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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殇(第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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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名鹊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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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1-16 05:1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第一回 无归
  嵩山双怪是谁?谁是嵩山双怪?
  嵩山双怪是人,不是怪。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
  但当五根丝线缠得你无法动弹,在你近乎绝望时又有一把铁锤从天而降时,你才会知道:他们是怪,不是人。
  只可惜,在你明白这一点的一刹那,你已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深秋,洛阳外,官道。
  二十车箱子,一百个车夫,三百个士兵,一个将领。
  右丞相段厚五十大寿,他一手提拔上来的江浙巡督奚贵命手下爱将邓奇率亲兵三百护送二十车贺礼进京。
  二十车贺礼,三十万两黄金。
  抵得上整个国家半年税收的钱!
  足够一万户穷苦百姓生活一辈子的钱!
  一个每月俸银五百两的巡督如何攒得?
  不义之财人人可取。于是邓奇一路上遭遇了五拨人马的袭击。有山贼,有强盗,亦有江湖浪子、游侠、豪客。可惜,他们都失败了,败在邓奇一柄四十八斤重的九环刀下。

  邓奇很得意,他也有得意的资本——贺礼已运至洛阳外的官道,还有一日便可运抵相府,而他在路上遇到的对手全都不堪一击,最强的一个也仅仅在他的乱风刀法下走了七招便命丧黄泉。
  然而,就在邓奇洋洋自得的时候,他听到了一个奇异的声音:极细、极轻、一闪而过。若是蚊虫飞过,却没有如此清晰,若是刀剑破空,又无这般轻柔。
  邓奇已来不及再思考,他感觉到异样想举起九环刀时,他的身体已被五根细丝线紧紧缠住。
  邓奇的手再也握不住刀,九环刀重重地砸落在地上。他脸部的肌肉突然收缩,透出无尽的惊恐。他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了四个字:“嵩……山……双……怪……”
  听到这四个字,所有的车夫、士兵都变作了一副和邓奇一样的表情,甚至,有的人已经吓得瘫倒在地上。

  邓奇还很清醒,清醒得可以看清发生的一切,但他宁愿自己在做梦或者是疯了——一个像肉球一样的人从官道旁的森林中滚出,挥动一把锤头足有十个人头大的铁锤,将所有的人变成了烂泥,将官道变成了血海!
  一百个车夫,三百个士兵。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就已化作了鬼魂。有几人见过如此残暴的杀戮?邓奇终于知道了:嵩山双怪本来就是怪,比他想象中还要恐怖至少一百倍的怪!
  邓奇站在血流之中,几乎要跪倒在地。他还没有死,什么没有受一点点伤。只是,他的脸已如死灰一般,与死的唯一区别不过是他还有一丝微弱的呼吸而已。

  五根丝线渐渐松开了,一个瘦如竹竿的人从树林中走了出来,他的手中牵着五根线,五根可以缚住这个世界上几乎所有人的线。线的另一头就系在邓奇的身上。
  “我知道你不想死。”竹竿竟笑了,“无论谁见了这种场面都不会再想死的。”“是。”邓奇不敢不回答,他怕死,怕极了。“你们巡督是不是叫奚贵?”“是。”“我们放你回去告诉他,两个月之内,如果他不把他所有的财产全部分给老百姓的话,我们就杀了他全家老小!”“是。”邓奇似乎变成了一个只会说“是”的木头人。
  竹竿不再说话,眼睛却紧紧盯着邓奇。邓奇已迈开步,踩着车夫与士兵的碎骨,颤抖着原路返回。
  肉球则从怀中取出一根又粗又长的麻绳,将二十辆车连在一起,然后一个人牵着艰难地在夕阳下缓缓而行。

  深林,一个年轻人盘膝而坐。他的双目紧闭,神情严肃。但无论是谁都能看出他是个很憨厚,甚至有些拘谨的人。
  年轻人的背上背着一把刀,一把弯刀。刀鞘很破旧,已锈了大半,只隐约可见两个篆体文字——“无归”。
  无归,几乎所有人看到这两个字都会有所思有所感。
  君问归期未有期。岂独刀无归?人生本亦是一场无归之旅。

  他在等着谁,是他的兄弟、情人还是仇敌?
  他已不必再等,他已站了起来,双目炯炯有神地盯着前方。一个肉球,一个竹竿,二十车箱子。
  肉球和竹竿也看到了他。
  “这里本不该有人的。”肉球冷冷道。“这里马上就会没有人了。”竹竿加紧了脚步,走到了距年轻人约有十丈的地方。世上没有一种武功可以打到十丈之外,而他的细丝线却可以在十二丈之内游刃有余。所以,看似一个不经意的位置,却让竹竿占尽了所有先机。
  “你好,我叫唐线。”竹竿竟然满脸堆笑,向年轻人作了个揖。年轻人面色大窘,急忙还礼道:“我叫曹归。”“归”字一出口,竹竿的袖中丝线已然飞出。
  破空的声音!
  极轻的丝线若能发出像刀剑一般破空的声音,其速度是否已近人间的极限?
  曹归来不及抬头,也来不及拔刀。他在这一瞬间只能有一个动作,绝没有做第二个动作的时间。只是,似乎什么动作都无法避开五根丝线的同时攻击。
  曹归做出了一个谁也没有想到的动作,他像被什么东西绊到一样,突然趴在了地上。他的动作笨拙极了,就像一条哈巴狗一样,但五根丝线已全部落空。这丑到极点的动作竟然让曹归躲过了唐线的致命一击!
  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往往最拙劣的招式也是最实用的。很少有人知道这一点,所以,也很少有人能破得了唐线的五根丝线。

  竹竿脸色铁青,他看到了年轻人背上的弯刀,看到了那生了锈的刀鞘。“无归……无归……”竹竿喃喃自语。“什么乌龟?连个小乌龟你都对付不了,你也白白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了!”肉球埋怨着,带着极其不满的声音和他那柄十个人头大的铁锤走了过来。他自信,不管是谁,他一锤击下,都将变成一滩肉泥。
  不会有意外,绝不会!
  这样的意外的确没有发生,发生的意外是——他根本没有机会把铁锤挥下!年轻人就像一只兔子一样,忽然从地上跃起。刀光一闪,肉球已感觉到自己的咽喉冰冷——刀锋就挨着他的脖子,如果他想让对方变成肉泥,他也就要变成一个死球!
  肉球不敢动,一下都不敢。他不想死,杀人越多的人也越对生命充满了渴望。他看到了刀背上也刻着四个字——“风吹人在”。
  风吹人在。
  虽然未有归期,但我已随风,天涯海角,风吹人在。

  寂静,可怕的寂静。曹归、唐线、肉球都几乎完全静止。谁动,谁就要败!
  曹归竟先动了,他不是出刀,而是收刀。在肉球惊异的神色中,他收刀。“我不是乌龟,我叫曹归,这把刀叫无归刀。”曹归淡然道,“我是天道帮的三弟子,我的师父叫郑笃。”
  他说得很随意,甚至有些漫不经心,唐线和肉球却像见了鬼一样,撒腿向树林外跑去。
  曹归笑了,不仅仅因为他们留下了二十车箱子,还因为他从没看到过滚得这么快的肉球!


第二回 行刺
  段厚的心情在一天内变了三次。
  皇帝不早朝,所以他也可以在被窝中与新纳的小妾阿蓉一直云雨到晌午。位极人臣,又已年过半百,他却仍旧对名利和女人充满了兴趣。所以,在他听到奚贵进献三十万两黄金的消息时,他的兴奋程度绝不亚于在妓院中发现了一个绝色美女——最好还是刚来的处子。
  阿蓉是个很会讨男人欢心的女子,她已把段厚“伺候”得飘然欲仙。她的舌头轻触着段厚每一个敏感的部位,不停地给予他人间极乐的享受。

  煞风景的人就在这时出现了。他是一个面色冷峻的中年男子,穿着一身下人的粗布衣。但他却直接推开了段厚寝室的门。他敢这么做,并不是疯了,也不是傻了。因为他是丞相府的总管,是下人中的上人。而且,他这个总管还不同于别府的总管,他更是段厚的贴身侍卫、智囊,甚至兄弟。所以,在相府他拥有几乎所有的特权。就连丞相的女人,他也敢带回房过夜。
  阿蓉蜷在被子里,脸色懒慵。段厚已经更衣起床,听着他的总管汇报。“奚贵送来的贺礼被人劫了。据探子报应该是嵩山双怪所为。但奇怪的是,那双怪走入树林没多久就狼狈逃出,贺礼也都不见了。”总管叫冼要,他的汇报也总是言简意赅,切中要害。“废物!”段厚心情煞变,“奚贵个废物!”“不怪奚贵,嵩山双怪中的杨壮神力惊人,就算我去也不是他的对手。”冼要敢这么对段厚说话,段厚也很听他的话,立刻就不生气了。

  直到中午用完饭,段厚的心情又变了。
  家仆来报,一个年轻人拖着二十车木箱在相府外求见。二十车箱子,三十万两黄金!失而复得就如同得到了一笔飞来横财,无论是谁,都会欣喜若狂的。
  段厚立刻下令召见这个年轻人。他要重赏这个年轻人,他甚至已经决定将阿蓉赏赐给他。三十万两黄金,不知可以买到多少比阿蓉好百倍千倍的女人。
  一个憨厚的年轻人站在了段厚的面前。他显得很拘谨,甚至有些脸红。他就是曹归,不过,他的背上已没有弯刀。
  任何外人都不能带任何兵刃进入相府!所以,曹归的弯刀躺在相府门口的石板地上。

  段厚最后一次心情的变化是在他要与曹归握手的时候——变得毫无心情。
  死人是不会有心情的!
  段厚已是死人,死在曹归的掌下。一个用刀好手,他的掌法决计差不到哪里去,何况,对手是一个不会武功、只知享乐的丞相。
  冼要一脸漠然,甚至连出手的意思都没有。他就眼睁睁地看着曹归在几十个家仆的缝隙中穿出,绝尘而去……冼要不想死。可是,他如果出手去和一个能击败嵩山双怪的人搏斗,他就不得不死!
  识时务,在大多时候为人所唾弃。但事实上,这是一个很必要的准则。
  段厚一死,那二十车黄金有一半收入了冼要囊中。

  嵩山顶,深秋时节,大风起,人凄凉。
  唐线和杨壮站在嵩山顶上,四眼茫然。
  嵩山本是他们的家,山顶就如同家中的院落一般。只是,他们却没有丝毫的归属感。
  嵩山依旧是嵩山,依旧巍峨,依旧高耸,依旧让游人慨叹。只是,他们却似乎不再是他们自己。
  嵩山双怪的脑子里绝没有失败这个词!可是,一个人,一把弯刀,却让他们一败涂地。
  败,并不可怕。怕的是失败之后仍不思进取,无心也无力重来!怕的是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会失败!

  “黄金呢?”一个声音传入了唐线和杨壮的耳中,似远又似近,似有气无力又似中气十足。根本没有人能确认这个声音从哪里传来,可它偏偏就响在你的耳畔。“我们本已劫下了黄金,可惜又被人劫走了。”唐线朗声高呼,声音中却透出一丝无奈。“谁劫的?”声音变得惊诧、愤怒,“能从你们手上把黄金再劫走,这样的人江湖恐怕不多。”“他是天道七子中的老三,叫曹归。”杨壮答道,“若我们拼命,也许不至于输给他。”可是我们惹不起天道帮,惹不起天道七子和他们的师傅郑笃。”
  “什么天道七子,不过是一群自命侠义之辈,实则禽兽不如!”一声怒吼,一条人影就闪现在了唐线与杨壮的面前。
  红色的风衣,红色的薄裤,红色的头巾,红色的手套,红色的剑梢,红色的剑鞘……
  来人仿佛全身只有一种颜色,不是暗红,不是浅红,更不是粉色,而是——血红!血的鲜艳,血的热情,血的惨烈!他来得十分突兀,仿佛将嵩山完整的意境撕开了一道口子。他的脸上写满了高傲与倔强,却似与这世间的一切都无法吻合。他的眼神凌厉,像要看穿这世间纷繁复杂的一切。
  在他面前,尘世的一切规则似乎都只是错误!
  或者,他自己就是一个错误!

  “荆恨,对不起。”唐线低下了头。来人就叫荆恨。
  一个连名字都叫恨的人,他的情绪永远不会像普通人一样。
  “你们已尽力了。”荆恨叹口气,忽然从怀中掏出一卷纸,递给唐线,“这是你要的情报,我既然得到了,留着也无用,还是给你吧。”
  “但是。”荆恨口气突变,眼中杀意大起,“什么狗屁天道七子,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曹归独自坐在洛阳的酒馆中小酌。
  现在京城一定乱成一团,追捕他的人何止千百?但肯定谁也想不到他还敢留在洛阳,还敢如此肆无忌惮地饮酒。
  最危险的地方,岂非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几杯酒下肚,曹归有些得意了——以三十万两黄金为饵,只身入相府,刺贪官,再全身而退。
  这是多大的功业!

  只是,他逃得似乎太过容易了——偌大一个相府,竟没一个人拦得住他。
  是他太强大了?还是根本没有人真去拦他?又或者,有一个更大的阴谋在等他?
  这些都已不重要了。丞相已死,他大功告成。所以,他决定在京城避一个月的风头,再回天道帮复命。

  曹归太轻敌了。所以,在京师的第二十四天发生了一件事,让他几乎丧命于此。


第三回 天道七子
  “师兄来信,奸臣已除,三十日后返回。”
  “筱雪,舒谭,你二人立刻去洛阳,接应你们三师兄。”
  “师兄已得手,也顺利逃脱,为什么还要……”
  “不要问这么多,你们去晚一步,他就活不成了。”
  “是。”

  “天道七子是哪七个人?”
  “老大赵宁,老二方维,老三曹归,老四奚生,老五筱雪,老六舒谭,老七余良。”
  “他们七人武功到了何种境地?”
  “此七人武功都是一人所传,但兵器路数却截然不同。任何一人的武功都足以跻身江湖前两百名。”
  “那郑笃呢?”
  “我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我要杀了这八个人。”

  曹归轻抚着自己的弯刀,自嘲道:“二十四天了,我倒真成了无归之人。”虽无归,却有归期。六日后,便是归期。
  曹归背起刀,默默出房用早点。二十四天,没有人搜到这里。谁能料到朝廷的通缉犯会在洛阳最大的酒馆大吃大喝?
  走到楼下,曹归就发现他常坐的位置已被一个少年占去了。
  红色的风衣,红色的薄裤,红色的头巾,红色的手套,红色的剑梢,红色的剑鞘……
  一个如此打扮的少年,怎能不引起别人的兴趣?所以曹归就坐到了这个少年的对面。红衣少年正在吃包子,酒馆里主要卖的当然是酒,但他却不喝酒。他的面前摆着十三个包子——别人吃四个就已饱得很的大肉包,他竟要吃三倍还多。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曹归问。“你不是已经坐了吗?”红衣少年头也不抬。曹归一愣,已觉得此人并不好相处。“来一壶烧刀子。”曹归呼喊小二。早上本不是喝酒的时间,但对曹归来说,现在已无早晚之分——只要借酒熬过七十二个时辰,他就大功告成了。“我讨厌酒味,你要喝酒最好离我远点儿。”红衣少年面前的包子只剩下了六个。曹归面色大窘,喃喃道:“那就不喝了吧。”

  于是,曹归也要了两个包子。他勉强吃下去一个的时候,红衣少年已把十三个包子吃得精光,正冷冷地盯着他,目光尖利之中带着一丝嘲讽,几乎让曹归连包子都噎不下口。“你还准备在这里住几天?”红衣少年突然问。曹归放下了包子,用惊疑的目光看着红衣男子。“我想应该还有六天,过一个月官府的追捕行动就会松弛下来,这一点很多人都知道。”红衣少年打个哈欠道,“其实凭你的本事,一天都不用躲。”“你认识我?”曹归不动声色,沉静道,“你敢闯相府杀奸相,也算是个汉子,我可以与你公平一战。”曹归也站了起来:“你为什么要杀我?你是朝廷的人?”“放屁!”红衣少年怒道,“我要杀你,只因为你断了我三十万两黄金的财路。”
  曹归又做了下来:“你和嵩山双怪事什么关系?”“我用一纸情报换他们三十万两黄金。现在,情报我给了他们,钱却要找你来讨了。”“你并不像贪财之人。”“你也不像朝廷钦犯,但事实就是事实。”红衣少年脸色阴寒,“要不到钱,就要你的命。”

  洛阳最大的一个酒楼,没有一个客人,连老板和小二爷都躲起来了。大堂内,曹归和红衣少年相对而立。
  剑拔弩张,势同水火。
  “拔你的剑!”曹桂就把晚刀拔了出来。红衣少年看到了刀上的字。
  风吹人在。
  “若再拿不回钱,风吹之日你已不在。”红衣少年轻喃一声,突然高高跃起,他的剑就在此时出鞘!剑身也是血红!夺目的光华几乎让曹归睁不开眼。但有的人就算什么都看不见也能出招,他的弯刀横扫而过,竟将红剑钩住。弯刀最大的作用不是杀人,而是缠住对手的兵器。红衣少年只得撤剑——撤剑需要时间。哪怕一刹,也已足够。曹归的左掌就在此刻击出,以最凌厉的内力催动击出。
  红衣少年避无可避。不论是谁,中这一掌,纵使不死,也九分无气。
  他竟然不避。他的右肩竟迎上了曹归的掌!
  他疯了吗?他难道是一心求死?
  他不是!他的右手就在中掌前的一瞬间发力,将撤回的红剑重新推出。
  掌已击在他的右肩之上,他痛呼一声,右手松开了剑。剑虽已松开,但剑势不落!剑意不竭!咫尺之遥,空中的剑插入了曹归的心脏!
  红衣少年大笑,望着倒下的曹归大笑。笑声先是豪放,渐渐凄婉,最后无声。红衣少年就在自己的笑声中倒下。

  是什么仇恨,值得他拼却自己的性命只欲置对方于死地?

  筱雪和舒谭已经到了洛阳城外,天道七子中有两个女子,一个是方维,一个就是筱雪。筱雪穿着一身朴素的白衣,满脸愁绪。她并不是一个很美的女孩子,但她很爱笑。笑,会让女人变得美丽、变得精彩。所以,不管对谁,她对习惯微笑。只是,现在她的脸上完全没有笑意。没有人招惹她,也没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但现在她就是笑不出来。
  舒谭却一直在笑,笑得很开心,他一会儿和路过的老大爷打打招呼,一会儿又拍拍守城士兵的肩膀,看到大姑娘小媳妇也会眯着眼做个鬼脸。只是,他从没有和筱雪说一句话,也没有对她笑一下。
  一直到进了城,筱雪终于开口了:“你知不知道三师兄住在哪里?”
  “我怎么会知道。”舒谭苦笑,“师兄来信只说住在一家酒楼里,洛阳大小酒楼恐怕不下五十家,我们只有挨个找了。”
  筱雪又不说话了,因为她看到了前面的集市上有一个背着弯刀的人。江湖上用弯刀的不足百人,恰巧在京师,又如此年轻的,不是曹归又是谁?舒谭循着筱雪的眼光看去,当然也看到了曹归。于是他高呼:“三师兄!”已迈出双腿,向曹归跑去。“你别……”筱雪惊叫,“别去!”
  舒谭已跑出了十多步,再想停下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一个金丝网从天而降,罩住了舒谭的身体,集市上所有的小贩已全不再是小贩,他们每个人都手上都握着一把短刀,所有人都已逼近了舒谭。金丝网越收越紧,舒谭已完全无法动弹,已完全变成了一只任人宰割的小鸡。
  筱雪惊愕地站在原地,她虽然身负武功,但从无临敌经验,此时见舒谭被擒,竟是手足无措,脸色苍白。

  “只上钩了一个,可惜可惜。”“曹归”转过身来,却是一副狡黠奸诈的模样,“到底是女子心细,不似这个莽汉,只可怜了我的软剑又要见血了。”“你……你是谁?”筱雪望着步步紧逼而来的“曹归”,又惊又恨,已拔剑在手,准备防御。“在下不过一个无名小卒,奉相府总管命令将曹归的同党缉拿归案!”来人冷笑一声,已距筱雪不足三丈。
  “看招!”筱雪捏个剑诀,抢先攻向来人。来人丝毫不以为意,双足点地,身体微微侧倾,竟连破筱雪十余招。筱雪不敢怠慢,陡然变招,剑尖上提,反手向来人腰腹横切。来人又一声冷笑:“功夫倒不赖,只可惜临阵经验太少,再过五招,我让你输得心服口服!”他的口嘴翕动,双手丝毫不停,每每于筱雪恶招攻来之际轻轻点住剑尖,就将剑身完全扭曲。后发先至,以守为攻,竟能使武功不俗的筱雪气喘吁吁,占不到一丝便宜。
  这样一个人,真的只是丞相府总管手下一个无名小卒吗?如果真有这样的无名小卒,曹归还可能如此轻易地将段厚刺杀吗?在刺杀成功又可能不费吹灰之力就逃脱出相府吗?
  “十五招到了!”来人脸色一沉,右手轻轻一挥,已多了一把软剑在手。软剑与筱雪手中的刚剑一擦而过,筱雪只觉右手忽地下沉,已失去剑招路数,软剑却丝毫不偏,点在了筱雪的咽喉上。

  “这软剑到底还是怜香惜玉的,没舍得沾上姑娘的鲜血。”来人哈哈大笑,一柄软剑在筱雪的咽喉边摇晃。
  筱雪闭目不语,舒谭亦沉默无言。失败者,面对胜利者的耻笑讥讽,还有什么话好说?说什么都是自取其辱!

  然而偏偏还有人说话。一个阴冷的得近乎邪门的声音忽然传来:“你若再不把这破剑收回去,我马上就让你去见段厚!”


第四回 救你因为要杀你
  段厚已是死人。
  见段厚就是见死人。
  谁也不愿意见死人,因为谁也不愿意死。
  所以来人立刻收住了软剑。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红衣少年。他放下剑时还没有看到人,但他却感觉到一股远远凌驾于自己之上的杀气。他识时务,所以他收剑。当他看到来的是什么人的时候,他更庆幸自己放下了剑。
  没有人愿意招惹一个可以不要自己的命去杀任何人的人。
  “你不奇怪?我不是应该被你们锁进了大牢?”红衣少年的笑声直让他觉得心上发软。“我奇怪,但你既然已经出来了,我还是有法子把你再弄回去。”虽然这样说,但他明显少了几分底气。“你当然可以以多取胜,这些菜肉贩子不都是你的人吗?”红衣少年望着那群手持短刀的假小贩,依旧保持着他奇异的表情。“我申鹏捉拿逃犯,以多取胜也没什么不光彩的。”他此语一出,立刻引得筱雪与舒谭齐声惊道:“你就是申鹏?”
  江湖中人不认识申鹏的的确不多。申鹏于十年前闯入武林,凭一柄软剑打遍半个中原,最后与武林盟主何毅约战泰山之巅,一招败北,从此再无影踪。
  闻名一时的武林高手竟会投靠一个丞相府的总管,这真是匪夷所思。
  红衣少年叹道:“你不必放下软剑的,我不是你的对手。”“十年前的我的确要超过现在的你。但现在,我已经老了。”红衣少年不语,十年的时间还不至于让申鹏武功衰退。但一个人若心已老了,便什么都无法再回复到从前了。红衣少年知道,申鹏一定是经历了什么大的变故。只是,他的目光为何时而骄傲,时而猥琐?他又为何会如此惧怕死亡?红衣少年没有问出来,但申鹏已经猜到他在想什么,于是申鹏摇摇头,凄然道:“我现在很怕死,为了活下去,我可以做任何事。所以,现在我已不是十年前那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我只是个又下流又卑贱的奴才。”
  “你为什么要说这些?”红衣少年问道。他本不必问,一个人压抑久了,难免想吐露出来。至于为什么要和一个陌生的红衣少年说这些,恐怕连申鹏自己也不知道。申鹏没有回答红衣少年的问题,而是变色下令道:“将这个穿红衣服的逃犯拿下!”那些小贩似乎很听申鹏的话,立刻就向红衣少年攻来。
  几十把短刀,红衣少年纵能应付,又如何再分身对抗申鹏随时可能发出的致命一击?

  红衣少年不动,任由小贩绕着他围成了一个圈。他不动,只是因为他不知道应该怎样动。
  随意乱动的后果只是败得更快!
  舒谭还不能动,但筱雪能动,她握紧了掌中的剑——他当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刚才救他的人落难。红衣少年也看到了筱雪的举动,他厉声道:“你不用帮我,我救你只是因为我要亲手杀了你!”

  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去救一个本来就已活不成的人,再杀她。这个人一定是疯了,或者他本来就是白痴。
  红衣少年没有疯,当然也不是白痴。倒是申鹏疯了,因为他看到了两件东西——一个像肉球一样的壮汉和一柄十个人头大的铁锤。
  “杨壮!”红衣少年喜道。肉球点点头,猛地一锤砸在了地上,平整的地面上立刻多了一道裂痕,“嵩山双怪从不欠别人的,今天我帮你搞拈这帮小畜生,算还你人情了!”红衣少年苦笑:“唐兄用丝线诱走守卫,救我出牢,现在又得杨壮兄相助,倒是我荆恨欠了你们许多了。”
  红衣男子当然就是荆恨,他一剑刺死曹归,自己也昏迷过去,便立刻被官兵发现,擒回丞相府地牢。唐线与杨壮因不曾取得那黄金,始终觉得欠下荆恨一份人情。此二人虽称为“怪”,却极重义气,于是暗自跟随荆恨又来到洛阳。得知荆恨被俘,唐线便使出“调虎离山”之计,以丝线缚住一名守卫,遂诱出众人,再由杨壮乘虚而入,砸开牢门,救出荆恨。但荆恨此时已生命垂危,右肩也几近瘫痪,唐线以秘制良药与千年人参再佐入内力替荆恨疗伤,才使其一日内功力便恢复如初。此刻杨壮再来相助荆恨,实是让荆恨惭愧不已。

  申鹏也沉默了——他当然知道此番不擒住这三人意味着什么,但洛阳城外,三百余条人命旦夕即亡。
  又有谁有把握躲过杨壮的雷霆一击?
  躲不过,就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几十个小贩都在发抖,杨壮那一锤震得整个大地都要晃动起来。没有砸在任何人身上的一锤,却砸碎了所有人的信心。
  没有信心就不会有成功,没有信心再弱小的敌人你也无法突破!申鹏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坚决道:“撤!”与其失败不如先退,总有卷土重来的一天!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它不是君子,但他更有耐心。
  只是,冼要也会有耐心吗?申鹏不知道。没有人知道冼要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你可以走了。”荆恨面无表情。杨壮知道荆恨是在跟他说话,所以他就扛着铁锤悠然而去。
  欠下的人情全部还清,的确会让人心情好很多。对于漂泊江湖的人来说,这更意味着心安理得,意味着自由。
  杨壮走了,荆恨却还不走。所以,筱雪和舒谭也不走。筱雪收起了剑,去替舒谭扯下罩在身上的金丝网,然后就盯着荆恨。
  你救我们是为了要亲手杀了我们。
  现在,你已救下我们。你应该拔你的剑了。
  荆恨没有立刻拔剑,而是怅然道:“你知道我和你们有什么仇吗?”筱雪摇摇头,舒谭却没有动。“你们当然不知道。”荆恨忽然大声道,“如果你的未婚夫身患重病,要三十万两黄金才能买到救命的药,现在好不容易得来的钱却被一个自命不凡的侠士劫去,你该不该杀他?”
  “可是三师兄并不知道你劫金是为了救未婚妻的命。他也只是想借着这黄金进入相府为民除害而已。”筱雪辩解道。“我不管他为了什么,我只知道我不会放过你们天道帮的任何一个人!”荆恨满腔愤怒,“如果当日不是那嵩山双怪出马,而是我亲自去劫,怎会容得那个姓曹的畜生放肆!”“你现在应该去想想有什么办法救你未婚妻,而不是报仇。”舒谭冷冷道。“没有办法了。她的生命只能再维持五天,我又如何在五天内筹得这笔巨款?”“你有一身武功。”筱雪又道。的确,有武功的人想赚钱并不难。“我不愿做出卖自己的事情。”荆恨一字一句道,“只有一个办法。我先杀了你们天道帮这群衣冠禽兽,再陪她一起去死。”


第五回 烬雨
  红色的剑锋,红色的剑背。
  人一身血红,剑也血红。人名恨,剑也名恨。
  荆恨的剑,早已是他自己。他自己,也早已是剑。

  筱雪的剑从未离手。舒谭也拔出了自己的武器——一把尺,一把仅仅一尺长的钢尺。尺是一件非常奇怪的兵器,剑双刃,刀单刃,尺却无刃。无刃,因为处处是刃。利尺,伤人,也伤己,所以江湖上几乎无人用尺。只有舒谭!郑笃将这把尺送给舒谭的时候说:“我让你用尺,只因你是个多情的人。”多情的人,如果伤害别人,也必定会伤害自己,甚至自己受的伤最重也最深。武器,本就应该与他的主人有一样的性格,一样的特质,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荆恨的剑终于挥出。只一招,一招已足够。这一招走的是最平常的路子,攻的是筱雪的前胸。筱雪至少有二十种不同的法子可以避过这一招。她决定用最稳的一种——快速侧身,然后还招。
  但筱雪没有用,就在剑及她身前的时候,她发现不管自己用哪一招都没有用。荆恨的剑虽只在她胸前,剑气却已排山倒海而来,侵袭着筱雪全身的每一个角落。
  面对这种霸道的剑法,也许所有人都会在恐惧中等死,但筱雪没有。死,也要死得有气节!她昂起头,她笑。在许多时候,女人其实比男人更加的坚强。
  筱雪没有死,因为荆很的剑突然停住了,所有的杀气也都消失了,一瞬间,奇迹般地消失了。
  “这招叫烬雨剑气,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最残暴的剑法,一招出手,有时连我也无法控制它的杀气。”荆恨叹口气道,“但今天幸亏收住了。”
  为什么“幸亏”?为什么你不杀我?筱雪没有问,但荆恨已经回答了:“我从来没有看到一个人可以如此坦然地面对死亡。而且,还是一个女人。”荆恨说完,就收起了剑,就准备离开。

  舒谭拦住了他:“你不能走。你虽不想动手了,我却要杀你。”荆恨停住脚,凝视着舒谭手中的尺:“尺何名?”“不云。”“好尺。”“当然是好尺。”“名也好。”“你不必废话。”“好尺好名,只可惜却被你作践了。”荆恨剑再出鞘,没有攻向舒谭,却在地上横切。原来已有一条裂痕的石板地上立刻又多了一条,变成了十字。
  “你是否还想杀我?”“是!”舒谭面色变了,但依然坚决道。“让他走!”筱雪突然开口了。“为什么?”“因为我是你的师姐,你得听我的。”
  于是荆恨就挺着腰板走了。走得很远,远到已消失在筱雪与舒谭的视野之中。
  “师姐,就算不敌,我们也要奋战到底。”舒谭这时才敢对筱雪这样说话,“他可以放你,但我们却不能就这样放了他。”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杀我。”筱雪平静道,“但我却知道,他的伤还没好,而且又复发了。我们不能为难一个受了伤的人。”
  “他受了伤?”舒谭摇摇头,“也许是你看错了。”
  筱雪沉默了,因为他看到舒谭忽然向她扑来,手中那柄不云尺狠狠地插向她的咽喉。
  血,立刻涌了出来。
  不是筱雪的血,却是舒谭的血。不云尺擦着筱雪的肩头而过,筱雪手中的剑却插入了舒谭的小腹。
  舒谭瞪大了眼睛,满脸写满不可思议的神情。
  “你不是我六弟。”筱雪冷冷道。“你……你早就知道了?”“是。六弟跟每个人都仿佛有说不完的话,而你一路上却没和我说过几句话。而且他的多情,是和每个人都很友善,而不是你一路上对漂亮女人色迷迷的神情。”筱雪说话时感觉手在颤抖。她的武功不弱,与人比武也习以为常,但杀人却是第一次。可惜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不杀他,他就要杀你。连女人也不例外。
  筱雪拔出了剑。看着假冒的舒谭倒下,她的心中却涌起一股寒意。她是一个很细心的女人,所以才能发现舒谭是冒充的,但她现在却疏忽了一件事——真的舒谭呢?是否已落在敌人手中?那敌人又是谁呢?她实在不该草率地杀了这个人,这个有可能知道一切的人。

  荆恨的伤的确复发了,受到曹归重击的右肩又开始剧痛不已。幸好他已找到了一家酒馆,一家名叫“不醉”的酒馆。付了十两银子,老板立刻将自己的屋子腾了出来。酒馆虽然不是客栈,但只要有钱,就一定有地方住。曹归躲避追兵之时也选择了酒馆。酒馆是喝酒的地方,有几个人能想到还有客人住在这里?荆恨需要一个无人打扰的环境疗伤。他在疗伤的时候就会变得像一只虫子一样弱小,哪怕三岁孩童也可以用刀杀了他。与申鹏这次正面冲突之后,朝廷说不定会出动大批人马来抓他,所以,酒馆虽然吵,虽然划拳、碰杯、吼叫声不绝于耳,但却绝对安全。
  随着真气一点点蔓延,荆恨的脑中亦思绪万千。想到垂死的未婚妻,他的心就一阵酸痛。荆恨的身体要一天才能恢复,还剩下四天。四天三十万两黄金,会有奇迹吗?
  然后他又想到了筱雪。那个女孩的笑真的很与众不同。有的女人笑得高傲,有的笑得做作,还有的下贱,但她的笑却自然可爱,有一种超脱庸俗的气质。
  可惜她是天道帮的人,我还是会杀了她的。荆恨这样想,为自己刚才手下留情找些勉强的借口。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放过她,几乎不是思想而是意识在决定这一切。而决定意识的,却往往是人的本心。


第六回 骗局
  洛阳郊外,秋风瑟瑟。
  荆恨疾步如飞。郊外,有他日夜思念的人。
  他的肩伤已好了七成。第一次是唐线用药物及内力替他暂时压住伤痛,功力看似恢复,实则留下隐患。此次却是他自己以内功疗伤心法静疗一日,若不再受重击,自然没有复发的可能。

  离城五里的地方有一间小茅屋,一间破旧得甚至能被风吹倒的茅屋。
  那是荆恨的家。
  家,一个多么美好的词语。对于一个浪子游侠来说,家不需要有多宽敞的土地,不需要有多豪华的住房、设施。只要有爱,能给他温暖,那就是他的家!
  荆恨走到了屋门前,他抬起手,却又放下。他不忍去敲这扇门,他不忍看到屋中人瘦弱的身体与期待的目光,他更不忍,不忍承认自己的无能。
  一个男人连自己心爱的女人的命都救不了,不是无能,是什么?

  荆恨的手又一次抬起,又一次放下。他放下,似乎不是因为他不忍。他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很奇怪的表情,像是忽然被人打了一拳一样。他的手在颤抖,他的整个人都在颤抖!
  因为,他听到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还要……”“唔……你好坏……唔……唔……”“小贱人,快把腿再分开些!”“唔……别急嘛……”
  别人的声音他听不出来,但女人的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
  难道,她没有病?难道,这本就是个骗局?
  无论哪一个男人都不能忍受这种屈辱!
  荆恨是男人,男人中的男人。他的双眼几乎要冒出火来。恨剑,又一次被他握在了手上。剑作刀劈,红光掠过,木门变作两段倒在了地上。
  于是荆恨就看到了他和她的那张床上,躺着她和另外一个男人——两个完全赤裸的人!
  两个人都用惊异的表情看着荆恨,看着这个破坏他们“春光”的人。“是你!”荆恨只说了两个字,便不再说下去。他不说,只因他已无话可说。那个男人,竟赫然就是号称“洛阳第一神医”的王驼!那个自称要三十万两黄金的价钱才肯施术救他未婚妻的人!
  荆恨完全明白了,这完完全全是一个骗局,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骗局!她装病,荆恨带她遍访名医却无人能救,只因她根本没病!最后他们找上了王驼,王驼用早已和她定好的计策诓住荆恨。荆恨去为那三十万两黄金整日忙碌,他们就趁机在此偷欢。如果荆恨敲了门,他还是发现不了这一切——王驼肯定会在她开门之前就消失的!
  他不敲门,只因他觉得对不起她。但现在,却让他知道了真相,一个让他根本无法接受的真相!
  荆恨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王驼,恨剑已横握在手。这是一个只有用血才能洗清的问题!不是你的血,就是我的血!

  剑已刺出,没有任何招式。凌厉,是唯一的准则!对付一个不会武功的大夫,一剑足矣!
  王驼的手上却多了一把匕首,一把纯金的匕首!剑快,匕首更快!剑离王驼还有五寸,匕首却已抵在了荆恨的咽喉。
  “不要!”女人尖叫,“他总算还对我有些恩情,你放了他吧,能让他活下去就行。”“女子之见!”王驼的脸色变得说不出的阴沉,“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若留他在世上,后患无穷。”女人不再说话。王驼又对荆恨道:“我应该让你死得明白些,我并不叫王驼,我的真名叫赵宁,天道帮七子之首便是我。”“洛阳第一神医”王驼竟然是天道七子中的老大“赵宁”,这恐怕足以让所有人的眼珠都从眼眶中跳出来。但荆恨没有,他只是淡淡道:“天道帮本就没有一个好东西。”“你不感到奇怪?”赵宁淫笑道,“我还可以告诉你,你的情人其实就是个婊子,最喜欢男人虐待她。”荆恨闭上了眼睛,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她虽然名字叫梅玉,其实她的性欲比谁都强。”赵宁仍在继续说下去。“你说够了没有?”梅玉显然也生气了。“说够了,我要动刀子了。”赵宁“嘻嘻”一笑,就将匕首向前推去。
  只要推动一寸,荆恨必死无疑!

  赵宁怔住了,匕首竟然连一寸都动不了。荆恨的身上像是有股非凡的力量在压制着匕首,远远超过赵宁的臂力!赵宁的汗从头上冒了出来,荆恨的剑一点一点向他挪动,他却无力阻止。
  “你杀不了我,我也不想杀你,所以你最好快走。”荆恨淡然的声音刺激着赵宁。“好,我走!”赵宁就走,收下匕首立刻就从后门走了出去。他不想死,没有人想死。既然能不死,为什么要死?赵宁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低估了荆恨。荆恨的武功远在他之上,除非刀子已插入荆恨的胸口,否则谁也不能说已经胜了荆恨。

  荆恨也走了,走的时候没有看梅玉一眼。他不看,只因她太在乎。他怕自己不忍,不忍抛弃她,尽管是她背叛了他。恨剑没有入鞘,他今天放过赵宁,但总有一天,他要天道七子一一死在他剑下。
  没有人知道梅玉后来怎样了。但至少,听过这个故事的人应该明白:一个人可以喜欢很多人,但却只能有一个陪伴他走完一生。如果谁违背了这条规则,他必将一无所有。
  爱与性,都是不可以分享的。


第七回 假妓女
  洛阳紫卿院中来了一个国色天香的妓女,一个卖艺不卖身的妓女。
  烟花之地,能保持自己的贞节几乎是天方夜谭,往往到最后意乱情迷的时候便会失去道德的底限。但这个妓女却不同,没有任何男人能近她十丈之内。曾经有十多个嫖客不顾妓院的规矩越过了雷池,他们现在都已变成了瞎子。

  现在,妓院大厅的红锦铺的石阶后面,这个紫卿院的头牌美女“阿缘”正在抚琴,妓院中却只有一个客人。为一个客人单独抚琴,这个客人不是达官显贵,也是豪商巨贾。可惜,这一回都不是!他只是一个浪子,一个叫荆恨的浪子。
  傍晚的时候,荆恨就走进了紫卿院,他将一锭一斤重的黄金砸在了老鸨的腿上,说:“今晚这里我包了,让其他人全部滚。”嫖客不是老鸨的上帝,金子却是。所以老鸨立刻软硬皆施让其他客人改日再来,有几个不听话的,都被荆恨一脚一个踹了出去。
  荆恨指名要阿缘抚琴,又让鸨母买来二十坛烧刀子——最差却最烈的烧刀子开始痛饮。他用坛子直接往嘴里灌,一直灌到第八坛,便倒在了桌上。
  阿缘还在弹——客人不让停,她就不能停,何况一斤金子足可以让她弹三天三夜。老鸨却走到了荆恨的身后,低声轻唤:“侠士,侠士。”没有人答应,荆恨竟已打起鼾来,阵阵极重的鼾声夹杂在琴声中,让阿缘眉头紧锁。
  “是时候了。”老鸨满是皱纹的脸上竟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杀一头死猪的确比杀个疯子容易多了。”鸨母本来已经很苍老了,老得干巴巴的脸上连眼睛都眯成了缝,但现在她的双眼却有了光芒——得意的光芒。
  阿缘的琴声停止了。她轻轻揉弄着自己抚琴的双手,淡淡道:“其实猪并不好杀,有许多时候甚至比人更加难杀。”
  “你这是什么意思?”老鸨的声音突然变了,变成了一个男人的声音。阿缘却丝毫不以为意,道:“我的意思是说,他好像并不容易上当,也不容易醉。”“他虽然不容易醉,但八坛酒下肚,心情又这么糟,还是难免会变成猪的。”老鸨说完,就从怀中取出一根细针,向荆恨的太阳穴扎去。
  荆恨好像真的醉倒了,没有任何反应。但细针却没有刺中他,非但没刺中,还到了阿缘的手上。阿缘几乎是在一瞬间就站起来了,从十丈外一跃就到了老鸨跟前,夺下了老鸨手中的针。“师姐,你……”老鸨急道。
  “他是你师姐,自然比你聪明点。”伏在桌上的荆恨忽然大笑起来。他慢悠悠地连椅子一起转向阿缘和老鸨,道,“如果你的针刺下去,你已是一个死人。”
  老鸨脸色铁青,说不出话来了。阿缘却笑道:“你早知道我们是假扮的?”荆很笑得也很灿烂:“烟花之地我去得并不少,可还没看见过如此一尘不染的妓女,更加没有胸平成这样的老鸨。”“你的酒量很好。”“的确不错。但我平时从不喝酒,只有太伤心的时候才喝一些。”“为了喝醉?为了忘记伤心事?”“只可惜我越伤心的时候就越不容易醉。”痛苦能使一些人清醒,也能使另一些人麻木。荆恨无疑是前一种人。他喝酒,为了醉,但却醉不了,于是只能更加痛苦。等痛得太深太久的时候,他就会变成第二种人,变成一个靠酒色蹉跎岁月的废人。
  老鸨没说一句话,只是动手撕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面具下,却是一个清朗俊秀的青年男子。阿缘又笑了:“他虽然戴了面具,我却没有。”“你当然不必戴。”荆恨冷冷道,“天道七子中的老二方维本就是个美人,戴了面具,反倒糟蹋了。”“你真聪明。”阿缘也不笑了,“我就是方维,他是我的四弟奚生。”“噢。”荆恨心不在焉道。“你觉得我们失败了吗?”方维冷笑一声,忽然呼道,“玉儿,你快出来。”

  玉儿不是一个女孩,却是一个白面书生。他从一间客房走出来的时候,一脸严肃,手中握着一把纸扇,上面似是前朝书法名家的草字。他走到荆恨面前,作一揖道:“在下诸葛玉,请兄台赐教。”荆恨冷“哼”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上下打量诸葛玉一番,不屑道:“世上庸才何其之多,我今日倒是见识了。”
  诸葛玉立刻满面通红,一言不发。方维冷冷道:“玉儿不必多言,先把这个目中无人的荆恨拿下再说。”诸葛玉点点头,扇子轻甩,已向荆恨攻来。“来得好!”荆恨退后一步,飞起一脚,却将椅子直直踢向诸葛玉。荆恨料得诸葛玉必然躲闪,只要趁势拔剑于隙中反击必能大获全胜,心中暗自得意。哪想诸葛玉竟毫无惧色,迎头而上,听得“咔嚓”数声,椅子断作数截,依旧飞出数米,才落在地上。诸葛玉的纸扇却丝毫无损,势道不减,逼向荆恨。“好内功!”荆恨低头侧身滑扇而过,口中犹自赞道。
  荆恨经历大小比武战斗不下百场,极少有避让之招。诸葛玉能逼得他无法拔剑,荆恨又是意外,又是焦虑,却也有几分惊喜——习武之人,若能遇到高明的敌手,亦是一件痛快之事。武功愈高的人,就愈是孤独,是以敌人反而比朋友更难让人遗忘。当一个人初出茅庐之时,常希望能靠一场又一场的胜利树立声望、威严,而当他已臻入化境,一览众山小时,却不惜心力但求一败。
  一败难求!
  荆恨算不上绝顶高手,但长期的孤独漂泊让他更体会到孤独的可怕,孤独的可悲。
  第十七招,荆恨再避,终于找到拔剑的机会。
  第二十九招,荆恨膝盖被扇骨扫中,滴血不止。
  第五十六招,诸葛玉的纸扇被荆恨刺开一个大洞,但荆恨小腹又受重击。
  荆恨心中愈发焦躁:若连一个诸葛玉都对付不了,倘使方维奚生齐上,又是怎样一番情景?现在,对胜利的渴望已经超过了对对手的相惜之情。棋逢对手,将遇良材,谁也不愿败。就算败,也要败得光辉!

  荆恨的红剑竟突然脱手了——高手对决中竟出现这样的失误,荆恨已再难挽回败局。
  诸葛玉的扇子立刻戳向荆恨胸口,荆恨已无招可施了。先前与赵宁战时,他尚可以凭内力压制住赵宁的匕首。但此刻诸葛玉的内功胜过赵宁何止十倍,似还在荆恨之上,他若故伎重施,怕是弄巧成拙。
  荆恨的脸上竟露出了一丝惨笑,凄凉,却又惨绝,像是要把这世间的一切尽数吞噬。他像一只大鹰一样,张开双臂,扑向诸葛玉。
  这算是什么招式?从古至今从来没有任何一本武功秘籍上记录着这样的招式!
  这根本不是招式,这是在拼命,用自己的命去换敌人的命!诸葛玉的扇子即使刺入荆恨要害,只要荆恨还能有一口气在,他就会将诸葛玉完全扑倒,用体内残余的内力与其同归于尽。

  诸葛玉神色乍变。他当然看出了荆恨的用意,于是他猝然收扇。这一扇本已蕴了他九成内力,务求一击制胜,此刻仓促收扇而回,那九成内功倒有三成回击到他自己体内。诸葛玉强忍重击之痛,向左侧翻,终于于千钧一发之时避过荆恨全力一扑。
  荆恨力势无减,扑在地上,掌上的内力竟在地毯上印出十指黑印。诸葛玉为自己内力所伤,亦喷出一口鲜血来。
  “你这个疯子!你真的不怕死吗?”方维向荆恨斥道,奚生却已跑到诸葛玉面前替他疗伤。“我怕死。”荆恨站了起来,恨恨道,“但我知道,他不敢拼命,所以,我死不了!”他又走向诸葛玉,叹口气道:“今日之战,荆某认输了。”“你……你没输,是我输了。”诸葛玉依旧谦逊有礼。两人方才对招之时皆欲置对方于死地,此刻却无丝毫针锋相对之意。
  荆恨又转向方维,讥讽道:“天道七子倒有六个窝囊废,只有老七余良算个英雄。”方维脸色微变:“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还想骗我?”荆恨冷笑,“他根本不是诸葛玉,而是你们天道七子中最小的那个,余良!”方维不说话了,过了半晌才叹口气道:“看来是我低估你了,我虽然听说你不笨,却未想到你竟然如此聪明。”“你又错了。”荆恨竟又抱起一坛酒,猛喝两大口,“‘落日扇’襄浚的嫡传弟子诸葛玉跟我在三年前便已相识,这位余良兄却是第一次看到我。而且,若真是诸葛玉那小子在这里,他想到的一定不是杀我,而是和你方大小姐上床。”
  方维这回真的无话可说了。


第八回 赌
  余良在奚生的帮助下运气疗伤,不多时便吐出几口鲜血,已然无碍。他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面具下的一张脸,竟比面具上的还白还秀气。
  荆恨轻自喃道:“我还没找上你们,你们却接二连三地找我麻烦……”奚生慢慢走到荆恨面前,道:“你赌不赌?”“赌?”荆恨一愣,“赌什么?”“赌骰子!”奚生盯着荆恨道,“我知道你现在心中一定有很多疑问,你赌赢一局,我答你一个问题;你若输一局,便割下一只手指。”
  一方的赌注不过开口说几句话,另一方却是要拿身体器官作注,这实在是极不公平的赌注。一旁的方维和余良都在摇头苦笑——只有傻子与疯子才肯跟奚生这么赌。
  荆恨不是傻子,更不是疯子,但他却说:“这个赌法不错,很公平,我赌。”骰子是奚生的,一个随身带骰子的人,纵然不是赌鬼,也差不了多少了。而赌鬼身上的骰子大都也不是公平的骰子——灌铅、挖空甚至连点数都能变掉。荆恨却丝毫不以为然:“快开始吧,我等不及了。”
  奚生尴尬地一笑,随手一抛,掷出了一个“2”字,荆恨也依样抛出,却得了一个“4”点。“你问吧?”奚生叹口气。“赵宁是个怎样的人?”荆恨想也没想,就问出了这个问题。“大师兄是个正人君子,也是个天才。”奚生严肃道,“三年前他就奉师傅的命令隐藏身份到洛阳来当大夫,其实是为了暗中查清一个神秘组织的情况。他三年如一日,兢兢业业,终于查明一切。这份毅力就不是一般人所具备的。他的武功虽不是我们七人中最高的,但德行却绝没有任何人敢质疑。”“你说得太多了!”方维向奚生斥道。“既然是赌,就要公平。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奚生淡淡道。“像你这样的赌徒现在的确不多了。”荆恨不知该笑还是该哭,他已看出奚生说得很郑重,不像是在说谎。“也许你们的大师兄不像你们想象得那样好。”“你错了,大师兄也许比四哥说得还要好一点。”余良静静道。荆恨除了苦笑再也没有其他表情了。“我们继续来。”奚生又举去了骰子。
  “慢!”荆恨忽道,“别掷了,我不赌了!”奚生脸色变了:“赢了一局就想走,天下间竟有这样的赌徒!”“天下间的确没有这样的赌徒。”荆恨笑道,“但我本就不是赌徒。况且我很有自知之明,你让我赢了第一局,再赌下去,我肯定要输了。”
  一个会武功的赌徒,想掷出几点来都不是很难,奚生无疑就是这样的人。荆恨虽然武功胜过奚生,于赌博之道却是一窍不通。奚生第一把故意输掉无疑是想诱使荆恨继续赌下去,再继续,愈赌愈输,愈输愈赌。这就是人心,人心不足蛇吞象!
  奚生能揣测到大部分人的心理,但终究没猜透荆恨的想法。荆恨不是疯子,但他的有些做法却已超过了疯子。
  荆恨说完就走出了紫卿院,留下方维、余良、奚生三人大眼瞪小眼。然而荆恨也没有走远就停下来了。

  天空已经被黑夜笼罩。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荆恨停下来时,并没有看到任何人。只是,他感觉到一股杀气,一股远远凌驾于他自己之上的杀气。荆恨遇到过很多高手,但绝没有一个像今天这样恐怖的——这股杀气仿佛要将他完全撕裂,又似乎能将他在一瞬间化尽。这已不是单纯的气,而是意,无坚不摧的意!
  “我跟你也赌一局!”一个声音灌入荆恨耳中,荆恨集中精力却只觉双耳嗡嗡作响,始终无法辨认声音传来的方向。
  敌强我弱,敌暗我明。荆恨纹丝不动。以不变应万变,是此时最好的选择。但他的额上还是不断有汗珠涌出——他实是没有一丝胜利的把握。“我可以不赌吗?”荆恨勉强镇静道。“不可以!”声音更大,更粗暴,“不赌,就死!”也许大多数人在赌与死之间都会选择前者,但荆恨偏偏道:“不管你可不可以,我就是不赌。”“你为什么不赌?你真的想死?”“我不赌,只因我不想赌。”荆恨忽然横下了心,“我不想做的事谁也勉强不了!”
  “敢跟我这样说话的你是第一个。”来人发出几声狂笑,“你信不信我用一枚普通的暗器就可以杀了你。”“我信!”荆恨也狂笑,“你可以杀了我,但却不能勉强我做任何事。所以,我虽然死了,但输的却是你。”

  杀气忽然消散了。夜依旧黑沉,缺少了几许压抑。荆恨这时才发现全身已被冷汗浸湿。那个恐怖的声音却依旧存在:“你的确不是一般人。若你肯加入我门下,也许就不用死了。”荆恨知道来人已无杀他之心,放声问道:“你们是谁?”
  来人迟疑了良久,终于将两句诗送入了荆恨耳中:“凭君莫话王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凭君莫话王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本只是两句流传甚广的唐诗,但在所有江湖人心中,这就不只是两句唐诗。
  近五十年来,江湖上最神秘、最邪恶、最庞大的一个门派就叫“万骨枯”!
  传说中,“万骨枯”共分“日”“月”“星”“辰”四堂,每堂又分为十宗,弟子已逾万人。但没有谁知道“万骨枯”究竟在哪里,也没有人知道“万骨枯”门下到底有哪些高手,甚至,“万骨枯”的主人和四位堂主的相貌都从未有人见过。
  但绝没有任何人敢质疑“万骨枯”的实力。三十年前,中原六大门派掌门人一夜之间全部暴毙,每人的胸口都被刺出了一个“枯”字。十年前,陕甘大盗霍飞自封黑道第一高手,第二天便被人刺死在山野之间,分尸五块,惨不忍睹,每一块尸体上都有一个斗大的“枯”字。三年前,号称“百年来只此一女”的女侠匡芹杀了一名“万骨枯”弟子,第二天就被人废去武功卖到了妓院,他最隐私的部位也被人用毛笔写上了一个“枯”字。
  荆恨心中一震,沉思片刻道:“你们给我什么好处?”“不杀你已是最大的好处。”“若没有其它好处你们还是杀了我吧。”来人朗声道:“好,就凭你这句话,我再给你一样好处。你不妨回紫卿院看看,好处就在里面。”荆恨不再言语,原路折回,走到紫卿院中,却不禁大吃一惊——余良、奚生都已不在,方维却晕倒在了地上,赤身裸体地倒在了地上。
  少女洁白无瑕的胴体,几乎没有哪个男人看到这样的风景还能够自持。恐怖的声音又响起在荆恨的耳畔:“这个好处不错吧。你若能把她治得服服帖帖的,岂不比杀了她更解恨?”
  荆恨竟闭上了眼睛。“你是不是男人?世界上竟有你这么笨的男人!”那声音显得很奇怪。“我哪里笨了?”“这样的女人你都不动心?”“一个动都不能动像死猪一样的女人能给我多少乐趣?”荆恨扭头走出了紫卿院,这才睁开眼,淡淡道:“其实我要的好处只是一个过得去的地位,你让我到你们那儿当个无名小卒我可不干。”“原来如此。”那声音顿顿道,“星堂丁宗宗主,你意下如何?”“才宗主……”荆恨继续讨价还价。“星堂堂主今年已经七十三岁了,只要你好好干,待他百年之后堂主之位就是你的!”“好,成交!”荆恨朗声道,“如果我猜得没错,你应该就是‘万骨枯’的大老板,可否现身相见?”那声音突然又变得严肃起来:“除了四大堂主之外,没有其他人能看到我的相貌。明日午时,你到洛阳西街一家裁缝店去,自会有人引你入门。但你若非诚心入我‘万骨枯’,你将得到比死亡可怕一百倍的惩罚!”


第九回 诸葛玉
  方维、余良、奚生三人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一间阴湿的地牢。方维的衣服不知何时又被人穿到了她的身上,若方维知道这一切,依她的性子,恐怕脑袋都要气炸了。
  “这是什么地方?”方维一醒来便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待她双眼完全睁开看到自己竟躺在几堆湿湿的茅草上时更是几乎跳了起来。
  “地牢,官家的地牢。”奚生比方维早醒片刻,独自坐在草堆上发呆。“你怎么知道这是官家的地牢?”余良也醒了,目光呆滞地问。“我是个赌徒,赌徒有一种感觉是别人所没有的,而且这种感觉大部分时候都错不了。”“官府凭什么抓我们?”方维怒火中烧,已无丝毫淑女风范。“不是官府抓的。”余良摇摇头道,“官府中不会有这样的高手,能在一招之内击倒我们三个人。”“那是谁?”方维敲敲铁铸的牢门,又失望地倚在了一边稍微干净些的墙壁上。“不管是谁,这个人一定跟官府有什么关系,又跟我们天道帮结了仇。”奚生答道。“这个我也知道。”方维忽道,“是不是那个姓荆的干的?”“不可能。”余良低声道,“他虽然跟我们结了仇,但跟官府也有仇,不可能把我们关在官府的地牢中的。”
  三人沉默片刻,奚生又道:“唯今之计,是先想法子出去,在这牢里什么都查不了,弄不好还会断送了性命。”“难道要向师父求援?”方维疑道。“师父远在金陵帮中,快马加鞭也要近十日才能赶到,恐怕不行。”余良轻道。“只有求助那个人了。”奚生向方维微微一笑,“就是那个想跟你上床的人。”

  武匹子龙智诸葛,扇舞惊风雉中鹤!
  江湖中能得到武林前辈如此赞誉的后起之秀唯有一人,能单枪匹马扫平淮南十二大盗得也只有一人,能得到天道帮方大小姐芳心暗许的更只有他一人。
  诸葛玉!
  诸葛玉就住在长安西郊,距洛阳不过百里,快马加鞭半日可达。诸葛玉的住处只是三间简陋的木屋,屋前却有十多亩种满番茄、青菜的田地。他的屋中永远只有五样东西:一张床、一个案几、一个椅子、一把扇子和一本书。诸葛玉嗜书几乎不下于嗜武,但他每读完一本书后便立即将其毁了,然后再寻第二本——毁了的书中的精义却已被他尽数收入胸中。所以武林盟主何毅曾断言:“此子成就将来必定在我之上。”
  现在,诸葛玉正在吃饭。一碗白饭,一碗青菜,一盘牛肉。他不喝酒,一个人若想时时刻刻保持清醒,他是绝对不会喝酒的。诸葛玉吃到一半,就听到了敲门声,“笃笃笃!笃笃笃!”不仅急促,而且重得几乎要把门板打破。诸葛玉皱了皱眉,问道:“哪一位?”“小的是送口信的。方维方大小姐被人抓进地牢了,现在性命危在旦夕,要小的找公子求援。”诸葛玉脸色一变,一把扯开门,道:“她在哪里?”门口站着的是一个瘦弱的小老头,他颤声道:“就在洛阳府衙的地牢里。”
  诸葛玉回身从案几上拿起扇子,门也不关,就像箭一样冲了出去。老人却缓缓走入诸葛玉屋内,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轻叹道:“爱情果然能让人盲目。”
  诸葛玉似乎是真的盲目了,他连马也不买一匹,就用两条腿疾步狂奔。他行路时用上了轻功,倒也与骑马无甚差别。只是此法颇损精气,就算能及时赶到洛阳气力也已去了大半,如何再与强敌相斗?

  方维、奚生、余良三人都呆坐在牢房中苦等。他们买通了狱卒将口信带与诸葛玉,然后就都一言不发,除了等待诸葛玉顺利出现,他们已没有别的事情好做了。
  诸葛玉已到了洛阳,却被一个人拦住了去路——一个长得很憨厚的年轻人。诸葛玉的扇子已经展开,他虽不知对方是敌是友,还是先摆出了攻击之势。一个人若想活得长一些,的确事事都得比旁人谨慎一些。
  “你是诸葛玉吗?”来人双手抱拳道,“在下曹归。”诸葛玉心中一惊,道:“你是方维的三弟?上次方维来信不是说……”他虽喜怒不形于色,但竟见死人复活,仍是变了颜色。“曹归命贱,阎王爷却不想要,又把我从地府中赶了出来。”曹归笑道,“我本已被几个糊涂官差装进棺材送入了乱葬冈,但侥幸又从棺材中逃了出来。”“荆恨没刺死你?”诸葛玉问道。“他以为他那一剑刺入了我的心脏。”曹归笑道,“可惜我与大部分人不同,我的心是长在右边的。”诸葛玉惊道:“心脏长在右边的十万人中难有一个,难道竟这般巧合……”曹归不喜道:“诸葛兄不相信我?”诸葛玉不答话,却忽然将折扇一转,扇尖直指曹归胸口而去。诸葛玉人已腾空而起向曹归攻去,曹归却面带微笑纹丝不动。诸葛玉招已攻出一半,骤然回扇收招,稳稳落地道:“曹归兄莫要见怪,人在江湖难免要谨慎一些。”“你信了?”曹归问道。“曹兄浩然正气,我如何不信?”诸葛玉终于露出了笑容,“不知曹兄有何贵干?”“我听说二姐与四弟、七弟被擒,欲去营救却恐势单力薄,正在徘徊不定之时便看见诸葛兄了。”曹归答道,“我看诸葛兄脸色甚急,想定也是为我二姐的事来的。若与诸葛兄同往,自远胜过我只身犯险。”“你我原来只是神交,曹兄如何能认出我来?”“诸葛兄英姿勃发,更有这玉龙扇在手,我先前虽不确认,却也能有七八分把握。”

  “你不怕死?”
  “曹某已死过一次,再死一次又何妨?”
  “好,我们同去,让那些狗官爪牙后悔为什么要从娘胎里出来!”
  诸葛玉与曹归朗声大笑,并肩而去。


第十回 万骨枯
  洛阳西街的确有裁缝店,但却不只一家。
  “阿明裁缝”“柳记布庄”“老王布庄”三家裁缝店并排而立。“阿明裁缝”在左边,面积最小,也最破旧;“柳记布庄”居中,虽比“阿明裁缝”大了些,但远远望去就能看到店内的地上到处是垃圾。“老王布庄”却是新开的,不仅宽敞,而且似乎一切都是崭新的。


  荆恨就当街站着,面无表情地看着三家布庄的招牌。如果换成别人,一定是一家家地去询问店主是否识得“万骨枯”,但荆恨没有。
  如果问错一家便是泄漏了万骨枯的秘密。
  泄露了万骨枯的秘密无疑是死路一条。
  路人皆用差异的目光看着荆恨,荆恨浑然不觉,眼珠只是在三家布庄间游离不定。
  他像是忽然看到了什么,迈开步走入了“阿明裁缝”,却不理会那布庄老板,看了几眼又走了出来,再跨入“柳记”、“老王”。然后,他就停在了“老王布庄”。这间布庄的老板是一个又高又瘦的老头。老头不仅老,而且一直苦着脸,似乎有谁欠他钱一样。“你买布还是做衣裳?”老头已经问了荆恨三遍,开始时语气还很温和,最后一遍已经和吵架没什么分别了。荆恨依旧凝视着挂在墙上的几件布衣成品,衣料并不差,但边角却很毛糙,有一件甚至还拖着几根长长的丝线。“你给我滚!”老头终于发怒了,冲荆恨吼道。
  荆恨终于回过头来看着老头,笑道:“我不买布,我买糖和粽子。”老头脸色依旧可怖,没好气道:“什么糖什么粽子啊!”荆恨忽然双目瞪着老人,朗声道:“糖是星堂,粽是丁宗!”老人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恭敬起来,竟双膝跪地道:“在下王无尧,参见新宗主!”“免礼!”荆恨只觉好笑,却依然装腔作势道。王无尧站起身,伸手撕下一张人皮面具,竟露出一张黝黑的棱角分明的脸来,却也只有二十上下的年纪。荆恨丝毫不以为奇,只说道:“我虽然做了宗主,对帮内的事务还一无所知,你能否告知我一二?”王无尧道:“请宗主稍候。”却走回柜台内,伏在地上,朝一块青砖拍了三下。柜台边的墙壁上立刻开了一扇门,里面竟是一条漆黑的密道,却只容一人通过。王无尧起身道:“请宗主进去,大老板已在里面等候多时,他自会向您说明一切。”

  荆恨点了点头,便进入了那条望不见尽头的秘道中。秘道中透不出一丝光线,荆恨唯有摸索着阴湿的墙壁前行。他下意识地数着自己的步数,约走了一百步,道路便向右折去,再行百步,又左折……如此行了千步有余,折了近十次,终于透出了一丝光亮。荆恨停下了脚步,朗声道:“星堂丁宗宗主求见大老板!”
  光亮处立刻传来了声音:“很好,你不仅聪明,而且很懂礼貌。”荆恨道:“我不是懂礼貌,而是不想死得太早。”“我很喜欢诚实的人,你可以进来了。”荆恨这才继续向前走。光亮处是一间屋子,一间大而空旷的屋子,除了一个案台上摆着十多根蜡烛外,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一个全身被黑色笼罩的人。他的所有服饰都是纯黑色的,甚至连脸上也蒙着一块黑布,只留下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黑,世界上最深的颜色,能掩盖一切喜怒哀乐,一切善良与罪恶的颜色。
  如果说红是一种最不可捉摸的颜色,那么黑就是一种根本无从看透的光华,甚至不存在任何光华!
  两只像鹰一样的眼睛此刻正在上下打量着荆恨:“你是如何一下子就确认是这家店的?你若先去询问另两家裁缝店的话此刻可能已尸骨无存了。”“我不必问,我会用眼睛看。”荆恨答道:“一个新开的布庄,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坏脾气的老板?除非他准备明天就关门不干。一个已经七老八十有着几十年裁缝经验的老头儿,更不可能做出那些粗制滥造甚至连乞丐都不高兴穿的布衣。”“这两点你都发现了,的确很不简单。”荆恨笑了,也不只是苦笑还是冷笑:“我原来也以为自己很不简单,后来才想到这些破绽可能是你故意留给我的。”“我为什么要留给你?”“因为你想用我,但你并不信任我。”荆恨一字一句道。

  “好,好!”大老板点头道,“你现在既已是星堂丁宗宗主,便要负起宗主的责任。你门下除了副宗主王无尧外,还有弟子二百六十五人,杂居在洛阳各处,可由王无尧负责联系。我给原宗主的任务是三年内灭亡洛阳虎龙镖局与诚德帮,可惜他不幸早逝,你的才能远胜于他,所以,我只能给你一年时间。我无论你用什么手段,一年后若能成功,星堂堂主之位就是你的;若是失败,或者泄漏出一点有关万骨枯的秘密,你都是死路一条。”“虎龙镖局与诚德帮实力虽不算弱,可也不难对付。洛阳城中大小帮派不下十个,为何单要灭这两个?”“因为,其他帮派皆已在我万骨枯的控制之中。”大老板激昂道,“万骨枯的目标就是要在十年内一统江湖。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荆恨心中一凛,但觉有一股无形的压力涌上心头,口中却道:“我这个宗主承担下这些任务,也总要得些好处吧?”大老板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叠银票递给荆恨道:“这里有十万两银票,你就是每天到德福居吃最贵的菜,到紫卿院玩最好的妓女也绰绰有余了。”

  荆恨收起了银票,转身就走出了秘道,又拐了近十个弯,从小门中钻了出来。王无尧已将布庄关了门,就守在小门外等着荆恨。
  荆恨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问道:“你是星堂丁宗的副宗主?”王无尧恭敬道:“是。大老板要我全权听命于新宗主,您有什么吩咐?”“我有两件事要吩咐你。第一,不要喊我宗主,喊我荆恨就可以;第二,现在陪我到德福居喝酒去!”


初稿于2006年06月02日
定稿于2006年09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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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1-17 07:01 | 显示全部楼层

Re:[原创]殇(第一卷)

好长啊.

下网再看.

<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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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1-17 07:28 | 显示全部楼层

Re:[原创]殇(第一卷)

肖兄文风已得古龙文体之味,不知情节设计是否沿用古之套路设计?
说句浅薄的话,古龙的“都市文体”虽新颖,但终难有大匠之气。
冒犯之处,请原谅。
雁过长空,影沉寒水。雁无遗踪之意,水无留影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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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传大使书编十年坚守同心圆

发表于 2006-11-17 17:44 | 显示全部楼层

Re:[原创]殇(第一卷)

小说貌似去墨香吧,因为墨香的耐心更好点,文学色彩更浓郁些.另外石头的体育帖貌似就应该在这个区,不用转到家园区,汗,我也混乱中,慢慢调整吧

那个寒寒能力真强啊,文也写得这么号.我不愧是羽生类斑竹第一文盲,不要和我抢头衔

家园还有哪些密码不记得人可以找我还原密码232790139@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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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1-21 05:53 | 显示全部楼层

Re:[原创]殇(第一卷)

肖寒兄,快写啦~~

在下还等着看呢!!

吾乃天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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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2-3 20:29 | 显示全部楼层

Re:[原创]殇(第一卷)

寒寒~~倒,又把偶叫糊涂鸟~~~

声明哈:偶笔下滴寒寒素箫寒,肖寒素小寒来着

暮色雨中来,潇潇落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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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5-5 21:27 | 显示全部楼层
蛮有意思。。。。。。。。。挖出来同赏。。。。。。。。。。。。。
湖畔一痕初见,钟灵毓秀清颜,江湖共度意绵绵,偏叫风波惊变。孑然心忧你我,携手留恋桃源,人月圆时箫声断,晚风吹都成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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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5-17 15:21 | 显示全部楼层
很有古龙风格呀 好像  好丰富  好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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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5-17 15:49 | 显示全部楼层
很好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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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5-17 19:51 | 显示全部楼层
陆小凤中的凤舞九天很像
酒酣落笔摇五岳,倚剑狂歌镇八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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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5-17 19:52 | 显示全部楼层
楼主怎么不继续写下去了,好奇。古氏味道挺浓的。
酒酣落笔摇五岳,倚剑狂歌镇八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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