月交一半出息的按例银子,不管你是酒肆客栈,还是水陆码头,就连卖炊饼的小生意人,都逃不掉。要是有敢强项不交的,当晚就能给沉进扬子江里,连尸首都找不着。
“可就是这么穷凶极恶肆意妄为的两股人马,都有惹不起的人——沈怜花。他不像常在绿林混的好汉们那样,三大五粗,一脸黑色横肉,乱糟糟像铁线一样坚韧不知几年没洗的头发和胡子。沈怜花白白净净的,一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模样。鄙人当年行商路过大报恩寺投宿,夜半三更时分鄙人忘年交大和尚联通法师将我叫起,说隔壁一位年轻人寒症发了危在旦夕,大和尚知道鄙人向来独自行商,为求自保也粗通歧黄之术,便叫我去给他把把脉。鄙人进了隔壁,只见一个比鄙人小不了几岁的白净少年躺在床上,脸色白得跟雪一样,身体一抽一抽地发僵。鄙人心下不忍,便寸步不离地照顾了他半月有余,才将他救了回来。也是阴错阳差,鄙人后来才知道救起的这个病怏怏的年轻人就是传说中的大盗沈怜花,才能得知他的一些真实过往。
“他是当年财神爷沈万三的后代,不知从哪儿学来了一身好本事,但在江湖中处处碰壁,落了个心如死灰。也不知听了谁胡说八道,说聚宝门是他祖先寻到聚宝盆的地方,头脑一热就回了金陵,在聚宝门外找了个草屋住了下来,靠给周围村里小孩儿上课混日子。小孩儿里有一个叫飞飞的女孩儿,最是讨人喜欢,三天两头往他家里跑,给他送一些东西。有时是五颜六色小花儿做的花环,有时是偷偷从家里拿的腊肉,更多的是自己绣的一些小玩意儿。沈怜花也在她生日那天回送了一个紫色的锦缎香囊,飞飞很是宝贝,用红线串了系在脖子上,连睡觉都带着。
“也是这世道太乱老天爷都糊涂了,一穷二白的他给锦衣卫的一位百户当成有钱的公子哥儿,硬说他是蛊惑人心,教孩子一些大逆不道的东西。就在一天他给孩子们上学的时候,一脚踹开学堂,当着孩子们的面儿,把铁链子往他脖子上一甩,就要拿人。沈怜花很冷静,对锦衣卫们求情道,‘官爷,瞧在孔圣人的面儿上,容我跟学生们交代几句吧。之后要杀要剐,就随你们了。’锦衣卫哪里是这么好说话的人?二话不说将铁链一紧,勒得他说不出话来,拖着走。沈怜花本来就不想活了,心如死灰,任他用力拉着走,头在门槛上重重一磕,流出血来,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就在这时,一个锦衣卫看着飞飞脖子上的香囊,以为里面有什么值钱东西,就抓住香囊狠狠地扯了下来。飞飞不甘心小小的宝物就这么给抢走了,大叫了一声抱住锦衣卫大腿狠狠咬了一口。那锦衣卫惊怒之下拔出绣春刀来,往飞飞头上重重一劈,鲜红的血流了一地。
“沈怜花听见飞飞的叫声回头来看,飞飞小小的脑袋与她小小的身子分离的一幕深深地映入了他的心底。这时,潜藏在他心底深处的感情不可抑止地喷涌出来,他整个人好像得了重生一样,无数的情感瞬间冲散了他的理智。他冷静地挣开了锁链,冷静地夺过砍过来的绣春刀,冷静地用最残酷的方式对锦衣卫进行了处刑。当第二天这队锦衣卫被折腾得不成人形的尸骸悬挂在聚宝门城门上方时,所有路过聚宝门的人都失去了这一天的胃口。
“从那天起,老实巴交的乡村私塾先生沈怜花死了,手执绣春刀令锦衣卫闻风丧胆的大盗沈怜花出生在聚宝门外。敢从聚宝门路过的落单锦衣卫无不在第二天以他们前辈的样子出现在聚宝门上,而那些与锦衣卫息息相关的达官贵人也受了池鱼之殃。平民百姓经过聚宝门或许能安然无恙,达官贵人们只要敢从这里走,除了那些上天眷顾的幸运儿,往往第二天他们家里就将收到一封肉票的亲笔信,约好了赎金和交付时间地点。毫无疑问,沈怜花先生是位极其守时的人,只要赎金晚了,哪怕一盏茶时间,到了第二天肉票就会以倒人胃口的样子出现在聚宝门上方,就和那些锦衣卫一样。这下,您相信聚宝门外有强盗了吧?”
“不错的故事。”朱聪抚掌大笑,“就和我小时候喜欢的那些传奇故事一样。可惜周先生你究竟还是露了怯,你说城中有三股人马,这沈怜花是城外的,可不是城内的。”
周友轩脸色突然变得发白,好像非常震惊。他迟疑了一下,试探地说:“这城中确实是有第三股人马的,可这与沈怜花无关,所以鄙人就省略了。也罢,公子爷既然问了,鄙人不说也就显得不实诚。这第三股人马非常神秘,鄙人所知也不多。或许是金陵隐居市井的高人为了对抗锦衣卫和魔教组织起来的人马,鄙人只知道头领似乎是个女性,因为他们的人私下里叫她作‘女王陛下’。”
“周先生,这故事比沈怜花的可差得远了。”朱聪大笑。
“不是故事啊。”周友轩苦笑着说,“也就鄙人人面广才窥之一二,换作锦衣卫和魔教,恐怕连有这第三股人马都不知道。”
“好了好了。”朱聪笑着止住还想继续说下去的周友轩。“咱们今天就走聚宝门,会会那个什么沈怜花可好?是吧?妹···”他回头一看,一直老老实实呆在一边看着窗外发呆的小妹居然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朱聪登时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脸都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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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沙包鸣泣之时 于 2016-1-21 23:25 编辑

沙包写这一段时喝了几两白酒一瓶啤酒,正是脑洞最大的时候,玩哏真特么的开心啊。
有人能看出这一段是山寨了哪部小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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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22 17:29 | 显示全部楼层

基督山伯爵阿尔贝小弟弟听旅店老板讲罗吉·万帕那段。
来吸口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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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生剑十年坚守

发表于 2016-1-24 20:01 | 显示全部楼层
我要把你们写的小说都朗读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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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24 20:10 | 显示全部楼层
羽生堂主 发表于 2016-1-24 20:01
我要把你们写的小说都朗读出来

来,赶紧读
羽生江湖广播剧社 梁迷的广播剧社
金枝托冷沁香寒,华苞欲绽慕朝颜。丹心意向何处系,随风绾处自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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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24 21:18 | 显示全部楼层
羽生堂主 发表于 2016-1-24 20:01
我要把你们写的小说都朗读出来

羞耻play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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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24 23:57 | 显示全部楼层
车粼粼马萧萧,忙活了一夜的王氏兄妹按住马匹,让那辆装着火药的篷马车缓缓行进。这不是因为早市渐渐展开人烟逐渐茂盛起来的缘故,事实上这边的兄长是个从外表完全看不出来的练家子,同样鲜为人知的是这位是金陵城里首屈一指的骑士,再顽劣的骏马到了他的手里,也得变得和拉磨的老驴一样的老实。而他驾驶下的马车既能如同穆王八骏一样的风驰电掣,也能像在水沟里游走的蛇一样将所有障碍都避让过去。要说能阻止他们车马狂奔的,除了没有这个必要之外,也就是紧张得可以闻出来的如临大敌气氛了。
得益于他们昨天晚上的挑拨离间,锦衣卫和魔教这两股庞大的战争机器开始高速运动起来。微妙的平衡从来不是和平的曙光,常常是战争到来的前奏。因为脆弱的平衡静谧一旦被人粗鲁地打破,就如同在平静无波的水里投下一粒小石子一般。各路的野心家将会利用这个机会,往猛烈燃烧的火场上再加上一桶油。就算是锦衣卫想息事宁人等待力量的天平往自己这边倾斜,魔教也会想抢在局势不可逆转之前来一次先发制人。所以即使双方都知道背后有只黄雀在煽风点火,也要毅然决然地打下去。首先体现出来的就是锦衣卫在街上的巡逻队伍和频率明显增多了。
王子乌小心翼翼地驾驶着马车,表现得与路上随处可见的商贾一无二致。事情的发展还是稍微出乎他的预料,他能因势利导制造出席卷金陵甚至整个江南的争斗漩涡,却不能算出他自己本身的前途,因为他这样的小石子在这样的漩涡面前是微不足道的。用现在的状况来说就是,王氏兄妹遇上关卡了。
设卡的锦衣卫总旗挥手放过一辆装着锦缎的马车,目送马车缓慢地加入在锦衣卫和别的受检马车的夹缝里艰难前行的队列后,向王氏兄妹的这辆马车走来。该怎么办呢?与其到现在还纠结为什么锦衣卫在崇文大街这种交通要道上设卡这种细枝末节,还不如先想脱身之计。王子乌心想,驾车闯卡是不行的,前面锦衣卫和过关的马车纠集在一起,速度上不来,一旦陷入混战想脱身就麻烦了。
立即往后就跑倒是可行,一扳缰绳,马头一转,马车就能灵巧地转过去,在人烟相对稀少的大路上狂奔。可这么做的后果就是马上暴露出来,要给锦衣卫全城关门大捕满城追杀。
于是王子乌选择了最稳妥也最大胆的方式,接受检查混过去。
总旗背着手倒持鞭梢,斜乜着眼往这边踱了过来。王子乌快一步跳下马车,笼住辔头,控着腰陪着笑。王子衣慢慢下了马车,躲在王子乌后头低着头,还轻轻牵着王子乌衣衫。总旗显然对这对男女的恭敬很是满意,他点点头,常年颐指气使的脸色和缓了不少。
“你们做什么的?”
“回总爷的话。”王子乌躬身打背,陪笑着递过一样银闪闪的东西。“小人是做这个的,还请行个方便。”
总旗以为那是银饼子,眉开眼笑地拿过手来,到手后却觉得分量不对,仔细看时,却是一副腰牌,上写八个大字。
朝廷心腹,边事股肱。
这副腰牌总旗何止是眼熟,他自己也有一块。乖乖,这低眉顺眼的小东西居然是锦衣卫!这时上车搜检的锦衣卫慌张地跳下车来,惊讶地飞过王子乌几眼,悄悄将一个褐皮包袱交给总旗说道:“车上全是火药!”
总旗吓得差点把包袱丢掉了。他定了定心神,急忙展开包袱,里面是一套半新不旧的飞鱼服,看形制还是个小旗,细细检视之下竟是真得不能再真的真货。这下总旗明白自己摊上大事了,这要不是哪家狂徒袭杀锦衣卫后冒充欲行不轨,就是直接受上面掌握的哪位同行要去搞大新闻。满满一车的火药,就算是去炸皇宫都够了!
“兄弟是哪位大人手下啊?”总旗隐瞒下自己的动摇,一边检视飞鱼服一边慢条斯理地问。
对面的小旗听了这话却一瞬间变了脸色,眯缝着眼睛,谄媚的笑容变得阴测测的,左手悄悄往自己腰间上擦了三下(报上名来)。
“总爷,小人没听清,您再说一遍?”
“你!”旁边锦衣卫唰地拔出绣春刀,指住这个小旗。总旗威严地把手往下按了一按,锦衣卫愤愤地收刀还鞘。
“我是金陵千户所的总旗马英。我是问你,你是哪个卫所的?”总旗岔开五个手指,拍在胸前(我奉命缉拿匪徒,你须告知)。
“容小人告罪,小人不懂您在说什么。”那个小旗抱拳谢罪,伸出拇指和食指,软软搭在肩膀上(绝密任务,无可奉告)。
这一番比划下来,马英见这小旗应对毫无不妥之处,而且他故意留的一个扣子问他是哪位“大人”“手下”也让对方起疑,因为锦衣卫称上司不叫“大人”,而叫“家长”;说“手下”不叫“手下”,而叫“爪牙”。后面的手势更是内部流传的暗语切口。看来这位同行还真是奉命去搞大新闻的了。
马英将腰牌和飞鱼服还给王子乌,打手势放行。王子乌暗暗松了一口气,想不到以前混迹江湖时学的锦衣卫内部切口当真派上了用场。他走到车前垫步拧腰,轻如落叶地上去了。他坐在驾驶台上向王子衣伸手,要拉她上来。王子衣也抬头伸手去抓他手,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等一下!”马英看见王子衣模样先吃了一惊,抢上前抓住她的手拉她过来,瞪着铜铃一样的眼睛近距离仔细打量她的模样。
说时迟那时快,王子乌唰地一鞭挥出,像捕食的蟒蛇一样迅猛的鞭子卷住了马英脖子,把他头下脚上地掼了出去,撞到街道一边的石阶上,白的红的流了一地。鞭子划了长长一条弧线,缠住王子衣腰间,王子衣身体陡然间飞起,落到驾驶台上。王子乌扯动缰绳,马儿带着马车滴溜溜掉了个头,鞭子第三次在空中飞舞,这次落到了马儿身上。马儿吃痛,四蹄奋力蹿了出去。只留下身后“锦衣卫办事,诸人回避!”的喊声响成一片。
就在此时,王子乌突然听到一声大喊“小心啊!”还未曾反应过来,马车前面突然施施然走出一位穿着淡红色宫装撑着伞的美女,王子乌不及闪避,大喊“闪开!”美女好像吓得傻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千钧一发之际,那马车歪斜着车身从她身边隆隆驶过,王子乌和美人在一瞬间对上了眼神,随即擦身而过。呼吸之间那马车消失在美人的眼前,除了被溅到街上店铺前的水花再没有马车驶过的痕迹,刚刚的命悬一线就像是一场虚无缥缈的噩梦一样。
这次和路边的小石子一样稀松平常一样偶然的马车事故,却是上苍在时代洪流一个最微妙最偶然也最科学的河川中投下的一颗小小石子。这颗小石子投下,在平静无波的时代洪流中搅动出激烈的漩涡,吞噬着一切敢于靠近的人生,将平静得无聊的时代涂抹上比黑还黑的黑色幽默,如同萨拉热窝的那声枪响一样。而我们的故事,也将从此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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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24 23:5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沙包鸣泣之时 于 2016-2-15 22:27 编辑

马车从美人身边过去后,看到如此惊心动魄的场景,一时间将失踪的妹妹忘到九霄云外,忘情大喊的朱聪抚着胸口,长长地松了口气。美人好像发现是他出言提醒,美目流转看过来,对着朱聪福了一福。朱聪忙不迭地还了一揖。美人优雅地笑着点点头,和从人低声商量了几句就娇怯怯地继续往前走,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朱聪这才想起了失踪的妹妹。他的随从和护卫们,总共二十多人通通派遣出去了,身边也就一个留着三撇山羊胡的总管李寿和那位儒商向导周友轩。别看李寿才一个人,他当年在江湖中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叫做“阎王纸扇”,后来是朱聪先父花重金聘过来的,寻常武林高手在他手下走不了三合。此时他对心急如焚的朱聪出言宽慰道:“主人不必着急,小姐不过是一时兴起到街上游玩罢了,小姐娇怯怯的身子,走得必然不远,马上就有好音传回。”
果然过不了多时,护卫带着小姐朱敏回到他身前。一时间朱聪怜惜、欣喜、庆幸、愤怒,种种情绪涌上心头,化作千言万语。而当言语汇聚到喉头时,就像进了石磨的黄豆一样,只变成淡如水的一句话:“回来就好。”朱敏好像被吓得痴了,默默地低下头。朱聪把手放到她头上,朱敏像受惊的小狗一样,颤抖了一下。朱聪心想:“可怜的孩子,都吓得傻了。”他挽起她的手,笑得像冬天里的太阳。“走,跟兄长去大报恩寺看琉璃塔吧。”
再热闹的城市也总有这么一些冷清得让人怀疑是不是属于这个城市的街道,就像老北京的四合院胡同,游街窜巷的小贩一声婉转曲折的吆喝能从街头响到巷尾。朱聪三辆大车组成的车队就是在这么寂静的街道上缓缓行进着。两边的深宅大院遮蔽了冬日不太可靠的斜照,一阵风吹来,你甚至能听到早已干枯的树枝啪地折断,蜻蜓点水般落在道旁河沟水面上的敲击声。
周友轩在暖车上与朱聪大谈六朝古都的轶事典故,有些是书上有的,有些却只存在于人们口耳相传的传说中,把朱聪听得眼花耳热。朱敏受惊后一直没恢复过来,盖着被子躲在朱聪身后睡觉。周友轩显然很擅长讲故事,在为了不吵到朱敏把声音放得很低的情况下,却丝毫没有让人昏昏欲睡之感,让人身临其境的讲述清楚地传入朱聪的耳边,深深地映入他的心里,激发了他心底想让这个旅程永远不要完结的愿望。
周友轩刚刚讲完秦始皇如何听了徐福之言,挖渠引水断却金陵王气,以致之后在金陵建都的朝代无不短命。虽然有些大逆不道的嫌疑,但眼下国都是在北京,也就姑且听之了。这时暖车车帘突然被掀起,李寿进到车里来。他先跟公子爷请了安,接着对周友轩说道:“周先生,前面有了岔道,烦请您指条明路。”
周友轩点点头,从李寿为他掀起车帘的空档出了车厢。还未等他看得分明,突然听得脑后风响。周友轩“啊也”一声往河边跳出,紧接着背后重重中了一掌,身体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飞上半空,最后飘到河里沉入水面不见了。
凶手李寿心里暗暗叫了声“可惜”,动起手来却是毫不容情,右足飞起踢向车夫太阳穴。车夫正被异变惊得目瞪口呆,硬生生吃了这一脚,摔下车轮眼见是不活了。
“李寿!你干什么!”众护卫大惊失色,厉声喝问。李寿一言不发,往前面马车纵身跃起,足尖起处先踢翻车夫,双手起处锁住两人喉骨,“咔擦”两声结果两人。只见李寿双手犹如穿花蝴蝶一般,甫一伸缩便有两人毙命,兔起鹘落间便将前方马车上九名护卫杀得罄尽。
“公子快走!”后方马车发疯也似超过中间朱聪坐车,直扑前车。一个护卫跃过车来扯住缰绳,保住坐车往后狂奔。
“怎么回事?”朱聪抽出佩剑,出到驾驶台。那护卫大声说道:“李寿反了!”朱聪学过些拳脚,爬到车篷顶上去看时,只见李寿正扣住一个护卫喉咙将他举起,就如同提着鸡脖子一样。那护卫手足抽搐了一阵就软软地垂了下来。
“大家都完了。”朱聪心中一紧,两行热泪落了下来。他与这些护卫名虽主仆,日常也算是和谐相处,大家尊敬这位行事果敢公允的公子爷,他也与这些护卫打成一片。人非草木岂能无情?不要说他本来就是性情中人,就算是铁石心肠,见到这些护卫为了自己安全逃脱前仆后继地慷慨赴死,也是会心疼的吧。
李寿结果了护卫,翻身骑上一匹马,并掌如刀斩断笼头,滴溜溜拨转马头,来追朱聪。那马没有马车之累来得好快,片刻间便追上坐车,那护卫虽快马加鞭,无奈马儿拉着一辆暖车实在快不起来。
“扔暗器啊!”朱聪大声喊道。那护卫如梦初醒,从怀中掏出一囊飞刀,劈头盖脑往李寿身上掷去。李寿冷笑一声,也不用兵刃,单单伸出食指,一伸一缩,疾如闪电一般将飞刀通通挡下,离马车又近了几分,马车车厢触手可及。朱聪喊道:“继续扔啊!”那护卫哭丧着脸说道:“没有暗器了!”
朱聪急得一脑门的汗,大叫一声搬出红木茶几,对准逼近的恶魔扔了出去。李寿拨转马头避开,稍稍又落后了几分。
有门!
朱聪化身拆迁工,从车厢里搬出一切可以搬可以拆的东西,被子、茶杯、矮凳、竹帘,一股脑往后面扔了出去,不求挡住李寿,只求减慢他几分。李寿虽然为躲避从坐车中抛出来的杂物缓了几缓,但如附骨之疽般始终不离车厢后面几尺。这时坐车马匹跑得乏了,坐车突然猛地一震,速度慢了下来。李寿哈哈大笑,再次拉近了距离,方方正正的车厢后延看起来触手可及。当朱聪再一次从车厢里出来时两手空空,哭着说:“没有可以扔的了。”
那护卫惨笑一声说道:“还有可以扔的。”
朱聪大声说道:“什么?”
“几十年后在奈何桥上再见吧,公子爷。”
护卫拔出匕首大喊一声跳出车外,抱住李寿坐骑前蹄,手中匕首深深刺入马脖子中,坐骑长嘶一声摔倒在地,血像箭一样从伤口急涌而出。李寿怒哼一声,不等马儿落地,撑住马鞍跃起,一脚踩到护卫太阳穴上,将他作为踏脚石,往坐车方向跳去。他在空中伸长了手臂,三尺、二尺、一尺,当他中指勾住车厢后延时,车轮压到一个小石子,车子猛地一震,将他中指微微震起半寸。而正是因为这半寸之差,马车猛地往前一蹿,像一尾滑不留手的游鱼挣脱了渔夫的钓钩,奔向了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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