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沙包鸣泣之时 于 2015-5-26 19:25 编辑
一大早该起床上班的时候,张曙光和刘昆西吃了早饭在早点铺子门前等车,忽然刘昆西觉得脖子一凉,抬头看时,天空飘飘洋洋洒起了小雪花。张曙光把毛绒领子立起来,紧了紧围巾,悠然说道:“白色圣诞节啊,在洋鬼子眼里那是喜上加喜的好兆头。你儿子还真会挑日子。” “那他妈是洋人,”刘昆西退回屋檐下面,拍拍肩膀上的雪花,一脸愤愤不平。“啥白色圣诞节黑色圣诞节在咱们这都是个屁,还不都得上班?”说着电话响了,他看了一下来电显示,皱了皱眉,还是拒接了。张曙光站在一边看得分明,上面写的是“儿子”。刘昆西老脸一红,把话头转了过去。张曙光不是不晓事理的人,也就跟着混过去了。 俩老头吹牛打屁间街角转过来一辆奥迪,稳稳地停在早点铺子前,正是张曙光的座驾。刘昆西上前开门正要上车时,张曙光上前一闪身给他拦下了。 “老张,你这是干嘛?” 张曙光摇摇头,严肃地说:“今天你不该上这车,你该到你儿子那边去。” 刘昆西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默默挥开张曙光的手,低头弯腰,钻进车里。
早上的例会结束之后,雪花看着要停,却断断续续地还在下。窗外已经模模糊糊地传来年轻人极其充满节日色彩的欢呼声,办公楼内的刑侦们熬得通红的双眼中显示出同样的振奋。辛苦的拉网排查终于出了成果,城南派出所通报称在辖区内有人认出了皮卡车和车牌,确定皮卡车曾经在城南郊区一个废墟仓库里停放过。 张曙光和刘昆西很快赶到了现场,派出所所长和证人早已在此恭候多时了。证人是个当地务农的中年汉子,叫做郑雷,还在附近砖厂兼职打短工。在他上下班必经之路上有座废弃已久的仓库,因为怕危房倒塌村里人一向是避之唯恐不及。十二月十七日左右,他下班时发现仓库外边停着一辆绿色皮卡,直到十二月二十一日上班时才发现车没了。开始他还不以为意,以为是村里的谁借了车没地方停只能停在这儿,后来用完就还了。直到后来派出所的同志拿着照片找过来才晓得跟凶杀案有关系,赶紧报告。当时派出所的同志也吓了一跳,生怕他认错了。郑雷仔细看了照片后确定,就是他看到的那一辆,连车牌号都一样。 张曙光站在仓库门口向四周看了看,仓库远离大路,只有一条年久失修半碎石半泥土的小路经过,视野之内都是田野,最近的民居也在几百米外,人烟稀少。张曙光心想,这样的地方倒是适合藏身,白天都没什么人接近了晚上恐怕连鬼都不往这里过。 刘昆西带着技术组上来就把郑雷指认的停车位置给团团围住了,拍照的拍照,取样的取样,后来得出的鉴定结论是的确是同一辆车,但在眼光老辣的刑侦看来,两边的车轮印迹是一样的,已经可以确定是同一辆车了。 张曙光也没闲着,看着锈迹斑斑的仓库大门上明晃晃的大锁冷笑一声,当场利用他的职权开了一张搜查令,刑侦两根铁丝一捅,嘎巴一声把锁给开了。随着吱呀呀刺得人耳朵发疼的声音,大门开了一个缝。一个全副武装的特警当先进入,几分钟后张曙光的对讲机传来了“确保安全,可以进入”的声音。张曙光一手拎着放大镜,一手夹着一支粉笔,几乎是一路爬着进来。他脸上露出兴奋的光,脸随着放大镜左右摆动,不时用粉笔圈几个圈。跟着他屁股进来的刑侦们都是小心地移动,不敢走在他前面,更不敢踏进圈里,提着相机的还要对每个圈各种角度卡擦咔嚓拍上几十张相片。 旁边一位刑侦看了看周围环境,小声地说:“不对啊,这也太干净了。” 刑侦说的没错,废弃多年破旧不堪的仓库像水洗过一样的干净,没有油渍、没有积水、没有苔藓,只有这几日落的薄薄一层灰,完全就是被谁彻底打扫过的模样。 “完了,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又给凶手抢先一步了。”刑侦都有些垂头丧气,这个神秘凶手还真是滴水不漏,处处想在刑侦的前面。这个狡猾的狐狸把自己的尾巴藏得太好了,让你看得见却怎么也摸不着。 张曙光却不这么想,他皱紧了眉头,在笔记本上画出仓库的平面图,标出画圈的位置并注明内容。他思索了好一会儿,突然脸色一变,走到写上“木屑”的位置,跪在地上一点点地用放大镜查过去。从口袋里抽出根棉花棒,往地面沾了一点粉末,凑到鼻尖,瞳孔蓦然间一缩,脸色大变。只听得他的对讲机里传来刘昆西有些兴奋的声音:“老张,你是对的,真有第二辆车,从轮胎痕迹判断应该是辆普桑。你那里怎样?” “老刘,”张曙光低沉的声音掩饰不住隐隐的兴奋与紧张,“咱们这回真中大奖了。”
“···经过技术部门同志的鉴定,”王队长做情况通报时在这里顿了一顿,好容易才使声音听起来没这么颤抖。“张老提供的粉末主要成分是硝酸铵。” 此言一出,烟雾缭绕的会议室内顿时炸开了锅。 什么是硝酸铵?懂农业的朋友都知道,硝酸铵是一种很常用的肥料,也是一种很常用的炸药。显然刑侦们注目的焦点不在于肥料——恐怕也没人认为丧心病狂的凶手藏着硝酸铵是为了肥田——上海是个国际化的大都市,就算是一场小小的凶杀案都能演变成国际新闻,一个藏着大量炸药消失在人海中的反社会人士,就是想想其中意义那压力也能把刑侦们压吐血。王队长为当初自作主张把寻找保安尸源的优先级延后的事肠子都悔青了,眼下已经很明显,保安就是因为撞破埋放炸药的凶手才给灭口的。炸药放在哪?当然是在保安工作的地方。虽然他昨天在张曙光的压力下全力搜寻保安尸源,但上海酒店宾馆这么多,工作量无疑是非常巨大的,到现在都没有半点线索,而凶手的炸药在理论上每一分钟都有可能炸响,到时他刑侦队长的职务一撸到底已经算是便宜了,就是玩忽职守罪锒铛入狱都不是没可能。非但他吃不了好,底下的刑侦也好不到哪去。罚俸肯定是跑不了了,弄不好还给挂上个“能力不足,不堪重用”的帽子,过几年都发配到派出所当片儿警“压马路”去。 “请大家安静。”张曙光走到台前,细声细气的一句话让大家都安静了下来,看着张老太爷还是一副胸有成竹游刃有余的样子,大家好像吃了一粒定心丸。 “作为一个老刑侦,我理解大家的感受。但我想说的是,你们要对得起你们身上的黑皮!你们头上的警徽!你们要保护的那些人民!越是生死关头,越是要想想背后的人民,越是要抛开个人荣辱。你们要向兰州的刘特检学习,为了咱们这案子他连儿子结婚都不去了。为什么?那是因为他没忘他是为了什么穿上的这身皮!” 大家顺着张曙光的手往刘昆西那边看去,只见他眉头紧锁地在小声打电话,一边在做笔记。 别忘了,我们是为了我们身后的人民才穿上这身皮的,要是因为咱们工作失误造成人民死伤,摸摸自己的良心,以后还能睡着么?要是你们还留着一点点志气,就在炸弹爆炸无辜群众死难之前把这个杂碎给我揪出来!我教了你们多少年了?远的像你们队长小王,几十年;近的像刚入队的小李,五个月。我是老了,是忘了很多事。但是我怎么都不会忘记,我教出的不是一群到了生死关头就惊慌失措的废物! 时间应该还有。你们要冷静分析,为什么十二月二十日埋的炸弹现在还没炸?是因为凶手突然金盆洗手了,还是突然善心大发?当然不是,他是想暗杀某个人,所以他也在等。这就是我们最后的机会!我要说的是,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凶手等于是把自己供出来了! 如果说保安看到埋炸弹被灭口的话当然不会是手提包什么的,如果没有装饰这么大个炸弹首先是没地方藏,不藏起来就是装饰得再好直接放在那又是想不注意都难。那什么时候才又能藏起来又不会被注意?小王。” “到!” “你来回答这个问题。我教过你的,别说你不知道!” “嗯?”王队长思忖了一会儿,说道,“我是凶手的话炸弹就得藏得非常隐秘才行,以硝酸铵炸弹的当量看,酒店里能藏东西的地方就那么几个,桌底不可能,每天都要收拾;天花板吊灯不可能,需要登高工具目标大不说,吊灯温度有引燃炸药的危险;是我就藏在地板下面或者墙里,但一般做不到,对了,是装修的时候吧?” “对!”张曙光显然非常满意,“只要我们阵脚不乱,心里不慌,就还有翻盘的可能!你马上去协调一下,一定要给我把保安找出来,这次成败都在你身上!” “是!”
“从现在开始我希望大家能各尽其职,记散会!” “这几个酒店你叫他们把二十号晚上值班的保安相片传真过来,立刻,马上。”他把笔记本上一页撕了下来,交给王队长。
这一段插曲结束后,两人出到办公大厅透气,大厅里正给排队等候的群众放电视。刘昆西靠在墙边,安安静静地盯着挂在墙上的电视。 “给。” 刘昆西转过头来,原来是张曙光到咖啡自动贩卖机前买了两杯咖啡,一杯递到刘昆西身前。 “谢了。”刘昆西接过咖啡也不喝,就这么捧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电视。 “哟呵,你还会说谢?太阳没打西边出来吧?”张曙光笑呵呵地靠着墙,轻吹杯里的热气。 刘昆西呆了一下,喝了一口咖啡。 “眼下也只能等了。诶,不是我说,你那边有什么线索没有?”张曙光先叹了口气,饶有兴味地问道。 “都在这了,自己看。”刘昆西摸出笔记本,扔给张曙光。刘昆西记录得很潦草,也很简略,张曙光怔了一下还是看懂了。大约是各种尸体的特点以及推断,还有各种值得注意的地方。张曙光细细看了一遍,果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新发现。他要把笔记本还给刘昆西时,突然注意到了一个地方。 “那这个赵凯歌是怎么回事?”张曙光指着笔记本上一个划掉的名字问道。 “哦,那个啊。”刘昆西歪着脑袋看了一眼说道,“没什么用。本来就是让小高查着保险的。原来是回春医疗公司名下的外科大夫,身高一米七八,符合凶手特征。回春公司改制后回老家人民医院上班去了···嗯?等一下,我电话响了。 刘昆西接起电话。 “喂,小高啊。啊,辛苦你了,帮大忙了,改天请你和你朋友吃饭。嗯,是吗?说。等等,怎么回事,什么笔迹···” 说着刘昆西滔滔不绝的话突然停了,目瞪口呆地看着电视,张曙光跟着注意到电视时,只见电视里漂亮的女记者正做惊讶状。 “···您是说死亡威胁?没报警吗?” “哈哈,改革嘛,难免得罪人。既然得罪了,让人出口气也是好的,没必要报警。”画面里办公桌那边那个阔耳意气风发的中年人大手一挥,很潇洒地说道。说着他还打开抽屉,把一张纸铺在桌面上,摄像还专门给了一张特写。只见上面写着: “砸人饭碗者必死于此。” “怎么会这样?怎么没人告诉我呢?!”刘昆西显然乱得手足无措,突然开口呐喊。惹得整个大厅的人都看了过来。张曙光观察他的表情,明显是恐惧、愤怒和狂喜混交在一起。“前天晚上的节目,对谢为亭的专访。话说你不是看了吗?” 张曙光抬腕看看表,已经是下午四点四十七了。他看着呆若木鸡的刘昆西,突然想起那晚上他为了掩饰哭泣故意把电视声音调大,其实没看。可是这个节目有什么令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刘昆西感到恐惧?张曙光猛然间醒悟过来,抓起手机一窜号码拨了出去。 “小王?你听着,非常重要。喜来庆大酒店你知道吧?那就好。我要那边马上把他们全部保安资料,对,带照片。请假的今年内辞职的都要!” 张曙光打完电话,按住刘昆西肩膀,沉声说道:“老刘,你冷静点听我说。你认识这个谢为亭,是不是?我能想到的都做了,你不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不能算出下一步。你现在至关重要!” “那是我亲家。”刘昆西深呼吸着平静了下来,露出法庭上那个令各方律师闻风丧胆的阴鸷表情,“他姑娘虽然没提起过,但我要是看不出来这是两父女这几十年医就白学了。” 张曙光想起来了,刘昆西在机场买报时曾经说过不是为他破的凶杀案新闻,为的是什么他倒没说,看来为的是他这个亲家谢为亭。 刘昆西阴沉着继续说下去:“这个赵凯歌欠了一屁股债,去年因为对患者态度不好撞了改制的钢板给辞了,回了老家人民医院当大夫。刚刚高雄电话说的就是这事。他也看了前晚的节目,为了保险起见托那边的同学搞赵凯歌的处方存档——你知道这玩意非常很难查,今天早上才送到,刚刚笔迹鉴定结果才出来,吻合。他赶紧跟赵凯歌老家的人民医院联系,结果这杂碎半年前就辞职不干不知所踪了。 我儿子也提过喜来庆前几天搞过装修,是在主宴会厅,婚宴现场。更有‘意思’的来了,双方家长要轮流上‘台’发言。” 刘昆西边说边阴测测的笑,笑得张曙光毛骨悚然。就在这时楼上突然一阵沸腾,欢呼声奔跑声四起。与此同时张曙光手机响了。 “张老,神了,真神了!保安真是喜来庆的,照片一传过来全认出来了。”王队长的声音里充满了狂喜的颤抖。“我跟防爆组的联系好了,下命令吧!” 于是张曙光下了一个极奇怪的命令。
十二月二十五日,白色圣诞节,下午五点四十八分,喜来庆大酒店。 当大堂经理为新人迎接完宾客进了宴会厅而松了一口气,站在大门附近跟保卫科长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时,突然惊恐地看到,门前开过一长溜各式汽车,把门口的停车场挤得满满当当不说还把进出口给堵了。停车场保安愤怒地上前理论时,给车上下来三个精壮汉子一边一个控制住了,还顺手把他警棍下了,对讲机卸了。 随着乒乒乓乓一阵开关车门的声音,从车队上下来几十上百个正装笔挺的男人。几个穿着黑西服的男人跑上头里去毕恭毕敬地打开了当先一辆奥迪车的车门,车上一边一个下来了两个身穿黑色呢绒风衣的老人,一个干瘦干瘦的,看上去就不像好人;一个梳着大背头,戴着金丝玳瑁眼镜,浑身上下一丝不苟,看着文质彬彬的一个人眉宇间却是一股子吓人的煞气。两人二话不说,带着一大票黑色正装的男人往里闯。 看到这里,原来想叫兄弟们抄家伙上的保卫科长只能吐吐舌头打电话报警,女流之辈的大堂经理哪见过这阵势,吓得腿都软了,只求他们能静悄悄地过去,别来找她说话。谁知怕什么偏偏来什么,那个干瘦老头(黑社会老大)看见她戴着大堂经理的臂章,直接奔她而来。 “刘爱良的婚宴在哪?” 可怜的大堂经理嘴巴像金鱼一样一张一合,就是说不出一句话来。那个文质彬彬的老头(可怜的大堂经理把他当黑社会军师了)笑眯眯地说道:“闺女,不要怕。我们是男方亲友,来吃席的。”说着手肘悄悄捅捅黑老大肋部。黑老大掏出手机,点出一张照片放在她眼前。大堂经理是认识新郎刘爱良和新娘谢小倩的,只见照片里两人分别站在黑老大两边,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大堂经理信了几分,也就冷静些了。 “···在西楼一楼宴会厅,前面左转就看到了。” 军师笑着跟她道了声谢,黑老大话也不多说一句,带着人就往西边闯。大堂经理见逃过一劫,松了口气,嘀咕道:“刘医生这么斯文的一个人居然是黑社会的,真是人不可貌相。” 一个中层头目样子的精壮汉子接了通电话,拉过保卫科长,搜过身后低声跟他说了些什么。保卫科长脸色变得跟死人一样,马上带着几个黑社会跟了上去,也不知去了哪里。 从此,喜来庆大酒店内部流传很长一段时间的“黑社会集体吃席传说”就这么诞生了。经常有好事的问当事人保卫科长怎么回事,保卫科长只是把手一摆,苦笑一阵,连称“你饶了我吧。”把传说渲染得愈加像回事。
西楼宴会厅内,婚宴的气氛烧得正旺,一个女强人模样的中年妇女结束了发言,施施然走下红木搭建的舞台。喜来庆配的司仪尝试着在热烈的气氛中再添一把火。 “让我们以热烈地掌声感谢刘妈妈的发言,感谢她为这对新人做的真挚祝福。我们已经感受到了男方家长对这对新人的爱。那么,女方家长的爱是怎样的呢?又是怎样关注着支持着这对新人的呢?让我们以同样热烈的掌声欢迎女方家长谢爸爸!” 谢为亭微微一笑,起立颇有风度地对观众挥手示意,正要离席上台。 “我反对!” 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宴会厅大门被重重打开,大家纷纷回头去看,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干瘦老头站在门前大声疾呼。早就死心的刘爱良想不到他会出现在婚宴现场,惊呼道:“爸,你怎么来了?” “老子说过要来,就一定会来。爸什么时候骗过你?”刘昆西大踏步径直走上舞台,抢过司仪手中麦克风,“砰砰砰”,“喂喂”地试音。他成功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谁也没有注意他身后跟着的十几个男人悄然融入了人群之中。 “亲家公,对不住,火车晚点了,现在才到。我答应过爱良,一定要上台发言的,只能委屈你下一个发言了。”刘昆西一副无赖嘴脸,噎得刘爱良面上通红半是为他羞耻半是愤怒。谢为亭心里很是不屑,面上只是笑笑,很有风度做了个“请”的手势,坐回去了。 “说些什么呢?哎呀,值此场景,我真是感慨万千,不知从何说起,想我几十年前在上海学习的时候,从未想过这一天····” 他嘴上说着,心里在反刍在奥迪车上,他跟张曙光开的小会。张曙光命令公安局参与专案行动的刑侦,以及凡是手上没活,准备正常下班的公安干警,马上通通换上便装,伪装成男方亲友搭乘没有警察标志的车辆开赴喜来庆大酒店,这命令同样下发给沿路公安分局和派出所。于是在一辆警车鸣笛开道下,车流像奔腾流过上海的长江,汇聚沿路加入的力量和希望,发出振奋人心的呐喊,浩浩荡荡奔向目标。 “你用这个。”张曙光亮出一个迷你耳塞。刘昆西认出这是作弊专用的无线耳塞,要塞进中耳的。当下也没异议,让张曙光把耳塞塞进中耳耳道内。 “测试。”张曙光对着大衣衣领的迷你麦克风低声说。 “良好。” “好的。”张曙光看起来很满意。“据我推测,赵凯歌用的应该是遥控器式的无线引爆,我们安装无线屏蔽器可以防止他狗急跳墙,但我们控制整个现场和安装机器需要时间,这就靠你了,刘爸爸。”
“···我知道你们对我这个老头子的胡言乱语有些厌烦了,但请你们原谅一个父亲的不知所措。就像我刚才说的那个蹒跚学步时的爱良,谁能想象这么小的一个孩子,会和我当年一样站在婚姻的殿堂里呢?我曾经担心,有人会问,你担心什么呢?我···我不知该怎么说,这样吧,我讲一个他十二岁时照顾卧病在床的我的故事。哦,讲过了啊?哈哈,你看看我这记性。哎呀,既然讲过了大家就应该有所了解了。我担心的是,像他这样爱操心从小就一副大人样的孩子永远不会结婚。为什么呢?他太成熟了。我一个喜欢的作家曾经说过,成熟的孩子就失去了冲动,而求婚恰恰就是冲动的产物。看着他平安成长,我也算卸下心头···” “···呼叫呼叫。现场控制完成,机器安装完成,即将进行测试,测试时屏蔽一切电信号,注意十秒后我将循环呼叫,听不见呼叫请高呼三声万岁。完毕” 你特么在逗我,我艹你全家老张!刘昆西恨得咬牙切齿。观众看到这迷之沉默,掀起了一阵尴尬的气氛。 “···卸下心头什么呢?对不起,我···我实在太激动了,激动得想大喊。大喊什么呢?乌拉?不行,那不行。我不是俄国人,是中国人当然应该大喊,大喊什么呢?”刘昆西歪歪脑袋,一副伤脑筋的样子。 “对!既然是中国人,那就应该欢呼。”刘昆西顿了一顿,本来以为再来一次迷之沉默的观众们刚刚放轻松,被台上希特勒附体的刘昆西抽风式的三声“万岁”吓了一个跟头。 “对,既然是中国人,当然只有万岁,才能表达激动之情。”刘昆西瞥见大门口张曙光在跟他翘大拇指,心中暗骂一声,却隐隐松了口气。既然威胁排除了,那就剩下追凶了。赵凯歌为了炸死谢为亭肯定就在现场,但现场没有一张面孔附和他留在公安局档案的照片,刘昆西也看出有好几个男人做过整容手术。怎么追凶呢?台上的刘昆西低着头,一副让自己冷静反省的样子,在没人能注意的阴影处,他的嘴角露出一丝阴鸷的冷笑。
“我今天到这里来,是因为这里有我这几天在不断追寻的事物。究竟是什么呢?当然是我两个可爱孩子的好日子!小倩!” 新娘笑着挥挥手。 “给我倒杯酒来。” 谢为亭脸色早就黑得不能再黑。站在舞台一边准备上台的谢小倩却不在意,笑吟吟地走到舞台正面主桌的谢为亭身边,往高脚杯里倒了一杯葡萄酒,上台递给刘昆西,回到原位置。刘昆西笑着接过,却不忙着喝,对着观众说:“看到没有!这是我家儿媳妇倒给我的酒,我今天是真的高兴。” “我高兴的是什么呢?小倩是个好孩子,真好。我很喜欢她。有人说我是个古怪的人,唯我独尊的人,不知道感恩的人,但今天我高兴,就要感谢三个我最佩服的人,恰巧他们都在现场。” 他环视现场,看到观众们好奇的目光一下子全聚过来了,心中大爽。 “第一位是我的亲家公!”谢为亭听到这里,脸上微微一笑,也是心中大爽,站起来对大家致意。 “我感谢他什么呢?我现在感谢的是他把小倩教育得这么好。可能以后我还要感谢她别的。为什么呢?他厉害啊,把这么个小公司发展成跨国企业,最近好像是在日本吧?不得了,真不得了。亲家公,我也是学医的,以后我不想在兰州干了你赏我口饭吃怎样?” 观众们一阵大笑,看着谢为亭看他怎么回答。谁知刘昆西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 “大家请看过来!这就是我第二个感谢的人!”刘昆西手臂一展,身体一侧,酒杯指向舞台一边新人夫妇那边。观众们刷地看了过去。 “我感谢我的两个孩子。他们给了独居多年的我,这个怪老头莫大的快乐!”刘昆西激动地大喊道,“为了给这对新人致以最热烈最美好的祝福。我在此提议,请大家起立!” 一顶大帽子压上来,即使有不乐意的观众也稀稀拉拉地站了起来。 “不管你们面前的是酒还是茶水,请大家举起面前的酒杯!” 观众们纷纷举起酒杯,有的用酒,有的用茶,有的用饮料。 刘昆西却不急着发号司令,站在台上胡说八道:“让我们先等等杯中空空如也的同志。有了吗?都有了吗?哎呀,快倒快倒,都等你呢。有了吗?都有了吗?嗨,新郎新娘还没有呢,谁来?哎呀,爱良,帮你老婆倒酒啊。白的红的随你便,不要用茶弄虚作假啊,我在监督。有了吗?都有了吗?我说老婆你什么意思?这么不给面子,今天大家高兴你就不要用茶糊弄人了,赶紧的,换!你以前不挺能喝白的吗?我追你时灌都灌不倒的酒量哪去了?哎呀,提醒在座的一句这是犯法的,千万别学。白的白的,整上,这就对了。有了吗?都有了吗?好!” “让我们齐声欢呼,‘祝你们白头偕老,终生幸福’,然后干杯。来,一,二,三!” “祝你们白头偕老,终生幸福!” 观众们仰脖子干杯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一个宾客被几个“男方亲友”拉手的拉手,勒脖子的勒脖子,干净利落地拖了出去。 “第三位,我感谢我可爱的战友和朋友们!”
刘昆西从台上下来,只觉得一片虚脱,像压抑了多年的火山,只想大吼大叫。他看见儿子怪责厌恶的眼神和亲家公发黑的脸色,知道自己在不知情的人眼里已然成了笑柄,更重要的是像个小丑一样搞砸了儿子重要的婚礼,心中一片歉疚。这时脚步飘忽牙齿打颤的司仪跟他擦肩而过,刘昆西微微一笑——看来他知道这宴会厅里有“大菠萝”了。司仪走上舞台,颤声说道:“感···感谢刘爸爸的发···发言。因···因为本店的疏忽,本宴会厅电···电路系统出···出了一些故障。请···请各位宾客移步本店东···东楼的VIP宴会厅···继续进行婚···婚宴。给···给您带来的不···不便,本···本店对表示···诚挚的···歉意。并承担一切额外···费用。”司仪挤牙膏一样好不容易把话都挤出来,立马蹿下台来往外面走。喜来庆的工作人员引导着怨声四起的宾客往东楼走去。刘昆西却不管这些,拖出张椅子一屁股坐了下去,闭上眼睛。 宾客疏散完毕后,保卫科长引着全副武装的拆弹人员走到舞台边,拆弹人员小心翼翼地拆开舞台木板,保卫科长在刑侦的督促下往里看了一眼,吓得发出一声惨叫。接下来刑侦拍照的拍照,记录的记录,然后除拆弹人员以外的人员通通退出了宴会厅。 刘昆西也被赶了出来,刚走了几步,就被一阵掌声叫住了。他回头一看,张曙光倚靠在墙上,笑眯眯地看着他鼓掌。 “赵凯歌整了容,潜伏在宾客里。但他变不了的有三样。一样是他对谢为亭刻骨铭心的恨,一样是他的身高,一样是他身上有遥控器。所以你先主动调动宾客去看谢为亭,当你把宾客目光转向新人时只有他还在对谢为亭恋恋不舍。然后你又让他站起来,暴露了他的身高。遥控器是他护身符,所以他左手时刻插在大衣口袋里,站起来敬酒就显得十分不自然。” “好犀利的眼光。”刘昆西无力地伸出大拇指。 “好漂亮的助攻。”张曙光回了个大拇指。 两人之间一片沉默。刘昆西低着头就往外边走。 “等等,你去哪?” “去哪?回兰州啊?难不成留这儿等着挨老婆孩子骂啊?” 张曙光哈哈一笑,拉着刘昆西的手往大堂走。 “老张,你干嘛?放手!” “干嘛?嘿嘿,你就是回去也肯定要挨老婆孩子骂,横竖要挨骂,不如跟哥们喝庆功酒去!” 刘昆西只得跟着他走。张曙光带着他七拐八绕的,走进一间极大的宴会厅。刘昆西刚进去就傻了眼了,偌大的宴会厅里摆了四五十桌酒,舞台前面是他儿子的婚宴,亲家公谢为亭正站在台上致辞。婚宴往后坐的都是“黑社会”们,桌上一律挂着“男方亲友”的牌子。 刘昆西心想完了,这回肯定得躺着回去了。
“···爸,到底怎么回事?” “嗯?什么怎么回事?” “小倩看新闻照片了,那个破了连环杀人和爆炸未遂的特检,不就是我结婚时你带来的张叔叔吗?” “哦,你说他啊?我不是说了吗?他是我以前在上海读书时结的酒肉朋友,当然不能不请人家啦。” “···你也上照片了你知道吗?” “啥?那个老东西搞腐败被抓了?还上了新闻?该,真他妈该。” “什么搞腐败?” “废话,要不是他跟我搞腐败时被记者同志抓拍照片里能有我吗?” “装,你还装!你以为蹲地上看尸体我就认不出是你了?到底怎么回事?” “哦,那件事啊?没啥,就是那天他法医请假就抓了我的壮丁。” “···”儿子沉默了一下,单刀直入地问道。“新闻里说的埋炸弹的某酒店是喜来庆对不对?” “···” “你不说我就当你默认了。”儿子的话里反而有些高兴。“我就说嘛,又是突然来了一大群人,又是电路故障的,哪有这么巧的事。” “别瞎七八想的,好好工作。” “好好好。你一个人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行了行了,不用你小子瞎操心。” “对了,刚刚我和小倩去见过张叔叔了。” “哦,然后呢?”刘昆西心里隐隐觉得不妙。 “请好好保重,特级检察官同志。” 这小子,到底还是让他知道了。刘昆西收了电话,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过头来又换成另一幅面孔。 “刚才说到哪了?啊对了,还有什么问题没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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